《[魔道祖师共情体]思君可追》作者:瑜姿 看文前,请看完阅读提示【温馨提示!】 此为阅读指南(必看!必看!必看!) 时间线:穷奇道截杀,金子轩刚到的那一刻。 (1)首先,标明我是钟爱羡羡的,他活成了我心目中最美好的样子。所以这篇文,大概率就是为了让他不经历错杀金子轩,不经历害的师姐为救他而死,不经历江澄恨他,外甥金凌恨他的一切的一切。 (2)所以,这里请羡羡黑粉立刻点叉,谢绝撕逼!!! (3)本文属于原著向,有私设,但不会魔改,也请不要按照自己的脑补要求我来写什么,我写什么你看什么,不喜欢就别看。我可能强硬了一点,但我真的很不喜欢有人拿自己的想法来约束我写什么东西。 (4)全文免费,全文免费,全文免费【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5)关于更新。表示作者有主更的文,这篇我大概率是缘更,也就是说,你可能等很久都等不到更新,也有可能忽然一段时间我就更很多,如果介意这点,这个坑请慎入,作者概不负责! (6)虽然作者本人是魏无羡的粉,但魔道祖师这篇文,除了温晁、王灵娇、金光善、金子勋,苏涉,我就没有更讨厌的角色了,是以,以上这五个人,我会往死里黑,并不会因为苏涉忠心于金光瑶,就放他一马。表示最近好几次看见因为他对金光瑶忠心,就觉得他也有闪光点可以饶恕的说法。我个人表示十分的膈应……羡羡对他还有两次救命之恩呢,他怎么做的?呵呵! (7)本文除忘羡,轩离,全员直,磕各种魔性CP的,请慎入。 (8)虽然作者不会特意黑哪个角色,我现在还没开始更新,但我不确定我自己个人觉得客观的地方会不会戳到唯粉的G点,是以,我可能会在这里特意点出三个角色的粉,薛洋,金光瑶以及江澄这三个角色。其实这三个角色,各有各的悲情/色彩,但是魔道里,除了我比较膈应的五个人,谁又没有悲情的一面?谁比谁高贵呢?他们可怜,别人不可怜吗?我不会黑他们,对这些角色我是很怜惜的,但我对他们的粉丝,尤其是极端粉,是很厌恶的,我之前在晋江就写了一篇陈情令的同人,前后遭到薛洋和江澄的毒粉攻击,辱骂,然而我也没写什么东西,那时候我就知道,有些粉丝是没有脑子的!请这部分极端粉,看到这里点叉,不要看谢谢!因为我不确定我是不是没写什么伤害薛洋或者金光瑶以及江澄的事件,就会遭到这三个角色毒粉的疯狂攻击。我不介意你们洗白他们,但是不要来我面前秀存在感!!!本文不会特意去黑谁,也请各家角色粉带理智看文,没有理智的请点叉谢谢! (9)最后,荣耀属于MX大大,OOC属于我。 内容标签: 逆袭 搜索关键字:主角:魏无羡,蓝忘机 ┃ 配角:魔道众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共情魏无羡 第1章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前,请看完阅读提示【温馨提示!】 此为阅读指南(必看!必看!必看!) 时间线:穷奇道截杀,金子轩刚到的那一刻。 (1)首先,标明我是钟爱羡羡的,他活成了我心目中最美好的样子。所以这篇文,大概率就是为了让他不经历错杀金子轩,不经历害的师姐为救他而死,不经历江澄恨他,外甥金凌恨他的一切的一切。 (2)所以,这里请羡羡黑粉立刻点叉,谢绝撕逼!!! (3)本文属于原著向,有私设,但不会魔改,也请不要按照自己的脑补要求我来写什么,我写什么你看什么,不喜欢就别看。我可能强硬了一点,但我真的很不喜欢有人拿自己的想法来约束我写什么东西。 (4)全文免费,全文免费,全文免费【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5)关于更新。表示作者有主更的文,这篇我大概率是缘更,也就是说,你可能等很久都等不到更新,也有可能忽然一段时间我就更很多,如果介意这点,这个坑请慎入,作者概不负责! (6)虽然作者本人是魏无羡的粉,但魔道祖师这篇文,除了温晁、王灵娇、金光善、金子勋,苏涉,我就没有更讨厌的角色了,是以,以上这五个人,我会往死里黑,并不会因为苏涉忠心于金光瑶,就放他一马。表示最近好几次看见因为他对金光瑶忠心,就觉得他也有闪光点可以饶恕的说法。我个人表示十分的膈应……羡羡对他还有两次救命之恩呢,他怎么做的?呵呵! (7)本文除忘羡,轩离,全员直,磕各种魔性CP的,请慎入。 (8)虽然作者不会特意黑哪个角色,我现在还没开始更新,但我不确定我自己个人觉得客观的地方会不会戳到唯粉的G点,是以,我可能会在这里特意点出三个角色的粉,薛洋,金光瑶以及江澄这三个角色。其实这三个角色,各有各的悲情/色彩,但是魔道里,除了我比较膈应的五个人,谁又没有悲情的一面?谁比谁高贵呢?他们可怜,别人不可怜吗?我不会黑他们,对这些角色我是很怜惜的,但我对他们的粉丝,尤其是极端粉,是很厌恶的,我之前在晋江就写了一篇陈情令的同人,前后遭到薛洋和江澄的毒粉攻击,辱骂,然而我也没写什么东西,那时候我就知道,有些粉丝是没有脑子的!请这部分极端粉,看到这里点叉,不要看谢谢!因为我不确定我是不是没写什么伤害薛洋或者金光瑶以及江澄的事件,就会遭到这三个角色毒粉的疯狂攻击。我不介意你们洗白他们,但是不要来我面前秀存在感!!!本文不会特意去黑谁,也请各家角色粉带理智看文,没有理智的请点叉谢谢! (9)最后,荣耀属于MX大大,OOC属于我。 金子勋看着手里精致的小木盒,木盒上海刻着一行小字,仔细一看,写的是金凌的名和生辰八字。 金子勋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什么哈哈大笑起来。 魏无羡脸色阴沉,一字一句的道,“把东西还来!” 金子勋举了举手里的小木盒,嘲讽的看着魏无羡,“这是给阿凌的礼物?你不会真以为自己能参加阿凌的满月宴吧?” 这句话让魏无羡遍体生寒,身侧的手微微发抖。 正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喝道,“都住手!” 白衣身影轻飘飘一跃而下,挡在魏无羡和金子勋之间。 金子勋一看来人,失声道,“子轩?你怎么来了?!” 金子轩怒视金子勋,一手扶在剑柄上,怒喝,“你说我来干什么!” “阿瑶呢?”金子勋蹙眉问道。 “我把他扣在金麟台了。若不是我看他神情不对撞破了他,你们便打算这样乱来吗?你中了千疮百孔,怎么完全不告诉我,一声不吭就要干这种事!” 金子勋素来自诩风流,原先没少占着相貌体格都不错四处耍威风,岂能容忍被人知道他身中如此恶心的诅咒?更别提中咒就说明他修为不够,他更是不会承认这点。 是以,他只将中咒之事告诉了金光善,求他为自己寻最好的秘咒师和医师。谁知医师咒师都束手无策,恰好金凌满月宴将至,金子轩竟主动邀请了魏无羡。金光善本就不怎么乐意,便建议金子勋将计就计,在魏无羡赴宴的路上将其截杀,这样也不用让他上金麟台了。 魏无羡是江厌离的师弟,金子轩夫妻恩爱,金子轩几乎什么都不隐瞒自己的妻子,几人担心他走漏风声,魏无羡得知后不来了,便一直瞒着金子轩。 谁料金光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还是被金子轩逮住暴露了。 此事说到底有些不厚道,见事情败露,金子轩亦有些心虚,但终究性命更重要。 “子轩,嫂子那边你先瞒一瞒,回头我解了身上这些东西再来给你们赔罪!” 金子轩沉着脸,掷地有声,“此事还有转圜余地,你们都暂且收手。” 金子勋如何肯依,又怒又躁,“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转圜的,你是没看见我身上这些东西吗?!” 看他似乎又想掀衣露那一片坑洞的胸膛,金子轩忙道:“不必!我已听金光瑶说过了!” “既然你都听他说过了,就该知道我等不得了。难不成你看他是嫂子的师弟,为了嫂子就不管兄弟死活了?!” “你分明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你身上的千疮百孔又未定是他下的,何必如此急躁!魏无羡毕竟是我请来参加阿凌的满月宴的,你们这样行事,置我于何地?置我夫人于何地?” “他参加不了才是最好!魏无羡是个什么东西,他也配参加我们家的家宴?谁沾他谁就一身黑水!子轩你请他来,就不怕今后你跟嫂子还有阿凌一辈子都多了个甩不掉的污点?!” “你给我住口!” 金子勋心中气愤,手中一用力,眼见装着银铃玉穗的小木盒顷刻间就要损毁,魏无羡怒意还没升起,眼前便是一黑。 金子轩一惊,忙接住魏无羡,还未来得及查探魏无羡的情况,天际一道红色的光忽然迸发,瞬时扩散开来…… —— 金子轩众人只是一晃神,便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穷奇道,金子轩看着空空如也的手,不禁一惊。 魏无羡哪儿去了? 他是不喜欢魏无羡,但魏无羡是阿离的师弟,视作亲弟弟一般,纵使他不喜,看在阿离的面子上,他也不可能不关心魏无羡的死活。 四下打量,金子轩便发现,周遭不但出现了穷奇道截杀的金子勋温宁等人,姑苏蓝氏、云梦江氏、清河聂氏以及他们家兰陵金氏,还有一众散修,这些人都配有剑,一看便是修士,而非普通人,放眼望去,人山人海。 金子轩心中骇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子轩,怎么了?”江厌离抱着金凌来到金子轩身边,满脸都是不安。 她眼熟的不眼熟的都在这里,但她没有看见阿羡。 连温情姐弟都在这里,为何不见阿羡? 金子轩不知该如何跟江厌离解释魏无羡不见的事,脸色有些难看。 不管是世家修士还是散修,此刻惊慌的惊慌,镇定的镇定,当真是千人千面。 “阿姐。”江澄本来在金麟台,忽然出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还有些忐忑,看见江厌离之后,压了压心底的不安,来到姐姐身边,一副保护的姿态。 江厌离看着江澄,蹙眉道,“阿澄,你看见阿羡了吗?” “魏无羡?没有啊,怎么问起这个?”江澄知道金子轩邀请了魏无羡参加金凌的满月宴,但魏无羡不是还没到金麟台吗? “我看到了温宁,他一直都跟着阿羡的,他在这里,为何没看见阿羡?” 闻言,江澄亦是一惊,左右张望,然而人太多,江澄收回视线,蹙眉道,“许是在人群里吧,他的本事阿姐还不清楚吗?担心他,还不如担心别人。” 不远处,蓝忘机听到江澄姐弟的对话,眼底带着几分忧虑。 蓝曦臣看着弟弟,温声道,“忘机,可是担心魏公子?” 江厌离姐弟的话,他自然也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蓝忘机垂眸,“温宁自清醒就与魏婴形影不离,他在这里,却不见魏婴……”他如何不担心? “有没有人看见夷陵老祖?该不会是他做了什么,把我们全部一网打尽吧?” “是啊是啊,夷陵老祖丧心病狂,忘恩负义,他没在这里,肯定跟他脱不了干系!” “那好像是温氏余孽!” 有人看见了温情姐弟,拔剑朝二人走去,却在三米之外被无形的力道弹飞出去。 妄图杀了温情姐弟的众人怕了,骂着温氏余孽该死,骂着夷陵老祖丧心病狂,但就是不敢再轻易靠近。 这时,周围白茫茫的一片忽然消散,周围景色在往后退,仿佛身临其境。 忽然众人觉得腿上剧痛,耳边响起稚嫩的童音,“啊——阿娘,阿娘,不要咬我!!” 第2章 上万的修士同时惨叫,或闷哼是个什么场景? 此刻众多修士,有些能忍的,像是含光君蓝湛,便没什么表情,好像什么都没感觉到。如金子勋这种,就喊疼喊得要死要活,如江澄这种,就是黑着脸忍耐,诸如此类,神情千奇百怪,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露不出的表情。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痛啊!” “谁被狗咬了,为什么我们也跟着痛?” 江厌离抱着孩子,左右张望,只觉得懵然,她……没有感觉到痛。 “子轩,怎么回事?” 金子轩揉了揉额角,叹道,“我也不知,就是腿上好像被狗咬了一样疼,倒也不是不能忍耐。” 蓝曦臣看向弟弟,“忘机?” 蓝忘机摇摇头,“无事,兄长无需担心。” 闻言,蓝曦臣点点头,“也不知此处到底是何地。” “倒是有些像……共情。” 共情是魏无羡所创的一种术法,这种方法利弊参半。 共情可以非常直接有效得知信息,以自己为媒介,闻之所闻,观之所观,感之所感。 在共情的时候,需要旁边有监督者帮忙,防止共情者陷入情绪无法自拔。 如果稍微不注意,可能就会被怨灵反扑,甚至可能会被夺舍。 有人想到了魏无羡自创的这种邪道术法,不禁叱骂,“这个邪魔外道,到底在搞什么,谁把我们拉进这个鬼地方跟人共情的?我们不会一辈子都出不去了吧?” 一群修士又开始喋喋不休的唾骂魏无羡,仿佛只有唾骂他才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 温情姐弟对视一眼,都觉出了异常。 他们刚才旁观的时候,发现,他们虽然能看到听到,但却不像其他人一样,能感受到疼痛。 这一点,江厌离似乎也是如此。 有人说像是共情,但什么共情会把这么多人修士卷进来?几乎只要是修炼过的,都入了这个共情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她没有看到魏无羡。 魏无羡虽然没了金丹,但他还是修士啊,为何不在这里? 恰在此时,众人眼前场景有了变化,他们共情的这个孩子,似乎一瞬间长大了一些,他们的视野……高了些。 一双邋遢的小手,捧着瓜皮啃。 大部分的修士脸色瞬间铁青,能修炼多数都不会缺钱,哪儿会像这个共情的孩子,只能捡地上的瓜皮吃? 脸色最难看的要数四大家族,四大家族底蕴深厚,纵使是旁支,也不会缺钱,更不会沦落到接头捡瓜皮吃。 此刻饶是素来面无表情的蓝忘机,脸色都有些发青。 “魏婴?” 一道清冽的男音在众人耳畔响起,四大家族出身的有些人觉得这个声音异常熟悉。 江厌离和江澄听到这个声音更是瞪大了眼睛。 阿爹! 这孩子的视线一转,身着紫衣的俊美青年站在不远处,眼眶微红的看着他。 “这是……已逝的江宗主?” 有人认出了紫衣男子,正是江澄和江厌离已故的父亲,云梦江氏前任家主,江枫眠。 江厌离和江澄瞬间就醒悟过来,他们共情的人,正是魏无羡。 难怪没看见魏无羡,因为他们共情的人,就是魏无羡啊! “叔叔,在叫我吗?” 江枫眠走到他跟前蹲下,抬手想抚他脸颊,但又缩了回去,“阿婴……” 魏无羡有些茫然的看着面前这个叔叔,正疑惑是谁,江枫眠就拿走了他手里的瓜皮仍在地上,“别吃这个了,不干净。” 江枫眠牵着魏无羡的手,拉着他另买了一个甜瓜给他吃。 “阿婴,跟叔叔回去好不好?” 魏无羡吃着瓜,眨眨眼。 众人眼前场景忽然又是一变,一条小路,一条小花驴,三个人。 黑衣男子把白衣女子轻轻一提,抱了起来,放到小花驴的背上,又将小小的孩子高高举起,扛到自己肩头。 坐上黑衣男子肩头的孩子一下子变得很高很高,闹腾的抓着男子的头发,一会儿搓他的脸,双腿扑腾不止,口里啦啦乱叫。 那白衣女子晃晃悠悠地坐在驴背上,看着他们,似乎在笑。 那男子则始终默默的,不爱说话,只是把他托了托,让他坐得更高更稳,一手牵起花驴的绳子。 三个人挤在一条小路上,慢慢地朝前走。 忽然言情一黑,耳边响起一个女子温柔的低语。 “阿婴,你就在这里等我们回来,不要乱跑哦……” 所有共情的人,忽然从心底的窜上一股酸涩,很想哭的感觉。 眼前画面再转,眼前的人又成了江枫眠,“叔叔,我在等阿爹阿娘来接我。”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刚才那个画面是这个孩子的回忆。 江枫眠红着眼眶,忍耐着什么,颤着声道,“阿婴,你阿爹阿娘……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暂时不会回来了,你就跟叔叔回家,好不好?” 魏无羡低下头。 他其实早就知道,阿爹阿娘不会回来了。 “好。” 蓝忘机早在江枫眠出现的时候,就意识到,他们共情的人就是魏无羡。 他不知道,原来魏无羡被江枫眠收养之前,竟一直流落街头,从恶犬口中夺食,被狗咬,还只能捡地上的东西吃。 这辈子从来没在衣食上吃过苦的蓝忘机,无法体会到这其中的艰难,但……他的心,很疼很疼。 魏婴…… 画面再转,已经到了莲花坞的门口。 “师傅回来了!” “宗主回来了!!” 莲花坞里一片欢腾,刚十岁出头的江厌离疾步匆匆的从里面迎出来,“阿爹……”话音未落,就看见了江枫眠牵着的魏无羡,“这是……魏叔叔的儿子吗?” “对,阿婴受了很多苦,阿离,你是姐姐,要多照顾阿婴。” 江厌离的温柔仿佛是打小刻在骨子里的,她牵起魏无羡的手,温柔的摸着他的头,“阿爹,我先带他进去吧。” “不急,先拜师。” 江厌离一怔,“拜师?” “你魏叔叔夫妇都不在,阿婴今后就住在莲花坞,不能没名没分的住在这里,”顿了顿,道,“拜师后,魏婴就是我门下大弟子,走吧,先进去。” 魏婴流落街头好几年,很多事都不懂,但他在流落街头这些年,清楚的悟出了一个道理,就是要听话。 拜师后,江枫眠道,“叔叔赐你一个字,就叫,无羡。今后,你就是我的大弟子,魏无羡。” 至此,除了少数已经猜出魏无羡身份的人,更多的人哗然。 “居然是魏无羡这个邪魔外道!” “江枫眠好心收养他,他倒好,害得莲花坞满门被灭。” “真是个祸害!” 第3章 江澄手中紫电光芒一闪,朝着那些胡言乱语的人抽了过去,脸色阴沉的喝道,“闭嘴!!” 慑于江澄的紫电,这些人不敢再乱说话,但免不了在心里腹诽,他们说的本就是事实。 这时,江澄抱着奶狗出现,众人不知为何,内心忽然涌起一股恐惧,很想转头就跑,而他们的视线里,魏无羡一溜烟跑到江枫眠身后躲了起来,手紧紧攥着江枫眠的衣袖,害怕得身子发抖。 江枫眠见魏无羡很怕狗,就温言让江澄把狗送走。 江澄很不高兴,拉着张臭脸,摔东西发脾气,大哭了一场,最后还是让江枫眠把狗送走了。 自此,江澄和魏无羡就结了梁子,说结了梁子倒不如说江澄单方面的对魏无羡有敌意。 这般过了好几天,江澄对魏无羡的态度软化了一些,江枫眠就趁热打铁,想让魏无羡搬去和江澄住一个屋子,希望他们能住在一起增进感情。 江澄在莲花坞一直独来独往,没人和他玩,他只能养几条狗一起玩,魏无羡的到来虽然让他没了狗,但他对魏无羡也不全然是厌恶的,几天下来,因为莲花坞年龄相仿的只有他和魏无羡,他对魏无羡的排斥渐渐就没了。 江枫眠一提,他就应了。 江澄的点头让江枫眠很高兴,把魏无羡托起来,让他坐在了自己的手臂上,江澄看着江枫眠抱起了魏无羡,整个人都呆住了,一旁的虞夫人当场冷笑一声,生气的拂袖而去。 江枫眠和虞夫人都有要事在身,都没注意到江澄的情绪,各自匆匆出门。 当天晚上,江澄就把魏无羡关在了门外,不让他进去。 魏无羡拍门,“师弟,师弟,让我进去,我要睡觉啊!” 江澄在屋子里用背抵着门,喊:“你还我妃妃、还我茉莉!” 妃妃、茉莉都是江澄原先养的那些奶狗。魏无羡知道江枫眠是因为自己害怕狗,才把它们送走的,见江澄向他要狗,他心里也是很愧疚,低声道,“对不起。可是……可是我怕它们……” 话音落下,门忽然被打开,江澄居然将魏无羡的席子和杯子一股脑扔了出去,没等魏无羡反应过来,再次关上门,恨恨的道,“你到别的地方去睡觉!这是我的房间!连我的房间你也要抢吗?!” 魏无羡不明白江澄在生气什么,怔了怔,下意识道,“是江叔叔让我……” 屋内的江澄忽然吼了起来,声音似乎都有几分哽咽:“走开!再让我看到你,我叫一群狗来咬你!” 站在门口的魏无羡一听江澄要喊狗来咬他,心里就害怕得不得了,绞着双手,忙不迭的回道,“我走,我走,你不要叫狗!”说完拖着被扔出来的席子和被子,飞快的跑出长廊。 刚来莲花坞没多久,魏无羡不好意思这么快就到处上蹿下跳,路和房间都不认得,更不敢随便乱敲门,生怕惊醒了其他人的好梦,想了一阵,走到廊道没风的角落,把席子一铺,就躺在了这里。 众人脑海里一直在回响江澄那一句“我叫一群狗来咬你”,越来越响亮,众人还不知怎么回事,魏无羡已经躺不住,爬起来将席子一卷,被子一叠,逃出了莲花坞。 在夜风中狂奔跑了好久,看到一棵树,想也没想就爬了上去,手脚并用的抱着树干,觉得很高了,才安分下来。 没多久,众人就听见有人在叫魏无羡的名字,只见一个白衣少女提着一盏灯笼缓步走来,正是江厌离。 江厌离看到了树上的魏无羡,“是阿婴么?你跑到上面去做什么?” 魏无羡继续默不作声。 “我看到你了,你的鞋子掉在树下了。”江厌离举起灯笼。 魏无羡瞥了眼自己的脚,这才惊觉,“我的鞋子。” “下来吧,我们回去。” “我……我不下去,有狗。” “那是阿澄骗你的,没有狗。你没有地方坐,一会儿手就酸了,要掉下来的。” 任江厌离怎么说,魏无羡就是抱着树干不撒手,江厌离怕他摔了,只好把灯笼放在树下,伸出双手站在树下接着,不敢离开,僵持了一炷香左右,魏无羡的手终于酸了,松开树干掉了下来。 江厌离赶忙去接,可魏无羡还是摔了个结实,滚了好几圈,抱着腿嗷嗷叫:“我的腿断啦!” 虚无之地里众修士也逐一的惨叫,有些人疼得都站不住,摔倒在地上,捂着腿惨嚎。 江厌离看了看自己的腿,有些疑惑,说是共情,但为何她只能看见,却感受不到疼痛? 她看向金子轩,“子轩,你的腿疼吗?” 金子轩抹了把头上的汗,扯了扯嘴角,“有些疼,”事实上,是很有些疼,他扶着江厌离,“疼吗?” 江厌离摇头,“我没觉得疼啊。” 金子轩:“……”这共情还带区别对待的? 众人只听到年幼的江厌离安慰魏无羡,“没有断,应该也没折,就是有点疼,我背你回去。” 江厌离捡起魏无羡的鞋子,“鞋子为什么掉了?不合脚吗?” 魏无羡忍着痛出的眼泪,听到江厌离的问题,忙道:“没有啊,合脚的。” 但共情的人都知道,这鞋子是不合脚的,大了好些,江枫眠根本就不会买东西,但这双鞋子是江枫眠给魏无羡买的第一双新鞋子,魏无羡也不好意思麻烦江枫眠再买一双,就没好意思说大了。 寄人篱下,最害怕的就是给人添麻烦。 魏无羡早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虞夫人不喜欢他,江澄也不喜欢他,江叔叔对他好,完全是看在他爹娘的份上,江厌离魏无羡其实还不了解。 但这并不妨碍他谨记一点,不给人添麻烦! 江厌离帮魏无羡穿上鞋子,捏了捏鞋尖,立刻明了,“是大了一点呀,回去给你改改。” 魏无羡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是不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江厌离看着眼前稚嫩的自己,心里酸涩,阿羡……傻阿羡,你什么错都没有! “阿婴,无论刚才阿澄跟你说了什么,你不要和他计较呀。他自己经常一个人在家里玩,那几条狗他最喜欢了,被送走了,心里难过。其实多了个人陪他,他很高兴的。你跑出来半天不回去,他担心你出了事,急着去摇醒我,我才出来找的。” 这个时候的江厌离不过十二三岁,讲话却像个小大人,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却一直在哄魏无羡这个小孩子。 背着他的江厌离身体瘦小纤弱,力气也不大,时不时还要晃,过一会儿停下来托魏无羡的大腿,怕他滑下去。 但这一刻,众人都能感受到魏无羡此刻内心的安心,甚至比之前江枫眠抱他坐在手臂上,还安心。 数万修士此刻不知内心是何滋味,他们口中谩骂着魏无羡是个大魔头,但这一刻的魏无羡,不过是个寄人篱下,连给人添麻烦都不敢的小孩子。 忽然众人听到一阵呜呜的哭声。 江澄的表情瞬间僵硬起来。 “什么声音?你听到了吗?” “我听到了,从那个坑里传出来的!” 两人在坑底找到了掉进坑里的江澄,江澄满脸脏兮兮的仰头,“姐姐……” 见是江澄,江厌离松了口气,“阿澄,我不是叫你喊人一起出来找吗?” 江澄摇着头不肯说原因,江厌离只好把弟弟从坑里拉出来,掏出手帕敷在他流血不止的额头上。 江澄神情萎靡,偷偷的看魏无羡。 江厌离道,“你是不是有话没有对阿婴说?” 江澄压着额头的手帕,低声道,“对不起。” “待会儿帮阿婴把席子和被子拿回去,好不好?” 江澄吸了吸鼻子,道:“我已经拿回去了。” 魏无羡和江澄的腿都受了伤,行走不得,此地离莲花坞还有一段距离,江厌离不能丢下任何一个,只好背一个抱一个,走了几步就累得气喘吁吁,“你们这让我怎么办呀。” 最终,她还是走一步停一步地把两个弟弟运回了莲花坞,轻声叫醒了医师,在他给魏无羡和江澄包扎治疗完毕之后连声道谢。 江澄看着魏无羡的脚,神色紧张。 魏无羡别看人小,但比江澄懂事多了,心里也有些清楚江澄是怕被责罚,就笑着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江叔叔的。这是我夜晚忽然想出去爬树,所以才伤了。” 果然,一听这话,江澄就松了口气,发誓今后看到狗,都会帮魏无羡赶走。 见两人终于达成了友好协议,江厌离高兴地道:“就是应该这样嘛。” 折腾了小半晚,两人也饿了。江厌离便自己到厨房去,给他们一人热了一碗莲藕排骨汤。 香气萦绕心间,魏无羡捧着汤碗,终于重新感觉到了家的温暖。 他又有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按照正常时间线捋的,这章大部分都是原著剧情,下章大概就听学了^_^感谢在2019-11-29 19:42:29~2019-12-07 21:22: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爽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这日后,但凡魏无羡撞上狗,江澄总会第一个站出来替他将狗赶走,完后再好生嘲笑他一番,魏无羡的乖巧也没能维持多久,在莲花坞住了几个月后,就变成他带着江澄四处捣乱,整日里野得连人毛都瞧不见,虞夫人没回来时倒好,一旦回来抓到他们,总会抽一顿鞭子再叫他们去祠堂罚跪。 画面中的小少年渐渐长成,这日席间江枫眠提及去蓝氏听学一事。 饭后魏无羡与江澄勾肩搭背说起听学,江澄道,“听说蓝先生是姑苏蓝氏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了,虽迂腐固执严厉,但他手底下带出过不少优秀的蓝家子弟,在他堂上教养过一两年,即便进去的时候再狗。屎无用,出来时一般也能人模狗样。” “我现在岂非已经足够人模狗样?”魏无羡摇摆着手里的佩剑随便,笑嘻嘻的道。 江澄哼道,“你一定会成为他教学生涯中耻辱的一笔。” 画面再转,二人已经到了云深不知处。 夜半,魏无羡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众人正纳闷,就见视线开始变化,原来是魏无羡从榻上起来,穿了衣服,拿起佩剑就下了山去。 “这难道是那天晚上?”聂怀桑摇着手里的扇子,想起了昔年求学时的一件旧事。 聂明玦扭头看他弟弟,“还有你的事?” 聂怀桑忙不迭摇头,“没有没有没有,大哥,这真跟我没关系啊,我只是忽然想起魏兄当初说过的一件事。” 这边聂氏兄弟的对话引来身边几个人的注意,金光瑶纳闷道,“怀桑想起了什么?” “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不过是求学时的趣事罢了。”聂怀桑打着哈哈道。 求学那段时光可谓是他的黑历史,若被他大哥知道,只怕双。腿不保! 金光瑶何等人精,哪里看不出聂怀桑不想多提,便善解人意的闭了嘴。 想起这件事的,还有江澄。 视线里魏无羡先去了山下彩衣镇好吃好喝了一顿,又带回来两瓶天子笑。 不料,刚翻过墙檐,就对上了一双眼。 “是含光君!” 蓝湛其实早就想到是他初见魏无羡的那一晚,但没想到,他深埋在心底的事,居然会这样展露在整个修仙界的修士面前,心中滋味复杂难言。 “夜归者不过卯时末不允入内,把腿收回去!” 魏无羡坐在墙头,“我怎么收啊?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一袭白衣的蓝湛轻飘飘略上去,低头看魏嬴手上提着的天子笑,“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天子笑!”魏无羡把天子笑递给蓝湛,“分你一坛,当做没看见我行不行?” “云深不知处禁酒,罪加一等!” “你不如告诉我,你们家究竟有什么不禁?” 蓝湛表情冷凝,看上去有些生气,“山前的规训石,你去看!” “那么多谁去看啊!”眼珠一转,干脆坐在墙檐上打开一坛天子笑,一饮而尽。 “好吧,云深不知处内禁酒,那我不进去,站在墙上喝,不算破禁吧。” 三言两语,终是激得蓝湛拔剑出手,魏无羡立刻提剑抵挡,打斗间不慎摔了一坛天子笑。 “不打了不打了。”看着地上摔碎的一坛天子笑,魏无羡冲蓝湛做了个鬼脸,御剑就跑,蓝湛竟也没追上来。 众修士议论纷纷,有些良心未泯的修士不禁困惑,这般如春日暖阳般耀眼的魏无羡,怎么会长成如今这般大魔头? 心情最复杂的莫过于蓝忘机了,正因为初见时的魏无羡笑如暖阳,他才痛心后来阴气沉沉的魏无羡。 这年求学的还有不少其他家族的公子们,全是父母慕名求学送来的,这些年轻公子都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世家之间常有往来,不说亲密,至少也是个脸熟。人人皆知魏无羡虽然不是江姓,却是云梦江氏家主江枫眠的故人之子和首席大弟子,被视如己出,再加上少年人往往不如长辈在意出身和血统,很快打得火热,没几句就哥哥弟弟地乱叫一片。 “你们江家的莲花坞比这里好玩多了吧?” 魏无羡笑道:“好玩儿不好玩儿,看你怎么玩儿。规矩肯定没这里多,也不用起这么大早。” 不像姑苏蓝氏,卯时作,亥时息,不得延误。 “你们什么时候起?每天都干些什么?” 江澄哼道:“他?巳时作,丑时息。起来了不练剑打坐,划船游水摘莲蓬打山鸡。” 魏无羡道:“山鸡打得再多,我还是第一。” 到这里,已经开始有人唏嘘。 “这魏无羡想当年也是世家公子排名第四的人物,天资卓绝,看他跟含光君交手,也是不分胜负,怎么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我明年要去云梦求学!谁都别拦我!”正是聂怀桑。 “没有人会拦你。你大哥只是会打断你的腿而已。” 聂怀桑展开扇子遮住自己,妄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聂明玦怒视他,“聂怀桑!!” “大大大大大哥……回去我就练刀!” 共情还在继续,从魏无羡的视线里,年少的聂怀桑摇着扇子提醒魏无羡不要得罪蓝湛。 “蓝氏双壁的那个蓝湛?蓝忘机?” “还有哪个蓝湛就是那个。妈呀,跟你我一般大,却半点少年人的活气都没有,又刻板又严厉,跟他叔父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魏无羡想起了昨晚遇到的少年,问,“是不是一个长得很俊俏的小子?” 一旁的江澄嗤笑,“姑苏蓝氏,有哪个长得丑的?他家可是连门生都拒收五官不整者,你倒是找一个相貌平庸的出来给我看。” 魏无羡只好强调,“特别俊俏,”他比了比头,“一身白,带条抹额,背着把银色的剑。俏俏的,就是板着个脸,活像披麻戴孝。” 聂怀桑听着这令人无语的形容词,默了默,肯定道,“就是他!”顿了顿,又疑惑,“不过他近日闭关,你昨天才来,什么时候见过的?” “昨天晚上。” “昨天晚……昨天晚上?!”江澄愕然:“云深不知处有宵禁的,你在哪里见的他?我怎么不知道?” 魏无羡指:“那里。” 他指的是一处高高的墙檐。 众人无言以对。江澄头都大了,咬牙道:“刚来你就给我闯祸!怎么回事?” 魏无羡笑嘻嘻地道:“也没有怎么回事。咱们来时不是路过那家‘天子笑’的酒家嘛。我昨天夜里翻来覆去忍不了,就下山去城里又带了两坛回来。这个在云梦可没得喝。” 江澄:“那酒呢?” 魏无羡:“这不刚翻过墙檐,一只脚还没跨进来,就被他逮住了。” 一名少年道:“魏兄你真是好彩。怕是那时他刚出关在巡夜,你被他抓个正着了。” 江澄道:“夜归者不过卯时末不允入内,他怎会放你进来?” 魏无羡摊手道:“所以他没让我进来呀。硬是要我把迈进来的那条腿收出去。你说这怎么收,于是他就轻飘飘地一下略上去了,问我手里拿的是什么。” 江澄只觉头疼,预感不妙:“你怎么说。” 魏无羡道“:“‘天子笑!分你一坛,当做没看见我行不行?’” 江澄叹气:“……云深不知处禁酒。罪加一等。” 魏无羡道:“他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我就问:‘你不如告诉我,你们家究竟有什么不禁?’他像有点生气,要我去看山前的规训石。说实话,三千多条,还是用篆文写的,谁会去看。你看了吗?你看了吗?反正我没看。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没错!”众人大有同感,纷纷抱怨起云深不知处种种匪夷所思的陈规,相见恨晚:“谁家家规有三千多条不带重复的,什么‘不可境内杀生,不可私自斗殴,不可淫|乱,不可夜游,不可喧哗,不可疾行’这种的也就算了。居然还有‘不可无端哂笑,不可坐姿不端,不可饭过三碗’……”魏无羡忙道:“什么,私自斗殴也禁?” 江澄:“……禁的。你别告诉我你跟他打架了。” 魏无羡:“打了。还打翻了一坛天子笑。” 众人一叠声地拍腿大叫可惜。 反正情况也不能更糟糕了,江澄的重点反而转移了:“你不是带了两坛,还有一坛呢?” “喝了。” 江澄:“在哪儿喝的?” “当着他的面喝的。我说:‘好吧,云深不知处内禁酒,那我不进去,站在墙上喝,不算破禁吧’。就当着他的面一口喝干净了。” “……然后?” “然后就打起来了。” “魏兄。”聂怀桑震惊道:“你真嚣张。” 魏无羡挑眉道:“蓝湛身手不错。” “你要死啦魏兄!蓝湛没吃过这样的亏,多半是要盯上你了。你当心点吧,虽然蓝湛不跟我们一起听学,可他在蓝家是掌罚的!” 魏无羡毫不畏惧,挥手道:“怕什么!不是说蓝湛从小就是神童?这么早慧,他叔父教的东西肯定早就学全了,整天闭关修炼,哪有空盯着我。我……”话音未落,众人绕过一片漏窗墙,便看到兰室里正襟危坐着一名白衣少年,束着长发和抹额,周身气场如冰霜笼罩,冷飕飕地扫了他们一眼。 十几张嘴登时都仿佛被施了禁言术,默默地进入兰室,默默地各自挑了位置坐好,默默地空出了蓝忘机周围那一片书案。 江澄拍了拍魏无羡的肩头,低声道:“盯上你了。自求多福吧。” 魏无羡扭头刚好能看见蓝忘机的侧脸。睫毛纤长,极其俊秀清雅,人更是坐得端正无比,平视前方。 他有心开口搭话,蓝启仁却在这时走进了兰室。 蓝启仁既高且瘦,腰杆笔直。虽然蓄着长长的黑山羊须,但绝对不老;照姑苏蓝氏代代出美男的传统来看,绝对也不丑。只可惜他周身一股迂腐死板之气,叫他一声老头毫不违和。 他手持一只卷轴进来,打开后长长滚了一地,竟然就拿着这只卷轴开始讲蓝家家规。 在座少年个个听得脸色发青。 魏无羡心中无聊,眼神乱飞,飞到一旁蓝忘机的侧脸上,见他神情是绝非作伪的专注和严肃,不禁大惊:“这么无聊的东西,他也能听得这么认真!” 忽然,蓝启仁把手里的卷轴一摔,冷笑道:“刻在石壁上,没有人看。所以我才一条一条复述一次,看看还有谁借口不知道而犯禁。既然这样也有人心不在焉。那好,我便讲些别的。” 魏无羡直觉这是针对他的警告。 果然,蓝启仁下一刻就唤了他的名字,“魏婴!”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有很多原著片段黏贴,已经尽力删减了,但是有些删了就不是那个味道了 第5章 魏无羡道:“在。” “我问你,妖魔鬼怪,是不是同一种东西?” 魏无羡笑道:“不是。” “为何不是?如何区分?” “妖者非人之活物所化;魔者生人所化;鬼者死者所化;怪者非人之死物所化。” “‘妖’与‘怪’极易混淆,举例区分?” “好说。”魏无羡指兰室外的郁郁碧树,道:“臂如一颗活树,沾染书香之气百年,修炼成精,化出意识,作祟扰人,此为‘妖’。若我拿了一把板斧,拦腰砍断只剩个死树墩儿,它再修炼成精,此为‘怪’。” “清河聂氏先祖所操何业?” “屠夫。” “兰陵金氏家徽为白牡丹,是哪一品白牡丹?” “金星雪浪。” “修真界兴家族而衰门派第一人为何者?” “岐山温氏先祖,温卯。” “身为云梦江氏子弟,这些早都该耳熟能详倒背如流,答对了也没什么好得意的。我再问你,今有一刽子手,父母妻儿俱全,生前斩首者逾百人。横死市井,曝尸七日,怨气郁结,作祟行凶。何如?” 魏无羡这次没有立刻答出,旁人以为他犯了难,均有些坐立不安,聂怀桑甚至还在翻书。 蓝启仁呵斥道:“看他干什么,你们也给我想。不准翻书!” 也不知是不是魏嬴半响不答,蓝启仁已然当他是被难住,便道:“忘机,你告诉他,何如。” “度化第一,镇压第二,灭绝第三。先以父母妻儿感之念之,了其生前所愿,化去执念;不灵,则镇压;罪大恶极,怨气不散,则斩草除根,不容其存。玄门行事,当谨遵此序,不得有误。” 蓝启仁满意道,“一字不差。”顿了顿,他又道:“无论是修行还是为人,都需得这般扎扎实实。若是因为在自家降过几只不入流的山精鬼怪、有些虚名就自满骄傲、顽劣跳脱,迟早会自取其辱。” 魏无羡挑眉,看了眼蓝忘机的侧脸,心道:“原来这老头冲我来的。叫他的好学生一起听学,是要我好看来着。” 共情的所有人都听到了魏无羡的心声,他们都感受到了魏无羡心底的委屈。 然而了解魏无羡的江氏姐弟都知道,事情还不算完。 果然,魏无羡道,“我有疑!” 蓝启仁道:“讲。” 魏无羡道:“虽说是以‘度化’为第一,但‘度化’往往是不可能的。‘了其生前所愿,化去执念’,说来容易,若这执念是得一件新衣裳倒也好说,但若是要杀人满门报仇雪恨,该怎么办?” 蓝忘机道:“故以度化为主,镇压为辅,必要则灭绝。” 魏无羡微微一笑,道:“暴殄天物。”顿了顿,方道:“我方才并非不知道这个答案,只是在考虑第四条道路。” 蓝启仁道:“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第四条。” 魏无羡道:“这名刽子手横死,化为凶尸这是必然。既然他生前斩首者逾百人,不若掘此百人坟墓,激其怨气,结百颗头颅,与该凶尸相斗……” “不知天高地厚!” 兰室内众人大惊,蓝启仁霍然起身:“伏魔降妖、除鬼歼邪,为的就是度化!你不但不思度化之道,反而还要激其怨气?本末倒置,罔顾人伦!” 魏无羡道:“横竖有些东西度化无用,何不加以利用?大禹治水亦知,堵为下策,疏为上策。镇压即为堵,岂非下策……”蓝启仁一本书摔过来,他一闪错身躲开,面不改色,口里继续胡说八道:“灵气也是气,怨气也是气。灵气储于丹府,可以劈山填海为人所用。怨气又为何不能为人所用?” 蓝启仁又是一本书飞来,厉声道:“那我再问你!你如何保证这些怨气为你所用而不是戕害他人?” 魏无羡边躲边道:“尚未想到!” 蓝启仁大怒:“你若是想到了,仙门百家就留你不得了。滚!” 魏无羡求之不得,连忙滚了。 此时此刻,即便是身陷共情里的蓝启仁,都能从共情中感受到,魏无羡那番话,不过是在胡说八道,并非真的那么想。 目的,不过是为了气他。 但想想真的走到这一步的魏无羡,便是蓝启仁也不得不承认,哪怕是走了歧途,这个魏无羡也真的无愧天资卓绝四字。 过了半日,众少年听完学,好不容易在一处搞搞的墙檐上找到魏无羡。 魏无羡坐在青瓦上,叼着一根兰草,右手撑腮,一腿支起,另一条腿垂下来,轻轻晃荡。下边人指他道:“魏兄啊!佩服佩服,他让你滚,你竟然真的滚啦!哈哈哈哈……” “你出去之后好一会儿他都没明白过来,脸铁青铁青的!” 魏无羡咬着草,冲下面喊道:“有问必答,让滚便滚,他还要我怎样?” 聂怀桑道:“蓝老头怎么好像对你格外严厉啊,点着你骂。” 江澄哼道:“他活该。答的那是什么话。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自己在家里说说也就罢了,居然敢在蓝启仁面前说。找死!” 魏无羡道:“反正怎么答他都不喜欢我,索性说个痛快。而且我又没骂他,老实答而已。” 聂怀桑想了想,竟流露出羡艳向往之情,道:“其实魏兄说的很有意思。灵气要自己修炼,辛辛苦苦结金丹,像我这种天资差得仿佛娘胎里被狗啃过的,不知道要耗多少年。而怨气是都是那些凶煞厉鬼的,要是能拿来就用,那多美。” “聂怀桑!!!”要不是佩刀没在手上,这一刻聂明玦怕是能拿自己的佩刀霸下砍断自己弟弟的腿。 聂明玦最痛恨邪魔外道,而他弟弟昔年竟口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语。 聂怀桑低着头,不敢吭声。 但他内心却半点不觉得羞愧,他也不相信魏无羡修了这条路,就真的成了邪魔外道。 邪魔外道难道是修了什么道路就决定的吗?那他们聂家……其实也好不到哪儿去吧?但面对兄长,他不敢顶嘴。 不管众修士如何想,也不敢当着聂明玦指责聂怀桑什么,只能骂魏无羡是个祸害。 视线里,江澄警告魏无羡不走这种邪路子。 魏无羡笑着答“我放着好好的阳关大道不走,走这阴沟里的独木桥干什么。真这么好走早就有人走了。放心,他就这么一问,我只这么一说。喂,你们来不来?趁着没宵禁,跟我出去打山鸡。” —— “这魏无羡看起来很清醒嘛,既然如此,他后来又为什么走上这条邪路?” 温情姐弟听到这个问题,对视一眼。 为什么? 温情看向江澄,垂下眼帘。 魏无羡,你做的这一切,当真值得吗?你剖了自己的金丹给别人,但人家可不知道你付出了什么。 共情还在继续,江澄斥了魏无羡一通,完了通知他,蓝启仁让他把雅正集的《上义篇》抄三遍。 魏无羡吐出叼的那根草,拍拍靴子上的灰,道:“抄三遍?一遍我就能飞升了。我又不是蓝家人,也不打算入赘蓝家,抄他家家训干什么。不抄。” 聂怀桑忙道:“我给你抄!我给你抄!” 魏无羡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有什么求我的?” 聂怀桑道:“是这样。魏兄,蓝老头有个坏毛病,他……”他说到一半,忽然噤声,干咳一声,展开折扇缩到一旁。 魏无羡心知有异,转眼一看,果然,蓝忘机背着避尘剑,站在一棵郁郁葱葱的古木之下,正远远望着这边。他人如玉树,一身斑驳的叶影与阳光,目光却不甚和善,被他一盯,如坠冰窟。 魏无羡却跳了下来,迎上去叫道:“忘机兄!” 蓝忘机转身便走,魏无羡兴高采烈地追着他叫:“忘机兄啊,你等等我!” 那身衣带飘飘的白衣在树后一晃,瞬息去得无影无踪,摆明了蓝忘机不想与他交谈。 魏无羡吃他背影,讨了个没趣,回头对人控诉道:“他不睬我。” “是啊。”聂怀桑道:“看来他是真的很讨厌你啊魏兄,蓝忘机一般……不对,从来不至于如此失礼的。” 魏无羡道:“这就讨厌了?我本想跟他认个错的。” 江澄嘲笑他:“现在才认错,晚了!他肯定和他叔父一样,觉得你邪透了,坏了胚子,不屑睬你。” 魏无羡不以为然,嘿声道:“不睬就不睬,他长得美么?”再一想,的确是长得美,又释然地把那点撇嘴的欲望抛到脑后了。 三天之后,魏无羡才知道蓝启仁的坏毛病是什么。 蓝启仁讲学内容冗长无比,偏偏还全部都要考默写。几代修真家族的变迁、势力范围划分、名士名言、家族谱系…… 听时如聆天书,默时卖身为奴。 聂怀桑帮魏无羡抄了两遍《上义篇》,临考之前哀求道:“求求你啦魏兄,我今年是第三年来姑苏了,要是还评级不过乙,我大哥真的会打断我的腿!什么辨别直系旁系本家分家,咱们这样的世家子弟,连自家的亲戚关系都扯不清楚,表了两层以外的就随口姑婶叔伯乱叫,谁还有多余的脑子去记别人家的!” 小抄纸条漫天飞舞的后果,就是蓝忘机在试中突然杀出,抓住了几个作乱的头目。 蓝启仁勃然大怒,于是魏无羡又被罚了。 起初魏无羡不以为意,不就是抄书,他从来不缺帮忙抄的人。 谁知这次,聂怀桑道:“魏兄,我爱莫能助了,你自己慢慢熬吧。” 魏无羡道:“怎么?” 聂怀桑道:“老……蓝先生说了,这次《上义篇》和《礼则篇》一起抄。” 《礼则篇》乃是蓝氏家训十二篇里最繁冗的一篇,引经据典又臭又长,生僻字还奇多,抄一遍了无生趣,抄十遍即可立地飞升。聂怀桑道:“他还说了,受罚期间,不许旁人和你厮混,不许帮你代抄。” 魏无羡奇道:“代抄不代抄,他怎么知道,难道他还能叫人盯着我抄不成。” 江澄道:“正是如此。” “……”魏无羡道:“你说什么?” 江澄道:“他让你每日不得外出,去蓝家的藏书阁抄,顺便面壁思过一个月。自然有人盯着你,至于是谁,不用我多说了吧?” 画面陡然一转,已经是蓝家的藏书阁内。 一面青席,一张木案。两盏烛台,两个人。一端正襟危坐,另一端,魏无羡已将《礼则篇》抄了十多页,头昏脑胀,心中无聊,弃笔透气,去瞅对面。 魏无羡此前都没空细细瞧蓝湛的正脸,现在瞧了,忍不住胡思乱想。 听学前有不少女孩子羡慕他能来喝蓝忘机一起听学,说是姑苏蓝氏代代出美男,本代本家的双壁蓝氏兄弟更是非凡。 ——是挺好看的。相貌仪态都挑不出毛病。只是真想让那些姑娘们都来亲眼看看,如果整天苦大仇深横眉冷对如丧考妣,脸再好看也救不了这个人。 蓝忘机听到魏无羡此刻的心声不禁一愣,他还真不知道,在那个时候,魏无羡还有空胡思乱想这些。 蓝曦臣微笑道,“忘机,看样子魏公子对你的印象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看见评论,有人说,我写这个共情是不是为了让百家理解魏无羡。 emmm 这里解释一下吧,我觉得百家是永远不可能理解魏无羡的,我写共情也并非是为了让人理解魏无羡。 何为共情【以己之身为媒介,侵入亡魂的魂魄和记忆,闻之所闻,观之所观,感之所感。若亡魂情绪格外强烈,便会被它们悲伤、愤怒、狂喜等情绪波及,故称之为“共情”。】 我写这篇文的本意在于【感之所感】,也就是魏无羡感觉到的痛苦,他们会翻倍体验到。 目的在于,惩罚百家,心志不坚者,就会直接死在这次共情里,不能再回到现实。 百家其实就是影射我们现实中大多数的普通人,只会人云亦云,不清楚真相,就开始指责,就像网络上的网暴等等,跟百家对魏无羡做的,有什么不同呢?其实没有什么不同,都是把自己当做正义的使者去指责别人,让自己的心里好受,好像这样就能给自己增添自信,都是在吃人血馒头。 第6章 蓝忘机在重新誊抄蓝家藏书阁里年代久远、又不便为外人所观的古籍,落笔沉缓,字迹端正而有清骨。魏无羡忍不住脱口由衷赞道:“好字!上上品。” 蓝忘机不为所动。 魏无羡难得闭嘴了这么久,憋得慌,心想:“这个人这么闷,要我每天跟他对着坐几个时辰,坐一个月,这不是要我的命?”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身体往前倾了些。 藏书阁里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玩,他面前也只有一个蓝忘机,既然如此,那就只好玩儿蓝忘机了。 魏无羡凑近了,道,“忘机兄。” 蓝忘机岿然不动。 魏无羡道:“忘机。” 听若未闻。 魏无羡:“蓝忘机。” 魏无羡:“蓝湛!” 蓝忘机终于停笔,目光冷淡地抬头望他。 魏无羡往后一躲,举手作防御状:“你不要这样看我。叫你忘机你不答应,我才叫你名字的。你要是不高兴,也可以叫我名字叫回来。” 蓝忘机道:“把腿放下去。” 魏无羡坐姿极其不端,斜着身子,支着腿。 见终于撩得蓝忘机开口,一阵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窃喜。 他依言把腿放了下去,上身却不知不觉又靠近了些,胳膊压在书案上,依旧是个不成体统的坐姿。 他严肃地道:“蓝湛,问你个问题。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蓝忘机垂下眼帘,睫毛在如玉的面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魏无羡忙道:“别呀。说两句又不理人了。我要跟你认错,向你道歉。你看看我。” 顿了顿,他道:“不看我?也行,那我自己说了。那天晚上是我不对。我错了。我不该翻墙,不该喝酒,不该跟你打架。可我发誓!我不是故意挑衅你的,我真没看你家家规。江家的家规都是口头说说,根本没有写下来的。不然我肯定不会。”肯定不会当着你的面喝完那一坛天子笑,我揣怀里带回房去偷偷喝,天天喝,分给所有人喝,喝个够。 听到魏无羡心声的众人:“……” 蓝忘机早知魏无羡当时并无任何悔过之心,但却没想到,他当时心里居然还加了一句话。 然而,此时的蓝忘机不再有半分的恼怒,反而有些涩然。 魏婴,我给你买天子笑,你愿意跟我回姑苏吗? 想到这里,不禁又垂下眼睑,心中难受。 一侧的蓝曦臣见状,不禁叹息,“忘机,魏公子……” “兄长!” 蓝曦臣闭上嘴,好吧,你不想听,那我就不说了。 魏无羡又道:“而且咱们讲讲道理,先打过来的是谁?是你。你要是不先动手,咱们还能好好说话,说清楚咂。可人家打我,我是非还手不可的。这不能全怪我。蓝湛你在听没有?看我。蓝公子?”他打了个响指,“蓝二哥哥,赏个脸呗,看看我。” 蓝忘机眼也不抬,道:“多抄一遍。” 魏无羡身子登时一歪:“别这样。我错了嘛。” 蓝忘机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你根本毫无悔过之心。” 魏无羡毫无尊严地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要我说多少遍都行。跪下说也行啊。” 蓝忘机搁了笔,魏无羡还以为他终于忍无可忍要揍自己了,正想嘻嘻抛个笑脸,却忽然发现上唇和下唇像被粘住一般,笑不出来了。 他脸色大变,奋力道:“唔?唔唔唔!” 蓝忘机!!!给我解开解开解开!!啊!!!! 蓝忘机闭目,轻轻吐出一口气,睁开双眼,又是一派平静神色,重新执笔,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 魏无羡早听过蓝家禁言术的可恨,心中偏不信这个邪。 可捣腾半晌,嘴角都挠红了,无论如何都打不开口。 于是他抄了张纸,笔走如飞,把纸扔了过去。 蓝忘机看了一眼,道:“无聊。”揉作一团扔了。 魏无羡气得在席子上打了个滚,爬起来又重新写了一张,拍到蓝忘机面前,又被揉作一团,扔了。 这禁言术直到他抄完才解开。 第二天来藏书阁,前天被扔得满地的纸团都被人收走了。 魏无羡向来好了伤疤忘了疼,头天刚吃了禁言的亏,坐得两刻又嘴痒难耐。 不知死活地刚开口说了两句,再次被禁言。 不能开口他就在纸上胡乱涂鸦,塞到蓝忘机那边,再被揉成一团扔到地上。 第三天依旧如此。 往后几乎每日都是这般,被禁言,抄完解禁。 这一晚,魏无羡躺在床上,竟难得的安分,忽然门被敲响,魏无羡当即翻身而起,跑去开门。 江澄和聂怀桑相继钻了进来。 见到这一幕,江澄脸色一黑,聂怀桑是眼前一黑,恨不能挖个坑把自己活埋。 魏兄啊,为什么这个都共情啊,能不能直接跳过去? 不管江澄和聂怀桑如何不情愿,共情还是在继续。 魏无羡拉着二人坐下来,兴奋的道,“带来了吗?” 聂怀桑嘿嘿两声,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递给魏无羡,“喏,这可是我的珍藏!” 魏无羡接过来,看书的封面,竟是佛经,心里不禁道,聂兄还真是聪明劲儿都用在这些小东西上了,若是被聂宗主知道他那佛经的书皮包春宫图,怕是腿都要被打断。 原本还疑惑他弟弟为什么会珍藏佛经的聂明玦听到魏无羡的心声,当即黑了脸。 “聂怀桑!!” 聂怀桑忙躲到金光瑶身后,打着哆嗦,道,“大大大大哥,你听我解释啊,这……这都是以前年纪小不懂事嘛,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 “呵,你哪回不是这么说的,出去我就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烧了!!” “啊——”聂怀桑忍不住冒出头,想说什么,对上大哥充满杀气的目光,又怂怂的躲到了金光瑶身后,不敢吭声。 心里却忍不住腹诽,不就是看几本春宫图吗,有什么好生气的?真是被蓝老头还要古板! 魏无羡晃了晃手里的书,嘿嘿道,“明天我要蓝湛好看!” 如此,众人都知道了这春宫图原来是给……蓝二公子准备的。 不禁将目光投向含光君。 这是共情魏无羡求学的事,也就是说,这是已经发生的。 那么……含光君当真看了? 感觉到其他人有意无意的打量,蓝忘机冷飕飕的扫了众人一眼,众人立刻收回目光。 蓝启仁气得脸色发青,“这个魏无羡!果然是个头等大害!” “叔父……”蓝曦臣想说什么,但见叔父难看的样子,不得不闭嘴,再看弟弟的脸色,也不好看,心里只叹息。 哎,我好难啊! 次日,魏无羡第一次带上了自己的佩剑。 他来姑苏有一阵子了,佩剑天天东扔西落,从不见他正经背过,今天却带上了,啪的一下压在书案旁。 蓝忘机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奇怪今天的魏无羡怎么一反常态,不再百般骚扰他,还一语不发,直接坐下来就动笔,听话得有些诡异。 蓝忘机没有理由给他施禁言术,反而多看了他两眼,仿佛不相信他忽然老实了。 共情的人却都知道,魏无羡很快抄完了被罚的家规,但他却没有停笔,反而另取了一张纸,开始……画画。 起初众人不解,后来就看出,魏无羡是在画蓝忘机。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怪怪的。 不久,蓝忘机的人像画好了。 正襟危坐,倚窗静读,眉目神态惟妙惟肖。 魏无羡把人像送到蓝忘机面前,示意他看。 蓝忘机扫了一眼,面上表情没有变化,但却没有立刻移开目光。 魏无羡见状,唇角勾起,冲他挑了挑眉,一眨眼。 像不像?好不好? 蓝忘机缓缓道:“有此闲暇,不去抄书,却去乱画。我看你永远也别想解禁了。” 魏无羡吹了吹未干的墨痕,无所谓地道:“我已经抄完了,明天就不来了!” 蓝忘机拂在微黄书卷上的修长手指似乎滞了一下,这才翻开下一页,竟也没有禁他的言。 魏无羡见耍不起来,把那张画轻飘飘一扔,道:“送你了。” 画被扔在席子上,蓝忘机没有要拿的意思。 这些天魏无羡写来骂他、讨好他、向他认错、向他求饶、信笔涂鸦的纸张全都是如此待遇,他习惯了,也不在意,忽然道:“我忘了,还得给你加个东西。” 说完他捡纸提笔,三下添了两笔,看看画,再看看真人,笑倒在地。 蓝忘机搁下书卷,扫了一眼,原来他在画上自己的鬓边加了一朵花。 陷入共情的众人:“……”魏无羡这么作死的吗? 然而下一刻,让他们更惊悚的事发生了,他们共情的是魏无羡,当然发现了,魏无羡……换了蓝湛正在看的佛经。 想到昨晚上的事,众人都明白了什么。 魏无羡见蓝忘机嘴角似乎抽了抽,爬起来,抢着道,“‘无聊’是吧,我就知道你要说无聊。你能不能换个词?或者多加两个字?” 蓝忘机冷然道:“无聊至极。” 魏无羡拍手:“果然加了两个字。谢谢!” 蓝忘机收回目光,拿起方才搁在案上的书,重新翻开。只看了一眼,便如被火舌舐到一般扔了出去。 魏无羡见到蓝忘机终于变脸,反应也激烈,当即拍桌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本书被扔到地上,蓝忘机如避蛇蝎,刹那退到了藏书阁的角落,怒极而啸:“魏婴!!!!” 魏无羡笑得几乎滚到书案下,好容易举起手:“在!我在!” 蓝忘机倏地拔出避尘剑。 自见面以来,魏无羡还从没见过他这么失态的模样,忙一把抓过自己的佩剑,剑锋亮出鞘三分,提醒道:“仪态!蓝二公子!注意仪态!我今天也是带了剑的,打起来你家藏书阁还要不要啦!” 他早料到蓝忘机会恼羞成怒,特地背了剑来自卫,避免被蓝忘机一怒之下失手捅死。 蓝忘机剑锋对准他,那双淡色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你是个什么人!” 魏无羡道:“我还能是个什么人?男人!” 蓝忘机痛斥道:“不知羞耻!” 魏无羡道:“这事也要羞一羞?你别告诉我你从来没看过这种东西。我不信。” 蓝忘机亏就亏在不会骂人,憋了半晌,扬剑指他,满面寒霜:“你出去。我们打过。” 魏无羡连连摇头装乖巧:“不打不打。你不知道吗蓝公子?云深不知处禁止私斗的。” 他要去捡被扔出去的那本书,蓝忘机一步抢上,夺在手里。 魏无羡心中一转,猜到他要拿这证据去告发他,故意道:“你抢什么?我还以为你不看了。又要看了?其实要看也不用抢,本来就是我特地借来给你看的。看了我的春宫图,你就是我的朋友了,咱们可以继续交流,还有更多……” 蓝忘机整张脸都白了,一字一句道:“我、不、看。” 魏无羡继续扭曲是非:“你不看那你抢它干什么?私藏?这可不行,我也是找人家借的,你看完了要还回去的……哎哎哎别过来,你靠太近我好紧张,有话好说。你不会是想上交吧?交给谁?交给老……交给你叔父?蓝二公子,这种东西能交给族中长辈看吗?他肯定会怀疑你自己先看过了,你脸皮子这么薄,岂不是羞也羞死了……” 蓝忘机灵力灌入右手,书册裂为千万片碎末,纷纷扬扬,自空中落下。 魏无羡见已成功激得他毁尸灭迹,安了心,故作惋惜道:“暴殄天物啊!” 又拈了一片落在头发上的碎纸,举给气得脸色发白的蓝忘机看:“蓝湛你什么都好,就是喜欢乱扔东西。你说说,这些天你扔了多少纸团在地上了?今天扔纸团你都不过瘾了,玩儿撕纸。你撕的你自己收拾。我可不管。” 当然,他也从没管过。 蓝忘机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怒喝道:“滚!” 魏无羡道:“好你个蓝湛,都说你是皎皎君子泽世明珠,最明仪知礼不过,原来也不过如此。云深不知处禁止喧哗你不知道吗?还有你竟然叫我‘滚’。你是不是第一次对人用这种词……” 蓝忘机拔剑朝他刺去。 魏无羡忙跳上窗台:“滚就滚。我最会滚了。不用送我!” 他跳下藏书阁,疯子一般放声大笑,横冲直撞,蹿入树林,早有一群人在里面等着他。 聂怀桑道:“怎么样。他看了没有?什么表情?” 魏无羡道:“什么表情?嘿!他刚才吼那么大声,你们没听到吗?” 聂怀桑一脸崇敬之情:“听到啦,他让你滚!魏兄,我第一次听到蓝忘机叫人‘滚’!你怎么做到的?” 魏无羡满面春风得意:“可喜可贺,我今天就帮他破了这个禁。看见了吧,蓝二公子为人所称道颂扬的涵养与家教,在本人面前统统不堪一击。” 江澄黑着脸骂道:“你得意个屁!这有什么好得意的!被人喊滚是很光彩的事情吗?真丢咱们家的脸!” 魏无羡道:“我有心要跟他认错的,他又不睬我。禁我这么多天的言,我逗逗他怎么了?我好心送书给他看的。可惜了怀桑兄你那一本珍品春宫。我还没看完,好精彩!蓝湛此人真是不解风情,给他看他还不高兴,白瞎那张脸。” 聂怀桑道:“不可惜!要多少有多少。” 江澄冷笑:“把蓝忘机和蓝启仁都得罪透了,你明天等死吧!没谁给你收尸。” 魏无羡摆摆手,去勾江澄的肩:“管那么多。先逗了再说。你都给我收尸这么多回了,也不差这一次。” 江澄一脚踹过去:“滚滚滚!下次干这种事情,不要让我知道!也不要叫我来看!” “没想到江宗主竟也跟着魏无羡一块儿捉弄含光君……” “难道值得注意的不是魏无羡吗?我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传言中那么可怕的杀人狂魔啊,还挺……直率活泼的!” “人是会变的,江家满门被灭,可都是因为他!这是事实吧?” 江厌离脸色铁青的转过身,扫了众人一眼,“是谁说我江家满门被灭是因为阿羡?站出来!!” 然而隐藏在背后的人,哪儿敢冒头? 江厌离不但是江宗主的嫡亲姐姐,更是兰陵金氏少主的夫人,听说金子轩对这个夫人极为爱重,谁敢冒出来作死?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会有人投雷,想了想,熬夜写了一章,不过我自己写的部分不多,大部分是原著剧情,毕竟是共情魏无羡,谢谢喜爱,不过还是建议雷投给原著,毕竟,这篇文我自己写的部分不多,给我投雷我有点心虚…… 第7章 江厌离素来是温温柔柔的,说话都是轻言细语,便是怒极也从未有过疾言厉色,但今日却是满面寒霜,竟叫一旁的江澄恍惚觉得在姐姐的身上看到了阿娘的影子。 “过往之事,我本不愿再提,但是你们,口口声声说阿羡是邪魔外道,凭的是什么,你们心知肚明,说什么他不守规矩是邪魔外道,无非是你们惧怕他的实力,恐惧他的本事,自己心思龌蹉,却揣测他人心怀不轨!你们可敢对苍天发誓,自己所言所行皆为正道?!!” “乱葬岗上,你们说阿羡自立门户,夜夜笙歌,”江厌离想到婚前见阿羡的那一面,眼泪都掉了下来,声音哽咽带着几分颤抖,“但是……阿羡在乱葬岗上,连衣服都只能缝缝补补,他在射日之征立下大功,但你们受过他恩惠的人,受过他救命之恩的人,有几个心怀感恩替他说过半句话?没有!!你们怕他,心里恐惧他的实力,难道就可以指鹿为马,把他打成邪魔外道吗?!!” “你们这些群人,有谁真正了解魏无羡是个什么样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里大放厥词,骂他丧心病狂,”江厌离眼眶赤红,“可他杀过你的亲人朋友吗?!!你们,你们……你们才是真正的恶毒,居心叵测!枉为正道!!” 金子轩也是头回见到这样的江厌离,有些愧疚的揽住江厌离的肩膀。 他虽未像百家修士那样骂过魏无羡,但是……但是心里也并非没有过那样的想法,甚至因为魏无羡跟江厌离的亲近,他心里……难说也是有几分嫉妒之心的。 然而……琅琊一战,说起来,当时魏无羡过来援助,在战场上救过的金家修士,不知凡几。 如今细细想来,不禁叫金子轩遍体生寒。 他……他经常在金家听到修士在指责魏无羡,斥他是邪魔外道,斥他狼子野心。 但经历过玄武洞的他,很清楚江家灭门,跟魏无羡无关,非魏无羡之过。 究竟什么时候,连江家灭门都被扣在了魏无羡的头上?他竟半点未觉得有何不对。 有修士低声议论,但却不敢再大声嚷嚷。 这个地方诡异,谁知道对天发誓会不会应验?而又有几个人敢对天发誓自己所言所行皆为正道呢? 便是蓝家,也并非所有人都敢指天发誓。 江澄双手攥紧,紧紧闭上眼,眼前全是莲花坞被血洗的画面。 阿姐当时在眉山,没有亲眼见过那个场景,但江澄是亲眼看见的,他当初心里更是怨过魏无羡,但而今被姐姐亲口揭开了这层遮羞布,便是他自己都有些羞于启齿自己当日所言。 刚才江厌离爆发时,共情罕见的暂停了一会儿,这会儿安静下来,共情又开始继续。 —— 为了防止蓝湛半夜来袭拖他去惩治,魏无羡抱着随便睡了一夜,不料这一晚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发生。 次日,聂怀桑满脸喜色的来找魏无羡,“魏兄,你真真鸿运当头,老头子昨夜就去清河赴我家的清谈会啦。这几日不用听学了!” 少了老的那个,剩下小的那个,这还不好对付! 魏无羡一骨碌爬起,边穿靴子边喜:“果真鸿运当头祥云罩顶天助我也。” 江澄在一旁悉心擦剑,泼他冷水:“等他回来,你还是逃不脱一顿罚。” 魏无羡道:“生前哪管身后事,浪得几日是几日。走,我就不信蓝家这座山上还找不出几只小山鸡来。” 三人勾肩搭背,路过云深不知处的会客厅雅室,魏无羡忽然“咦”了一声,顿住脚步,奇道:“两个小古……蓝湛!” 雅室中迎面走出数人,为首的两名少年,相貌是一般的冰雕玉琢、装束是一般的白衣若雪,连背后的剑穗都是一般的与飘带一齐随风摇曳,唯有气质与神情大大不同。 魏无羡立刻分辨出,板着脸的那个是蓝忘机,平和的那个必然是蓝氏双璧中的另一位,泽芜君蓝曦臣。 蓝忘机见到魏无羡,皱起眉头,几乎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仿佛多看一刻便会受到玷污,移开目光,眺望远方。 蓝曦臣则笑道:“两位是?” 江澄示礼道:“云梦江晚吟。” 魏无羡亦礼:“云梦魏无羡。” 蓝曦臣还礼,聂怀桑声如蚊讷:“曦臣哥哥。” 蓝曦臣道:“怀桑,我前不久从清河来,你大哥还问起你的学业。如何?今年可以过了吗?” 聂怀桑道:“大抵是可以的……” 他如打了霜的蔫瓜,求助地看向魏无羡。 魏无羡嘻嘻而笑:“泽芜君,你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蓝曦臣道:“除水祟。人手不足,回来找忘机。” 蓝忘机冷冷地道:“兄长何必多言,事不宜迟,就此出发吧。” 魏无羡忙道:“慢慢慢。捉水鬼,我会呀,泽芜君捎上我们成不成?” 蓝曦臣笑而不语,蓝忘机道:“不合规矩。” 魏无羡道:“有什么不合规矩了?我们在云梦经常捉水鬼。况且这几天又不用听学。” 云梦多湖多水,盛产水祟,江家人对此确实拿手,江澄也有心弥补一下云梦江氏这些日在蓝家丢的脸,道:“不错,泽芜君,我们一定能帮得上忙。” “不必。姑苏蓝氏也……”蓝忘机还没说完,蓝曦臣笑着道:“也好,那多谢了。准备一下,一同出发吧。怀桑可同去?” 聂怀桑虽然想跟着一起去凑热闹,但遇见蓝曦臣便想起自家大哥,心中犯怵,不敢贪玩,道:“我不去了,我回去温习……”如此作态,巴望下次蓝曦臣能在他大哥面前多说几句好话。 魏无羡和江澄心情极好的回房准备,在蓝氏听学这段时间,都不能下山,是以魏无羡上蹿下跳也只在云深不知处境内。 终于可以下山,魏无羡岂能不开心? —— 蓝忘机不禁想起那日彩衣镇除祟,神情略微有些恍惚。 一旁的蓝曦臣也想到当日之事,不禁叹息。 魏公子当真天资卓绝,修为极高,天赋亦是极佳,为何会修外道? 他此前觉得魏无羡性情大变,并非没有缘由的。 他初遇魏无羡时,魏无羡率真活泼,正直侠义,无愧云梦江氏家训,【明知不可而为之】。 魏无羡为人豁达,即便是为了报仇一时激愤误入邪途,如今温氏覆灭,也该重回正途才是。但魏无羡做了什么?他在射日之征出力极大,但却在温氏覆灭之后,又挺身而出庇护温氏一支旁族,不惜叛出江氏。百凤山之言行,更是嚣张至极。 但如今共情了魏无羡,他又觉得自己判断有误。 魏无羡自幼受过苦,记恩不记仇,他庇护温情一族,必有内情。 —— 一行人御剑出发。 水鬼作祟之地名为彩衣镇,距云深不知处二十里有余。 彩衣镇水路贯通,不知是小城中交织着密布的河网,还是蜘蛛网般的水路两岸密密贴着民居。 白墙灰瓦,河道里挤满了船只和筐筐篓篓、男男女女。 花卉蔬果,竹刻糕点,豆茶丝绵,沿河买卖。 姑苏地处江南,入耳之声皆是绵软绵软的。 两艘船迎面撞到了一起,翻了几坛子糯米酒,连两个船家理论起来都仿佛莺莺呖呖。 云梦多湖,却少有这种水乡小镇。 魏无羡看得稀奇,掏钱买了两坛子糯米酒,递了一坛给江澄,道:“姑苏人说话嗲嗲的。这哪是在吵架,去看看云梦人怎么吵架的,能把他们吓死……蓝湛你看我干什么,我不是小器不给你买,你们家的人不是不能喝酒的嘛。” 不多作停留,乘了十几条细瘦的小船,朝水祟聚集地划去。 渐渐地两岸民居越来越少,河道也静谧起来。 魏无羡与江澄各占着一条船,边比谁划得快,边听此地水祟相关事宜。 这条河道通往前方一片大湖泊,名叫碧灵湖。 彩衣镇数十年来从未有水鬼作祟,近几个月却有人在这条河道和碧灵湖频频落水,货船也莫名沉水。 前几日,蓝曦臣在此布阵撒网,本以为能捉住一两只,谁料想一连捉了十几只水鬼。 将尸体面目洗净带往附近镇上询问,竟有好些尸体没人认领,当地无人认识。 昨日再次布阵,居然又捉住不少。 魏无羡道:“要说是在别的地方淹死,顺水飘到这里来的,也不大像。水祟这东西认域,通常只认定一片水,便是他们淹死的地方,很少离开的。” 蓝曦臣点头:“不错。所以我感觉此事非同小可,便让忘机一同前来,以备不测。” 魏无羡道:“泽芜君,水鬼都聪明得很。这样划船慢慢找,万一它们一直躲在水底不出来,岂不是要一直找下去?找不到怎么办?” 蓝忘机道:“找到为止。职责所在。” 魏无羡道:“就用网抓?” 蓝曦臣道:“不错。难道云梦江氏有别的方法吗?” 魏无羡笑而不答。 云梦江氏当然也是用网,但他仗着水性好,从来都是跳河直接把水鬼拖上来。 这法子太危险,肯定不能当着蓝家人的面用,传到蓝启仁耳朵里少不得又要被教训一通。 —— 蓝忘机神情一沉,张口欲言,但想到魏无羡,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蓝曦臣轻笑,“魏公子真是艺高人胆大。” 另一边的江澄恍惚起来,是了,魏无羡素来就是这样的,不顾自身危险,江澄心中涩然。 莲花坞血洗后,所有人都回不去了。 —— 他转移话题道:“如果有什么东西,像鱼饵一样能吸引水鬼自己来就好了。或者能指出它的方位,就像罗盘那样。” 江澄道:“低头看水,专心找你的。又来异想天开。” 魏无羡道:“修仙御剑,曾经也是异想天开啊!” —— “这是……风邪盘?”有人试探着道。 风邪盘是近日流落出来的,似乎……是江家子弟在用。 好些人都向江家打听这东西怎么造的,但却没有问出个结果,江家子弟也不知道风邪盘怎么造的,只知道是宗主给的。 风邪盘的作用就是指出邪祟的方位,可不就如刚才魏无羡所言?还有吸引水鬼,不就是魏无羡射日之征时用的符箓,招阴符吗? 他竟如此之早就开始琢磨这些东西了吗? 而且……还真被他造出来了。 蓝曦臣心中叹息,这些东西是好的,对仙门子弟的好处很大,一定程度上可以说,能保命。 不远处金家阵营里,金光瑶目光闪烁,垂下眼帘。 他起初帮助父亲对付魏无羡的时候,虽是有几分觉得对不住魏无羡,但也没有后悔过,这一次共情,叫他深刻的认识了魏无羡这个人,竟有些想同魏无羡交朋友。 魏无羡的出身未必比他强多少。 而且,同为射日之征的功臣,魏无羡被斥为邪魔外道,而他……不也只是被当成一个迎来送往的家臣吗? 魏无羡……我们真是同病相怜啊! 不管付出再多,都不会有任何人感念你我的恩情! —— 魏无羡一低头,刚好能看见蓝忘机所乘那艘船的船底,心念一动,叫道:“蓝湛,看我!” 蓝忘机正凝神戒备,闻言不由自主看向他,却见魏无羡手中竹蒿一划,哗啦啦的一篙子水花飞溅而来。 蓝忘机足底一点,轻轻跃上了另一只船,避开了这一泼水花,恼他果然是来玩笑打闹的,道:“无聊!” 魏无羡却在他原先所立的那只船的船舷上踢了一脚,竹蒿一挑,将船只翻了个面,露出船底。 而船底的木板上,竟牢牢扒着三只面目浮肿、皮肤死白的水鬼! 离得近的门生立即将这三只制住了。 蓝曦臣笑道:“魏公子,你怎知它们在船底的?” 魏无羡敲敲船舷:“简单!吃水不对。船上刚才只站了他一个人,吃水却比两个人的船还重,肯定有东西扒在船底。” 蓝曦臣赞道:“果然经验老道。” 魏无羡竹蒿轻轻一拨水,小船飞驶,划到与蓝忘机并列。 两船相邻,他道:“蓝湛,刚才我不是故意泼你水的。水鬼可精了,要是我说出来了,它们听见就跑了。喂,理我呀。看看我嘛蓝二公子。” 蓝忘机纡尊降贵理了他,看他一眼,道:“你为何要跟来?” 魏无羡诚挚地道:“我来给你赔礼道歉。昨晚是我不对,我错了。” 蓝忘机印堂隐隐发黑。 估计是还没忘记之前魏无羡是怎么给他“赔礼道歉”的。 魏无羡明知故问道:“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别怕,今天我真是来帮忙的。” 江澄看不下去了,道:“要帮忙就别废话,给我过来!” 一名门生喊道:“网动了!” 果然,网绳急剧一阵抖动。魏无羡精神一振:“来了来了!” 黑色丝绸般的浓密长发在数十艘小船边齐齐翻涌,一双双惨白的手掌扒上了船舷。 蓝忘机反手拔剑,避尘出鞘,削断了船舷左侧十几只手腕,只留下手指深深抠入木中的手掌。 正要去斩右侧的,一道红光闪过,魏无羡已收剑回鞘。 水中异动止息,网绳也重新平静下来。 方才魏无羡那一剑出得极快,但蓝忘机已看出他所背的必是上品灵剑,肃然问道:“此剑何名?” 魏无羡道:“随便。” 蓝忘机看他。魏无羡以为他没听清,又说了一遍:“随便。” 蓝忘机凝眉,拒绝:“此剑有灵,随意称呼,是为不敬。” 魏无羡“唉”了一声,道:“脑筋转个弯嘛。我不是说叫你随便叫,而是我这把剑名字就叫‘随便’。喏,你看。” 说着递过,让蓝忘机看清这把剑上的文字。 剑鞘纹路之中刻着两枚古字,果真是“随便”二字。 蓝忘机半晌说不出话来。 魏无羡体贴地道:“你不用说,我知道,你肯定想问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每个人都问,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其实吧没有什么特殊含义,只不过江叔叔给我赐剑的时候问我想叫什么?我当时想了二十多个名字,没一个满意,心说让江叔叔给我取个吧,就答‘随便!’。谁知道剑铸好了,出炉了上面就是这两个字。江叔叔说:‘既然如此,那这剑就叫随便吧。’其实这名字也不错,对吧?” 终于,蓝忘机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荒唐!” 魏无羡把剑扛在肩上,道:“你这人太没意思了。这名字多好玩,套你这样的小正经,一套一个准,哈哈!” 这时,碧绿的湖水中,一片长长的黑影绕着小船一闪而过。 江澄斩完了他那边的水祟之后,仍在留神有没有遗漏,一见那条黑影,立刻喊道:“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写错了,是金光瑶,不是孟瑶→_→ 第8章 魏无羡的活泼叫江厌离眼眶微热,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阿羡了。 虽然魏无羡努力的想掩饰自己与过往的不同之处,但江厌离毕竟是看着魏无羡长大的,如何察觉不到魏无羡的变化? 只是看出魏无羡不愿提及,她便体贴的不提,以免触及弟弟的伤心事。 其他在求学期间认识魏无羡的一干人,如聂怀桑,金子轩,蓝曦臣和蓝忘机,他们或多或少都了解魏无羡的品行,更清楚魏无羡的天资。 当看见魏无羡拿着自己的佩剑逗蓝忘机的时候,聂怀桑手里拿着的扇子敲了敲自己另一只手的手心,若有所思,“魏兄平日里虽然不怎么佩戴自己的剑,但他剑术极佳,可见纵使不佩剑,私下里也没有懈怠过,更能看出魏兄对剑道的喜爱,如此喜爱剑道,魏兄怎么会改修他途?而且,射日之征后,魏兄手里的武器就成了那支叫陈情的笛子,随便再没有看见他带出来过,也因此总是被人拿这个攻击他。” 聂怀桑越想越觉得奇怪,“我认识的魏兄,若是有人挑战他,他怕是乐得很,而今却是宁愿被人指责没有教养,都不佩戴他的剑,这很奇怪。我总觉得……魏兄不佩剑,必有内情。 聂怀桑的疑问,亦是其他熟悉魏无羡的亲友心中的疑问。 而蓝忘机垂下眼睑,忽而道,“魏婴……似灵力有损。” 他的这句话引来身边众人的注目。 蓝曦臣微微蹙眉,“忘机,你可确定魏公子是灵力有损?” 灵力有损可不是小事。 “未有证据。”蓝忘机道。 这四个字一出,叫人皱眉。 大家又安静了下来,共情还在继续。 —— 几名门生撑蒿而划,用网去追逐那水中黑影。 另一边又叫起来:“这里也有!” 那边水中也是一片黑影一翻而过,数只细舟拖着网飞驶而去,却是什么也没网住。 魏无羡若有所思,道:“怪了。这影子的形状,不像人形。而且忽长忽短,忽大忽小……”余光忽然瞥见蓝湛那边船侧的黑影,当即脱口提醒,“蓝湛你船边!” 蓝忘机背上避尘应声出鞘,刺入水中。 片刻之后,又锐啸着从河中飞出,带起一道水虹。 却是什么也没刺中。 他握剑在手,神色凝肃,正要开口,一旁另一名门生也飞出长剑,朝河水中一条倏地游过的黑影刺去。 可他这一剑入水之后,却再也没有出来。 催动剑诀,再三回召,也没有任何东西从水里被召出。 他那把剑竟像是被湖水吞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名门生瞧着是个与魏无羡他们差不多大的少年,失了佩剑,脸越来越白。 一旁有年长的门生道:“苏涉,目下都没查清水里是什么东西,你为何擅自催剑入水?” 苏涉像有些发慌,神色却还算镇定:“我见二公子也催剑入水……” —— “这是苏宗主?”有人认出了苏涉。 虽说苏涉如今自立门户,但知道内情的都知道,他是被蓝氏逐出门墙的外门弟子,就连现在掌握的秘技,都是仿照蓝氏绝技,尤其他本人还喜欢模仿蓝忘机,叫蓝氏颇为不喜。 苏涉现在也在此境中,脸色难看至极。 “没想到苏宗主还有如此不知深浅的时候,含光君催剑入水他便也催剑入水,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资格跟含光君相提并论,他手里的灵剑可又能与避尘相比较?含光君可以在不明敌物之时催剑入水无事,其他人可却未必。” 听到这句话,苏涉脸色发白,又透出几分羞耻的红,仿佛受到了什么侮辱。 但他而今根本没有资格说什么,偷偷瞅了蓝忘机一眼,眼底蕴藏着几分深刻的恨意。 而共情之中,苏涉的反应跟境内几乎一模一样,偷看蓝忘机,但蓝忘机根本没有看他。 —— 蓝忘机凝神望水,须臾,避尘再次出鞘。 这次剑身并没插入水中,而是剑尖一挑,将一片蹿过的黑影从水底挑出。 湿淋淋黑漆漆的一团“扑通”一声,摔在船板上。 魏无羡踮脚一看,竟然是一件衣服。 魏无羡笑得险些一头载进河里,道:“蓝湛,你好厉害!我第一次看到捉水鬼把水鬼衣服扯上来的。” 蓝忘机只是察看避尘的剑尖有何异样,似乎已打定主意不与他交谈。 江澄道:“你闭嘴吧。刚才水底游过来的,确实没有水鬼,只有一件衣服!” 魏无羡当然也看清了,他只是不逗蓝忘机两句浑身不舒服,道:“刚才溜来溜去的,就是这件衣服?怪不得网抓不住,剑刺不中,形状变来变去。可一件衣服,总不能吞掉一把仙剑。这水里肯定还有还有别的东西。” 此时,船只已飘至碧灵湖的中心。 湖水颜色极深,墨绿墨绿。 忽然,蓝忘机微微抬头,道:“现在立刻回去。” 蓝曦臣道:“为何?” 蓝忘机道:“水中之物是故意把船引到碧灵湖中心来的。” 话音刚落,所有人感觉船身猛地一沉。 水流迅速蔓延入船,魏无羡忽然发现,碧灵湖的湖水已经不是墨绿色了,而是接近黑色。 尤其是接近湖中心的地方,四周不知不觉生出了一个巨大漩涡,十几只船都顺着漩涡正在打转,边转边往下沉,就像要被一只黑色的巨嘴吸下去! 出鞘声铮铮响成一片,各人陆陆续续御剑而起。 魏无羡已升到空中,俯首下望,却见那名驱剑入水的门生苏涉站的船板已被吞下了碧灵湖,他双膝过水,满面惊慌却也没出声呼救,不知是不是吓到了。 魏无羡不假思索一弯腰、一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拖了起来。 多带了一个人,他脚下剑身陡然一沉,然而仍在上升。 可没上升多久,从苏涉那边忽然传来一股大力,险些把魏无羡从剑上拉下来。 苏涉的下半身已没入湖中那个黑色漩涡里,漩涡愈转愈急,他的身体也愈沉愈深,仿佛什么东西潜伏在水底,正抱着他的腿往下拖。 —— “魏……魏公子这是在救人?” 即便是之前都对魏无羡诅咒辱骂的众修士,面对这个场景,也没法指责魏无羡半分不是。 “这魏无羡……少年时倒是个侠义之辈,不过说起来,魏无羡也算是对苏宗主有过救命之恩,怎么受到人攻讦之事,苏宗主不曾为其辩解一句?” “这位仁兄原来不知道?苏涉原是蓝氏外门弟子,当初岐山温氏还在时,曾跟含光君一起去不夜天教化司听训,据说当时温狗想以人血引屠戮玄武出来,盯上了一个金氏的姑娘,金子轩公子和含光君都不让温狗以人血引屠戮玄武出来,苏涉为了保命,想抓住那金家的女弟子交出去,被含光君打飞了,从那儿逃出去之后,便脱离了蓝氏,自立门户。他这种人,就是个恩将仇报之人,不念魏无羡的救命之恩有什么奇怪的?” 经历过玄武洞一事的几个世家子,包括金子轩、江澄和蓝忘机,都瞥了那说话的人一眼。 他们虽不认识这个人,但能知道的如此详细,想必是当时跟着一起去教化司听训的哪家子弟之一。 苏涉的脸色愈发难看,但此情此景,容不得他狡辩。 —— 江澄原本踩着他的三毒,好整以暇地升到湖面上空二十丈左右的高空,低头一看,满心不快地冲下去,道:“你又在干什么?!” 从碧灵湖里传来的吸力越来越大,魏无羡这把剑胜在轻灵奇巧,恰恰弱在力量不足,几乎生生被压到了逼近湖面的低空。 他一边稳住身体,一边双手并用拽住苏涉,喊道:“谁来搭把手!再拉不上来,我可要放手了!” 忽然,魏无羡后领一紧,身体被人腾空提了起来。 他扭头一看,蓝忘机正单手拎着他的后领。 虽然蓝忘机只是目光淡漠地望向别处,可他一个人、一把剑,承受了三个人的重量,同时与湖中不明怪力抗衡,他们的位置却仍在稳稳地升高、升高。 —— “如此看来,对苏涉有救命之恩的,不止是魏无羡,还有含光君啊!” “含光君于他有救命之恩,他还叛出蓝氏,当真是狼心狗肺!” 苏涉脸色铁青,牙根都快被他咬碎了。 你们懂什么?! —— 魏无羡道,“蓝湛,你这剑力气挺大的啊?谢谢谢谢,不过你为什么要揪我的领子?拉着我不行吗?你这样我好不舒服。我把手伸给你,你拉我吧。” 蓝忘机冷声道:“我不与旁人触碰。” 魏无羡道:“我们都这么熟了,还算什么旁人呀。” 蓝忘机道:“不熟。” 魏无羡佯作受伤道:“哪有你这样的……” 江澄实在忍不住了,骂道:“哪有你这样的!!!被人揪着领子吊在半空中的时候能少说两句吗?!” 一行人御剑迅速撤离碧灵湖,落到岸上。 蓝忘机放开抓着魏无羡后领的右手,从从容容地转身,对蓝曦臣道:“是水行渊。” 蓝曦臣摇头:“这便棘手了。” 碧灵湖和这条河道里最可怕的不是什么水鬼,而是在里面流动的水。有些河流或湖泊因地势或水流原因,经常发生沉船或者活人落水,久而久之,那片水域便会养出了性子。就像被娇惯了的小姐不肯短了锦衣玉食,隔一段时间就要有货船和活人沉水献祭。如果没有,便要作怪自行索取。 —— “姑苏蓝氏的碧灵湖从未出现过水行渊,怎么会有水行渊呢?” “是啊,我也曾在姑苏蓝氏山脚下的彩衣镇待过一段时间,彩衣镇一带的人都熟谙水性,极少有沉船或者落水的惨事发生,这附近不可能养得出水行渊这么凶恶的东西,”这人顿了顿,“除非是被人从其他地方赶过来的。” “水行渊一旦养成,那便是整片水域都变成了一个怪物,极难除去。除非把水抽干,打捞干净所有沉水的人和物,暴晒河床三年五载。可是彩衣镇的居民靠水为生,把水抽干暴晒河床三年五载,彩衣镇靠什么养活家人?这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 “倒是有损人不利己的法子可以解一时之忧、一方之患。”那就是把它驱赶到别的河流和湖泊里,叫它去祸害别处。 那人话虽未说完,但聪明的人都明白言下之意。 —— 蓝忘机问道:“近日有什么地方受过水行渊之扰?” 蓝曦臣指了指天。 他指的不是别的什么,正是太阳。 魏无羡了然,心中暗道,果然是岐山温氏。 仙门之中,大小世家,星罗棋布,数不胜数。 然而在此之上,有一个绝对凌驾于它们的庞然大物,岐山温氏。 温氏以太阳为家纹,意喻“与日争辉,与日同寿”,仙府占地甚广,可比一城,名为不夜天,又称“不夜仙都”。 据说城中无黑夜。 说它是庞然大物,因为无论门生人数、力量、土地、仙器,其他家族都是望尘莫及,没有能与之抗衡者。 不少修仙之人都以位居温氏客卿为无上荣耀。 以温氏行事的风格,彩衣镇的水行渊,极有可能就是他们赶过来的。 虽然已知此地水祟根源,众人却反而默然了。 若是温家人干的,无论怎么控诉谴责,也是于事无补的。 首先他家不会承认,其次也不会有任何补偿。 一名门生不忿道:“他家把水行渊赶到这里来,可要害惨彩衣镇了。若是水行渊长大了,扩散到镇上的河道里,那么多人,就会天天都在一个怪物身上讨生活,这真是……” 摊上这种别人扔过来的疑难杂症,姑苏蓝氏从此以后必然麻烦不断,蓝曦臣叹道:“罢了。罢了。回镇上吧。” 他们在渡口上了新船,朝镇中人口密集处划去。 穿过拱桥,船只驶入河道,魏无羡又发作了。 他竹蒿一抛,一脚踩在船舷上,对水照镜,瞧瞧自己头发乱了没,浑不像刚刚挑过数只水鬼、从水行渊嘴里逃脱,气定神闲地冲两岸抛出一溜儿的媚眼:“姐姐,枇杷多少钱一斤?” 他年纪极轻,相貌又明俊,这般神采飞扬,真真是如轻薄桃花逐流水。 一女子拨了拨斗笠,扬首笑道:“小郎君,勿用钱白送一个你好伐?” 吴音软糯,清甜清甜的。说者唇齿缠。绵,听者耳畔盈香。 魏无羡拱手道:“姐姐送的,自然是要的!” 那女子伸手入框一摸,扬手飞出一只圆溜溜的金枇杷:“勿要介客气,看你生得俊!” 船行极快,两船相迎立即擦舷而过,魏无羡回身接个正着,笑道:“姐姐生得更是美!” 他在一旁天花乱坠蜂蝶乱飞,蓝忘机则目不斜视一派高风亮节。 魏无羡得意地将枇杷拿在手里抛了一抛,忽然指着他道:“姐姐,你们看他俊不俊?” 蓝忘机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他会忽然扯上自己,正不知如何应对,河上女子们齐声道:“更俊!” 这中间似乎还掺了几个汉子的嬉笑声。 魏无羡道:“那谁送他一个?只送我不送他,怕他回去跟我呷醋!” 整条河中荡漾起一片莺莺呖呖的笑语。 另一个女子迎面撑船而来,道:“好好好,送两个。吃我的,小郎君接!” 第二只也落入手中,魏无羡喊道:“姐姐人美心肠好,我下次来买。买一筐!” 那女子音色明亮,胆子也更大,指蓝忘机道:“叫他也来,你们一起来买!” 魏无羡把那只枇杷送到蓝忘机眼前。 蓝忘机平视前方,道:“拿开。” 魏无羡便拿开了:“就知道你肯定不会要的。所以呢本来就不打算给你。江澄,接着!” 恰好江澄乘另一艘小船飞掠而过,他单手接了枇杷,露出一点笑容,旋即哼道:“又在搔姿弄首啦?” 魏无羡春风得意道:“滚!” 转头又问:“蓝湛,你是姑苏人,也会说这里的话吧?你教教我,姑苏话怎么骂人?” 蓝忘机扔给他一个“无聊”,上了另一艘船。 魏无羡原本也没指望他真的回答,只不过听这里人口音嗲嗲十分有趣,想到蓝忘机从小肯定也说过这种话,撩他好玩儿罢了。他仰头喝了一口糯米酒,拎着那只圆滚滚黑亮亮的小坛子,一抄竹蒿,杀过去打江澄了。 —— 魏无羡此刻的视线里全是江澄应对他竹篙的样子,蓝忘机眸色沉沉,满心不愉。 蓝曦臣不禁回忆起当日的情形。 当时他心事重重,正思索如何应对水行渊,如何向彩衣镇的镇长交代诸多的后续事宜。 不料忘机忽然来到他身边,不多会儿,对面迎来一只吃水极重的货船,船上压满了一筐筐沉甸甸的枇杷。 他见忘机看了一眼,便从弟弟的眼眸里看出了几分情绪。 猜他想吃,便问他,“你想吃枇杷,要买一筐回去吗?” 不料忘机却拂袖而去,回了他硬邦邦的两个字,“不想。” 还站到另一艘船上去了。 而今共情了魏无羡,他方知他思索如何解决水行渊的时候,竟错过了魏公子撩拨忘机的情形。 他后面那句话,无疑惹恼了忘机。 想到此处,蓝曦臣不禁看向弟弟,“忘机,如今可还想吃枇杷?” 蓝忘机:“……” 回视了兄长一眼,他耳根都红了。 周围人太多,他实在难以启齿。 蓝曦臣见状心中了然,不禁微微一笑,“待从此地出去,还是请魏公子带忘机去吃枇杷吧。” 蓝忘机:“……” 作者有话要说: 蓝曦臣:忘机,想吃枇杷吗? 蓝忘机:不想! 蓝曦臣:请魏公子带你去。 蓝忘机:……想。 哈哈哈哈哈 第9章 魏无羡在彩衣镇上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带回云深不知处,给其他世家子弟瓜分得一干二净。 因蓝启仁去了清河,这几日不用上课,众少年玩儿得昏天黑地,纷纷涌进魏无羡和江澄的房里打地铺,通宵吃喝扳手腕投骰子看画册。 一天夜里,魏无羡投骰子投输了,被打发翻墙下山去买天子笑。 —— 蓝启仁没想到他那次去清河,魏无羡居然带着这群听学的学生玩得昏天暗地,甚至还连夜犯禁跑出云深不知处去彩衣镇买天子笑回云深不知处境内喝。 果然,不论魏无羡如何活泼善良,他还是看不惯这种放荡不羁的作风! —— 视线中,魏无羡已经爬上了墙檐,不料刚爬上去,就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魏无羡心中郁闷:怎么又被蓝湛堵个正着?蓝湛该不会天天盯着我吧? —— 蓝曦臣若有所思的看了自家弟弟一眼,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却没说什么。 —— “蓝湛,这么巧,又是你?”魏无羡笑嘻嘻的打招呼。 蓝湛冷着脸没回话,直接一掌劈过来,魏无羡身手灵活的避开这一掌,嘿了一声,“你这是何必?” “外客如多次触犯宵禁,就要去蓝氏祠堂领罚。”蓝湛停手道。 魏无羡心道,真是小古板,嘴上却道,“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说我不说,谁也不知道我犯没犯宵禁对不对?我保证没有下次了,咱们都这么熟了,不能赏个脸行个方便嘛?” 蓝湛板着脸道,“不熟!”话音落下,拔出避尘朝魏无羡打过来,当真是半点情分都不念。 魏无羡不想像上次那样摔碎了天子笑,就将天子笑放到一边,提剑抵挡。 蓝湛也是绝,拳掌并出,还有避尘穷追不舍,魏无羡试图甩脱,但蓝湛实力跟他相差无几,他根本摆不脱蓝湛的追击纠缠,打了半天不耐烦了,“你当真不放手?不放手?!” “领罚!” “好!”魏无羡心一横,干脆不躲了,直接迎上去,一扑,将蓝湛抱住,拖着蓝湛往云深不知处的墙外倒下去。 蓝湛砸在魏无羡身上,摔得魏无羡眼冒金星,感觉到怀里的蓝湛试图挣脱,魏无羡手脚并用的锁住他,蓝湛根本没办法从魏无羡身上爬起来,浑身僵硬得跟块板子似得。 “怎么样蓝湛?这下你也在云深不知处境外了,你我同犯宵禁,你可不能严于待人宽于律己,罚我的话也得罚你自己,一视同仁,怎么样?” 蓝湛半响没做声,魏无羡觉得奇怪,想着他们反正已经跌出了云深不知处境内,蓝湛也算犯禁了,便松开了锁住蓝湛身体的手脚,蓝湛翻身坐在了一边,脸色难看。 魏无羡见状,以为他担心犯禁的事泄露出去,就说,“你不要担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蓝湛霍然起身,一声不吭的走了。 魏无羡只当自己这一手搞定了蓝湛,重新翻墙进去,拿了天子笑就回屋,带着听学的众人,喝了个昏天暗地。 —— 聂怀桑共情到这里,不禁叹道,“虽然当初听魏兄说过那晚的事,但果然还是没有‘亲身经历’更刺激啊!” 听到这句话,聂明玦怒瞪他,“聂怀桑!!” 聂怀桑打了个冷战,讪讪的躲到金光瑶身后,“大哥,你别生气啊,我就是,感慨一下,感慨一下……” 聂明玦:“……”好气! 但更生气的明显是蓝启仁,他想骂魏无羡,但魏无羡并不在这里。他总不能迁怒旁人,这么一想,就更气了。 —— 魏无羡被聂怀桑推醒,“魏兄!魏兄!” 聂怀桑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惧害怕,魏无羡被他推搡了几把,虽然已经醒了,但还是有些迷迷糊糊,还当是谁在推他要继续拼酒,“谁?还有谁要来?!江澄吗?拼就拼,怕你?!” 忽然有什么东西砸到魏无羡胸口,魏无羡抱着砸到怀里的东西嘀咕两句,又睡了过去。 然后好像有人把他拎了起来,迷瞪片刻终于清醒了五六分,扭头一看,见是蓝湛,顿时一惊,“蓝湛?你干什么?” 蓝忘机一语不发,径自拖着他前行。 魏无羡又醒了三分,其他的一地躺尸也陆续被惊醒。 江澄一见魏无羡又被蓝忘机拎住了,冲出来道:“怎么回事?这是干什么?” 蓝忘机回头,一字一句道:“领罚。” 江澄方才是醉了睡得迟钝了,这才想起房里的满地狼藉,想起他们昨晚不知犯了多少条云深不知处的家规了,面色一僵。 蓝忘机把魏无羡拖去了姑苏蓝氏的祠堂前,已有数名年长的蓝氏门生静候在此,一共八人,其中四人手持奇长无比的檀木戒尺,戒尺上密密麻麻刻满了方字,俱是一派冷肃形容,见蓝忘机拖来了人,两人立即上前,将魏无羡牢牢摁住。 魏无羡半跪在地挣扎不得,道:“蓝湛你这是要罚我?” 蓝忘机冷冷凝视他,不语。 魏无羡道:“我不服。” 这时,醒得七七八八的众少年也冲了过来,被拦在祠堂外不得入内,个个抓耳挠腮,看了那戒尺,吓得咋舌。 却见蓝忘机一掀白衣下摆,也跪在了魏无羡身旁。 见状,魏无羡大惊失色,蓝忘机这副架势,他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他没想到蓝湛居然这么狠,宁愿自罚也要托他挨一顿打,奋力要起,蓝忘机却喝道:“打!” 魏无羡目瞪口呆,忙道:“等等等等我服了,我服了蓝湛,我错……啊!” —— 陷入共情的人也感受到蓝氏戒尺的滋味儿,各个脸色发青,有些人更是惨嚎不止,就跟共情中的魏无羡一样,鬼哭狼嚎半点都不矜持。 但有些人明显是没感觉到疼,比如江厌离母子,比如温情姐弟,比如蓝氏双璧,比如聂怀桑等等。大多都是跟魏无羡相熟,甚至关系很好的朋友亲人。 —— 挨完打后,蓝忘机默默站起,向祠堂内的门生欠首一礼,随即走了出去,竟是看不出任何受伤的迹象。 魏无羡则完全相反,被江澄从祠堂里背出去之后,一路仍在啊啊不止。 众少年一窝蜂围着他们,道:“魏兄啊,到底怎么回事?” “蓝湛他罚你也罢了,怎么他自己也跟着挨打?” 魏无羡伏在江澄背上长吁短叹:“唉!失策失策!一言难尽!” 江澄道:“废话少说!你到底干了什么!” 魏无羡道:“没干什么啊!昨晚我不是投骰子投输了下去买天子笑吗?” 江澄道:“……别告诉我你又遇到他了。” 魏无羡道:“你还真说对了,也不知道什么运气,我扛着天子笑翻上来的时候又被他堵个正着。我怀疑他是真的天天盯着我吧?” 江澄道:“你以为都跟你一样闲。然后呢。” 魏无羡道:“然后我还是跟他打招呼,我说‘蓝湛!这么巧,又是你!’他当然是又不理我,二话不说一掌劈过来。我说嘿你这是何必?他说外客如多次触犯宵禁,就要去蓝氏祠堂领罚。我就说,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说我不说,谁也不知道我犯没犯宵禁对不对?我保证没有下次了,咱们都这么熟了,不能赏个脸行个方便嘛?” 众人一脸惨不忍睹之色。 魏无羡继续道:“结果他板着脸说跟我不熟,提剑就打过来,一点情分都不讲。我只好也把天子笑放到一边跟他对对招了。他拳掌并出,追得可紧了,甩都甩不脱!最后我实在是被他追得不耐烦了,我说你当真不放手?不放手?! “他还是说:‘领罚!’” 众少年听得一颗心吊起,魏无羡讲得眉飞色舞,浑然忘了自己还在江澄背上,猛地一巴掌拍在江澄肩头:“我说:‘好!’然后不躲了,迎上去一扑,把他抱住,往云深不知处的墙外栽倒!” “……” 魏无羡道:“于是我们就两个人一起掉到云深不知处境外了!摔得那叫一个眼冒金星。” 聂怀桑已然呆滞:“……他没挣脱你?” 魏无羡道:“哦,有试过,不过我手脚并用死死锁住他,他想挣脱也挣脱不了,根本没办法从我身上爬起来,硬得跟块板子似的。我说怎么样蓝湛?这下你也在云深不知处境外了,你我同犯宵禁,你可不能严于待人宽于律己,罚我的话也得罚你自己,一视同仁,怎么样?” 魏无羡道:“他起来之后脸色很差,我坐在旁边说你不要担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然后他就一声不吭的走了。谁知道今早他来这么一出……江澄你走慢点,我快被你甩下来了。” 江澄岂止是想把他甩下来,简直想把他头朝下往地上砸几个人坑:“背了你还挑三拣四!” 魏无羡道:“一开始又不是我让你背的。” 江澄大怒:“我不背你我看你能赖在他们家祠堂地上滚一天都不起来,丢不起这个人!蓝忘机还比你多挨五十尺,他都是自己走的,你好意思这样装残废。我现在不想背了,快滚下来!” 魏无羡道:“我不下,我是伤号。” 一群人在白石小径上一路推推搡搡,恰逢一人白衣,携书卷路过此间,讶然驻足。蓝曦臣笑道:“这是怎么回事?” 江澄十分尴尬,不知该如何作答,聂怀桑却已抢着道:“曦臣哥,魏兄被罚了一百多尺,有没有伤药啊!” 云深不知处掌罚的是蓝忘机,加上魏无羡一直在众人簇拥中哀声叫唤,似乎伤情十分严重,蓝曦臣立即迎了上来,道:“是忘机罚的?魏公子这是不能走路了?究竟怎么回事?” 江澄自然不好意思说是魏无羡干了什么,算起来还是他们这一群人怂恿魏无羡去买酒的,要罚人人有份,只得含糊道:“没事,没事,没那么夸张!他能走。魏无羡,你还不下来!” 魏无羡道:“我不能走。”他伸出肿得老高的红手掌,对蓝曦臣控诉道:“泽芜君,你弟弟好生厉害。” 蓝曦臣看过了他的手掌,道:“啊,这确实是罚得狠了些。怕是三四天都没法消了。” 江澄原先不知真的打得这么狠,惊道:“什么?三四天都不能消?他腿上背上也都被戒尺打过。蓝忘机怎么能这样?!”最后一句不由自主带上了点不满,魏无羡悄悄拍他一掌,他才反应过来。蓝曦臣却不在意,笑道:“不过也不妨事,伤药是不必用了,魏公子我告诉你一个办法,几个时辰便好了。” —— 共情到这里,忽然一黑,视线再恢复时,已经是蓝启仁回到了云深不知处。 “咦?刚才泽芜君的话还没说完吧?” 蓝曦臣是当事人,自然知道他当时说了什么,后来魏无羡也确实伤好得很快,想来是听了他的办法,去了冷泉。 在蓝曦臣边上,蓝湛的脸色看不出什么,但蓝湛自己却知道自己的心跳得极快。 他刚刚差点以为跟魏婴一起泡在冷泉里的事会被人看见。 幸好! 作者有话要说: →_→ 大家新年好! 第10章 蓝启仁从清河返回姑苏后,并未让魏无羡再次滚到藏书阁去抄蓝氏家训,只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痛骂了一顿。除去引经据典的内容,简化一番,意思大概就是从未见过如此顽劣不堪、厚颜无耻之人,请滚,快点滚,滚得越远越好。不要靠近其他学子,更不要再去玷污他的得意门生蓝忘机。 他骂的时候,魏无羡一直笑嘻嘻地听着,半点没觉得不好意思,半点也不生气。蓝启仁一走,魏无羡就坐下了,对江澄道:“现在才让我滚远,不觉得晚了点吗?人都玷污完了才叫我滚,来不及啦!” 彩衣镇的水行渊给姑苏蓝氏带来了极大麻烦。这东西无法根除,蓝家又不能像温氏那样将它驱赶到别处。蓝家家主常年闭关,蓝启仁为此大耗心力,讲学的时辰越来越短,魏无羡带人在山中溜达的时间则越来越多。 这日,他又被七八个少年拥着要出门去,途径蓝家的藏书阁,从下往上看了一眼,穿过掩映的玉兰花枝,恰恰能看见蓝忘机一个人坐在窗边。 聂怀桑纳闷道:“他是不是在看我们这边?不对啊,我们刚才也没怎么喧哗。他怎么还这个眼神?” 魏无羡道:“多半是在想怎么揪我们的错。” 江澄道:“错。不是‘我们’,是‘我’。我看他盯的就只有你一个人。” 魏无羡道:“嘿。等着。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他。” 江澄道:“你不是嫌他闷,嫌他没意思?那你就少去撩拨他。老虎嘴上拔须,太岁头上动土,整日里作死。” 魏无羡道:“错。正是因为一个大活人居然能没意思到他这种地步,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 江澄捂额,魏无羡这德行被蓝忘机看个正着,到时候从这里出去,也不知道会不会被蓝忘机的避尘给一剑劈了! 其余人都有些一言难尽,魏无羡的顽劣,此刻已然深入人心。 —— 一行人下了山,玩到邻近午时方归。 魏无羡逮了两只兔子揣在怀里,来到藏书阁,不从正门入,反倒跑去藏书阁外那颗玉兰树下,攀着爬上去,从窗户翻了进去,眉飞色舞的冲着蓝湛笑嘻嘻道,“蓝湛,我回来了!怎么样,几天不抄书,想我不想?” 蓝忘机状如老僧入定,视万物如无物,甚至有些麻木地继续整理堆成小山的书卷。 魏无羡故意曲解他的沉默:“你不说我也知道,必然是想我的,不然刚才怎么从窗子那儿看我呢?” 蓝忘机立刻看了他一眼,目光满含无声的谴责。 魏无羡坐上窗子,道:“你看你,两句就上钩。太好钓了。这样沉不住气。” 蓝忘机:“你走。” 魏无羡:“不走你掀我下去?” 看蓝忘机的脸,魏无羡怀疑他再多说一句,蓝忘机真的会抛弃仅剩的涵养直接把他钉死在窗台上,连忙道:“别这么吓人嘛!我来送礼赔罪的。” 蓝忘机想也不想,立刻拒绝:“不要。” 魏无羡道:“真的不要?”见蓝忘机眼里隐隐露出戒备之色,他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两只兔子。提着耳朵抓在手里,像提着两团浑圆肥胖的雪球。雪球还在胡乱弹腿。他把它们送到蓝忘机眼皮底下:“你们这里也是怪,没有山鸡,倒是有好多野兔子,见了人都不怕的。怎么样,肥不肥,要不要?” 蓝忘机冷漠地看着他。 魏无羡道:“好吧。不要,那我送别人。刚好这些天口里淡了。” 听到最后一句,蓝忘机道:“站住。” 魏无羡摊手:“我又没走。” 蓝忘机道:“你要把它们送给谁?” 魏无羡道:“谁兔肉烤得好就送给谁。” 蓝忘机道:“云深不知处境内,禁止杀生。规训碑第三条便是。” 魏无羡道:“那好。我下山去,在境外杀完了,再提上来烤。反正你又不要,管那么多做什么?” “……”蓝忘机一字一顿道:“给我。” 魏无羡坐在窗台上嘻嘻而笑:“又要了?你看你,总是这样。” 两只兔子都又肥又圆,像两团蓬松的雪球。一只死鱼眼,趴在地上慢吞吞的半晌也不动一下,嚼菜叶子时,粉红的三瓣嘴慢条斯理。另一只浑似吃了斗蟋丸,一刻不停上蹿下跳,在同伴身上爬摸滚打,又扭又弹,片刻不消停。魏无羡扔了几片不知从哪儿捡来的菜叶,忽然道:“蓝湛。蓝湛!” 那只好动的兔子之前踩了一脚蓝忘机的砚,在书案上留下一条黑乎乎的墨汁脚印。 蓝忘机盯着两只兔子:“何事?” 魏无羡道:“你看它们这样叠着,是不是在……?” 蓝忘机道:“这两只都是公的!” 魏无羡道:“公的?奇也怪哉。” 他捉起耳朵提起来看了看,确认道:“果然是公的。公的就公的,我刚才话都没说完,你这么严厉干什么?你想到什么了?说起来这两只是我捉的,我都没注意他们是雄是雌,你竟然还看过它们的……” 蓝忘机终于把他从藏书阁上掀了下去。 魏无羡在半空中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哐当”一声,蓝忘机狠狠摔上了窗。 魏无羡哪怕被蓝忘机掀了下去,依然控制不住的大笑,笑声快活又放肆。 蓝湛真是太可爱了! —— 蓝湛能感受到魏无羡此刻的快活和开心,想到如今再不复昔日恣意少年的魏无羡,心中闷痛。 魏婴……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怎么觉得,魏无羡跟含光君的相处有些怪怪的?” “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 聂怀桑摇着扇子,一脸若有所思。 倒是江厌离,忽然想起一件旧事,她记得有一次,阿羡来问她,一个人为什么会喜欢另一个人,她当时还奇怪,后来便当魏无羡是在奇怪为什么她会喜欢金子轩,便没有深思,如今想来,阿羡在她面前不止一次提起过蓝忘机,当初听学回来的时候就四处跟人说蓝忘机,虽然多是调笑之语,但她看得出来,阿羡对蓝忘机很特殊。 想到此处,江厌离不禁看向姑苏蓝氏那边人群前的蓝湛,风姿俊雅,果真无愧蓝氏双壁之名。 她也是过来人了,见过的也不少,总觉得……阿羡跟蓝忘机的相处…… 嗯……他们都是男子,该是她想多了吧? —— 春宫案和双兔案后,蓝启仁认定魏无羡是个漆黑的染缸,生怕得意门生受了他的玷污,近墨者黑,忙不迭让蓝忘机不用再来了,于是魏无羡又坐回了老地方,倒也相安无事了小半个月。 可惜,魏无羡这种人,永远好景不长。 云深不知处内,有一堵长长的漏窗墙。 每隔七步,墙上便有一面镂空雕花窗。雕花面面不同,有高山抚琴,有御剑凌空,有斩杀妖兽。 蓝启仁讲解道,这漏窗墙上每一面漏窗,刻的都是姑苏蓝氏一位先人的生平事迹。而其中最古老、也最著名的四面漏窗,讲述的正是蓝氏立家先祖蓝安的生平四景。 这位先祖出身庙宇,聆梵音长成,通慧性灵,年少便是远近闻名的高僧。弱冠之龄,他以“伽蓝”之“蓝”为姓还俗,做了一名乐师。求仙问道途中,在姑苏遇到了他所寻的“天定之人”,与之结为道侣,双双打下蓝家的基业。在仙侣身陨之后,又回归寺中,了结此身。这四面漏窗分别正是“伽蓝”、“习乐”、“道侣”、“归寂”。 这么多天来难得讲了一次这样有趣的东西,虽然被蓝启仁讲成干巴巴的年表,魏无羡却终于听了进去。 下学后笑道:“原来蓝家的先祖是和尚,怪不得了。为遇一人而入红尘,人去我亦去,此身不留尘。可他家先祖这样一个人物,怎么生得出这么不解风情的后人?” 众人也是料想不到,以古板闻名的蓝家会有这样的先祖,纷纷讨论起来。 讨论讨论着,中心便歪到了“道侣”上,开始交流他们心中理想的仙侣,品评如今闻名的各家仙子们。 这时,有人问道:“子轩兄,你看哪位仙子最优?” 魏无羡与江澄一听,不约而同望向兰室前排一名少年。 这少年眉目高傲俊美,额间一点丹砂,衣领和袖口腰带都绣着金星雪浪白牡丹,正是兰陵金氏送来姑苏教养的小公子金子轩。 —— 江厌离算了算时间,阿羡到云深不知处听学差不多有三个月了,难道就是这次跟金子轩打了起来? 至今江厌离都不知道云深不知处听学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才导致一向与人为善的阿羡跟金子轩打起来,去听学的阿澄和阿羡,两个弟弟不管是谁回来了,都没有提起打起来的原因。 想到这里,江厌离不禁将注意力更集中。 江厌离却没发现,身边的丈夫,金子轩脸色很是尴尬,涨红一片。 江澄瞥见金子轩的表情,哼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反正他说什么都没用,共情是不会停止的,金子轩当初做的好事说的话,全都会被阿姐知道。 不过,时过境迁,阿姐如今已经跟金子轩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想必……知道真相也不会再难过了吧? —— “这个你就别问子轩兄了,他已有未婚妻,肯定答是未婚妻啦。” 听到“未婚妻”三字,金子轩嘴角似乎撇了撇,露出一点不愉快的神色。 最先发问的那名子弟不懂察言观色,还在乐呵呵地追问:“果真?那是哪家的仙子?必然是惊才绝艳的吧!” 金子轩挑了挑眉,道:“不必再提。” 这四个字,叫魏无羡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冲天的怒火,他早就注意到金子轩的表情不对,此时完全是克制着自己没有立刻动手打人。 但,他也有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收了笑,忽然插嘴道:“什么叫不必再提?” 兰室众人都望向他,一片惊诧。 平日里魏无羡从来都笑嘻嘻的,就算被骂被罚,也从不真的生气。 而此刻他眉目之间,却有一缕显而易见的戾气。 江澄也难得没有像往常那样斥责魏无羡没事找事,坐在他身旁,面色极不好看。 金子轩傲慢地道:“‘不必再提’这四个字很难理解吗?” 魏无羡冷笑:“字倒是不难理解,不过你对我师姐究竟有何不满,这倒是难以理解了。” 金子轩反问道:“你为什么不问,她究竟有何处让我满意?” 江澄霍然站起。 魏无羡把他一推,自己挡到前面冷笑道:“你以为你自己又有多让人满意了?哪儿来的底气在这儿挑三拣四!” 他师姐值得这天底下最好的男儿,金子轩不满意他师姐,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金子轩似乎被魏无羡这话激怒,一番话脱口而出:“她若是不满意,你让她解了这门婚约!总之我可不稀罕你的好师姐,你若稀罕你找她父亲要去!他不是待你比亲儿子还亲?” 魏无羡怒不可遏,飞身扑上去,提起拳头就朝金子轩脸上打,金子轩虽然早有防备,却没料到他发难如此迅速,话音未落就杀到,挨了一拳,登时麻了半边脸,一语不发,当即还手。 两人你来我往,谁也不让谁,边上的人反应过来,连忙拉住二人,但他们修为都不及金子轩和魏无羡,根本拉不住盛怒的魏无羡和被打出火气的金子轩,直到蓝曦臣闻讯赶来,才镇压住二人。 —— 共情忽然暂停了。 虚无之境一片寂静,江厌离抱着孩子,微微垂头,有些走神,她想起那年阿羡因跟金子轩打架,被父亲带回来,当天父亲就说已经取消了她和金子轩的婚事,母亲盛怒,以为是阿羡跟金子轩打了一架的缘故,便不由分说的罚了阿羡去祠堂跪了三天,她当时虽然伤心,但想着,或许是跟金子轩无缘,也没怪阿羡。 夜里她炖了汤送去祠堂,便问起阿羡为什么跟金公子打起来,阿羡的脸色有一瞬的难看,转而就笑着安慰她,说,“师姐,你别喜欢那个金子轩了,他根本不值得你喜欢,我的师姐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人,他要不是出身兰陵金氏,给师姐提鞋都不配。” 她看得出阿羡当时的情绪很激动,可见是跟金子轩矛盾很大,嫌隙很深,她便没有再追问下去。 后来阿澄回来,她也曾试图问过金子轩的消息,阿澄的脸色也是十分难看,迟疑了一会儿,只是转移话题,没有解释半分,她当时便猜测,阿澄跟金子轩也有矛盾。 但她从来没想过,阿羡是为了她才跟金子轩打起来,阿澄不喜金子轩,原来也是有原因的。 蓝启仁也没想到当年打起来的那件事,还有内情,金子轩说出那种话,别说魏无羡,便是蓝启仁也忍不住会打人。 金子轩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说出让魏无羡去江枫眠面前去讨了江厌离的话,别说魏无羡只是拿江厌离当姐姐,即便不是姐姐,这话也太不尊重人了,怪不得魏无羡会大打出手。 蓝启仁当时不知道内情,蓝曦臣也是后来赶过去的,并不知道细节,其他学子也不敢往蓝先生面前凑,以至于到现在蓝启仁都以为是两个小辈闹矛盾,然后魏无羡先动手打了人,才会引发乱子。 “这件事,是老夫误会他了。” 但蓝先生还是不喜欢魏无羡的性子,太过跳脱! 蓝启仁的声音打破了寂静,金子轩被江澄的目光盯得浑身僵硬,更重要的是,江厌离的态度。 从共情暂停后,江厌离一语不发,金子轩的心里很不安。 “阿离,我……我当初也是……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当时没见过你,又听了很多传言,加上不喜欢母亲随意安排我的婚事,所以……”金子轩结结巴巴半天,也解释不清楚,干脆举手发誓,“阿离,我发誓,我是真的喜欢你,不是因为母亲,是因为我了解你之后,才……才喜欢上你的,只因为是你!” 江厌离缓缓抬起头,眼眶已经红了,哽咽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我只是想起,当初阿羡跟父亲回来,还被母亲罚跪祠堂……” 这明明不是他的错! 听出了江厌离的意思,金子轩脸色涨红,结巴着道,“出去后,我,我跟魏无羡道歉!” 江澄哼了一声,“你不出现在他面前,就是最好的谢意了。要不是因为阿姐喜欢你,你早被他打死了!” 金子轩:“……” —— 蓝启仁闻说二人在蓝氏境内大打出手,当即通知了江氏和金氏的家主,当天江枫眠和金光善就赶来了姑苏。 魏无羡不知江枫眠远远看了他一眼,没有露面,见他没事,就直接去见蓝启仁去了。 他跪在蓝启仁指定的石子路上,无聊的戳蚂蚁窝,身后忽然传来蓝湛的声音,“既知错,便不要再犯。” 魏无羡闻声转过头,聚起手里的树枝,笑嘻嘻的招呼他,“蓝湛蓝湛,你快看,这里有个蚂蚁窝,好多蚂蚁!” 蓝湛的脸色霎时说不出的好看,紧紧抿唇,丢下一句,“冥顽不灵!”转头就走。 没多久,江澄远远走来,讥讽道:“你倒是跪得老实。” 魏无羡幸灾乐祸道:“我常跪你又不是不知道。但金子轩这厮肯定娇生惯养没跪过,今天不跪得他哭爹喊娘我就不姓魏。” 江澄低头片刻,淡淡地道:“父亲来了。” 闻言,魏无羡顿时有些紧张起来,追问道:“师姐没来吧?” 江澄道:“她来干什么?看你怎么给她丢脸吗?她要是来了,能不来陪你给你送药?” 魏无羡叹了一口气,有些想念师姐炖的汤,道:“……师姐要是来了就好了。幸好你没动手。” 江澄道:“我要动手的,要不是被你推开了,金子轩另一边脸也不能看了。” 魏无羡道:“还是别了,他现在这样脸不对称更丑一点。我听说这厮像个孔雀似的特爱惜自己那张脸面,不知此刻看了镜子有何感想?哈哈哈哈……”捶地大笑一阵,魏无羡又道:“其实我应该让你动手,我站在旁边看着,这样江叔叔没准就不来了。但是没办法,忍不住!” 江澄哼了一声,轻声道:“你想得美。” 此刻江澄的脸色不是很好,魏无羡见他面色郁郁,以为他还在为金子轩说的话不痛快,道:“你走吧,不用陪我了。万一蓝忘机又来了,你就被他抓住了。有空去围观一下金子轩那傻球罚跪的模样。” 江澄微微诧异:“蓝忘机?他来干什么?他还敢来见你?” 魏无羡道:“对啊,我也觉得他还敢来见我,真是勇气可嘉。大概是他叔父叫来看我跪好了没有的吧。” 江澄本能地预感不妙:“那你当时跪好了没?” 魏无羡道:“当时我跪好了。等他走出一段路,我就拿了个树枝低头在旁边的土里挖坑,就你脚边那堆,那儿有个蚂蚁洞,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等他回头的时候,看到我肩膀在耸动,肯定以为我哭了还是怎么样,过来问我。你真该看看他看见蚂蚁洞时的表情。” “……”江澄道:“你还是快滚回云梦去吧!我看他是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了。” 于是,当天晚上,魏无羡就收拾了东西,和江枫眠一起滚回云梦了。 —— 魏无羡被罚跪石子路的时候跟江澄说的话,叫蓝湛侧目,他忍不住看向江澄。 为什么他总觉得江澄一直在告诉魏婴,他很讨厌魏婴? 怪不得魏婴后来问他,为什么讨厌他,听学的人都很喜欢他,唯有他…… 想到这里,蓝湛又是一阵黯然。 他从来没有讨厌过魏婴,只是……魏婴总喜欢说一些让他生气的话,他偏偏又无法在魏婴面前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一边的蓝曦臣看见弟弟的表情,心里叹息。 等出去了,还是他亲自去见一见魏公子,把话挑明吧,等忘机自己去说出心意,怕是头发都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呀,过十二点了,这章字数虽然多,但大部分都是原著,有些不必要的原著剧情我就砍掉了。 第11章 视线陡然一片黑暗,画面斗转,魏无羡竟在不夜天城里晃荡。晃着晃着,穿过一片小花园,忽然听到前方传来弓弦震颤之声。 魏无羡传林拂叶而入,只见有个身穿白色轻衣的少年站在那里,对着前方的一只靶子拉弓,放弦。 这少年的侧颜很是清秀,拉弓姿势标准且漂亮。 那只靶子上,一点红心里已经密密麻麻地扎满了羽箭。 这一箭,也是命中红心。 竟是例无虚发。 魏无羡喝彩道:“好箭法!” 那少年一箭中的,从背上箭筒里抽出一支新的羽箭,低头正欲搭弓,却冷不防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从旁边冒出来,吓得手一抖,羽箭落到了地上。 魏无羡从花圃之后走了出来,笑道:“你是温家哪位公子?好好好,漂亮,射得太好了,我还从没见过你们家的射箭这么……”话音未落,那少年已抛下弓箭跑的无影无踪了。 魏无羡一阵无语,摸了摸下巴,心道:“我长得这么英俊么?英俊得把人吓跑了?” —— “还是那么自恋!”江澄撇嘴,心里却想,原来当初魏无羡说他射箭比自己好,是真的! 江厌离却是从刚才那惊鸿一瞥,认出了那少年,她偏头看着弟弟,“阿澄,他……是温宁对不对?” 江澄默了默,点头,“是他!” 有听到江澄和江厌离姐弟对话的人,惊诧不已,“刚才那箭法极好的温家少年,竟是鬼将军温宁?” 一语惊起千层浪。 “原来魏狗这么早就认识温家的人了,怪不得后来会背叛江家,还非要保温氏余孽!” 江厌离姐弟的脸色顿时非常难看,但该说的话,都说过了,这些人好似认定了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责问他们的时候又不敢吭声,当真是—— 无耻之尤! 江澄也懒得好言好语的解释,甩出紫电,抽了过去,这一记鞭子用了他全力,抽到刚才嘴贱的那人身上,那人竟是惨嚎一声,化作青烟,消失在虚无之境内。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过了一会儿,有人开始嚷嚷起来,“江宗主!那位道友也是在为你江家鸣不平,你竟拿紫电杀了他?是不是太狠毒了?” “就是!真不知好歹!”这人说话虽然低,但在没什么人说话的时候,这话十分清晰。 江澄冷笑一声,“魏无羡有没有叛出我江家,那都是我江家跟他之间的恩怨,干。你们什么事?要你们多管闲事?!我阿姐才说过的话,你们转头就抛到脑后了是吧?魏无羡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比我这个跟他一起长大的师弟还清楚?这话我只说最后一遍,再叫我听到有谁编排魏无羡一句,我的紫电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的住的!” 他心里是对魏无羡有怨,怨他弃了江家,护着温情姐弟,还不惜叛出江家。 但再多的怨,共情到魏无羡少时的风姿,他也开始困惑起来,魏无羡的天资卓绝,哪怕为了射日之征改修他途,如今射日之征已经成功,没必要还修鬼道,他知道魏无羡不是贪图强大力量的人,既然如此,魏无羡为何不回归正途? 还有,他自信在魏无羡的心里,他和阿姐还是最重要的,既然如此,在当时的情况下,魏无羡为何非要保温情他们? 温情姐弟是对他们有救命之恩,但同样,温氏也灭了他江氏满门。 人不是温情他们杀的,但他们体内毕竟流着温氏的血,仇恨是消磨不掉的。 他不对温情他们落井下石,已经是努力克制了,让他像魏无羡一样保温情他们,是不可能的! 要说魏无羡不恨温家人,江澄不信,在战场上,杀温狗的手段,谁都没有魏无羡狠。 他明明恨温氏的人,为什么反而救了温情他们? 不,魏无羡救温情他们,并不让人意外,毕竟他就是这样的人。 可他为什么宁愿叛出江家? 江家比不得温情姐弟这群老弱妇孺在魏无羡心里的地位高吗? 这不可能! 越想,江澄就越觉得有问题。 从前他根本无法冷静下来深想,共情魏无羡过去的时光,同样也唤醒了江澄少年时跟魏无羡的幼时情谊。 他抬起头目光灼热。 魏无羡,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 魏无羡并没有将刚才的事放在心上,就当看了个稀奇,回到广场,比赛即将开始,温家那边却闹哄哄的。 魏无羡问江澄:“他们家办个清谈会怎么这么能折腾,天天都有戏。今天又怎么回事?” 江澄道:“还能怎么回事,名额有限,在争让谁上场。”顿了顿,他轻蔑地道:“这群温家……的箭法都烂成一个德性,谁上场不是一样啊?争来争去有区别么?” 温晁在那边喝道:“再来个!再来个,还差一个!最后一个!” 他身旁的人群之中,方才那名白衣少年也站在里面,左看右看,鼓足了劲儿才举起手。 可他举得太低了,也不像旁人那样敢直接叫嚷自己的名字,被推推搡搡了一阵,一旁才有人注意到他,稀奇道:“琼林?你也想参赛?” 那被叫做“琼林”的少年点了点头,又有人哈哈笑道:“都没见过你拿过弓,参什么赛啊!别浪费名额了。” 温琼林似乎想为自己辩解一番,那人又道:“行了行了,你别贪新鲜了,这是要计成绩的,上去丢脸我可管不着。” 魏无羡心道:“丢脸?要是你们温家里有一个人能给你们捡回点脸面,也就他了。” 那人语气中的不屑之意太过理所当然,听得魏无羡不怎么痛快。 他扬声道:“谁说他没拿过弓?他拿过的,而且射得很好!” —— 被独立出来的温情姐弟,视线里全是温宁少时的模样。 温情看了看视线里的弟弟,又看了看身旁化作凶尸的弟弟,顿时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阿宁!阿宁!” 温宁很想哭,但哭不出来,看着泣不成声的姐姐,心里也很难过,想安慰,但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无措的低声唤着,“阿姐,阿姐,别哭,阿姐……” 魏无羡共情的画面里,众人都惊奇的看着他,就如同现在虚无之境内,众修士惊奇的看着温宁。 都说鬼将军温宁杀人如麻,在外凶名赫赫,生前居然是这样一个怯懦的小少年,被人欺负都不敢吭声。 再看化作凶尸的温宁,似乎……除了变成凶尸,也没有多大变化啊。 怎么外头传得那么凶恶? —— 共情的视线里,温琼林的脸原本有些苍白,因为众人的目光忽然凝聚到了他身上,一下子变得通红,漆黑的眼珠使劲儿地瞅魏无羡。魏无羡负手走了过去,道:“你刚才在花园里射得不是挺好的?” 温晁也转了过去,怀疑道:“真的?你射箭好?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温琼林低声道:“……我……我最近才练的……” 他说话声音很低,还断断续续,仿佛随时能被人掐断,也确实经常被人掐断。 温晁不耐烦地打断道:“好吧,哪儿有个靶子,你赶快射一个来看看。好就上,不好就让开。” 温琼林四周的位置一下子被空了出来,拿着弓的手紧了紧,求助般地左看右看。 魏无羡瞧他很是不自信的样子,拍拍他的肩,道:“放松。像之前那样射就行了。” 温琼林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拉弓。 可惜,这一拉弓,魏无羡就在心底摇了摇头,心道:“要坏。” 这温琼林大概是从没在旁人面前射过箭,从指尖到手臂都在发抖,一箭飞出,连靶子都没中。 围在一旁观看的温家中人发出讥笑之声,纷纷道:“哪里射得好了!” “我闭着眼睛都比他射得好。” “好了别浪费时间了,赶紧挑一个人出来上场!” 温琼林的脸红到了耳根,不消旁人挥退,自觉落荒而逃。 魏无羡追了上去,道:“唉,别跑!那个……琼林兄对吧?你跑什么?” 听他在背后叫自己,温琼林这才停了下来,垂首转身,从头惭愧到脚的样子,道:“……对不起。” 魏无羡奇道:“你跟我说对不起干什么?” 温琼林内疚地道:“你……你推荐我,我却让你丢脸了……” 魏无羡道:“我有什么可丢脸的?你以前不常在别人面前射箭吧?刚才是紧张了?” 温琼林点了点头,魏无羡道:“有点自信。我老实跟你说吧,你比你们家的人射得都好。我见过的所有世家子弟里,箭法比你好的绝对不超过三个。” 江澄走了过来,道:“你又在干什么?三个什么?” 魏无羡指着他道:“喏,比如说这个,他就没你射得好。” 江澄暴怒道:“找死!” 魏无羡受了他一掌,面不改色地道:“真的。其实没什么好紧张的,多在人前练练就习惯了,下次一定能让人刮目相看。” 这个温琼林,大概是个温家里旁系又旁系的世家子弟,地位不上不下,性格却羞怯自卑,缩手缩脚,连说话也结结巴巴,好不容易苦练一番,鼓起勇气想参与比赛,却因为太紧张而弄砸了。若是不好好开导他,说不定这少年从此以后就越发封闭自我,再也不敢在人前表现了。 魏无羡对他鼓励了几句,再简单说了一些需要提醒的要点,纠正了他刚才在小花园里射箭时的一些细微毛病,温琼林听得目不转睛,不住点头。 江澄道:“你哪来这么多废话,马上开赛,还不快滚去入场!” 魏无羡一本正经地对温琼林道:“我现在就要去比赛了。你待会儿可以看看场上我怎么射的……” 江澄不耐烦地拖着他离开了,边拖边啐道:“看什么看,你以为自己是楷模吗?!” 魏无羡想了想,奇怪地道:“是啊。我不就是吗?” “魏无羡!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 众人没想到,除了射箭的事,还有后面这遭,不禁将目光投向温情姐弟。 温情感觉到弟弟在害怕,当即把人挡在身后,冷着脸喝道,“看什么?!” “温狗,还敢这么猖狂,要不是……”不知想到什么,那人悻悻的闭嘴。 温情嗤笑。 江澄皱眉,如果只是这样的交情,魏无羡还不至于叛出江家。 他知道温宁把他从莲花坞救了出来,魏无羡是因为这个非要救温宁? 倒也说得过去,那温情他们呢? 江澄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深深吸了口气,江澄暗忖,既然是共情魏无羡,总会……总会知道真相的! —— 魏无羡背着弓箭,打着哈欠往前走。 余光瞥见身旁面若敷粉、冷若冰霜的俊俏少年郎,不禁觉得眼熟。 少年身穿正红圆领袍衫,系九环带,袖子收得很窄。周围一堆人穿着同样的礼服,但唯有他穿的格外好看,三分文雅,三分英气,十分加起来全是俊美,令人不由得眼前一亮。 魏无羡不禁心里暗忖:谁家少年郎,岐山百家清谈会小辈们统一的礼服都传得比别人好看。 —— “这是……几年前岐山温氏举办的那一场百家清谈盛会?”一开始众人还未意识到这是什么时候,但当魏无羡视线里的俊俏少年郎出来的时候,他们立刻认出,这是少年时的含光君,蓝忘机。 而那一身礼服,唯有几年前温氏举办的那一次百家清谈盛会穿过,共情里都是仙门百家的人,大多数在射日之征里活下来的世家,都曾参加过那一次的百家清谈盛会。 当年在岐山,温氏举办的这场百家清谈盛会,大会为期七天,七日里每日的余兴项目都不一样。其中有一日,是比射箭。 比赛规则是各家未及弱冠的少年子弟入场争猎,一千多个真人一般大小、灵活逃窜的纸人靶子里,只有一百个是附有凶灵在内的,只要射错一个就必须立即退场,唯有不断地射中附有凶灵的正确纸人,才能留在场中,最后再计算谁射中的最多、最准,依次排名。 “我也想起来了,那次小辈围猎,魏无羡好像拿了头名?” 这些人关注的都是以前的事,唯有跟魏无羡相熟的人,比如江澄,他听到魏无羡的心声,只觉得不忍直视。 那次清谈会举办的时候,距离魏无羡从云深不知处遣送回云梦,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他当时没有跟着回来,但听学回来也曾听说,魏无羡回来之后逢人就说起自己在姑苏的见闻,大多都是说蓝忘机的脸虽然好看,但如何如何刻板,如何如何没趣的言论,以至于他回云梦后,有人来跟他打听魏无羡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是真没想到,魏无羡居然没能立刻认出蓝忘机,听学那三个月,他可没少去撩拨人家,没想到回家转头就忘了。 蓝曦臣面上的笑容也微微一僵,忍不住偏头去看身旁的弟弟,果然见弟弟的嘴唇已经紧紧抿起来。 蓝曦臣:“……” 魏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 魏无羡盯着这名他觉得眼熟的少年,看着他背着一束尾羽雪白的箭,低头正在试弓。他手指纤长,在弓弦上一拨,发出琴弦一般的音色,动听而又刚劲。 魏无羡想了一会儿,一拍大。腿,兴高采烈招呼他:“咦!这不是忘机兄吗?” 他终于搞明白为何觉得眼熟了,他只见过穿着姑苏蓝氏‘披麻戴孝’般素净常服的蓝忘机,没见过他作这般鲜明惹眼的装束,再配上蓝忘机那张漂亮过头的脸,蓦然重逢,一时居然被闪瞎了眼,没能立刻认出来。 那边蓝忘机试好了弓,扭头就走。 魏无羡吃个没趣,对江澄道:“又不睬我。嘿!” 江澄表情冷漠地横他一眼,也是不打算理睬。 靶场有二十多个入口,各家不同,蓝忘机走到姑苏蓝氏的入口前,魏无羡抢先溜了过去。 蓝忘机侧身,他也侧;蓝忘机挪步,他也挪。 总而言之就是堵着不让他走。 —— 共情到这一幕的众人:“……” 虽然看不到阿羡此刻的神情,但江厌离几乎都能在脑子里想象出来阿羡此刻调皮的模样,不禁抿唇笑起来。 边上的金子轩只觉得无语,“魏无羡是不是有毛病?为什么老是喜欢招惹蓝忘机?他也不怕惹怒蓝忘机被射一箭?” “你这次倒是说了句人话。”江澄哼道。 金子轩:“……” 深吸一口气,暗道,这是小舅子,不能怼! 这两人的话引来蓝忘机冰冷的目光,金子轩和江澄循着视线看过去,没想到对上蓝忘机的目光,顿时一愣,既然恍然是他们说的话被蓝忘机听到了,当即干巴巴的笑了一下,立刻转过头避开蓝忘机的目光。 蓝忘机干嘛这么看他们?招惹他的明明是魏无羡! 蓝曦臣见状,清了清嗓子,温言道,“忘机,依我之见,魏公子还是挺想跟你做朋友的。” 这话倒是不假,看到现在,谁看不出来,魏无羡虽然总是撩拨蓝忘机,但还真不是要故意惹蓝忘机生气,而且很明显能感觉到,魏无羡是很想蓝忘机给他回应的。 然而……蓝忘机的回应,从来都是冷冰冰的。 叫人看了就觉得,这人是不是讨厌他? 蓝忘机自己从来不知道,面对魏无羡的时候,他是那样的神情,他黯然垂眸。 怪不得魏婴会以为他讨厌他。 —— 最终,蓝忘机立定原地,微微扬首,肃然道:“借过。” 魏无羡道:“肯理我了?刚才是装不认识呢,还是装没听到?” 蓝忘机冷冷地抬起眼帘,重复道:“借过。” 魏无羡嘴角含笑,挑挑眉,侧过身子。 入口的拱门狭窄,蓝忘机不得不紧紧贴着他擦身而过。 等他入场,魏无羡在他背后喊道:“蓝湛,你抹额歪了。” 世家子弟都极为注重仪表,尤其是姑苏蓝氏。 闻言,蓝忘机不假思索举手去扶,可那抹额分明佩得端端正正,他一回头,目光不善地投向魏无羡,后者早哈哈笑着转去了云梦江氏的入口。 入场正式开始比赛之后,不断有世家子弟因错手射中普通纸人而退场。 魏无羡一箭一个,射得很慢,却例无虚发,箭筒里的箭不到一会儿便去掉了十七八支。 —— “魏无羡的骑射真的是精绝啊!”有人感慨道。 与魏无羡相熟的人,几乎都看过这一幕,倒是江厌离,她没有参加过这次清谈会,因此并不清楚细节,看到现在,仍是兴致勃勃,参加过这次清谈会的蓝氏双璧等人,就有些兴致缺缺。 蓝曦臣看魏无羡例无虚发,不禁想起当年那次围猎时,魏无羡何等风光肆意,当时可是大出了风头。 想着想着,蓝曦臣忽然想起一件几乎被他忘记的事,一件足以气得叔父吐血的事。 —— 魏无羡正想试试换反手射会怎么样,忽然,有什么东西飘到了他脸上。 这东西又轻又软,丝缕飞絮一般搔得魏无羡脸颊痒痒。 他回头一看,原来不知不觉间,蓝忘机已到走了他附近,背对着他,正在向一只纸人拉弓。 那条抹额的飘带随风扬起,轻柔地扫中了魏无羡的脸。 他眯起了眼,道:“忘机兄!” 蓝忘机将弓拉得满如圆月,顿了片刻,还是道:“何事。” 魏无羡道:“你抹额歪了。” 这次,蓝忘机却再也不相信他了,一箭飞出,头也不回地迸出两个字:“无聊。” 魏无羡道:“这次是真的!真的歪了,不信你看,我给你正正。” 他说动手就动手,一把抓住了在自己眼前飘来飘去的抹额尾带。 可坏就坏在,他这个人手忒贱,以前拉云梦那边小姑娘的辫子拉惯了,手上一抓到条状物就想扯一扯,于是这次也不假思索扯了一扯。 谁知,这条抹额本来就微微歪斜,有些松动,被他一拉,直接便从蓝忘机额上滑落了。 蓝忘机握弓的手登时一个哆嗦。 好半晌,他才僵硬地回过头,视线极慢极慢地转向魏无羡。 魏无羡手里还拿着那条柔软的抹额,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给你,你重新系上吧。” 蓝忘机的脸色十分难看。 他的印堂之间简直有一团黑气笼罩,握弓的手背青筋暴起,整个人像是气得要发抖了。 魏无羡看他似乎眼睛里爬上了血丝,忍不住把那条抹额捏了捏,心道:“我扯掉的这东西确实是一条抹额,不是他身上的什么部位吧?” 见他居然还敢捏,蓝忘机猛地将他手里的抹额夺了过来。 他一夺,魏无羡便松了手。蓝家其他的几名子弟也不发箭了,尽数围了过来。 蓝曦臣揽着弟弟的肩,对着沉默不语的蓝忘机低声说着什么,其余几人亦是满脸严肃,如临大敌,边说边摇头,还边用意味不明的诡异眼神望向魏无羡。 魏无羡只听到模糊的字句,“意外”、“无须生气”、“不必在意”、“男子”、“家规”,诸如此类,越发茫然。 蓝忘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拂袖转身,径自往场外走去。 江澄走过来道:“你又干什么了?不是让你不要撩他的吗?一天不找死心里就不痛快。” 魏无羡摊手道:“我说他抹额歪了,第一遍是骗他的,可第二遍是真的。他不相信,还生气。我不是故意拉掉他抹额的,你说他为什么那么气愤?连比赛都不参加了。” 江澄嘲道:“那还用说,当然因为你格外惹他讨厌!” 他背后的箭已经快射完了,魏无羡见状,也开始发力起来。 —— 蓝曦臣万万没想到,魏无羡被罚抄蓝氏家规那么多遍,居然都不知道蓝家的抹额是不能碰的。 他还以为当时魏无羡知道…… 想到这里,不禁头疼的捂额,耳边如他所料的传来叔父暴怒的咆哮,叔父抛却了蓝氏的礼仪。 “竖子可恶!竖子可恶!他竟然摘了忘机的抹额!!” 当时百家清谈会,蓝氏只有亲眷子弟参加了那场围猎,是以很多外门的门生,是不知道二公子抹额被摘了的,但现在全都知道了…… 蓝氏的人各个目瞪口呆,但他们是在共情魏无羡,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魏无羡耍流。氓。 蓝湛面上紧绷,耳根却红透了,但在旁人看来,只觉得蓝湛重温了过去最难堪的事,猜测蓝忘机现在的心情很糟糕,都不禁远离蓝氏众人的区域。 蓝湛倒没有多生气,只是……他不知道,魏婴竟然不知道抹额的含义,当时魏无羡摘了他抹额,转头又要还给他,所以他生气极了。 魏婴……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是要写去岐山听训然后玄武洞事件的,忽然发现前面还有一段,看着看着发现时间线不对,魏无羡听学三个月被遣送回云梦,这个时候魏无羡还是十五岁,一年多后,魏无羡十六七岁,然后是岐山温氏举办的百家清谈盛会,这里魏无羡摘了蓝忘机的抹额。完了就是岐山听训,这里虞紫鸢骂江澄跟着魏无羡玩物丧志,说快十七的人了,但这个时候,百家清谈盛会是前年发生的,但当时江澄也应该十六七了,因为江澄跟魏无羡年龄相仿,顶多比魏无羡小几个月,按理说岐山听训的时候,魏无羡和江澄应该都已经十八岁以上了才对,百家清谈盛会是岐山听训的前年。哎,这个时间线,我就直接按写的来了,魏无羡和江澄的年龄会有调整,也就是岐山听训的时候,魏无羡大概十八岁多了,接近十九岁。 然后就是,又过了十二点_(:з」∠)_ 第12章 云梦多湖,驻镇此地的第一大仙门世家云梦江氏的仙府“莲花坞”,便是依湖而建的。 从莲花坞的码头这边出发,顺水划船不久,便有好大一片莲塘,叫做莲花湖,怕是有数百里。碧叶宽大,粉荷亭亭,挨肩擦头。湖风吹过,花摇叶颤,仿佛在频频点头。清新娇美之中,还有几分憨态可掬。 莲花坞不似别家的仙府那般不食人间烟火,大门紧闭,方圆几里之内都不允许普通人涉足,大门前宽阔的码头上时常有卖莲蓬、菱角、各种面点的小贩蹲守,热闹得很。附近人家的孩童也可以吸着鼻涕偷偷溜到莲花坞的校场里,偷看练剑,即便被发现了也不会被骂,偶尔还能和江家子弟一起玩耍。 魏无羡年少的时候,常常在莲花湖之畔射风筝。 江澄紧紧盯着自己的风筝,不时瞅一瞅魏无羡的那只。 魏无羡的风筝已经飞很高,可他还是没有动手挽弓的意思,右手搭在眉间,仰头而笑,似乎觉得,还是不够远。 眼看风筝已经快飞出自己有十足把握能射中的距离,江澄一咬牙,搭箭拉弦,白羽嗖的射出。 那只画成独眼怪模样的风筝被一箭贯目,落了下来。 江澄眉头一展,道:“中了!” 随即,他道:“你的飞了那么远,还射得着吗?” 魏无羡道:“你猜?” 他这才抽出一支箭,凝神瞄准。 弓弦拉满,崩然松手。 中! 江澄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鼻子里哼了一声。 一群少年都把弓收了起来,跑去捡风筝,排名次。落得最近的就是最差的,每次最后一名都是排行第六的师弟,照例要被嘿嘿哈哈地取笑一番,他也脸皮极厚,毫不在乎。魏无羡那只落的最远,紧挨着他的就是第二名的江澄的风筝,两人都懒得去捡了。 一群少年冲进建在水面上的九曲莲花廊,正在飞檐走壁地打闹,忽然闪出两个身姿窈窕的年轻女子。 二人皆作武装侍女打扮,都佩着短剑。其中高个的那名侍女拿着一只风筝、一支箭,挡在了他们面前,冷冷地道:“这是谁的?” 众少年一见这两名女子,心里都叫糟糕。 魏无羡摸了摸下巴,站出来道:“我的。” 另一名侍女哼道:“你倒老实。” 她们往两旁分开,从后面走出一个佩剑的紫衣女子来。 这女子肤色腻白,颇具丽色,眉眼秀致,却有凌厉之意。唇角似勾非勾,天然的一派讥诮,与江澄如出一撤。腰肢纤细,紫衣翩翩,面庞和扶在剑柄上的右手都如冷冰冰的玉石一般,右手食指上戴着一枚缀着紫晶的指环。 江澄见到她,露出笑容,叫道:“阿娘。” 其余的少年则恭恭敬敬地道:“虞夫人。” 虞夫人就是江澄的母亲,虞紫鸢。 —— 看到虞紫鸢,江澄和江厌离都痴了,江澄好歹还见到父母的遗容,莲花坞遭难时,江厌离却在外祖家,只看到父母的骨灰,江厌离眼眶红了,“阿娘……” “虞夫人啊!”有人也认出了虞紫鸢。 但更多的人不认识,毕竟江家遭难已经是射日之征前发生的事了,如今大多数修士都未曾见过已故的江枫眠夫妇。 “虞夫人?” 短短三个字,却能听出几分疑惑之意。 他身旁的人明了,笑了笑解释道,“虞夫人,就是江家已故的老宗主江枫眠的夫人,出身眉山望族虞氏。” “原来是江老宗主的夫人,可……她既然已经嫁给江枫眠,应该叫她江夫人吧?为何叫她虞夫人?” “这……我也不大清楚,不过从前听人说,虞夫人性格强势,在家中排行第三,人称虞三娘子,在玄门中有个极为响亮的名号,叫紫蜘蛛。当时报出来能吓着一批人呢……” “这不止呢!”有人听上了头,补充起来,言语间也不甚恭敬,甚至带着几分不屑,“这位虞夫人年少时便性情冷厉,不喜与人打交道,与人打交道便不讨喜,嫁给江枫眠后也常年夜猎在外,不怎么爱留居江家的莲花坞。而且她在莲花坞的居所和江枫眠是分开的,独占一带,里面只有她和她从虞家带过来的一批家人居住。”顿了顿,道,“呐,她身边跟着的那俩年轻女子都是虞夫人的心腹使女,名唤金珠银珠,从不离身。” 后头这个人,显然是知道一些事关江家的事的。 “哦,虞夫人这么厉害?”之前询问的那人感叹道。 后头这人愈发来劲儿了,“她当然厉害了,她嫁到江家直到她身故,所有人都是叫她虞夫人,具体不知内情,但有人猜是不是虞夫人性格强势,不喜冠夫姓,这个猜测,江家老宗主和虞夫人都没有过异议,想来这个猜测有几分真实可信。” 这伙人距离江家一系的人有些远,议论倒也没传到江澄耳朵里。 —— 虞夫人扫了江澄一眼,道:“又在疯玩?过来给我看看。” 江澄挨到她身边,虞夫人纤细的五指捏了捏他的手臂,在他肩头啪的一拍,教训道:“修为一点长进也没有,都快十七岁了,还像个无知幼子,整天只知道跟人瞎闹。你跟别人一样吗?别人将来鬼知道会在哪条阴沟里扑腾,你以后可是要做江家家主的!” 江澄被她拍得身形一晃,低头不敢辩解。 魏无羡知道,不消说,这又是在明着暗着地骂自己了。 —— “我怎么觉着这位虞夫人对魏无羡的态度……很是……排斥?”排斥已经是他能想出来的最合适的词了,前面的共情虞紫鸢从未出现过,这算是共情到现在,虞紫鸢第一次出场,甫一出场,就让人感受到虞紫鸢对魏无羡扑面而来的不喜。 “排斥?兄台是想说虞夫人不喜魏无羡吧?” “咳咳……”发出疑问的男子干咳了两声,没回答。 搭话的那人也不在意,眼中含着几分嘲讽,道,“要说这虞紫鸢,昔年可也是一位狠人呢。” “怎生说?” “你怕是射日之征时或者结束后才加入玄门的吧?” “你怎么知道?” “嘿,玄门世家,谁不知道江家的老家主江枫眠,对魏无羡视如己出?” “诶?既然如此,魏无羡为何叛出江家?还害的江家……”话未说完,想起江厌离和江澄之前说的话,还有被江澄一鞭子抽得魂飞魄散的修士,这人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压低了声音道,“道友可否为我解惑?” 其实看到现在,他已经意识到,夷陵老祖魏无羡,或许并不是传言中那样的人。 那人沉默半响,拉着这人避开江家范围,道,“我当初其实是云梦一带的散修,江家那点事儿,我倒是知道不少,传闻江枫眠对魏无羡视如己出是不错,但同样声名远播的,还有魏无羡被江家虞夫人苛待的传言,动辄打骂,一点小事都要罚魏无羡跪祠堂,此事只要是玄门中人,谁不知道?” “啊?虞夫人为何不喜魏无羡,还……虐待他?”没错,在他看来,这就是虐待。 如果是自家儿子,不听话,打骂跪祠堂,这都是情理之中,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做父母的总要教,但旁人的儿子如此行事,只有虐待二字能形容了。 那人闻言嗤笑,“还不是女人的嫉妒心?” “???”虞紫鸢嫉妒魏无羡?这嫉妒从何而来啊?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那修士叹道,“说起这个,就要提起魏无羡的母亲,藏色散人。” 很明显,这新人不曾听说过藏色散人。 “世人皆传,魏无羡乃江家家仆,魏长泽之子。实则,魏长泽与藏色散人成婚后,便脱离了江氏,四处游猎,按理来说他早已经不算是江家家仆。” 闻言,那小辈满脸惊诧,既然如此,为何现在都传魏无羡是家仆之子? “仙门世家皆知,虞三娘子与江枫眠是少时同修,十几岁便认识了。江枫眠性情温雅,虞紫鸢则强势冷厉,二人交集并不深,因此虽然门当户对,却一直没什么人把他们联想作一对。后藏色散人出世,途径云梦,偶与江枫眠结识交友,还一同夜猎过数次,彼此都极为欣赏对方。人人猜测,藏色散人极有可能成为莲花坞下一代的女主人。” “啊?你刚才不是说,藏色散人是魏长泽的妻子吗?” “是啊,我还没说完,谁知不久,眉山虞氏忽然向云梦江氏提出了联姻。当时的江家宗主对此颇感兴趣,江枫眠则无此意。似乎是不喜虞紫鸢的品性为人,认为二人并非良配,婉言谢绝了数次。而眉山虞氏却从多方入手,对当时尚为年轻、尚无根基的江枫眠强力施压,再加上不久之后,藏色散人与江枫眠身边最忠心的家仆魏长泽结成道侣,远走高飞,云游在外,江枫眠终于败下阵来,娶了虞紫鸢。” “原来如此……怪不得虞夫人那么讨厌魏无羡,因为魏无羡他娘,是藏色散人啊!” “你别看他们成了亲,但却成了一对远近闻名的怨侣,常年分居,话不投机。除了家族势力得到巩固,也不知究竟还得到了什么。云梦江氏立家先祖江迟乃是游侠出身,家风崇舒朗磊落,坦荡潇洒,虞夫人的精气神与之完全背道而驰。”这人说着瞥了江澄一眼,嗤笑,“我也曾见过现在的江宗主年幼时的样子,模样性子都随了他母亲虞紫鸢,听说江枫眠从小对其诸般教导,却始终没掰过来,而魏无羡完全继承了江家的家风,依我看……现在的江宗主,是嫉妒魏无羡的。听说已故的江枫眠老宗主,也是更青睐魏无羡,对他这个儿子,看着似没有对魏无羡亲近。” “如此说来,都传江枫眠对魏无羡视如己出,倒也是真的了?” “这当然是真的!” “虞夫人虽说性子让人一言难尽,但确实是当世女子中的佼佼者,但比起魏无羡的母亲藏色散人,却要逊色几分。” “哦?” “你入玄门晚,想来不清楚,藏色散人可是抱山散人之徒,抱山散人是位世外隐道,那可是活神仙,跟温氏先祖温卯和蓝氏先祖蓝安是同一时期的修士,那一辈的风云人物,如今早已经早已魂消身散,只有抱山散人,传闻至今仍未陨落。若果真如此,该有好几百岁了,足见修为了得。” “当年以温卯为首,兴家族而衰门派,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修仙势力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但凡稍有名气的修士,无一不开宗立祖。而这位高人却选择了归隐入山,道号抱山。抱的是哪座山,无人知晓。话说回来,正是因为没人知道,所以才叫归隐。若是归隐了还能轻易找到,那就不叫归隐了。” “这位前辈隐居在不知名的仙山上,时常会悄悄抱一些孤苦无依的孩儿上山收作徒弟。但所有的徒弟都要发誓:此生唯潜心修道,不得下山,不得入世。否则无论什么理由,从此绝不能再回来。自力更生,红尘中爬摸滚打,与师门再无关系。世人皆道,抱山散人不愧是得道高人,立的这个规矩实在是极有先见之明。” “这话怎么说?” “数百年来,她只有两个徒弟出山,前者乃是延灵道人,昔日也是风云人物,奈何走火入魔,死无全尸。第二个便是藏色散人,修为极高,虽与心爱之人结为道侣,四处游猎,但也因此,夫妻双双命陨,徒留一个无辜的幼子,若非被江枫眠带了回去,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闻得这番话,那后辈不禁唏嘘,周边跟着听了这些秘闻的,也跟着唏嘘感叹。 —— 一旁有师弟悄悄冲他吐舌头,魏无羡对他挑了挑眉。 虞夫人道:“魏婴,你又在作什么怪?” 魏无羡习以为常地站了出来,虞夫人骂道:“又是这幅模样!你若是自己不求上进,就不要拉着江澄跟你一起鬼混,带坏了他。” 魏无羡惊讶道:“我不求上进吗?莲花坞里最上进的不就是我吗?” 少年人忍性不高,就是要驳几句嘴。 一听这话,虞夫人眉心现出一道煞气,江澄忙道:“魏无羡,你闭嘴!” 他转向虞夫人,道:“不是我们想窝在莲花坞里射风筝,可现在不是谁都没办法出去吗?温家把所有夜猎区都划为他们的地盘,我就算想出去夜猎,也没有地方可以下手。待在家里不出去惹事、跟温家人争抢猎物,这不是您和父亲交代过的吗?” 虞夫人冷笑道:“只怕这次是你不想出去,也得出去了。” 江澄不解,虞夫人不再理他们,昂首挺胸地穿过长廊。 他身后那两名侍女恶狠狠地瞪向魏无羡,跟着主人一道走了。 —— “不过是两个使女,竟也敢对江家宗主的大弟子这般态度,看来虞夫人,真是不喜魏无羡啊,连身边的使女也瞧不起魏无羡,如此说来,魏无羡在江家到底过得好不好,还真两说!” 若只是旁观,众人或许还会道,本就是个家仆之子,还想如何? 但身临其境,那样的眼神态度直接冲他们来,滋味儿就不是那么好受了。 蓝湛也曾听说过魏无羡在江家总是受罚,但却不知缘由,心里很不是滋味。 早知有今日,他应该赶在江枫眠前,将魏婴带到蓝家的。 可是……魏婴好像不喜欢蓝家。 —— 晚间,魏无羡才知道,虞夫人说的“不想出去也得出去”是什么意思。 原来,岐山温氏派特使来传话了。 温家以其他世家教导无方、荒废人才为由,要求各家在三日之内,每家派遣至少二十名家族子弟赴往岐山,由他们派专人亲自教化。 江澄愕然道:“温家的人果真说得出这种话?太厚颜无耻了!” 魏无羡道:“自以为是百家之长天上的太阳呗。温家不要脸又不是头一回了。仗着家大势大,去年就开始不允许其他家族夜猎了,抢了别人多少猎物,占了多少地盘。” 江枫眠坐于首席,道:“慎言。用餐。” 偌大的厅堂中只有五人,每个人身前都摆着一张方形小案,案上是几碟子饭食。 魏无羡低头动了动筷子,忽然被人扯了扯衣角。 转过脸,只见江厌离递过来一只小碟,碟子里是数粒剥好的莲子,肥肥白白,新鲜饱满。 魏无羡悄声道:“谢谢师姐。” 江厌离微微一笑,那张甚为清淡的面容霎时添了几分生动颜色。 虞紫鸢冷冷地道:“还用什么餐,过几天到了岐山,都不知道有没有饭给他们吃,不如趁现在开始多饿几顿,习惯习惯!” 岐山温氏提出的这个要求,他们是无法拒绝的。 无数前例为证,如果有哪个家族胆敢违抗他们的命令,就会被扣上“仙门逆乱”、“百家之害”等等奇怪的罪名,并以此为由,将之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歼灭。 江枫眠淡声道:“你何必这么焦躁。无论日后如何,今天的饭还是要吃的。” 虞夫人忍了又忍,拍桌道:“我焦躁?我焦躁才是对的!你怎么还能这么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你是没听到温家派来的人怎么说的吗?一个婢女家奴,也敢在我面前趾高气扬!送去的二十名子弟里还必须要有本家直系子弟,本家直系子弟什么意思?阿澄和阿离,一定至少要有一个在里面!送过去干什么?教化?别人家怎么教导自家子弟,轮得到他们姓温的来插手?!这是送人过去给他们拿捏,给他们做人质!” 江澄道:“阿娘,你别生气,我去就行了。” 虞夫人斥道:“当然是你去!难不成还让你姐姐去?看她那个样子,现在还在乐呵呵地剥莲子。阿离,别剥了,你剥给谁吃?你是主人,不是别人的家仆!” 听到“家仆”二字,魏无羡倒是无所谓,一口气把碟子里的莲子全都吃光了,正嚼得口里都是丝丝清凉的甜意。 江枫眠却微微抬头,道:“三娘。” 虞夫人道:“我说错什么了吗?家仆?不乐意听到这个词?江枫眠,我问你,这次,你打不打算让他去?” 江枫眠道:“看他自己,想去就去。” 魏无羡举手道:“我要去。” 虞夫人冷笑道:“真好啊。想去就去,想不去也肯定能不去。凭什么阿澄却非去不可?给别人养儿子养成这样,江宗主,你可真是个大大的好人!” —— “虞夫人这怨气也是来的莫名其妙,明明是温氏的错,她倒是全冲魏无羡撒了。”有人看不过眼,终于忍不住开始抱不平了。 “温家势大,虞夫人怎么敢得罪温家的人?” “呵,也就是说,只敢窝里横咯?” “这话就过了吧?” “过不过的另说,虞夫人对魏无羡,迁怒得很没道理了。” “没错,她心里有怨气,就想发泄出来,就冲着别人撒?凭什么别人就要承受她毫无道理的迁怒?”虞夫人这种人从少时就不讨人喜欢,如今共情的人里,大多都是自私的人,深切的感受到虞夫人的迁怒,对虞夫人的厌恶那真是蹭蹭的冒。 —— 江枫眠道:“三娘子,你累了。回去休息吧。” 江澄坐在原地,仰头望她,也道:“阿娘。” 虞夫人站起身来,讥嘲道:“你叫我干什么?跟你父亲一样,让我少说两句?你是个傻的,我早告诉你了,你这辈子都是比不过你旁边坐着的那个了。修为比不过夜猎比不过,连射个风筝都比不过!没法子,谁让你的娘不如别人的娘?比不过就是比不过。你娘为你不平,跟你说了多少次别跟他鬼混,你还帮他说话。我怎么生出你这种儿子的!” —— “倒是我误会虞夫人了,还以为她只对魏无羡这般,没想到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果真是紫蜘蛛!”毒,太毒了。 眉山虞氏这是跟江家有仇吧?把女儿养成这样强逼着江枫眠娶回来,就是为了祸害江家? —— 她径自走了出去,留江澄坐在原位,脸色忽青忽白。江厌离悄悄把一盘剥好的莲子放到他的食案边上。 坐了一会儿,江枫眠道:“今晚我会再清点十八人,明日你们就一起出发。” 江澄点了点头,迟疑着不知该再说什么。 江澄从来不懂该怎么和父亲交流,魏无羡却得心应手,喝完了汤,道:“江叔叔,你没有什么东西要给我们的吗?” 江枫眠微微一笑,道:“要给你们的东西早给了。剑在身侧,训在心中。” 魏无羡道:“哦!‘明知不可而为之’,对吧?” 江澄立刻警告道:“这意思可不是让你明知道要闯祸,还硬要去作怪!” 席间气氛这才活络起来。 —— “哎,魏无羡真是可惜了,居然在江家长大,他这般品行,换个世家,聂家或者蓝家,都能过得很好吧?总不至于老是无缘无故被罚,主母不喜,真是太惨了。” 金光瑶有些恍惚,他在虞紫鸢的身上仿佛看到了金夫人的影子,据说金夫人跟虞紫鸢是闺中密友,如今看来,倒真是性情相投,这迁怒的性子,也是十成十的相似。 想到这里,金光瑶愈发对魏无羡的遭遇感同身受了。 要不然从这里出去,他可以试着交好魏无羡?总觉得,干掉他,还不如结交他。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人都说魏长泽是江家的家臣,不是家仆,然而我翻遍了原著,魏长泽总共被提到两次,两次都是明确的说他是江枫眠最忠心的家仆。 附原著片段【当时的江家宗主对此颇感兴趣,江枫眠则无此意。他并不喜虞紫鸢的品性为人,认为二人并非良配,婉言谢绝了数次。而眉山虞氏却从多方入手,对当时尚为年轻、尚无根基的江枫眠强力施压,再加上不久之后,藏色散人与江枫眠身边最忠心的[家仆魏长泽]结成道侣,远走高飞,云游在外,江枫眠终于败下阵来。】 【魏无羡乃[云梦江氏家仆魏长泽]与云游道人藏色散人之子。江枫眠夫妇都与他父母熟识,但江枫眠很少对他缅怀故友,江枫眠的夫人虞紫鸢更是从不会对他好好讲话,不抽他几鞭子、让他滚出去跪祠堂离江澄远点儿就算不错了。父母之事不少都是旁人告诉他的,他知道的其实也不比旁人多多少。 】 两处我都用[]标出来了,我写的时候想了想,估计很多人都被同人带偏了,为了怼虞紫鸢,怼江澄,编造出来的,就是想让羡羡摆脱【云梦江氏家仆之子】这个侮辱人的身份。 但我觉得,侮辱人的,不是这个身份,而是心里的想法,连我们这些粉丝都要极力摆脱这个真相,才是对羡羡不尊重吧,我们喜欢他,不是因为他是什么身份,只因为他是魏无羡而已,跟他是不是家仆之子,没有任何干系。 第13章 次日,临走之前,江枫眠交代完必要事宜后,只多说了一句。 “云梦江氏的子弟,还不至于如此脆弱,经不起外界一点风浪。” 江厌离则送了他们一段又一段,往每个人的怀里塞满各种干粮吃食,生怕他们在岐山吃不饱。 二十名少年拖着一身沉甸甸的食物,从莲花坞出发,在温氏规定的日期之前,到达了位于岐山的指定教化司地点。 大大小小各家族的世家子弟都零零散散来了不少,具是小辈,数百人中,不少都是相识或脸熟的。或三五成团,或七八成群,低声交谈,神色都不怎么好,看来都是用不太客气的方式召集来的。 扫了一圈,魏无羡道:“姑苏那边果然也来人了。” 不知为什么,姑苏蓝氏派来的少年形容都颇为憔悴。 蓝忘机的脸色尤为苍白,但依旧是那副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背上背着避尘剑,孤身而立,四周一片冷清。 魏无羡本想上去同他招呼,江澄警告他道:“勿生事端!”只得作罢。 —— 蓝湛怔怔看着前方,他不知道,原来魏无羡早就注意到他脸色不好了。 想到魏无羡后来说要背他,却被他拒绝。 蓝湛垂下头,满心痛苦。 魏婴…… —— 忽然,前方有人高声发号施令,命令众家子弟在一座高台前集合成阵,几名温家门生走来斥道:“都安静!不许讲话!” 台上那人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十八。九岁的模样,趾高气扬,相貌勉强能和“俊”沾个边。但和他的头发一样,令人感觉莫名油腻。 此人正是岐山温氏家主最幼一子,温晁。 温晁颇爱抛头露面,不少场合都要在众家之前显摆一番,因此,他的容貌众人并不陌生。 他身后一左一右侍立着两人。 左是一名身姿婀娜的明艳少女,柳眉大眼,红。唇如火,美中不足的是嘴皮上方有一粒黑痣,生得太不是位置,总教人想抠下来。 右则是一名看上去二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高身阔肩,神色漠然,气势冷沉。 —— 时隔好几年,即便是在共情里看见这几个人,江澄依旧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们拖出来再杀一遍。 “温晁!温逐流!王灵娇!!” 一个两个,全都是贱人!! 江厌离有些被弟弟阴鸷的神情吓到,伸出手握住江澄的手,“阿澄?” 江澄狠狠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勉强的笑了笑,“阿姐,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无需多问,江厌离都能猜到,弟弟八成是想到了莲花坞被血洗的事。 —— 温晁站在坡上高地,俯视众人,似乎很是飘飘然,挥手道:“现在开始,挨个缴剑!” 人群骚动起来。 有人抗议道:“修真之人剑不离身,为什么要我们上交仙剑?” 温晁道:“刚才是谁说话?谁家的?自己站出来!” 刚才出声那人,顿时不敢说话了。 台下重新安静下来,温晁这才满意,道:“就是因为现在还有你们这种不懂礼仪、不懂服从、不懂尊卑的世家子弟,坏了根子,我才决心要教化你们。现在就这么无知无畏,要是不趁早给你正正风气,到了将来,还不得有人妄图挑战权威、爬到温家头上来!” 明知他索剑是不怀好意,可是如今岐山温氏如日中天,各家都如履薄冰,不敢稍有反抗,生怕一惹他不满,就会被扣上什么罪名累及全族,只得忍气吞声。 江澄按住了魏无羡,魏无羡低声道:“你按我干什么?” 江澄哼道:“怕你乱来。” 魏无羡道:“你想多了。虽然这个人油腻腻的让人恶心,但我就算要揍他,也不会挑选这个时候给咱们家添乱子。放心吧。” 江澄道:“你又想套麻袋打他?恐怕行不通,看到温晁身边那个男的没有?” 魏无羡道:“看到了。修为是高,不过容貌保持的不够好,看来是大器晚成。” 江澄道:“那个人叫温逐流,有个外号叫‘化丹手’,是温晁的随侍,专门保护他的。不要惹他。” 魏无羡道:“‘化丹手’?” 江澄道:“不错。他那双手掌很可怕,而且助纣为虐,之前帮温……” 两人平视前方,低声说话,见收剑的温氏家仆走近,立刻噤声。 魏无羡信手解了剑,交了上去,同时不由自主看了一眼姑苏蓝氏那边。 他本以为蓝忘机一定会拒绝上交,出乎意外的,蓝忘机的脸色虽然冷得吓人,却仍是解了剑。 —— 江厌离看见自己给弟弟和师弟们准备的吃食被尽数搜走,有些难过,阿娘当初的嘲讽,竟是一语成谶,阿澄他们在岐山接受“教化”,果然每日里都是清汤寡水。小一辈的世家子弟里,根本没人辟谷,按照岐山温氏这样的‘教化’法,根本没人挨得住。 再次重温昔日岐山教化的日子,江澄等少数参加过这次教化的,脸色难看至极。 —— 岐山温氏所谓的“教化”,也就是发放了一份“温门菁华录”,密密麻麻抄满温氏历代家主和名士的光辉事迹和名言,人手一份,要求熟读背诵,时刻铭记在心。温晁则每日站得高高的,在众人面前发表一通讲话,要求他们齐声为他欢呼、一言一行都奉他为楷模。 夜猎之时,他会带上众家子弟,驱使他们在前奔走,探路开道、吸引妖魔鬼怪的注意力,奋力拼杀,然后他在最后一刻出来,把被别人打得差不多的妖兽轻松击倒,斩下头颅,再出去吹嘘这是自己一人的战果。 如有格外不顺眼的,他就把这人揪出来,当众责骂,斥得对方猪狗不如。 —— “这些温狗,太可恨了!”境内多半的修士都未曾经历过岐山教化,个个脸色铁青。 “温晁这狗东西,似乎格外针对含光君,金公子以及夷陵老祖?” “格外针对?说得太客气了吧?明明是揪着他们三个,日日当众责骂。” “这温狗为何独独对他们三个如此针对?” “才共情的岐山温氏百家清谈会你忘了?射箭那日,温晁开头那三箭,一箭中,一箭落空,一箭射错了纸人。本该立即下场,但他偏不下,旁人也不好意思说他。最后计算出来,战果最佳的前四名为夷陵老祖魏无羡,泽芜君蓝曦臣,金公子和含光君蓝忘机。含光君若不是因为提前离场,成绩还能更好。温晁这狗东西素来爱炫耀,这次丢了这么大的脸,最痛恨的怕就是前四的几位了,你看,岐山教化这次,泽芜君未能前来,可不就逮着剩下的三个日日责骂,显出他的威风?” “威风?呵呵,我没看出威风,倒是看出愚蠢。” 金子轩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几乎是再次重温了那次的教化,他从小是被父母捧在掌心的长大的,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要不是兰陵金氏其他子弟拦着他,再加上温逐流不是善茬,他第一天就冲上去和温晁同归于尽了。蓝忘机则一副心如止水、漠视万物的状态,仿佛已经魂魄出窍一般。 —— 魏无羡在台下嘻嘻而笑,仿佛温晁痛骂的人不是他,甚至还有闲心在心里腹诽:这点段数比虞夫人差远了。 他自从住进了莲花坞,虞夫人从来没放弃找机会痛骂他,从前他还会气愤,后来都懒得理会,有时候说得他心里不舒坦了,还会反驳两句,惹得虞夫人更生气。 —— 魏无羡的心声叫众人无语。 江澄脸色发青,这个魏无羡,居然拿他阿娘跟温晁比?! —— 这日,众人又是大清早便被温氏家仆轰了起来,像一群家禽一样,被驱赶着朝新的夜猎地点走去。 此次的夜猎之地,名为暮溪山。 愈是深入山林,头顶的枝叶愈加茂密,脚底的阴翳也愈加铺张。除了树海涛声和脚步声,再听不到别的声响,鸟兽虫鸣在一片森然中格外突兀。 许久之后,一群人与一条小溪迎面汇合。 溪水淙淙,其间还有枫叶逐流飘零。 溪声枫色,无形将压抑的气氛冲淡了几分,前方竟然还传来咯咯吱吱的轻微嬉笑声。 魏无羡和江澄边走边嘀嘀咕咕地变着法子咒骂温狗,无意间,他回头一瞥,瞥见了一袭白衣。 蓝忘机就在他身后不远处。 因为走得较慢,蓝忘机落在了队伍后面。 魏无羡这几天有好几次都想跟他套套近乎、叙叙旧,奈何每次蓝忘机都见了他便转身,江澄也再三警告他别瞎撩。 此时离得近了,不由得多留了几分意。 魏无羡忽然发现,虽然蓝忘机尽力走得无异样,可仍能看出,他右腿落地比左腿落地要轻,似乎不能用力。 —— “魏公子,这是注意到忘机腿上的伤了?”蓝曦臣是知道弟弟被打断了腿的,共情了这么久,他不敢说完全了解魏无羡,但魏无羡的细心,他却是注意到了的。 蓝忘机想起当时的情景,脸色有些不好看。 是,魏婴是担心他,但话没说完,就去调。戏小姑娘去了。 —— 见状,魏无羡放慢速度,落到蓝忘机身边,与他并肩而行,问道:“你腿怎么了?” 蓝忘机目不斜视,道:“无事。” 魏无羡道:“咱们也算是熟人了吧?这么冷淡,看都不看我一眼。你的腿真的没事?” 蓝忘机道:“不熟。” 魏无羡转了个身,倒退着走,非要让他看见自己的脸,道:“有事不要逞强。腿是伤了还是折了?什么时候的事?” 他正准备说“要不要我背你”,忽然一阵香风扑鼻。 —— 蓝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旁的蓝曦臣看得莫名其妙。 魏公子不是正在关心忘机吗,忘机脸色为何这般难看? 正疑惑,接下来发生的事,解了他的困惑。 —— 魏无羡回头望向侧前方,登时眼睛一亮。 见他忽然闭嘴,蓝忘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三五个少女走在一起,中间那名少女身穿浅绯色的外衫,罩着一层薄纱衣。 微风吹拂,纱衣飘曳,身姿背影格外好看。 魏无羡看的,就是这个背影。 一名少女笑道:“绵绵,你这个香囊真是好东西,配上之后蚊虫果然就不来了,气味也好闻,闻一闻好像人格外清醒。” —— “绵绵?”金子轩认出了这个女子,绵绵原是金氏的人,后来……因为替魏无羡说话,被人攻击,一怒之下脱了兰陵金氏的家袍,退出了金家。 江厌离虽然跟绵绵有过几面之缘,但并不熟悉。 然而,她很了解阿羡,怕是老毛病又犯了…… —— 被称作绵绵的那名少女说话声音果然是软绵绵、甜糯糯的:“香囊里面都是些切碎了的药材,用途挺多的。我这里还有几个,你们谁还要?” 魏无羡一阵歪风样地飘了过去:“绵绵,给我也留一个。” 那少女吃了一惊,没想到忽然插进来一个陌生少年的声音,一回头,给了身后一张秀丽的脸,轻蹙着眉道:“你是谁?为什么也叫我绵绵?” 魏无羡笑道:“我听她们都叫你绵绵,以为这就是你的名字呀。怎么,不是吗?” 蓝忘机冷然旁观。 江澄见他又发作了,翻了个大白眼。 绵绵涨红了脸,道:“不许你这样叫我!” 魏无羡道:“为什么不许?这样好了,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不叫你绵绵,如何?” 绵绵道:“为什么你问我我就要告诉你?问别人的名字之前,自己也不先报上名字。” 魏无羡道:“我的名字好说。你记着了,我叫做‘远道’。” 绵绵兀自把“远道”这个名字悄悄念了两遍,记不起哪家的世家公子叫这个名字,可是看他仪表气度,又不像籍籍无名之辈,看着魏无羡嘴角边颇为戏谑的笑容,心中不解。 忽然,一旁传来蓝忘机冷冷的低语:“玩弄字眼。” 她猛地反应过来,这是取“绵绵思远道”之意,戏弄于她,恨恨跺脚道:“谁思你了。你不要脸!” 几名少女笑作一团,纷纷道:“魏无羡,你真的好不要脸呀!” “没见过你这么讨厌的!” “我告诉你呀,她叫……” 绵绵拉着她们便走,道:“走,走!不许你们跟他说。” 魏无羡在后面喊道:“走可以,给我个香囊嘛!不理我?不给?不给我找别人问你名字了,总有人告诉我……” 话没喊完,从前方扔来一只香囊,不偏不倚砸在他胸口,魏无羡“哎哟”作心痛状,香囊的带子绕在手指上转得飞起,走回蓝忘机身边,犹在边转边笑。 —— 蓝湛此刻的脸色已经黑得不能看,蓝曦臣:“……” 他该如何安慰忘机呢? —— 魏无羡见蓝忘机脸色越发冷沉,问道:“怎么?又这样看着我。对了,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继续说。我背你怎么样?” 蓝忘机静静看着他,道:“你对谁都是这样一派轻浮浪子的行径吗。” 魏无羡想了想,道:“好像是?” 蓝忘机垂眸,半晌,才道了一声:“轻狂!” 这两个字仿佛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带了点莫名的痛恨,连怒视也不屑再分给他一个了,蓝忘机勉强提速朝前走去。 看他又逞强,魏无羡忙道:“好嘛。你不用走这么快,我走就是了。” 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江澄。 谁知江澄也不给他好颜色,狠狠地道:“你好无聊!” 魏无羡道:“你又不是蓝湛,怎么学他说无聊。他今天的脸比以往还要臭,那腿怎么回事?” 江澄没好气地道:“你还有闲心思理会他,理会自己吧!也不知温晁这个蠢货把我们赶到暮溪山来找什么洞口,又要搞什么鬼。可别又像上次杀树妖时那样,让我们围上去做肉盾。” 一旁一名门生低声道:“他脸色自然是不好看的,上个月云深不知处被烧了,你们还不知道吧。” 魏无羡闻言一惊:“烧了?!” —— “烧了?” “就是射日之征发生的事吧?现在的云深不知处,是战后重建的!” “温狗当真可恨!” —— 江澄这几日听多了这种事,倒没有他惊讶,道:“温家的人烧的?” 那名门生道:“可以这么说。也可以说是……蓝家自己烧的。温家的长子温旭去了一趟姑苏,不知给蓝氏家主定了个什么罪名,逼姑苏蓝氏的人,动手烧自己仙府!美其名曰清理门户、焕然重生。大半个云深不知处和山林都被烧了,百年仙境,就这么被毁了。蓝家家主重伤,生死未知。唉……” 魏无羡道:“蓝湛的腿跟这个有关系吗?” 那名弟子道:“自然有。温旭最先命令他们烧的就是藏书阁,放言谁不肯烧,就要谁好看。蓝忘机拒绝,被温旭手下围攻,断了一条腿。还没养好,如今又被拖出来,不知道折腾些什么!” 魏无羡仔细想想,这几日,除了被温晁责骂,蓝忘机确实很少走动。 总是要么站着,要么坐着,一句话也不说话。 他这个人极重仪态端方,自然不会让人看出腿上有伤。 想到这里,魏无羡有些担心,转头就想往蓝忘机那边走,却被江澄扯住,:“你又怎么了!还敢去惹他,不知死活!” 魏无羡道:“我不是要去惹他。你看他那条腿,这几天奔波折腾伤势肯定恶化,实在遮不住了才被人看出来。他再这样走下去,那条腿多半要废。我去背他。” 江澄扯他扯得更紧了:“你跟他又不熟!没看见他那么讨厌你吗?你去背他?只怕他都不想你再靠近半步。” 魏无羡道:“他讨厌我没关系呀,我不讨厌他。我抓了他就背起来,他还能在我背上掐死我不成。” 江澄警告道:“咱们顾自己都顾不上了,哪还有空去管别人的闲事?” 魏无羡道:“第一,这事不闲。第二,这些事,总得要有人管的!” —— “忘机,你看,魏公子还是担心你的。”蓝曦臣终于松了口气,刚才弟弟的脸色难看得吓人。 蓝湛垂下眼睑,不说话。 从前不管他对魏无羡如何冷淡,魏无羡都会来找他,现在他去找魏婴,魏婴却对他恶语相向,甚至赶他走。 还有,魏婴为何改修鬼道? 他知道魏婴的灵力有损,灵力有损为何不说,及早医治?反倒隐瞒下来,还一意孤行修鬼道。 魏婴并非贪图强大力量的人,蓝湛很难过魏婴不肯向他坦言,更难过自己帮不了魏婴。 魏婴在他需要帮忙的时候,哪怕他赶他走,魏婴都不肯走,而今……他却帮不了魏婴分毫,甚至魏婴为何修鬼道,他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隔壁文完结了,我来更新啦~感谢在2020-01-27 17:12:02~2020-02-05 21:27: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暗夜修罗 10瓶;宝妈、夭夭 5瓶;晴酥女神 3瓶;可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蓝启仁看着一侧的侄儿忘机,不禁叹息,他门生遍地,教过的学生不少,魏婴给他的印象可以说是最差的,没有之一。 因魏无羡在蓝氏听学时,总骚扰他的得意门生忘机,蓝启仁对魏无羡极为不喜,加上魏无羡总带头领着云深不知处听学的世家子弟犯禁,蓝启仁每次都会盯着魏无羡痛骂,但魏无羡累教不改,次数多了,他便觉得魏无羡无药可救,后来发生魏无羡跟金子轩打架斗殴的事,因金子轩素来尊师重道,也不跟魏无羡鬼混,是以他先入为主的认为是魏无羡有错在先,还在云深不知处打人,金光善和江枫眠到云深不知处时,他虽然两个都骂了一通,但只将魏无羡赶走了。 而今再看,魏无羡虽然顽劣不堪,但品行却是上佳,而往日给他留了不少好印象的江澄,却是个自扫门前雪的人,当两个人真实的一面摆在他面前时,蓝启仁才意识到,他对魏无羡的成见太深了,深忽略了这个人的品行,只凭他活泼爱闹,就断言他是个祸害,是何等的不公平。 他眼中的祸害,在忘机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站了出来。 而其他受了他教诲的世家子弟,对忘机的困境视若无睹,江澄更是百般阻拦魏无羡去帮助忘机。 蓝启仁的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默然垂眸。 —— 魏无羡和江澄低声争执,引来温氏家仆的呵斥,“不要交头接耳,给我当心点儿!” 家仆的呵斥引来了一名娇美的少女,手里拿着一只细长的烙铁,这种铁烙温氏家仆人手一只,无需放进火里烤,贴上人身便是一个疼得人死去活来的烙印。 这少女将它持在手中,威风凛凛地斥道:“温小公子让你们好好找洞口,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魏无羡与江澄对视一眼,都有些哭笑不得。 此女名叫王灵娇,是温晁的随侍之一,至于如何随侍,不必明言,人尽皆知。 她本是温晁正室夫人的一名使女,因颇有几分姿色,与主人眉来眼去便混上了床。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仙门世家之中,竟也多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颍川王氏”。 她灵力低微,不能佩上等仙剑,手里便拿着一只细长的铁烙。 魏无羡心中暗忖,如今这世道,竟然连一个爬床的使女都能在他们面前得意忘形、不可一世,真是太可笑了。 —— “王灵娇!”江澄的双手紧紧攥成拳,手上的紫电闪烁着紫芒,双眼赤红。 他永远都忘不了,这个贱人是如何侮辱他的爹娘! “阿澄!冷静!”江厌离一直注意着弟弟,见他情绪激动,立刻出声。 听到姐姐的声音,江澄紧紧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双眼朦胧,“阿姐,就是她带着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知道,阿澄,事情都过去了,她已经死了,这是在共情,你不要陷在过去里。”江厌离自然也难过父母被杀,但爹娘都已经故去好几年了,阿澄还沉浸在过去的痛苦里不肯走出来,以后该怎么办? 江澄垂下眼睑,不再吭声。 —— 正在此时,一旁有人喊道:“找到了!” 王灵娇登时没空理他们了,奔了过去,一看,欢声叫道:“温公子!找到啦!找到入口了!” 那是一个很隐蔽的地洞,藏在一棵三人合抱的老榕树脚下。 先前他们一直找不到,一是因为这个洞口很小,不到半丈见方,二是粗大纠结的树根树藤织成了一张坚实的网,挡住了洞口,其上还有一层枯枝落叶、泥土沙石,因此隐蔽非常。 扒开腐败的枝叶和泥土,斩断树根,这个黑黝黝、阴森森的洞穴便暴露了出来。 洞口通往地底深处,一股令人寒战的凉气袭面而来。投一颗石子进去,如石沉大海,不见声息。 温晁大喜:“肯定就是这里!快,都下去!” 金子轩实在忍不住了,冷冷地道:“你把我们带到这里来,说是来夜猎妖兽,那么请问究竟是什么妖兽?提早告知我们,也好合力应对,才不会再像上次那样手忙脚乱。” 温晁道:“告知你们?” 他直起身来,先指了指金子轩,再指他自己,道:“你们还要我再说多少遍才能长记性?不要搞错了。你们,只不过是我手下的修士,我才是发出命令的人。我不需要别人来建议我什么。指挥作战和调兵遣将的人只有我。能降服妖兽的,也只有我!” 他的“只有我”三个字咬字格外重,语气高昂,自大狂妄,令人听了又憎恶又滑稽。 —— 众人看着温晁那张狂的样子,只觉得犯恶心。 “这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如此说来,昔年他那诸多战绩,怕都是这么来的。” “温晁不过是个废物,他哪儿能猎杀降服妖兽,不动脑子都想得到。” —— 王灵娇斥道:“没听见温公子说什么吗?还不都快下去!” 金子轩站在最前,强忍怒火,一掀衣摆,抓住一根尤为粗壮的树藤,毫不犹豫地一跳,跳进了深不见底的地洞。 这次魏无羡倒是能深刻体会他的心情。 无论这洞里有什么妖魔鬼怪,面对它们,都绝对比面对温晁等人舒服。 再继续让这对狗男女多残害自己的眼睛一刻,怕是真的就忍不住要同归于尽了! 其余人跟在金子轩之后,依次进入地洞。 这些被强行召集的世家子弟被缴了剑,只能慢慢往下爬。 树藤贴着土壁生长,粗如幼子手腕,很是结实。 魏无羡一边攀着它缓缓下降,一边暗暗计算下地多深。 约莫滑了三十余丈,脚底这才碰到地面。 —— “这魏无羡当真是有勇有谋,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不忘计算这地下有多深,若是遇到危险,也好想法子脱身。” “说的也是,那他为何会……” “这却是不知,不过共情了这么久,我倒是觉得夷陵老祖并非传言中那么邪恶,怕是深有内情,也不知道这共情还要持续多久,若是一直持续到我们进来之前,我们或许就能知道,魏无羡为何会成为后来的夷陵老祖。” 此言一出,许多人跟着附和。 但还有一部分嗤之以鼻,若非江厌离和江澄先后站出来替魏无羡说话,江澄更是一鞭子抽得人魂飞魄散,这会儿大骂魏无羡的人,怕是有不少。 只不过,他们不说出来,心里只怕也不会停止谩骂。 —— 温晁在上面喊了几声,确定地下安全,这才踏着他的剑,搂着王灵娇的腰,悠悠地御剑下来了。 须臾,他手下的温氏门生和家仆们也纷纷落地。 江澄低声道:“但愿这次他要猎的不是什么太难对付的东西。这地方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出口,万一妖兽或者厉煞在洞中暴起,这条树藤这么长,说不定还会断,到时逃命都难。” 其他人也都抱着同样的想法,不由自主仰头看着头顶那个已变得很小的白色洞口,心中担忧警惕。 温晁跃下了剑,道:“都停在这儿干什么?该做什么还要我教?走!” 一群少年被驱赶着,朝地洞深处走去。 因为要让他们在前方探路,温晁吩咐家仆给了他们些许火把。 地洞穹顶高阔,火光照不到顶,魏无羡留意着回声,感觉越是深入,回音也越是空旷,怕是距离地面已有百丈之深。 —— “距离地面有百丈之深?温晁带着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啊?” 魏无羡的心声,叫众人心生不安,在地底下百丈之深的地方,手里又没有佩剑,身边还有一群拿着铁烙的温氏家仆,还不知洞里到底有什么可怕的妖兽,一个不慎怕是要死在这里。 “按照时间来推算,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你们还记不记得,射日之征前,温晁对外宣称独自一人杀了屠戮玄武?” “你的意思是,这里就是屠戮玄武的藏身之地?” “说不准就是这次了。” —— 开道的一行人保持着高度警惕,举着火把,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了一片深潭之前。 这片潭如果放到地面上,那也是一片宽广的大湖。潭水幽黑,水中还突起着大大小小的许多石岛。 而再往前,已经无路可走了。 可路已到尽头,夜猎对象却依旧没有出现,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众人心头都是疑云重重,又提心吊胆,精神紧绷。 没见到他预期的妖兽,温晁也是有些急躁。 他骂了两句,忽然“灵机一动”,道:“找个人,吊起来,放点血,把那东西引出来。” 妖兽大多嗜血如狂,一定会被大量的血气和吊在半空中动弹不得的活人吸引出来! 王灵娇应了一声,立即指向一名少女,吩咐道:“就她吧!” —— “以活人为饵,当真畜生不如!”蓝启仁怒道。 温情闻言,看向蓝启仁,冷不丁问道,“蓝老先生认为以活人为饵,畜生不如?” 蓝启仁闻声看过来,见是温情,当即皱眉,“难道不是吗?” “是,说的很对,”温情勾起唇角,冷嘲道,“兰陵金氏也曾以活人为饵,我的弟弟,”温情说到这里哽咽着摸了摸弟弟的头,“我的弟弟,就是因此而死,魏无羡为了替被害的人讨公道,却被金氏诬陷虐杀督工,私放温氏余孽,将他打成邪魔外道,然而你们口口声声正义道德,可你们谁又真正为正义出过半分力?而今蓝老先生却来说温晁以活人为饵畜生不如,岂不知畜生不如的人活得好好的,好人却被逼得没了活路!!” 蓝启仁愕然,“你说什么?” 金子轩听到温情的话,当即变了脸色,“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温情红着眼看着金子轩,嗤笑,“金子轩,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你不过是个活在温室里的娇花,哪怕经历了射日之征,也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你的好父亲做了什么,你怕是根本就不知道吧?”温情心里堆积了太多的怨愤,“金小夫人,你嫁给了心上人,丈夫宠爱,又有了孩子,多幸福啊,可魏无羡呢?你们知道乱葬岗是什么地方吗?”温情还想说什么,却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拽了拽。 低头一看,却是温宁满眼祈求的看着她。 温情恨声道,“阿宁!!我不甘心!!成王败寇,我认了,可要杀便杀,可为什么要羞辱我们!!姓温难道就不能有好人吗?在场的修士,被我救过命的人,不下百人之数,可当我遇难,除了魏无羡,竟没有半个人念我当年的救命之恩,替我说半句话!!” 凭什么温若寒他们做的恶,却要他们来承担恶果!! 金子轩脸色难看,蓝启仁看着怨愤的温情,陷入沉思,江厌离更是被这番质问堵得说不出话来。 —— 魏无羡循着王灵娇指的方向看去,却见被指着的正好是刚才在路上给人送香囊的绵绵。 她突然被点到,整个人都懵了。 绵绵一反应过来,真的是在指她,满面惊恐连连后退。 温晁见王灵娇点的是这名少女,想起还没机会搞上手,有点可惜,道:“点这个?换一个人吧。” 王灵娇委屈道:“为什么要换?我点这个,你舍不得么?” 她一撒娇,温晁便心花怒放,身子酥了半截,再看绵绵穿着打扮,肯定不是本家子弟,最多是个门生,拿去做饵最适合不过,即便是没了也不怕有世家来啰唆,便道:“瞎说,我有什么舍不得的?随便你,娇娇说了算!” 绵绵心知被吊上去了,多半就有去无回了,仓皇逃窜。 可她往哪里躲,哪里人就散开一大片。 魏无羡轻轻一动,立即被江澄死死拽住。 绵绵忽然发现,有两个人岿然不动,连忙躲到他们身后,瑟瑟发抖。 这两人正是金子轩与蓝忘机。 上去准备绑人的温氏家仆见他们没有让开的意思,喝道:“旁边儿去!” 蓝忘机漠然不应。 见势不对,温晁警告道:“你们杵着干什么?听不懂人话?还是想扮英雄救美?” 金子轩扬眉道:“够了没有?让旁人给你做肉盾还不够,现在还要活人放血给你当饵?!” 魏无羡微微诧异:“金子轩这厮,竟然还有几分胆量。” 温晁指着他们,道:“这是要造反了?我警告你们,我容忍你们很久了。现在立刻自己动手,把这丫头给我绑了吊起来!否则你们两家带过来的人都不用回去了!” 金子轩哼哼冷笑,并不挪动。蓝忘机也是恍若未闻,静如入定。 —— 先前温情的一番质问,虽引起一番骚动,但毕竟共情还在继续,加上温宁阻拦的及时,并未引发太大的动静。 而共情到这里,这些自诩正义的修士将金子轩和蓝忘机夸得天花乱坠,至于江澄和魏无羡的反应,他们很默契的没有多嘴。 四大家族的人,心里即使有想法,也不会当面说出来,但他们都看到了江澄的另一面。 这是从魏无羡的角度,看到的,最真实的江澄,没有半点虚假。 —— 一旁有一名姑苏蓝氏的门生,听着温晁的威胁之词,一直在微微发抖,此时终于忍不住,冲了上来,抓住绵绵,准备动手绑她。 蓝忘机眉峰一凛,当即一掌拍出,将他击到一边。 虽然他一句话也没说,可俯视那名门生的神情不怒自威,目中意味不言而喻:姑苏蓝氏有你这种门生,当真可耻! 那名门生肩头发抖,缓缓后退,无力直视旁人目光。 —— “那是……苏涉?”有人认出了那蓝氏门生,直接点名说了出来,当即引起一片哗然。 苏涉虽然自立门户,但当时离开蓝家的原因却不是很清楚,仙门百家只知闹得很不愉快,并且这位新出炉的苏宗主,尤其不喜旁人说他模仿蓝氏。 “原来苏涉是被人赶出蓝家的,做出这种事,怪不得蓝家要将他逐出去。” 苏涉脸色铁青。 —— 魏无羡对江澄低声道:“哎,蓝湛那个性子,要糟。” 江澄也握紧了拳头。 这个场面,恐怕是再也不能独善其身、妄想还能不流血了! 温晁勃然大怒,喝道:“反了!杀!” 数名温氏门生抽出明晃晃的长剑,朝蓝忘机与金子轩杀去。 那名“化丹手”温逐流负手站在温晁身后,一直没有动手,似是觉得根本不需要他出手。 这倒也是,这两名少年以少对多还手无寸铁,本就吃亏,加上这些日子奔波受累,状态极差,蓝忘机更是身负有伤,绝对撑不了多久。 温晁看着属下与这两人撕斗,心情好了许多,啐道:“跟我杠,什么东西。这种人,真是该杀。” 魏无羡笑嘻嘻的接了他的话:“是啊,这种仗家势欺人,为非作歹之徒,通通该杀,不光要杀,还要斩其头颅,使之遭万人唾骂,警醒后世。” 闻言,温晁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魏无羡讶然道:“你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好的。仗家势欺人,为非作歹之徒,通通该杀,不光要杀,还要斩其头颅,使之遭万人唾骂,警醒后世——听清楚了?” 温晁暴怒道:“你竟敢说这种狗屁不通、大逆不道的狂言妄语!” 魏无羡先是“噗”的一弯嘴角,随即,爆发出一阵放肆的大笑。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扶着江澄的肩,边笑得透不过气来,边道:“狗屁不通?大逆不道?我看你才是吧!温晁,你知道刚才这句话,是谁说的吗?肯定不知道吧,我告诉你好了。这正是你本家开宗立祖的大大大名士温卯说的。你竟然敢骂你老祖宗的名言狗屁不通、大逆不道?骂得好,好极了!哈哈哈哈哈哈……” —— 陷入共情之中的修士,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这魏无羡真是聪明,这么快就想到办法对付温晁了,而且这几句话,真是叫人心里爽快。” “是啊,说起来,若是不提魏无羡后来的恶名,射日之征时,他好像救过不少人,就我见到的,都有好几个了。” “他在战场上救过人?” “是啊,虽然看上去阴森森的不好接近,但魏无羡确实救过不少人。” “诶?如此说来,战场上受过他救命之恩的人有不少,为何没人替他说半句话,我从前还以为是魏无羡人品太差,才没人替他说话呢。” “嗨,什么呀,不肯替魏无羡说话,无非是不想被牵连罢了,跟魏无羡的人品有什么关系?” 这个原因说的太真实,引起很多人不适,开始反驳,两方开始争执,忽然这些人安静了下来。 蓝氏禁言术。 蓝忘机收回目光,默默地看着前方。 —— 那本之前发放的《温门菁华录》,连温家人一句平淡无奇的口水话也能被反复剖析个中深意吹得天花乱坠,不要说熟读背诵,魏无羡翻了两下就被恶心到了,但温卯的这句,因觉十分讽刺,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温晁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魏无羡又道:“对了,辱骂温门名士是什么罪名?该怎么罚?我记得是格杀勿论,是吧?嗯,很好,你可以去死了。” 温晁再也忍不住,拔剑朝他刺去。这一冲,便冲出了温逐流的保护范围。 温逐流一向只防备旁人攻击,却不曾防备温晁主动脱离,他突然发难,竟来不及应对。 而魏无羡故意激温晁,就是在等这怒极失控的一刻。 他嘴边笑容不减,出手如电,瞬息之间便夺剑反杀、一举将温晁制住! 他一手擒着温晁,几个起落,跃到深潭之上的一座石岛上,与温逐流拉出距离,另一手将温晁的剑抵在他脖子上,警告道:“都别动,再动当心我给你们温公子放放血!” 温晁撕心裂肺地叫道:“别动了!别动了!” 围攻蓝忘机与金子轩的门生这才止住了攻击。魏无羡喝道:“化丹手你也别动!你们是知道温家家主的脾气的,你主子在我手里,他只要流一滴血,这里的人包括你在内,一个都别想活!” 温逐流果然收回了手。 —— “这……”有人想说什么,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共情到现在,他们见到的魏无羡,都是风光恣意的少年郎,天赋绝佳,灵力修为在年轻一辈亦是翘楚,剑法骑射君子六艺更是样样不差。 这样一个风雅之士,怎么会变成臭名昭著的夷陵老祖呢? 再怎么性情大变,也不会变太多吧? 又或者说,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魏无羡性情大变? 直至如今,终于有人肯深思了。 —— 见控制住了场面,魏无羡还待说话,忽然,感觉整个地面颤了颤。 他警惕地道:“江澄!地动了吗?” 他们现在在地下洞穴里,若是地动了,山塌了,无论是堵住洞口还是活埋他们,都是极其可怕的事。 江澄却道:“没有!” 可魏无羡却感觉,地面晃得更厉害了,剑锋好几次抖得碰到温晁的喉咙,让他大声惨叫。 江澄蓦地大喝道:“不是地动了,是你脚下的东西在动!!!” 魏无羡也发现了,不是地面在颤,而是他落足的那座石岛在颤。 不但在颤,而且在不断上升、上升、浮出水面的部分越来越多。 他终于发现了,这不是一座岛,而是潜伏沉水在深潭中的一个庞然大物。 他现在,正在那只妖兽的背壳上! “石岛”迅速向岸边移去。 这只未知妖兽的逼近,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除了蓝忘机、金子轩、江澄、温逐流等少数几人,其余人都在不断后退。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水底下这个东西会突然暴起的时候,它却停住了。 因为跳到了它的背上,才将这只沉睡中的妖兽惊醒,现在魏无羡不便轻举妄动了,维持原样,静观其变。 “石岛”四周黑漆漆的水面上,浮着几篇鲜红异常的枫叶,悠悠飘过。 在这几片枫叶之下,黑潭的深处,有一对发亮的黄铜镜一样的东西。 那对黄铜镜越来越大、越来越近,魏无羡心叫不好,拖着温晁倒退两步,脚下猛地一震,陡然升高,“石岛”悬空而起。 一个黑黝黝的巨大兽头,顶起那几片枫叶,破水而出! 在一片高低不一的惊叫声中,这只妖兽缓缓扭过脖子,用那一对斗大的眼珠凝视站在自己背上的两个人。 这个圆形的兽头生得十分古怪,似龟似蛇。单看兽头,更似一条巨蛇,但观它已出水大半的兽身,却更像是…… 魏无羡道:“……好大一只……王八……” —— 本来众人都在惊叹屠戮玄武,魏无羡的话却叫人的表情有一瞬的扭曲。 仿佛什么坏事到了魏无羡这里,他总能让人放松下来。 因为共情是魏无羡的视角,蓝忘机其实根本看不到魏无羡的脸,但能跟魏无羡感同身受,这是蓝忘机自从射日之征到现在以来,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经过这次共情,也许他就能找到办法接近魏婴,开解魏婴。 他不求魏婴回应他的感情,但他……还是想保魏婴一世平安。 修习邪道,终会付出代价。 他愿意跟魏婴一起承担,代价也愿意替魏无羡背负,只求……只求魏婴不要推开他,不要拒绝他的帮助。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日更我是不保证的啊,但我会写完的→_→不会坑。 第15章 魏无羡的视线紧紧的盯着屠戮玄武,与那双金黄大眼定定对视,它的瞳孔竖成一线,正在时粗时细地变化着,仿佛视线时而凝聚时而涣散,看不清自己背上是两个什么东西。 魏无羡心道,看来这只妖兽,视力也和蛇一样,不怎么好。只要不动,也许它就无法觉察。 突然,从妖兽两个黑洞洞的鼻孔里喷出两道水汽。 那几片原本浮在水面上的枫叶刚好贴在它的鼻子附近,兴许是被这点小东西弄得痒了,它才喷了喷气。 魏无羡依旧按兵不动,站得犹如一座雕塑,可这个小动作却把温晁吓坏了。 温晁知道这妖兽嗜杀成性,见那它忽然喷鼻,以为它即将暴起,顾不得剑在颈边,疯狂挣扎着冲案边的温逐流尖叫。 “还不救我!快救我!还愣着干什么!” 江澄咬牙骂道:“蠢货!” 魏无羡的心里也是满心的卧槽:这个蠢货难道不知道越是闹越会引起这只妖兽的注意吗? 显然温晁的反应刺激到了这只妖兽,那蛇头一样的兽头猛地往后一缩,随即弹起,黄黑交错的獠牙大开,朝自己背上的魏无羡和温晁咬去! —— 共情中的数万修士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巨大的蛇头张着嘴咬过来,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啊——” “这个蠢货想死不要拉别人啊!!” —— 虽然这个场面魏无羡并未料到,但他显然没有温晁那么废物,当机立断,将手里温晁的佩剑扬手一抛,这把剑便如箭离弦般朝兽头的七寸之处掷去。 他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但像蛇,不妨攻击他的七寸。 然而,布满兽头的黑鳞硬如铁甲,剑锋仿佛撞上钢板,当的一声,擦出一道火花,剑坠入水。 妖兽似乎怔了一怔,硕大无比的眼珠下转,望向那个细长条状的、沉入水中仍在发光的事物。 趁此机会,魏无羡提着温晁,脚底一点,腾空跃起,落到另一座石岛之上,心道:“可千万别告诉我,这个也是只大王八!” —— 魏无羡的心声叫刚刚经历了一场心惊肉跳的修士们很无语,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夷陵老祖这么没谱儿的吗? 这时,江澄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 —— “背后小心!化丹手来了!” —— 这一声石破天惊,叫众多修士下意识的想往后看,但很快意识到,这个声音不是对他们说的。 —— 魏无羡猝然回头,只见一双大手无声无息地袭来。 他心中一紧,下意识一掌拍出,与温逐流对击,只觉一股异常刚猛又阴沉的力量传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手臂被吸出去。 魏无羡本能地撤手,温逐流趁此机会掳了温晁,落回岸边。 魏无羡低骂一声,也紧跟着跳上了岸。 所有的温氏门生都取下了背着的弓箭,边后退边瞄准妖兽,箭如飞雨,叮叮当当地击打在妖兽的黑鳞甲和龟壳上,火星四射,看起来战况似乎十分激烈,其实毫无用处,没有一只箭射中要害,根本就是在给这妖兽挠痒。 巨大的兽头左右摇摆,鳞甲之外的皮肤犹如黑色的顽石,坑坑洼洼,箭头射中也无法深入。 魏无羡见身旁一名温室门生正在喘着粗气架箭,费力地拉弓,半开不开。 实在忍不了了,一把夺了弓,将那门生一脚踹到一边儿去。 箭筒里还剩下三只羽箭,他一口气尽数架上,拉到最满,凝神瞄准。 —— “好!”见到魏无羡夺了弓箭,有修士忍不住大声叫好。 —— 弓弦在耳边发出吱吱之声,正要松手,忽然后方传来一声惊叫。 这叫声惊恐万状,魏无羡转目一看,王灵娇指挥着三名家仆,两人粗鲁地架着绵绵,掰起她的脸,另外一人扬起手中的铁烙,直冲她脸上烫去! 铁烙前端已烧得发出红光、滋滋作响。 魏无羡隔得较远,见状立刻调转箭头,松手放弦。 三箭齐出,命中三人,哼都没哼一声,仰面翻倒在地。 谁知,弓弦犹在颤抖,王灵娇却突然抓起落到地上的那只铁烙,一把揪住了绵绵的头发,再次朝她脸上压去! 王灵娇修为极差,这一下却是又快又毒。 若是让她戳中了,就算绵绵一只眼睛不瞎,也要终生毁容。 这个女人在这种危急万分随时都要准备逃命的时刻,依旧坚持不懈念念不忘着害人的心思! —— “这女人当真是心肠歹毒!果然是温狗!” 温情听到骂声,嗤笑,这个女人分明姓王。 “糟糕,铁烙就要戳到那姑娘脸上了,这会儿其他世家子弟都在全神贯注对付妖兽,她们附近又没人,这姑娘……怕是要毁容了。” 金子轩脸色奇差的反驳道,“绵绵是我金氏门生,退出家族前,她的脸还是好好的。” 言下之意,她被人救了。 “这会儿除了魏无羡谁注意到她遇到了危险,谁会救她?难道是魏无羡?不可能吧!” 很快这人就被打脸。 —— 其他世家子弟都在捡箭搭弓,全神对付妖兽,她们二人附近无人在侧,魏无羡手中已没了箭,再去抢别人的也来不及了,情急之下,他冲了过去,一掌劈王灵娇抓人头发的手,一掌重重击在她心口。 王灵娇正面受他一掌,喷了一口血,向后飞出。 然而,那只铁烙的前端,已经压上了魏无羡的胸膛。 魏无羡闻到一阵衣物和皮肤烧焦的糊味,还有肉熟透了的可怕气味,锁骨之下心口附近,传来了灭顶的疼痛。 他狠狠咬牙,还是没能将那一声痛极的咆哮咬死在牙关里,让它冲出了喉咙。 —— 除了少数经历过这次玄武洞事件还活下来的世家子弟,大多数人都没料到会是这么个走向。 虚无之境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嚎痛哭。 “这魏无羡真是个烂好人!为了救人竟然以身相替!”说话的这人因对魏无羡有所改观,共情的痛苦他只承受了大半,不比那些对魏无羡心存恶意的人,共情的痛苦两倍三倍十倍的往上翻,已经有人在痛苦惨嚎中化作青烟消失,旁边见到这场面的人,吓得面无人色。 共情……也会有生命危险的吗? —— 魏无羡那一掌力道不轻,把王灵娇打飞出去,鲜血狂喷,摔到地上之后大哭起来。 江澄举手往王灵娇头顶劈去,温晁狂叫道:“娇娇!娇娇!快把娇娇救回来!” 温逐流微一皱眉,并不多言,果然飞身上前,击退江澄,将王灵娇提了回来,扔在温晁脚边。 王灵娇扑进他怀里,边吐血边嚎啕大哭。 江澄追上来与温逐流相斗,温晁见他两眼布满血丝,神情可怖,再加上其他世家子弟也是群情激奋,还有一只巨型妖兽在潭中,左前爪已踩上了岸,终于害怕起来,叫道:“撤走撤走,马上撤回!” 他手底下那些人苦苦支撑,早等着他老人家发令撤退了,闻言立即御剑而飞。 温晁的剑被魏无羡扔进水里了,他便抢了旁人的,抱着王灵娇跳上剑,嗖的一下便冲得不见踪影,一众家仆们生纷纷跟紧了他,金子轩喝道:“别战了!走!” 众世家子弟原本也无心恋战,继续面对这个如同一座石山般的妖兽。 可一路狂奔,奔回地洞那处,却见他们顺着爬下来的那根树藤一堆死蛇一般的盘在地上。 金子轩大怒:“无耻狗贼!他们把树藤斩断了!” 没有这根树藤,他们根本爬不上这陡峭的土壁。 地洞就在头顶三十余丈的高处,白光刺眼。 不一会儿,这白光便如天狗食月般,湮灭了一半。 又有人惊叫道:“他们在堵洞口!” 话音刚落,剩下的一半白光也被堵上了。 地下深处,只剩下几只燃烧的火把,照亮了数张茫然无措的年轻脸孔,无言以对。 —— “这些温狗也太可恶了,堵住了洞口,含光君他们要怎么出去?” “虽然温狗堵住了洞口,但想来并未堵死,否则含光君、江宗主,金公子和夷陵老祖等这些世家子弟,怎么活着出来的?” 有活下来的世家子弟站出来嗤笑道,“你们还以为温晁那狗贼会给我们留活路不成?洞口是完全从外面封死了,我们的佩剑都被缴了,没有佩剑,那洞底离地面百丈之远,我们根本就上不去。” “那你们怎么活下来的?” 那世家子沉默下来,“自己看!” —— 半晌,金子轩的骂声打破了这阵死寂:“这对狗男女真是干的出来啊!” 一名少年喃喃地道:“上不去也没关系……我父亲母亲会来找我的。他们听说了这件事,肯定会找到这里来的。” 零星有几人附和,立即又有人颤声道:“他们还以为我们在岐山接受教化呢,怎么会来找我们……再说温家的人逃走之后,肯定不会说实话,肯定会编个什么理由……我们就只能在这下面……” “我们就只能待在这个地洞里面……没有食物……跟一只妖兽在一起……” 这时,江澄架着魏无羡慢慢走了过来。 刚好听到“没有食物”这句,魏无羡道:“江澄,这儿有块熟肉,你吃不吃。” 江澄道:“滚!那铁烙烫不死你。这都什么时候了,真想把你嘴巴缝起来。” 蓝忘机浅色的眸子落在他们身上,随即,又落到手足无措地跟在他们身后的绵绵身上。 她脸都哭花了,抽抽噎噎,双手绞着裙子,不断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魏无羡堵着耳朵,道:“唉,别哭了行不行?是我挨烫又不是你挨烫。难不成还要我哄你啊?你哄一哄我好不好?行了江澄别架了,我又不是断了腿。” 几名少女都围到绵绵身边,一齐抽抽搭搭起来。 —— “这真是濒临绝境了,”这人顿了顿,还是忍不住想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但含光君看样子就不好说话,也没人敢上去问,江澄脾气不好,之前才抽死了一名骂过魏无羡的修士,金子轩更是跟江澄站在一起,至于其他的世家子弟,他根本就不认识,这里数万修士,他上哪儿找人问?想到这里叹道,“希望他们能安全逃脱。” —— 蓝忘机收回了目光,折了回去。 江澄道:“蓝二公子,你去哪里?那只妖兽还守在黑潭里。” 蓝忘机道:“回潭。有办法离开。” 听说有办法离开,连哭声也戛然而止了。 魏无羡道:“什么办法?” 蓝忘机道:“潭有枫叶。” 这话乍一听莫名其妙,可魏无羡立刻就被点通了。 那妖兽盘踞的黑潭里,的确飘着几枚枫叶。 可洞中没有枫树,也无人迹,地洞口附近也只有榕树。 这枫叶却鲜红似火,很是新鲜。 他们上山的时候,在一条小溪里也见到了枫随流水的景象。 —— “含光君真是厉害,这么快就想到办法脱身。” “可是那黑潭有那只可怕的妖兽啊,想从那儿脱身,谈何容易?” “但是含光君如今好端端的站在这儿呢,想来就是从潭中逃出去的。” “……”无话可说。 —— 江澄也明白过来,道:“黑潭的潭底,很可能有洞与外界的水源相通,这才将山林溪水中的枫叶带了进来。” 一人怯怯地道:“可是……我们怎么知道这个洞够不够大,能不能让人钻出去呢?万一很小,万一只是一条缝呢?” 金子轩皱眉道:“而且那只妖兽还守在黑潭里不肯出去。” 魏无羡拉起衣衫,一只手对着衣服下的伤口不断扇风,道:“有点希望就动起来,总比干坐着等爹妈来救要强。它守着黑潭又如何?把它引出来就是了。” —— “魏无羡他……”这人想说什么,见刚说出魏无羡三个字,就被周围的人盯着,后面的话就吓得憋了回去。 心道,这魏无羡根本就没传言中那么丧心病狂,说不准,都是被人污蔑的。 —— 一番商议,半个时辰后,一群世家子弟又重新原路返回了。 他们躲在洞里,悄悄窥视那妖兽。 它大半的身体仍泡在黑潭之中,龟壳里探出长长的蛇身,凑到岸边,獠牙开合,轻轻咬住尸体,再缩脖子,将之拖进自己堡垒一般的黑洞洞的龟壳里,仿佛要在里面细细享用。 魏无羡将一只火把抛出,砸在地洞的一角。 这动静在死寂的地下格外夸张,妖兽的头立刻又从龟壳里钻了出来。 瞳孔细细,映着那只跃动燃烧的火把,本能地被发光发热的事物吸引,冲它缓缓伸出脖子。 在它身后,江澄悄然无息地潜入水中。 云梦江氏依水而居,家族子弟的水性皆是百里挑一,江澄入水涟漪即消,连水波都看不到几条。 众人紧紧盯着水面,不时瞅一瞅那只妖兽。 只见那个黑色的巨大蛇头一直犹犹豫豫地绕着那只火把打转,要凑不凑的模样,越发心弦紧绷。 忽然,它像是下定决心,要领教一下这个东西,把鼻子凑了上去,却被炙热的火焰轻轻灼了一下。 妖兽的脖子立刻向后一弹,从鼻孔里喷出两道恼怒的水汽,扑熄了火把。 恰在此时,江澄浮上了水面,深吸了一口气。 那只妖兽觉察领地被人侵犯,把头一甩,扭身朝江澄探去。 魏无羡见势不好,咬破手指,飞速地在掌心潦草地画了几道,猛地冲出洞来,一掌拍到地上。 掌心离土,一团逾人高的火焰猛地蹿了起来! 妖兽一惊,回头望向这边。 江澄趁机上岸,喊道:“潭底有洞,不小!” 魏无羡道:“不小是多小?” 江澄道:“一次能过五六个!” 魏无羡喝道:“所有人听好,跟紧江澄,下水出洞。没受伤的带一下受伤的会水的带上不会水的。一次能过五六个谁都不要抢!现在,下水!” 说完,那道冲天蹿起的火焰便渐渐熄灭了,他朝另一方向退了十几步,又是一掌击地,爆出另一道地火。 妖兽金黄的大眼被这火焰映得发红,烧得发狂,拨动四爪,拖着沉重如山的身躯,向这边爬来。 江澄怒道:“你干什么?!” 魏无羡道:“你才干什么?!带人下水!” 他已成功地把妖兽从水中引上了岸,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江澄一咬牙,道:“所有人过来,能自己游的站左边,不能的站右边!” 魏无羡正在一边观察地形、一边引火后退。 突然之间,手臂蓦地一痛,低头一看,竟是中了一箭。 原来,刚才那名被蓝忘机怒视过的蓝家门生捡起了一只被温家人丢弃的弓箭,朝那妖兽射了一箭。 可也许是见它狰狞可怖,行动灵活,心慌手不稳,箭失了准头,射到他身上来了。 魏无羡无暇去拔,又是一掌拍地,引起火焰才骂了一声:“退下!!别给我添乱!” 那名门生原本是想一箭命中妖兽要害,挽回一点方才的颜面,却不料变成这样,脸越发苍白,扑入水中落荒而逃。 —— “那好像……是苏涉?” 现在哪怕是对魏无羡嗤之以鼻的那些仙门修士,提起苏涉都有些一言难尽了。 不求你帮忙,可你也别帮倒忙啊! “不是他是谁?” “这样的情况下,他乖乖跟着逃走不就好了,填什么乱?” “呵,这样忘恩负义的人,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射伤魏无羡的?” “什么意思?他射伤魏无羡干嘛?魏无羡可是在帮他们吸引妖兽的注意。” “血腥味儿对妖兽的刺激很大,受了伤的魏无羡,就是个活生生的靶子,无需再用火攻,妖兽也会一直盯着他。” “你的意思是……他想让魏无羡做活靶子?” “要不然呢?那妖兽体型巨大,魏无羡身形跟那妖兽比起来,简直没法比,这样的差距,他都能准确的射到魏无羡的手臂上,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这边的争执引起了蓝忘机等人的注意,蓝曦臣眉头微蹙。 苏涉此人,自从忘机从玄武洞回来,他听了忘机的回禀后,便将其逐出蓝氏。 而今共情魏无羡的经历,再听这些人的争论,虽有揣测的嫌疑,但落在苏涉这种忘恩负义之徒身上,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置信? 蓝忘机的反应就更直接了,冰冷的目光扫了苏涉一眼,手紧紧攥着避尘。 魏婴…… 他永远都记得,当时苏涉射伤魏婴之后,立刻就跑了,妖兽因血腥味儿死死盯着魏婴,若非他推开了魏婴,魏婴怕是就成了那屠戮玄武的口粮。 即便那人只是揣测,但苏涉那一箭,差点害死了魏婴却是不可争议的事实。 此后,苏涉也并未向魏无羡就此事道歉。 深深吸了口气,蓝忘机咬紧牙根。 他……他没有资格替魏婴指责苏涉。 —— 江澄催促道:“你快过来!” 魏无羡道:“马上就来!” 江澄手边还带着三个不会水的世家子弟,这差不多是最后一批了,不能拖延,只得先行下水。 魏无羡一把拔下了箭,拔完之后才猛地想到:“不妙!” 鲜血的味道大大刺激了妖兽,它的脖子突然一阵暴长,獠牙大开! 魏无羡还没思索出应对之策,身子一偏,被人一掌送了出去。 蓝忘机将他推开了。 妖兽上下颚顺势一合,咬住了他的右腿。 光是看着,魏无羡都右腿一痛,蓝忘机居然仍旧面无表情,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然后,立即被拖了回去! —— 刚才的惊险,吓得一些胆小怯懦的修士失声尖叫,待反应过来共情中的魏无羡被蓝忘机推开,又是满心的震撼。 那个推开魏无羡的,是……是含光君? 怎么可能!! 含光君不是跟夷陵老祖不合吗?射日之征的时候多次争执,并且有时候还大打出手。 外界传言含光君厌恶邪魔外道,不是没有原因的。 “含光君跟魏无羡的关系……这么好的吗?不惜性命的救魏无羡?”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含光君和魏无羡身上,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江澄错愕的看向蓝忘机,没忍住满心的困惑,“蓝二公子……你不是很讨厌魏无羡吗?” 见江宗主将他们想问的问题问了出来,众修士将注意力集中到这边,想听蓝忘机的回答。 蓝忘机瞥了江澄一眼,“我从未讨厌过魏婴。” 江澄:“……”屁,那我以前看到的全是幻觉? 蓝启仁皱眉看着蓝忘机,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江宗主,忘机从未说过他讨厌魏公子。”蓝曦臣温和的道。 江澄无语,不远处的江厌离和金子轩也是满脸的疑惑:“……” —— 以这只妖兽的大小和獠牙咬合力,把人拦腰咬成两截不费吹灰之力。 万幸它似乎不喜欢吃碎的,咬中了人后,无论是死是活都要缩进它那壳子里,拖进去慢慢享用。 否则它只要稍稍牙齿用力,蓝忘机这条腿便直接断了。 这龟壳坚硬无比刀剑不入,一旦让它把蓝忘机叼进去,怕是再也别想出来了! 魏无羡的心狂跳,根本没空多想。 他一阵狂奔,在这颗兽头缩进去之前,猛地一扑,扒住了它上颚的一颗獠牙。 —— 蓝忘机为了救魏无羡差点搭上自己的命,魏无羡也为了救蓝忘机拼了命的扑了上去。 妖兽的大口近在咫尺,让人心惊肉跳。 很多人在心里疯狂的叫骂,这个时候不逃命,还救什么人啊!! 但不管他们如何想逃命,他们共情的魏无羡却是一门心思的想救蓝忘机。 蓝启仁之前见忘机牺牲自己救魏无羡,就想说什么,但这会儿见魏无羡也拼命的救忘机,那些话彻底哽住,再也说不出口。 他好像完全没有立场去指责魏无羡,而且,他原本以为讨厌魏无羡的侄儿忘机,昔日却为了救魏无羡差点没命,他往日看到的终究都是表面。 没有看到真实的魏无羡,便也罢了,本来也不是他们蓝家的人,听学也不过三个月,他不了解也情有可原。 但是……他的侄儿忘机,是他的得意门生,从小由他教养长大。可现在他发现,他好像也从未看到过这样为了救一个人拼命的忘机。 在忘机的心里,魏无羡到底是什么地位? 再细想,这几年来,忘机好几次都替魏无羡说话,一年前穷奇道虐杀督工的事,忘机就曾帮魏无羡说话,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但在蓝启仁眼中,已经是很不可思议的事了。 看魏无羡的经历,跟忘机相处并不多,忘机竟愿意为了救魏无羡牺牲自己。 这太不可思议,太疯狂了。 若非亲眼所见,他绝对不会相信这是他从小教养长大的忘机。 作者有话要说: 大肥章^_^ 第16章 原本魏无羡的力气和这只怪物根本不能抗衡,可性命攸关,居然爆发出一阵非人类的恐怖力量。 他双脚抵在妖兽的龟壳上,双手死死扒住那颗牙,就像一根刺,死活卡在那里,不让它缩进去,不让它有机会享用这顿美餐。 蓝忘机没想到他在这种境况下还能追上来,惊愕万分。 魏无羡怕妖兽发了性,要么生吃了他们,要么把蓝忘机一条腿咬断,右手继续握紧上排獠牙,左手握下颚獠牙,双手同时朝相反方向使力,豁出命了地使劲,额头青筋一根根暴得几乎迸裂,脸色血红。 那两派利齿刺入蓝忘机骨肉已深,竟然真的被逼得渐渐打开了牙关! 牙关没能再咬住猎物,蓝忘机落入潭水之中。 见他脱险,魏无羡那阵如神上身般的力气陡然消失,再也托不住妖兽的上下颚了,骤然松手,上下两排暴突的獠牙猛地咬合,发出金石崩裂般的巨响! 魏无羡也跌入了水中,落在蓝忘机身旁。 他翻了一下就调整好姿势,一把捞过蓝忘机,单手划水,瞬间游出几丈,在潭水中划出好长一条漂亮的巨大波浪,滚上了岸,把蓝忘机往背上一扔,拔腿就跑。 蓝忘机脱口而出:“你?” 魏无羡道:“是我!惊喜吗!” —— 生死之际,原本该心惊胆战,然而魏无羡一开口,紧张感瞬间就去了大半。 众多陷入共情中的修士,不由自主对此刻的魏无羡生出无限好感,在这种危难时刻,如果有个魏无羡出现,简直像在黑暗中看到了一束光。 真正经历过那一刻的蓝湛紧紧攥着避尘,眼白都泛出了红丝。 魏婴…… 蓝曦臣闭了闭眼,叹道,“魏公子……真是难得。” 他还记得魏无羡一年前在金麟台上是如何嚣张的逼问金子勋温氏余孽的下落,当时宴席结束后,他和弟弟站在金麟台上,不禁感叹,魏公子已经心性大变。 见过魏无羡风光无限的少年模样,再见到金麟台上的魏无羡,谁都避免不了生出一种,这个人已经心性大变的感触。 但蓝曦臣现在却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若魏无羡当真心性大变,忘机…… 他忍不住侧目看向弟弟,果见弟弟的目光满含着怀念与痛苦。 他不是没猜测过忘机对魏无羡的感情是不是…… —— 蓝忘机伏在他身后,语气难得带了明显的波动:“喜什么?!放我下来!” 魏无羡逃命口里也不闲着,道:“你说放就放,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身后妖兽的咆哮之声震得两人耳膜胸腔一阵震痛,皆感一阵血气冲上喉头鼻腔,魏无羡忙闭嘴专心逃跑。 为防那只妖兽怒火中烧追上来,他专挑龟壳挤不进去的狭窄洞道钻。 一口气不歇,跑了不知多久,直到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这才了慢下来。 心弦一松,速度一缓,魏无羡闻到了一阵血腥之气。 反手一摸,右手一片湿漉漉的红。 魏无羡心道:“要糟。蓝湛的伤又翻倍加重了。” —— 蓝湛的眼眶红了,再也忍不住闭上眼,不忍再看。 当时深陷其中,他根本不知道魏无羡在想什么,甚至因为魏无羡数次提及绵绵,他心中郁怒难消,根本没有注意到,魏无羡一直关注他的伤情。 他却…… 他忽然有些痛恨自己不够细心,没有察觉魏无羡对他的关心。 此时此刻,熟悉魏无羡的,不熟悉魏无羡的,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时此刻的魏无羡。 共情中的修士,大半是没有见过魏无羡的,还有大半见到的是射日之征时,修成鬼道的魏无羡,这样义字当先,奋不顾身救人,一心关注着别人的伤,却不记得自己身上的伤…… 有些见过战场上魏无羡的修士,良心未泯的修士,心情复杂难言。 没有比共情更能真正认识一个人了。 所有的传闻,流言蜚语,都没有此时此刻他们真切感受到的,真实可信。 —— 估摸着跑的够远了,此地应当足够安全,他连忙转了个身,把蓝忘机轻轻放到了地上。 原本腿伤就没恢复好,又被妖兽的两派利齿咬过,浸泡入水,蓝忘机白衣之下已被鲜血染得大片晕红,肉眼可见一排排獠牙刺入的黑洞。 他站都站不住,一被放开就跌坐下去。 魏无羡俯身查看片刻,直起腰来,在地洞附近转了转。 地底生着些许灌木,他好容易找到了几根较粗较直的树枝,用衣角用力擦去表面的灰土,蹲到蓝忘机身前,道:“有绳带子没有?哎,你抹额不错,来来,摘下来。” 不等蓝忘机出言,他倏地一伸手,这就把那条抹额摘了下来,一甩,以抹额充作绷带,抻直了蓝忘机那条多灾多难的腿,将它牢牢固定在树枝上。 蓝忘机突然被他摘了抹额,一双眼睛都睁大了:“你……!” —— 姑苏蓝氏子弟上至宗主下至普通外门弟子,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一片哗然。 蓝曦臣和蓝启仁一个脸色古怪,一个脸色铁青。 但反应却很一致,唰的看向蓝忘机,“忘机……” 蓝忘机整个人都僵住了,虽然早已经料到共情到玄武洞,会被知道他被魏无羡摘了抹额,但真的面对兄长叔父的询问,他还是有些……难为情。 见蓝忘机死死低着头,蓝启仁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蓝曦臣却比蓝启仁更细心,他见到蓝忘机的耳根红了,心下不由一叹,便也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姑苏蓝氏这边的反应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江澄皱了皱眉,有些不愉,“你们姑苏蓝氏这什么表情?不就摘了蓝二公子的抹额吗?命都快没了,还在意抹额!”真是矫情! 显然江澄是不知道抹额的寓意的。 聂怀桑摇了摇扇子,没忍住接过话茬,“江宗主有所不知,这蓝氏的抹额有特殊的含义,轻易摘不得,旁人更是不能触碰的。” “我知道他们家抹额不能碰,但这不是情况特殊吗?”江澄没好气的道。 江澄到现在还记得,那一年岐山温氏百家清谈会,射箭那日魏无羡不小心摘了蓝忘机的抹额,蓝忘机那表情像是想一箭射死魏无羡。 魏无羡好心救蓝忘机,蓝家老头子那是什么表情? 蓝启仁脸色铁青,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能说啥,说抹额比忘机的命重要,死都不能碰吗? 聂怀桑干笑了两声看向蓝曦臣,有些话他也不好说的太多,毕竟他要不是在蓝氏多读了几年书,又喜欢探听八卦,也不会知道蓝氏抹额的含义。 蓝曦臣也看出江澄不知道蓝氏抹额的含义,有意解释,“江宗主……” “兄长!”蓝忘机抬头打断了蓝曦臣的话,蓝曦臣微愕,“忘机?” “不必多言!”蓝忘机移开目光,补了一句。 蓝曦臣:“……” —— 魏无羡手法极快,已给他打上了结,拍拍他的肩,开解道:“我什么我呀?这个时候就别计较这个了。就算你再喜欢这条抹额,它也没你的腿重要是不是?” 蓝忘机向后倒去,不知是没力气坐着了,还是被他气得无话可说了。 魏无羡忽然闻到一阵微弱的草药香气,手伸进怀里一摸,摸出一只小香囊。 香囊湿淋淋的垂着穗子,精致又可怜的样子。 他想起绵绵说过,里面装的都是药材,立刻拆开一看,果然都是半干不干、半碎不碎的药草,还有着几朵小小的花,忙道:“蓝湛蓝湛,别睡了,你起来会儿,这儿有个香囊,你来看看里面有没有能用的草药。” 他赖死赖活、连拖带拽,把蓝忘机磨得又有气无力坐了起来,分辨了一眼,竟真的在里面认出了几味有止血去毒之效的药物。 魏无羡一边把它们挑拣出来,一边道:“想不到这个小丫头的香囊派上了大用场,回去可得好好感谢她。” 蓝忘机漠然道:“真不是好好骚扰她?” 魏无羡道:“什么话?这种事我做才不是骚扰呢,只有长成温晁那个油腻腻的样子,那才叫作骚扰。脱吧。” 蓝忘机眉头微微一皱:“什么?” 魏无羡道:“还能什么?脱衣服啊!” 他说脱就脱,亲自动手,左右手揪住蓝忘机的衣领,往两旁一拉,一片雪白的胸膛和肩膀便被剥了出来。 蓝忘机突然被他按在地上,强行扒去衣衫,脸都绿了:“魏婴!你想做什么!” —— 仙门百家:“!!!!” 蓝忘机有些错愕,之前见冷泉那段没有共情,他还以为这段也…… 猝不及防之下,蓝忘机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蓝启仁终是没忍住,痛骂起魏无羡,“竖子,竖子!!” 居然欺负他的侄儿忘机!! 江澄金子轩聂怀桑等这些同窗,表情也有些扭曲。 金光瑶聂明玦这些跟魏无羡不熟的人,只觉得……魏无羡举止过于豪放,而且,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对含光君做出这种事。 也太…… 姑苏蓝氏这边除了蓝启仁的痛骂,一片寂静。 但还是忍不住偷偷去看蓝忘机,蓝忘机这样狼狈的样子,还真是……从未见过。 “含光君在这洞里难道被夷陵老祖给……” “若真是如此,莫怪后来射日之征两人总是争锋相对了,都是魏无羡做的太过分了。” 大多数人,还是一脸无语。 —— 魏无羡将他的衣服尽数扒下,嗤嗤撕成了数条,道:“我想做什么?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都这样了,你说我是想干什么?” 说完,他站了起来,拉开衣带,礼尚往来般的,露出了自己的胸膛。 锁骨深陷,线条流畅,尤显青涩,却尽是少年人的活力和劲力。 蓝忘机看着他的动作,脸上青白紫黑红交错不断,似乎就快吐血了。 魏无羡微微一笑,朝他逼近一步,当着他的面,脱掉了湿淋淋的外袍,单手将它扬起,然后松手,任衣服坠到地面上。 魏无羡摊手道:“衣服脱完了,轮到裤子了。” 蓝忘机想要站起,可腿上有伤,又经一战,再加上急怒攻心,越急越不成,浑身乏力。心头激荡,竟然真的吐了一口血出来。 见状,魏无羡立刻蹲了下来,在他胸口几处穴道上拍过,道:“好了,淤血吐出来了,不用感谢我!” —— 早就知道这个结果的蓝忘机,面无表情,除了耳根泛红,啥也看不出来。 痛骂魏无羡的蓝启仁共情到这里,顿时被噎住,脸色憋得发青,但他还是想骂,这个魏无羡,不管品行再怎么好,他果然还是不喜欢他!! 蓝曦臣表情有些扭曲,抽了抽嘴角,强颜欢笑,道,“原来魏公子是想帮忘机……”说完这句,后面圆场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法子那么多,为什么要用这种? 蓝曦臣没忍住捂住了额头,很是头痛。 一旁的金光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二哥,任他如何八面玲珑,也着实没见过魏无羡这种人。 跟他认识的魏无羡,真是相差十万八千里远,他简直不敢认这是他认识的夷陵老祖魏无羡,他后来认识的魏无羡,莫不是被人夺舍了? 江厌离江澄姐弟跟魏无羡一同长大,算是很了解魏无羡其人了,江厌离捂额,哭笑不得,转而看向蓝家,微微颔首,道,“阿羡素来如此不羁,念在他一番好意的份上,还请蓝宗主,蓝老先生,和含光君莫要见怪。” 蓝曦臣:“……”什么都说不出来。 蓝启仁:“……”气的肝疼。 蓝忘机回视了江厌离一眼,竟是出乎意料的回了话,“无妨!” 蓝曦臣和蓝启仁骤然看向蓝忘机,蓝氏子弟更是惊悚的看向自家含光君。 他们听到了什么? 含光君说无妨??? 他们还以为含光君会一剑捅死魏无羡呢。 —— 从上了暮溪山之后,魏无羡便发觉今天的蓝忘机脸色很差,一定有郁气淤塞在胸,这才故意恐吓,刺激一番,好让他把憋着的这口血吐出来。 虽然知道他是好意,但蓝忘机还是现出了一点愠色,道:“……你能不能别再开这种玩笑!” 魏无羡辩解道:“这堵心血憋着很伤身的。一吓就出来了。你放心,我不喜欢男人的,不会趁机对你怎么样。” 蓝忘机道:“无聊!” 魏无羡早发现了,蓝忘机今天格外火气大,也不辩解了,挥手道:“好好好,无聊就无聊。我无聊。我最无聊。” 说着说着,地底阴飕飕的凉气顺着脊背爬上来,爬得魏无羡一个哆嗦,连忙起身,又去捡了一堆枯枝败叶回来,重画了掌心的引火符咒。 枯枝烧起,毕剥作响,不时悠悠飞出两三点火星子。 魏无羡把刚才捡出来的药草揉碎了,撕开蓝忘机的裤腿,均匀地撒在那三个勉强止住血的狰狞黑洞上。 忽然,蓝忘机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魏无羡道:“怎么了?” 一语不发,蓝忘机从他掌心里取出一部分碎药草,一把按到他的心口上。 魏无羡被他按得浑身一抖,大叫道:“啊!” 他都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一个铁烙烙出的新鲜伤口,也是还在流血,也是浸了水的。 —— 大多数修士都没料到会是这个走向,虚无之境又响起熟悉的惨嚎声,但这次的痛感显然不如之前那次,倒是没出现有人消亡的情况。 “含光君这是把药分给魏无羡?发生刚才那件事,我还以为含光君不会再管魏无羡死活了呢。” “含光君品性高洁,岂是那种睚眦必报的小人?” “……” —— 蓝忘机收回了手,魏无羡嘶嘶吐了两口气,把他压在自己心口的药材又一点一点薅了下来,重新扔到他腿上,道:“别客气。我经常受伤的,受伤后也照常下水在莲花湖里玩儿,早习惯了。一只小香囊里能装多少药材,本来就不够用了,我看你这三个洞比较需要……啊!” 蓝忘机脸色沉沉,半晌,道:“即知疼痛,下次便不要莽撞。” 魏无羡道:“我不也没办法?你以为我想挨这么一下烫。谁知道那个王灵娇这么阴毒,都快烙到人眼睛里去了。那个绵绵是个女孩子,还是个挺美的女孩子,要是瞎了一只眼,或者脸上打上这样一个东西一辈子去不掉,多不好。” 蓝忘机淡声道:“你现在身上这个东西,也一辈子都去不掉了。” 魏无羡道:“那不一样。又不是在脸上。而且我是男人,怕啥,男人一辈子还能不受几次伤、留几个疤?” 他赤着上身,蹲在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拨了拨火堆,让它烧得更旺,道:“而且换一边想想,这个东西虽然去不掉了,但是它代表着我曾经保护过一个姑娘。而且这个姑娘,今后一定会记住我了,这辈子都绝对忘不掉,想起来其实还挺……” 突然,蓝忘机将他重重一推,怒道:“你也知道,她这辈子都忘不了你了!!!” 这一推,刚好推在魏无羡胸膛的伤口上。 魏无羡捂着心口,跌坐在地,大叫道:“……蓝湛!” —— “含光君为何这么生气?” 有些过来人看出了什么,不禁将目光投向蓝忘机。 蓝忘机却没注意这些人,陷入共情中的他,看到了玄武洞当时的自己,他自己都不知道,当时他的表情…… 蓝启仁抖着唇,想说什么,但见蓝忘机的目光,不由一叹,放弃了劝说。 他原以为忘机是最像他的,却原来……忘机最像的还是兄长。 可为什么,为什么是魏无羡!!! 蓝启仁气得心肝脾肺肾全都疼了起来。 —— 魏无羡躺倒在地面上,疼出了一身冷汗,仰起脖子呻|吟道:“……蓝湛你……我跟你是不是有仇!……杀父之仇不过如此!” 闻言,蓝忘机握紧了拳。 片刻之后,他松开了手,似乎想起身去扶魏无羡。 魏无羡却自己坐了起来,连连往后躲,道:“好了好了!知道你讨厌我,那我坐远点。你别过来!不要再推我了,疼死了。” 伤口在左侧,左手一提起来就牵得疼。 —— 蓝忘机垂眸,魏婴,我没有讨厌你! —— 魏无羡躲到一边,捡起刚才撕成一条一条的白衣,用右手一扔,远远扔到蓝忘机身旁,道:“你自己包扎吧。我不过去了。” 把自己脱下的外袍晾在火旁,等它烤干。 烤了半晌,无人开口,魏无羡又道:“蓝湛你今天真的好奇怪,这么粗鲁。说的话也不像你。” 蓝忘机道:“你若是没有那个意思,就不要去撩拨人家。你自己随心所欲,却害得别人心烦意乱!” 魏无羡道:“我撩拨的又不是你,心烦意乱也轮不到你。除非……” 蓝忘机厉声道:“除非什么?” 魏无羡道:“除非蓝湛你喜欢绵绵!” 顿了片刻,蓝忘机冷然道:“请不要胡说八道。” 魏无羡道:“那好。我胡说九道。” 蓝忘机道:“逞口舌之快,有意思吗?” 魏无羡道:“很有意思。而且我不仅口舌快,我身手也很快。” “……”蓝忘机喃喃自语道:“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跟你说这些废话。” —— 蓝忘机的模样叫江厌离愣是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不由愣了愣,下意识的看向蓝忘机。 是她想的那样吗? 不……不可能的吧,那可是姑苏双壁,蓝忘机啊! “蓝二公子你……”江澄刚想说什么,却被阿姐拉住,话没能说完,疑惑的看向江厌离,“阿姐?你拉我做什么?” “这是阿羡和蓝二公子的私事,你别干预。” 江澄的表情瞬间有些扭曲,嘴角抽搐,“魏无羡根本就不在这儿。” “总之,不许你干预。”江厌离罕见的强硬道。 江澄抿抿唇,到底还是听了姐姐的,没有再说话。 人群中,有人开始小声议论。 “我怎么觉得……含光君像是……喜欢魏无羡?” “不可能,含光君可是名士,如何会喜欢魏无羡这个邪魔,休要污蔑含光君!” “……”那人见状,不再多言,但心里却肯定了猜测,含光君肯定喜欢魏无羡!他不会看错的! —— 不知不觉间,魏无羡又挪到了他身边坐了下来,不知死活地道:“因为没办法,这个地方剩下了我们两个倒楣人嘛。你不跟我说废话,还能跟谁说呢?” 蓝忘机看了这个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人一眼。 魏无羡刚要冲他嘻嘻笑一笑,忽然见他低下了头。 魏无羡惨叫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住口!!!住口住口住口!!!!!!” —— 虚无之境的数万修士有幸体验到,被大名鼎鼎的含光君咬一口,是何等感觉。 “啊啊啊啊啊——” 蓝忘机听到耳边此起彼伏的惨嚎,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紧紧抿唇。 这一刻,他忽然很想见魏无羡。 —— 蓝忘机深埋在他臂弯间,死死咬着他的手臂,闻声非但不住口,下齿更用力了。 魏无羡道:“你松不松口?!?!不松口我踹你了!别以为你有伤我就不会踹你!!!!!!” 魏无羡道:“别咬了!别咬了!我滚!我滚!!!我滚我滚我滚你松口我就滚!!!!!!” 魏无羡:“蓝湛你今天疯了!!!!!!你是狗!!!你是狗!!!!!!!!别咬了!!!!” 等到蓝忘机终于发完疯、咬够了,魏无羡一骨碌蹿起,连滚带爬冲到这个地洞的另一侧,道:“你别过来!” 蓝忘机缓缓直起上身,整了整衣服和头发,垂眸一语不发,一派平静,仿佛刚才那个又骂又推又咬人的谁谁谁和他半点关系也没有。 魏无羡看了看胳膊上的牙印,惊魂未定地蹲了下来,缩在角落继续拨柴火,心中百思不得其解:“蓝湛这人怎么这样?虽然他是救了我,可我也算是救了他吧?不是说我想要他感谢我什么的,但是为什么都这样了,我们还不能交个朋友?难道……我真的像江澄说的那么惹人讨厌?!” —— 魏无羡的心声叫这群还有些精神恍惚的修士愣神起来,魏无羡这般自恋的人,居然也会自我怀疑? “含光君能不讨厌他吗?满口胡言乱语!谁受得了?” “可我觉得,含光君并不讨厌魏无羡。” 蓝忘机听到魏无羡的心声,整个人都僵住。 原来那个时候,魏无羡是以为自己讨厌他,才远离了他。 蓝忘机忽然有些难过,他当时……因为绵绵很生气,根本没想过自己的行为会引得魏无羡以为自己讨厌他。 魏婴…… 越想蓝忘机越难过,他很想回到过去,告诉魏无羡,他……没有讨厌他。 —— 魏无羡正在怀疑间,忽然,蓝忘机道:“多谢。” 魏无羡以为自己听错了,再看蓝忘机,他也正在看着自己,郑重地又重复了一遍:“多谢。” 见他微微低头,魏无羡生怕他要拜自己,忙错身躲开:“免了免了。我有个毛病,最听不得别人跟我道谢,尤其听不得人像你这样一本正经地跟我道谢。瘆得慌,要起鸡皮疙瘩了。拜我更是不必。” 蓝忘机淡然道:“你想多了。纵使我想拜你,也动不了。” 看他似乎终于恢复了正常,还跟自己说了两声多谢,魏无羡一高兴,又不由自主地想挪过去了。 他这个人就是喜欢挨挨蹭蹭,可手臂上的牙印微微一痛,提醒他刚才蓝湛还发过疯,说不定待会儿又要发一阵,他连忙克制住自己,望了望黑魆魆的洞顶,正色道:“江澄他们跑出去了,下山得一两天,下山之后肯定各回各家,绝不会回温家报到了。可是剑被没收了,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找到援手。我看我们在这地底下,恐怕还要待上一段时间。得想办法解决一些问题。” 顿了顿,他又道:“好在这怪物一直踞在黑潭里不追出来。但坏也坏在它不出来,霸着潭底的洞口,咱们也出不去。” —— 魏无羡和蓝忘机算是都恢复了正常,但虚无之境的修士们,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大秘密,但又觉得或许是自己猜测有误。 蓝忘机发现那个时候魏无羡原来是想凑到他身边的,只是因为被他咬了一口,怕了。 他有些懊悔的低下头,他不该咬魏婴的。 作者有话要说: 哈,蓝忘机你是狗吗,咬人啦~~~感谢在2020-02-07 22:28:36~2020-02-08 13:57: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开心、上吧!皮卡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琪琪妈 88瓶;温月夜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蓝忘机道:“也许不是怪物。你看它,像何物。” 魏无羡道:“王八!” 蓝忘机:“有一种神物,便是如此形态。” 魏无羡道:“玄武神兽?” 玄武,亦称玄冥,龟蛇合体,为水神,居于北海。冥间亦在北方,故为北方之神。 蓝忘机点点头。 魏无羡亮了亮他的牙,道:“神兽长这——个样子,一口獠牙,还吃人肉,跟传说的差的有点远了吧。” 蓝忘机道:“自然不是正经的玄武神兽。而是一只竞神失败,被妖化的半成品。或言,是一只畸形的玄武神兽。” 魏无羡道:“畸形?” 蓝忘机道:“我曾在古籍上读过记载。四百年前,岐山曾出现过一尊‘假玄武’作乱。体型庞大,嗜食生人,有修士命名其为‘屠戮玄武’。” 魏无羡道:“温晁带我们猎的,就是这只四百多岁的屠戮玄武兽?” 蓝忘机道:“体型比古籍中记载的更庞大,但应该不错。” 魏无羡道:“都过了四百年,是该长大点了。这只屠戮玄武当年没有被斩杀吗?” 蓝忘机道:“没有。曾有修士组盟准备斩杀,但那年冬日,恰好下了一场大雪,严寒异常,那只屠戮玄武便消失,自此再未出现。” 魏无羡道:“冬眠了。” 顿了顿,魏无羡道:“不过就算是冬眠,也不用睡四百年这么久啊?你说这只屠戮玄武嗜食生人,它究竟吃了多少?” 蓝忘机道:“书载,当年它每一次出现,所食者少则二三百人,多则整个城池村庄。几次作乱,至少生食了五千有余。” 魏无羡道:“哦。那是吃撑了。” 这妖兽似乎喜欢把人整个叼进龟壳里,不知是不是喜欢储存起来慢慢享用。兴许是四百年前它一口气屯了太多粮进壳,到现在还没消食。 —— 原本众修士都沉浸在二人一言一语的对答里,蓝忘机的话倒没什么,魏无羡接的话总叫人无语凝噎。 —— 蓝忘机没理他,魏无羡又道:“说到吃,你辟谷过没?咱们这样的,不吃不喝大概还能撑个三四天吧。但是如果三四天之后,还没有人来救我们,体力精力灵力就都会开始衰弱了。” 若是温晁那帮人落荒而逃后袖手旁观、置之不理倒还好,等上三四天左右,也许会等到其他家族的人搬来的救兵。 怕就怕温家的人不仅不雪中送炭,还要落井下石。 所谓“其他家族”,也只包含姑苏蓝氏和云梦江氏,若是温家从中阻挠作梗,“三四天”这个时间恐怕还要翻一翻。 魏无羡收回树枝,在地上粗粗画个地图,连了几条线,道:“暮溪山到姑苏,比暮溪山到云梦要近一点,应该是你们家的人先来。慢慢等。就算他们不来,最多多等个一两天,江澄也能赶回莲花坞。江澄人机灵,温家的人挡不住他,没什么可担心的。” 蓝忘机垂下眸子,恹恹的样子,低声道:“等不到的。” —— 蓝曦臣怔住,不禁心疼的看向弟弟,他当时带着藏书逃出蓝氏,被追杀得狼狈不已,险些丧命,得亏金光瑶救了他,将他藏了起来,才保住了命。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看向一侧的金光瑶。 金光瑶显然也想到那段时间发生的事,回过头,冲蓝曦臣微微一笑。 蓝曦臣回了个笑容,又看向蓝忘机,心中感慨。 他们兄弟二人,当时真是同病相怜,都身受重伤,都被人所救。 幸亏忘机被困在玄武洞的时候,身边还有个活泼的魏公子,有魏公子在,忘机总不至于一直陷在痛苦中。 —— 魏无羡道:“嗯?” 蓝忘机道:“云深不知处,已经烧了。” 魏无羡试探着道:“……人都还在吧?你叔父,你哥哥。” 他本以为,就算蓝家家主、蓝忘机的父亲重伤,应该还有蓝启仁和蓝曦臣能主持大局。 蓝忘机却木然道:“父亲快不在了。兄长失踪了。” 魏无羡那只在地上乱画的树枝定住了。 上山时那名世家子弟说过,蓝家家主重伤。 可他没想到,会重伤到“快不在了”的地步。 也许是蓝忘机这两日刚刚收到了最新的消息,说他父亲快不行了。 虽然蓝家家主常年闭关,两耳不闻关外事,但父亲就是父亲。 再加上蓝曦臣还失踪了,难怪今天的蓝忘机一直格外阴郁、火气也格外大。 魏无羡登时有些尴尬,不知道能说什么。 —— 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蓝忘机不由闭上眼。 他早该料到,躲不过的。 —— 谁知,他稀里糊涂一回头,整个人都僵住了。 火光把蓝忘机的脸庞映得犹如暖玉一般,更把他腮边的一道泪痕照得清清楚楚。 魏无羡呆了呆,心道:“要命!” 蓝忘机这种人,一辈子可能就流那么几次泪,偏偏这几次之一却被他撞上了。 他这个人最看不得别人流眼泪。 女人的眼泪看不得,看到了就想上去哄一哄、逗一逗,逗到人家破泣而笑。 男人的眼泪更是看不得。 他一直觉得,撞到一个平素强势的男人的眼泪,比不小心看到一个洁身自好的女孩子在洗澡还可怕,偏偏他还不能上去安慰。 在家府被焚毁、全族遭受欺压、父亲临危、兄长失踪、身有伤痛的多重打击下,任何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 —— 魏无羡此刻的复杂心情,令人难以分辨到底是同情,还是心疼。 —— 魏无羡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把头别了过去,半晌,才道:“那个,蓝湛。” 蓝忘机冷冷地道:“闭嘴。” 魏无羡闭嘴了。 柴火烧得炸了一声。 蓝忘机静静地道:“魏婴,你这个人,真的很讨厌。” 魏无羡道:“哦……” 他想:“发生了这么多事,蓝湛心头正烦得要命,却还有个我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怪不得这么生气,腿受伤了没力气不能打我,只好咬我了……我看我还是给他留个清净地儿好了。” —— 蓝忘机睁开眼,心情顿时复杂难言,他从未想过,自己的态度会让误会越来越深。 怪不得魏婴后来遭逢大难,对他没有半分好颜色。 —— 憋了一阵,魏无羡还是没忍住道:“其实我不是想烦你……我就是想说,你冷不冷。衣服烤干了,中衣给你,外衣我留着。” 中衣是他贴身的衣物,原本并不合适给蓝忘机穿,但他的外衣已是脏兮兮的不能看。 姑苏蓝氏的人都生性好洁,把这样一件衣服给蓝忘机,似乎有点冒犯。 蓝忘机没说话,也没看他,魏无羡便把烤干的白色中衣扔到他身边,自己披了外袍,默默滚出去了。 —— “忘机……”蓝曦臣想说什么,却见蓝忘机闭上眼,只好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 两人一等就是三天。 洞中无日月,之所以知道是三天,全靠蓝家人那令人发指的作息规律,到了时辰自动睡去,到了时辰又自动醒来,因此,看看蓝忘机睡了几觉就能算清时间。 有了这三天养精蓄锐,蓝忘机腿上的伤没有恶化,缓慢痊愈中,不久便又开始打坐静修。 这几日魏无羡都没有在他眼前晃,等蓝忘机恢复了平静,调整好了情绪,又变成那个无波无澜无表情的蓝湛,他这才若无其事地回去,厚着脸皮假装那晚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也很有分寸地不再撩他好玩儿了。 两人相处之时不冷不热,倒也平和。 期间,两人到黑潭附近窥探了许多次。 屠戮玄武已经把所有的尸体都叼进了龟壳之中,漆黑的庞大龟壳浮在水面上,像一艘无坚不摧的巨型战船。 前几次都听到从里面传来沉重的咀嚼之声,后几次就听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类似睡着后打呼噜的声音,犹如闷雷阵阵。 两人本想能不能趁这只妖兽睡眠之时,偷偷潜入水底,寻找逃生洞口,可最多在水底游荡一炷香,便会被那妖兽觉察动静。 而他们找了好几次,始终没找到江澄说的那个洞,魏无羡怀疑是不是被那妖兽身体的某一部分给挡住了,想再把它引出水面,可那妖兽却像是大闹一场之后倦了,不怎么爱动了。 —— “这洞口若是被妖兽堵住,含光君和魏无羡该如何出去?” “当然是杀了那只妖兽出去的,这还用想吗?” —— 他们把岸上散落的羽箭、长弓、铁烙都捡了起来,抱回去一数,羽箭过百支,长弓三十余把,铁烙十几只。 这时,已是第四天。 蓝忘机左手拿起一支长弓,凝神察看它的材质,右手在弓弦上一拨,竟弹出了铿锵的金属之音。 这是仙门世家用于夜猎妖魔鬼怪的弓箭,制造弓和箭的材料皆非凡品。 蓝忘机将所有的弓弦都从弓上拆了下来,一根一根首尾连结,结成了一根长弦。 他两手将此弦绷紧,随即一甩,弓弦闪电般地飞出,一道白光炫过,前方三丈之处的一块岩石被击得粉碎。 蓝忘机撤手收弦,弓弦在空气中破出尖锐的嘶鸣。 魏无羡道:“弦杀术?” 弦杀术是姑苏蓝氏的秘技之一,为立家先祖蓝安的孙女、三代家主蓝翼所创所传。 蓝翼也是姑苏蓝氏唯一一任女家主,修琴,琴有七弦,可即拆即合,七根由粗逐渐到细的琴弦,上一刻在她雪白柔软的指底弹奏高洁的曲调,下一刻便能切骨削肉如泥,成为她手中致命的凶器。 蓝翼创弦杀术是为了暗杀异己,因此颇受诟病,姑苏蓝氏自己也对这位宗主评价微妙,但不可否认,弦杀术亦是姑苏蓝氏秘技中杀伤力最强、远近皆宜的一种搏战术法。 —— 蓝氏弦杀术之名,仙门百家早有耳闻,但见过的人并不多,姑苏蓝氏少有用到这一招的时候。 因此,仙门百家对这招神往已久,而今能有幸一见,都不由自主的集中精神。 —— 蓝忘机道:“从内部攻破。” 龟甲固如堡垒,表皮坚硬无比,看似不可突破。 但越是如此,它藏在龟壳之内的躯体部分,就可能越是脆弱。 这一点,魏无羡这几日也想过,心中清楚。 他更清楚的,则是眼下的局面。 经过三日的休养,他们现在的状态刚刚达到巅峰。 而再多等下去耗下去,就要逐渐下滑了。 而第四天已过,救援的人,还是没有来。 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全力一搏。 若是两人能合力斩杀了这只屠戮玄武,就可以从黑潭底下的水洞逃出去了。 —— “终于要杀屠戮玄武了吗?” 对于这桩久远的事件,大多数人都只是耳闻,起初温晁占了这个战绩,但仙门百家都知道,斩杀屠戮玄武的是江氏大弟子魏无羡和蓝氏二公子蓝忘机。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二人在没有佩剑的情况下,是如何击杀这只妖兽的。 —— 魏无羡道:“我也同意,内部攻破。但是你们家的弦杀术我有所耳闻,龟壳内部束手束脚,不利发挥,再加上你腿伤未愈,施展起来怕是要打折扣吧?” 这是实话,蓝忘机明白。 他们都明白,逞强上阵,硬要做自己没能力做到的事,除了拖后腿并没有其他作用。 魏无羡道:“听我的吧。” 屠戮玄武的一小半龟壳还浮在黑潭水面上。 它的四只兽爪和头尾都缩了进去,前方一个大洞口,左右和后侧分别排列着五个小洞口。 像是一座孤岛、一座小山,山体漆黑,凹凸不平,青苔遍布,还挂着绿油油、黑乎乎的长水藻。 悄无声息地,魏无羡背着一捆羽箭和铁烙,一尾细细的银鱼一般,潜到了屠戮玄武的头洞前方。 这个洞有一小半浸在黑潭水中,魏无羡便顺水游了进去。 通过了头洞之后,便翻入了龟壳内部。魏无羡双足落“地”,像是踩到了厚厚的一层烂泥里,“泥”里还泡着水,铺天盖地的一阵恶臭,逼得他险些骂出声来。 这恶臭似腐烂似甜腥,让魏无羡想起了他以前在云梦一个湖边见到过一只肥硕的死老鼠,他捏住鼻子,心道:“这鬼地方……幸好没让蓝湛进来。就他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劲儿,闻到这个味道还不得立刻吐。不吐也要被熏晕过去。” —— 虚无之境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干呕,四大家族一些修为高深的名士,意志坚定,倒也没那么难堪,只是脸色难免难看。 听到魏无羡的心声,都有些无语。 这个时候了,还有闲心想蓝忘机,真是…… 蓝忘机却是不知道,原来这屠戮玄武的龟壳内部,竟是如此的肮脏。 想到后来魏无羡伤势恶化,脸色不由难看起来。 魏婴总是在替旁人考虑,却从来不在意自己。 —— 屠戮玄武发出平缓的呼噜声。魏无羡屏息悄声走动,足底越陷越深。 三步之后,那摊烂泥样的东西便没过了他的膝盖。 烂泥、潭水之中,似乎还有些硬块。 魏无羡微微矮身,摸索几把,蓦地摸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像是人的头发。 魏无羡收回了手,心知这是被屠戮玄武拖进来的人。 再摸,又摸到了一只靴子,靴子里的半截腿已经烂得半是肉半是骨。 看来这只妖兽很不爱干净。 它没吃完的残渣,或是还来不及吃的部分,就从牙缝里漏了出来,往壳里这么一吐,越吐越多,百年下来,堆成了厚厚的一层。 而此时此刻,魏无羡就站在这些由残肢断体积成的尸泥里。 这几日爬摸滚打,身上已是脏得不能看,魏无羡根本不在乎再腌臜一些,手随意在裤子上抹了抹,继续往前走。 妖兽的呼噜声越来越大,气浪越来越重,脚底的尸泥也越来越厚。 终于,他的手轻轻触碰到了妖兽凹凸不平的皮肤。 他缓缓顺着皮肤继续往里摸索,果然,头部和颈部是鳞甲,再往下就是坑坑洼洼的坚硬表皮,越往下皮肤越薄,越脆弱。 这时,尸泥已蔓到了魏无羡腰部。 这里的尸体大多数都没被吃完,所剩躯体都是大块大块的,不应该叫尸泥,而应该叫尸堆了。 魏无羡把手伸到背后,准备解下羽箭和铁烙,却发现铁烙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拿不出来。 他握住铁烙的长杆,用力往外拔,这才拔了出来,同时,烙铁的前端从尸堆里带出了一样东西,发出“当”的轻微一响。 魏无羡立即僵住了。 —— “糟了,会不会惊醒屠戮玄武?” —— 半晌,四周并无动静,妖兽也并未发难,他这才无声松了口气,心道:“刚才铁烙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听声音也是铁的?还很长,看看有没有用。手头差家伙,如果是一把上品仙剑最好了!” 他伸出手去,摸到了那样东西,长条状,很钝,表面爬满铁锈。 就在握住它的一刹那,魏无羡的耳里响起了尖叫声。 这尖叫声仿佛成千上万个人在他耳边发出撕心裂肺的绝望嚎哭,霎时一股寒气顺着他这条手臂爬遍全身,魏无羡一个激灵,猛地抽回手,心道:“什么东西,好强的怨念!” —— “刚才那是什么?”那一瞬间,众人只觉得遍体生寒。 蓝忘机脸色难看至极, 他没想到,当时在里面,魏无羡竟如此危险。 刚刚被魏婴碰到的东西,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怨气如此之重,他几乎瞬间想就想到了阴虎符。 —— 这时,四周忽然亮了起来,一阵淡淡的赤黄色的微光投射出了魏无羡的影子,照亮了前方一把漆黑的铁剑。 这把剑就斜斜插在他影子的心脏部位。 这可是在屠戮玄武的龟壳内部,怎么会有亮光? 魏无羡猛然回头,果不其然,一对金黄的大眼近在咫尺。 他这才发现,那闷雷般的呼噜声已经消失了。而那赤黄色的微光,就是从屠戮玄武这双眼睛里发出来的! 屠戮玄武龇起了黑黄交错的獠牙,张口咆哮起来。 魏无羡就站在它的獠牙之前,被这咆哮之声的音波正面袭中,冲得双耳几乎炸裂,浑身发痛。 眼看它咬了过来,忙把那捆作一束的铁烙往它口里一塞。 这一塞无论是时机和位置都刚刚好,不多一分不少一寸,卡住了妖兽的上颚和下颚! 趁妖兽合不拢嘴,魏无羡将一捆羽箭用力扎入了它最薄弱的那片皮肤里。 羽箭虽细,但魏无羡是五根作一捆,扎进妖兽的皮肉里直推到尾羽没入,就像是扎进了一根毒针。 急痛之下,屠戮玄武把顶住它牙口的铁烙都压弯了,那七八根原本笔直的铁烙一下子被它强大的咬合力折成了勾状。 魏无羡又在它的软皮处扎了几捆箭,这妖兽自出世以来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疼得疯了,蛇身在龟壳里使劲翻腾起来,蛇头撞来撞去,尸堆也随着翻江倒海,犹如山体倾塌滑落,魏无羡淹几乎被没在腐臭的残肢之中。 屠戮玄武睁大双眼,黄目狰狞,大开牙口,似乎要一口气气吞山河。 尸堆如洪流一向它口里滑去,魏无羡拼命挣扎、逆流而上,忽然抓到了一柄铁剑,心中一凉,耳边又响起了那阵凄厉的哭嚎尖叫声。 魏无羡的身体已经被吸入了屠戮玄武的口腔之中,眼看妖兽即将闭口,他抓着这柄铁剑,故技重施,将它卡在妖兽的上下颚之间。 这种百年妖兽体内的五脏六腑十之八|九都是带着腐蚀性的,人只要被吞下去了,瞬间就会被被熔成一缕青烟! 魏无羡牢牢抓住那柄铁剑,像一根刺一样,卡在它口腔里不上也不下。 屠戮玄武撞了一阵头,怎么也咽不下这根不让它合拢嘴吧的刺,但它又不愿意松口,终于冲了出去! 它在龟壳里被魏无羡扎怕了,像是要整个从壳里逃脱一般,拼命把身体往外挤。 —— 共情的是魏无羡,此刻的魏无羡卡在这只妖兽的口腔里,生死一线。 妖兽疯狂的甩头摆尾,卡在口腔里的魏无羡只能死死的抓住那柄铁剑,不让自己被吞下去。 而共情中的修士们,只觉得头晕目眩,整个人都懵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众人眼前顿时一黑。 魏无羡失去意识了。 意识到这点,没有共情到任何感觉的江厌离紧紧攥着帕子,“阿羡……” 其他的,意志坚定的人,如蓝忘机等人,担心的担心,忧虑的忧虑,都无可奈何,只能等待结果。 不知过去了多久,众人忽然听到耳畔有人在喊。 —— “魏婴!” “魏婴!” 魏无羡却一个激灵,突然醒了,道:“怎么了?怎么了?死了没?死了没?!” 他扑腾了一下,带得两人身体都在水里沉了一沉。 蓝忘机搂紧了他的腰,道:“死了!” 魏无羡目光一阵茫然,像是反应有些困难,想了一阵,才道:“死了?死了……好!死了。刚才它一直在叫,边叫边翻,把我震晕了。哦对了,洞!水下的洞,快走吧。从水洞出去。” 蓝忘机觉察他反应有异,道:“你怎么了。” 魏无羡来了精神,道:“没怎么!我们快出去,事不宜迟。” 的确事不宜迟,蓝忘机一点头,道:“我带你。” 魏无羡道:“不用……” 蓝忘机右手仍是如铁箍一般搂着他的腰,不容辩驳地道:“吸气。” —— “忘机……”蓝曦臣想说什么,但这次蓝忘机没有阻止他,他也没能说下去。 这里的人还是太多了,等出去了,再私下跟忘机谈谈吧。 —— 这般精神恍惚的状态下水,怕是要出意外。 魏无羡也不爱逞强,一点头,顾不得血水脏污,两人深吸了一口气,潜下了水。 半晌,紫红色的水面破出两道水花,两人又钻了出来。 魏无羡呸的吐了一口血水,抹了把脸,抹得满脸都是紫红色,越发形容狼狈,道:“怎么回事?!怎么没有洞口?!” 江澄当时确实说过,黑潭之下有一个能容纳五六人同时通过的水洞,而且其他世家子弟也的确从那个洞口逃出去了。 魏无羡本以为原先是被屠戮玄武身躯挡住了所以才找不到,可现在屠戮玄武的尸体已经挪了位置,它原先所盘踞之处,也没有什么水洞。 蓝忘机的头发湿漉漉滴着水,没有答话。 两人对望一眼,都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 恐怕……屠戮玄武在剧痛之下,兽爪狂拨,震塌了水下的岩石,或是踢到了什么地方,刚好把这个唯一的逃生水洞……堵住了。 —— 洞口堵住了? 这会儿已经恢复清醒的众修士,大吃一惊。 “洞口堵住了,那含光君和魏无羡怎么出来的?” 蓝忘机想到后来发生的事,根本没有心情回应,他忍不住想,他给魏婴唱的歌,会不会…… 想到可能会被全天下的修士听到他给魏无羡作的曲,蓝忘机的脸色有些难看。 作者有话要说: 定情曲,当然不会给别人听啦…… 第18章 魏无羡挣脱蓝忘机的手臂,一个猛子扎入水中,蓝忘机也跟着扎了下去。 一通好找,依旧没有找到一个洞口。 哪怕能容一人通过的也没有。 魏无羡道:“这怎么办?” 沉默片刻,蓝忘机道:“先上去吧。” 魏无羡摆了摆手,道:“……上去吧。” 两人皆是精疲力尽,慢腾腾游到岸边,出水都是一身血淋淋的紫红色。 魏无羡把衣服脱了,拧干用力甩了甩,忍不住骂道:“这是玩我们吧?本来是想着再不来人救我们,想杀都没力气杀了,这才过来跟它干。结果好不容易干死了,这王八孙子把洞踩塌了。我。操!” —— 共情以来,魏无羡虽然多数时候都吊儿郎当,不正经的样子,但这样爆粗口的时候,还真是罕见。 蓝氏以雅正闻名,自然是听不得这个,脸色都有些扭曲。 然而,除了姑苏蓝氏,大部分人都能体谅魏无羡此刻的心情。 —— 听到那个“操”字,蓝忘机眉尖抽了抽,想说什么,忍住了。 魏无羡用力边甩衣服边骂,忽然脚下一软。 蓝忘机抢上前去托住了他。 魏无羡扶着他的手道:“没事没事。力气用尽了。对了,蓝湛,我刚刚在它嘴里抓着一把剑你看见没,那剑呢?” 蓝忘机道:“沉到水底了。怎么?” 魏无羡道:“沉了?那算了。” 他方才紧紧握着那把剑的时候,耳边一直听到排山倒海的尖叫声,浑身发凉,头晕目眩。 那铁剑一定是个非同一般的东西。 这只屠戮玄武妖兽,至少吃了五千余人,被它完整地拖进龟壳里的时候,肯定有不少人还是活着的。 这柄重剑,也许是某位被吞食的修士的遗物。 它在龟壳的尸堆里藏了至少四百年,浸染了无数活人死人的深重怨念和痛苦,听到了他们的尖叫声。 魏无羡本想把这剑收起来,好好看看这块铁,但既然已经沉了,眼下又被困死在这里出不去,那便暂且不提好了。 若是提多了,被蓝忘机听出端倪,平白的又引争执。 魏无羡一挥手,心道:“真是没一件好事啊!” —— “那铁剑怨气如此之深,魏无羡居然还想收起来研究,还真不愧是鬼道开创者,这么早就起歪心思了。” 江澄眉头一皱,想说什么,但又忍了。 因为魏无羡此刻的心声,没法辩驳。 江厌离倒是没想那么多,她虽然共情不到魏无羡此刻的难受辛苦,但见到魏无羡身处险境,想到那次阿澄将魏无羡带回来时的惨样,很是心疼。 “阿羡,受苦了。” —— 他拖着步子朝前继续走,蓝忘机静静跟在他身后。 没走两步,魏无羡又是一软。 蓝忘机又托住了他,这次,一手压上他额头,沉吟片刻,道:“魏婴,你……好热。” 魏无羡把手放到他的额头上,道:“你也很热。” 蓝忘机拿开他的手,神色淡淡地道:“那是你手冷。” 魏无羡道:“好像是有点晕。” 四五天之前,他把香囊里的碎药草都扔到蓝忘机腿上去了,胸口那块烙印的伤就是擦了擦,这几日没休息好,方才又进尸堆潭水里翻腾,终于恶化了。 魏无羡发烧了。 强撑着走了一阵,魏无羡越来越晕,再也走不动,他干脆在原地坐下来,困惑道:“怎么这么容易就烧了?我都好几年没发过烧了。” —— “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把药都给了蓝忘机,又进了屠戮玄武的龟壳里,那尸堆可是脏得很,不发烧才见鬼了,到了魏无羡这里,居然还能说出这么容易就发烧了这种话,他不是烧坏了脑子吧?” 对此,大多数人有同样的想法,身在共情里,魏无羡发烧,他们也要体会发烧的感觉,并且有些对魏无羡恶意满满的人,更是要加倍体验,人都昏昏沉沉,意识不清了。 —— 蓝忘机对他那个“这么容易”不想发表任何意见,道:“躺下。” 魏无羡依言躺下,蓝忘机握住他的手,给他输送灵力。 躺了一会儿,魏无羡又坐了起来。 蓝忘机道:“躺好。” 魏无羡抽回手道:“你不用给我输,自己都没剩多少了。” 蓝忘机又抓住了他的手,重复道:“躺好。” 前几天蓝忘机没力气,被他又吓唬又折腾,今天终于轮到魏无羡没力气、只能任他摆弄了。 —— “含光君看起来……似乎挺担心魏无羡啊?” “毕竟是同生共死的交情,哪怕魏无羡不着调,但在这破地方,有个人陪着,总比一个人好多了。” —— 可魏无羡是就算躺着也不甘寂寞的。 没一会儿便嚷道:“硌人。硌人。” 蓝忘机道:“你想怎样。” 魏无羡道:“换个地方躺。” 蓝忘机道:“这时候你还想躺哪里。” 魏无羡道:“借你的腿躺躺呗。” 蓝忘机面无表情道:“你不要闹了。” 魏无羡道:“我说真的。我头好晕,你又不是姑娘家,借来躺躺怕什么。” 蓝忘机道:“不是姑娘家,也不能随便躺。” —— 两人的对话,着实有些怪怪的。 江厌离看到这里,终于可以肯定自己心里的猜测。 只是她想不通,阿羡跟蓝二公子也没什么交情,蓝二公子是怎么喜欢阿羡的? 岐山温氏百家清谈会那次肯定不是,那更早的话,只有蓝氏听学了,阿羡不过呆了短短三个月,就迷住了蓝二公子? 想到这里,江厌离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阿羡……真是有些……太厉害了。 —— 见他皱起了眉,魏无羡道:“我没闹,你才别闹呢。我不服气,蓝湛,你说说,为什么呀?” 蓝忘机道:“什么为什么。” 魏无羡勉强翻了个身,趴在地上,道:“人家谁不是嘴上说着我讨厌,心里却喜欢我,怎么轮到你,就总是对我没有好颜色?咱们这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吧,腿都不愿意借来躺下,又要教训我。你是七老八十吗?” —— 江澄表情扭曲的道,“魏无羡这个……发烧就不能安安分分的呆着吗?还作死的去撩拨蓝忘机,他想死呢?” 一旁的江厌离:“……” —— 蓝忘机淡声道:“你烧糊涂了。” 可能确实是烧糊涂了,不一会儿,魏无羡就睡过去了。 他睡着的时候,觉得躺的不错,好像真的枕到了谁的腿上,凉凉的手搭在他额头上,很舒服,心里高兴,滚来滚去滚得欢,还没有人斥责。 滚到了地上,还被轻轻地摸了摸头,抱起来后继续枕腿。 但是醒来之后,他还是躺在地上,充其量是后脑勺被垫了一堆树叶,枕起来稍微舒服点儿。 蓝忘机坐得离他远远的,生起了一堆火,火光映得他的脸庞犹如美玉,暖而温雅。 魏无羡心道:“果然是做梦。” —— 蓝忘机心里松了口气,还好魏婴当时神志不清。 蓝曦臣却好似看透了什么,瞥了弟弟一眼,没有说什么。 —— 两人的自行逃生之路已断,被困在地洞之中,只能等待云梦江氏的救援,又过了两日。 这两日里,魏无羡一直发着低烧,醒了睡睡了醒。 全靠蓝忘机断断续续给他输送灵力,才勉强维持住现状不恶化。 魏无羡道:“啊。好无聊。” 魏无羡:“真的好无聊。” 魏无羡:“太安静了。” 魏无羡:“啊——” 魏无羡:“我饿了。蓝湛你起身弄点吃的吧。弄点那个王八肉。” 魏无羡:“算了不吃了,这种食人妖兽的肉肯定是臭的。你还是别动了。” 魏无羡:“蓝湛你怎么这个样子,好闷啊。嘴闭着眼睛也闭着,又不跟我说话又不看我,你修禅啊你,和尚啊你?对,你们家祖上就是和尚。我忘了。” —— 金子轩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扭头看向小舅子,“江澄,魏无羡话一直这么多的吗?”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 “他怎么没被人给打死?太吵了!”金子轩黑着脸道。 江厌离神情一僵,“子轩,阿羡他只是生病了。” 金子轩表情一僵,结巴起来,“阿离,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挠了挠头,金子轩心道,这个魏无羡,真是…… 很快,蓝忘机解救了他,共情中,蓝忘机冷不丁打断了魏无羡的话。 —— 蓝忘机道:“安静。你尚在烧。不要说话。留存体力。” 魏无羡道:“你终于搭腔了。我们等几天了?怎么还没有人来救我们?” 蓝忘机道:“一天都没到。” 魏无羡掩面道:“怎么这么难熬,一定是因为跟你在一起的缘故。要是留下来的是江澄就好了,跟他对骂都比现在这样跟你在一起有意思。江澄!你死哪里去了!快七天了!!!” —— 江澄黑着脸道,“魏无羡!!” —— 蓝忘机一树枝戳进火里,这一戳竟是带出了一阵剑意,火星纷纷扬扬、乱舞斜飞。 他冷冷地道:“休息。” 魏无羡又蜷成了一团虾米,脸对着他,道:“你有没有弄错,我刚刚醒来,你又让我休息,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清醒状态的我吗?” 收回树枝,蓝忘机端然道:“你想多了。” 魏无羡心道:“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的。还不如几天之前那个脸黑得赛陈年锅底、说话有语气、急了还会咬人的蓝湛有意思。不过这样的蓝湛可遇不可求,怕是今后都没机会再看见了。” —— 蓝忘机怔了怔,微微垂眸,耳根红了。 一旁的蓝曦臣:“……” —— 他道:“我好无聊。蓝湛,咱们聊天吧。你开个头。” 蓝忘机道:“你过往都是什么时候休息。” 魏无羡道:“你这个头开的好无聊啊,干巴巴的让人很——不想接下去。但是我给你个面子,还是接了吧。我告诉你,我在莲花坞从来都是丑时以后才睡。经常通宵不睡。” 蓝忘机道:“不检点。恶习。” 魏无羡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们家的人一样呢?” 蓝忘机道:“要改。” 魏无羡捂耳道:“我有病。我正在发烧,蓝二哥哥,你能说点好听的吗?哄哄这个可怜的我?” —— “魏无羡……在撒娇?”数万修士,目瞪口呆。 更有见过夷陵老祖的修士,觉得自己瞎了眼,这真是传言中凶神恶煞的夷陵老祖? 蓝忘机脸色微冷,他其实很不愿意共情这段,如果可以,他想直接跳过。 他不想让任何人见到这个样子的魏无羡。 这本该是……本该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回忆。 —— 蓝忘机闭口不语,魏无羡道:“不会说?好吧,我就知道。那你不会说,会不会唱?唱歌好吗?” 他本来只是信口一说,和蓝忘机刮擦嘴皮子消磨时光,根本没指望他答应,谁知,静默半晌,一阵低且轻柔的歌声,在空旷的地洞之中悠悠回荡了起来。 蓝忘机竟然真的唱歌了。 魏无羡闭上眼睛,翻过身,摊开四肢,道:“好听。” 他道:“这支曲子叫什么名字?” 蓝忘机似乎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魏无羡睁开眼睛,道:“什么名字?” 他还是没有听清这支曲子叫什么名字。 一阵血燥冲上面庞,脑袋和四肢关节烧得疼痛不已,嗡嗡的耳鸣声挥之不去。 —— “有人唱歌吗?我怎么什么都没听到?” 蓝忘机听到自己的歌声,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但听到有人嚷嚷时,不禁一愣。 “我也没听到,但好像……魏无羡听到了?” “怕是魏无羡自己发烧,幻想出来的吧,怎么可能听到歌声?那洞里只有含光君和魏无羡在,魏无羡发烧神志不清,难不成还真是含光君唱歌哄了魏无羡?” “说的在理,怕是魏无羡自己幻想出来的。” “不过魏无羡为什么幻想含光君唱歌哄他?也太自恋了吧?” 耳边响起此起彼伏的议论,蓝忘机却是松了口气。 看样子……听到的只有他。 边上的蓝曦臣看到了蓝忘机松了口气的样子,不禁一叹,忘机的心思太好猜了,一看就透。 他虽然没有听到歌声,但见到忘机这样的表情,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 想必,忘机当真是唱歌给魏公子听了。 —— 再醒来的时候,魏无羡睁开眼,看到的竟然不是漆黑的地洞穹顶,也不是蓝忘机那张苍白而俊美的脸,而是一面木板,木板上画着滑稽的一串亲嘴小人头。 这是莲花坞里他画在自己床头的涂鸦。 魏无羡躺在他的木榻上,江厌离低头正在看书,见他醒来,淡淡的眉一下扬起,放下书叫道:“阿羡!” 魏无羡道:“师姐!” 他勉强从榻上爬起来,四肢不烧了,依旧在发软,嗓子微干。 魏无羡问道:“我回来了?我什么时候从地洞里出来的?是江叔叔带人来救的我吗?蓝湛呢?江澄呢?” 木门一开,江澄单手拖着一只白瓷罐子走了进来,喝道:“叫什么叫!” 喝完之后,他转向江厌离:“姐,你熬的汤。我帮你拿过来了。” 江厌离接过罐子,将里面的内容舀出来盛在一只碗里。 魏无羡道:“江澄,你小子,过来!” 江澄道:“过来干什么?你要跪下来感谢我吗?” 魏无羡道:“七天才带人来你存心弄死我啊?!” 江澄道:“你死了吗?那现在跟我说话的人是谁?” 魏无羡道:“你从暮溪山回云梦最多只要五天吧!” 江澄道:“你傻?只算回的时间,不算去的时间?何况去了之后,我还要领着人漫山遍野地找那棵老榕树,挖开被温晁他们堵死的那个地洞,七天把你救出来,感恩戴德吧!” 魏无羡一想,竟然真的忘了算上去的时间,一时无语,道:“好像是这么回事。可是蓝湛怎么没提醒我?” 江澄道:“他光是看到你就够烦的了,还指望他仔细听你说话?” 魏无羡道:“说的也是!” —— 蓝忘机冷冷的看了江澄一眼,本来他和魏婴之间的误会就很多了,江澄还在一边加深魏婴对他的误会,怪不得后来…… 这个江晚吟果然很讨厌! —— 江厌离盛好了汤,送到他手里。 汤里是切成块的莲藕和排骨,都是肉粉色的,熬得表皮微烂,香气浓郁,滚烫滚烫。 魏无羡在地洞数日未进食,不能一下给他吃太实的东西,这个刚好,道了声谢谢师姐便抱着碗喝起来,边吃边道:“蓝湛呢?他也被救出来了吧?在这儿吗?还是回姑苏他家里去了?” 江澄道:“废话。他又不是我们家的人,到我们家来干什么,当然是回姑苏去了。” 魏无羡道:“他一个人回去的?姑苏那边他家里……” 话音未落,江枫眠迈了进来。 魏无羡放下碗,道:“江叔叔!” —— 江澄和江厌离眼眶微红。 “阿爹……” 江澄狠狠闭上眼,再过不久,再过不久,就是血洗莲花坞。 —— 江枫眠道:“坐着吧。” 江厌离递了一放手帕给魏无羡擦嘴,道:“好吃吗?” 魏无羡不去接手帕,夸张地撅起嘴,道:“好吃!” 江澄道:“你自己没长手吗!” 江厌离笑着给魏无羡擦了嘴和下巴,很高兴地拿着碗出去了。 江枫眠坐到了她刚才坐过的位置,看了看那只白瓷罐子,似乎也想尝尝,奈何碗已经被江厌离拿走了。 江澄道:“父亲,温家的人还是不肯把剑还回来吗?” 江枫眠收回目光,道:“近日他们正在庆贺。” 魏无羡道:“庆贺什么?” 江枫眠道:“庆贺温晁以一人之力,斩杀了屠戮玄武妖兽。” 闻言,魏无羡险些从床上滚了下来:“温家杀的?!” 江澄嗤笑道:“不然呢?你还指望他们说是你杀的?” 魏无羡道:“温狗胡说八道臭不要脸,明明是蓝湛杀的。” 江枫眠微微一笑,道:“是吗?可巧,蓝家二公子却对我说,是你杀的。那到底是谁杀的?” 魏无羡道:“算咱们俩都有份吧。但是主杀是他。我就是钻到妖兽的壳里把它赶了出去。蓝湛一个人在外面守着,跟它磨了三个时辰才拖死它。” 他对江澄父子讲述这几日里主要发生的事。 江澄听着,神色复杂,半晌才道:“跟蓝忘机说的差不多。这么算来,是你们俩合力杀了它。是你的就是你的,都推给他一个人干什么。” 魏无羡道:“不是推。就是觉得比起他来,我确实没出什么力。” 江枫眠点头道:“做的不错。” 十七岁便能斩杀四百余岁的巨型妖兽,又岂止是“做的不错”的程度。 —— “含光君说屠戮玄武是魏无羡杀的,魏无羡又说屠戮玄武是含光君杀的,这两人倒是都不贪功。” 蓝忘机倒是真不知道,魏无羡居然对江枫眠说,屠戮玄武是他杀的。 魏婴,你心里……真的半分都没有我吗? 蓝曦臣看着弟弟,叹道,“忘机,魏公子还是很关心你的。” “我知道。”但他拿我当朋友,我却心怀不轨。 蓝忘机闭上眼,满心苦涩。 饶是他不求回应,但他内心,也并不是没想过魏婴会喜欢他这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_^ 第19章 江澄道:“恭喜你了。” 这声恭喜的语气颇为怪异,看他抱起双手、挑起了眉,魏无羡就知道,他这是酸劲儿又泛上来了。 此时的江澄,心中一定颇不服气地在计较,为什么留在地洞中斩杀妖兽的不是他,如果是他,肯定也能怎么样怎么样。 魏无羡哈哈笑道:“可惜了你不在。不然这颗头也有你一份了。你还能跟我说说话解闷,我的妈这几天跟蓝湛对坐着把我活活憋死了。” 江澄道:“憋死你活该。你就不应该强出头,不应该管这件破事。要是你最初没有动……” 突然,江枫眠道:“江澄。” 江澄一愣,立即噤声。 江枫眠并无责备之色,但神情却由方才的平和转为凝肃了。 他道:“你知道方才自己的话有哪里不妥吗?” 江澄低下头:“知道。” 魏无羡道:“他就是随口说说的气话罢了。” 看着江澄口不对心、略不服气的模样,江枫眠摇了摇头,道:“阿澄,有些话就算生气也不能乱说。说了,就代表你还是没明白云梦江氏的家训,没……” 一个冷厉的女声从门外传来:“是,他不明白,有什么关系啊,魏婴明白就够了!” 犹如一道紫色的闪电一般,虞夫人带着一阵冷风刮了进来。 她站在魏无羡床前五步之处,双眉扬起道:“‘明知不可而为之’,可不就是像他这样,明明知道会给家里添什么麻烦,却还要闹腾!” —— “古语有云,家有贤妻夫祸少,古人诚不欺我,这个虞紫鸢,自己不会教儿子就算了,还阻拦江老宗主教儿子,怪不得现在的江宗主……”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满眼都是不屑。 江澄袖子里的双手紧捏成拳,他不是不知道父亲说的是对的,但父亲只会训斥他,每每都拿魏婴跟他比。 是,魏无羡懂江家的家训,他最懂!! 江厌离算是经常见到这一幕发生的人,看见阿娘出现,便知道不妙,扭头就见江澄神情不对,她伸出手握住江澄的手,温言道,“阿澄,旁人说什么,你都不要去理会,但你一定要记住我们江家的家训,‘明知不可而为之’,并非阿娘说的那样,明知道会给家里添麻烦,却还要闹腾。我们江家的家训,是知道这件事做不到但‘必须’要做,而不是明知道做不到‘偏要’去做,这两者的意义是不同的。做事不能问能不能,但求该不该,不求结果,不论结果,但求问心无愧。” 必须和偏要这四个字,被江厌离加重了语气。 江澄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姐姐,一时被哽住,半响无言,但心里的滋味却复杂难言。 以往数年,他虽然亲近姐姐,但心里也未必没想过,姐姐资质差,只能由他来保护姐姐,他将自己摆在强者的位置,而姐姐被他摆在需要他保护的位置。 但时至今日他方知,姐姐和师兄,都真正懂得江家的家训。 这番话若是魏无羡来说,或是江枫眠来说,江澄会觉得前者是炫耀后者是不喜他,但姐姐对他向来很好,绝非指责他。 但他却听出来,姐姐反驳了阿娘的话。 阿娘错了吗? 他想起过往十几年,每当阿爹教他的时候,阿娘总会出现,为了家训的事大吵大闹,魏无羡没来之前说的他已经记不清了,但多少都是反驳江家的家训没用,后来魏无羡出现了,阿娘每次都拿魏无羡做例子,每次总会跟阿爹吵起来。 江澄喘着粗气,头痛欲裂。 江家的家训,明知不可而为之。不是明知道会添麻烦还要去做,而是做事不能问能不能,但求……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他真的无心无愧吗? 江澄眼前黑了黑,苦笑,他果真是不懂江家的家训,一直把阿娘说的话当圣旨。 而边上不远处的金子轩,蓝曦臣、蓝忘机等人,都对江厌离有些另眼相看。 江澄的行事作风,虽然他们都不曾当面说过,也不曾在背后议论,但心里难免还是有想法的。 江家……只要有一个还明白,就不会没落。 —— 江枫眠道:“三娘子,你来做什么?” 虞夫人道:“我来做什么?可笑!我竟然要被这样询问。江宗主还记得不记得,我也是莲花坞的主人?记得不记得,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是我的地界?记得不记得,这躺着的和站着的,哪个才是你儿子?” 这样的质问,这么多年来已经听到过无数次了。 江枫眠道:“我自然记得。” 虞夫人冷笑道:“你是记得,但光是记得也没什么用。这个魏婴,真是一天不惹事浑身就不痛快!早知道还不如就叫他老实待在莲花坞禁止出门。温晁难道还真的敢把姑苏蓝氏和兰陵金氏的两个小公子怎么样?就算敢怎么样,那也是他们运气不好,轮得到你去逞英雄?” 在江枫眠面前,魏无羡总要给他夫人一些面子,一句也不顶,心道:“不敢把他们怎么样?那可不一定。” —— “江宗主,令堂这话的意思是怪魏公子救了忘机和金公子吗?”蓝曦臣向来温雅和煦,从未有过这般冷凝的神情,冷下脸来的蓝曦臣,竟像极了蓝忘机。 江澄登时哑口无言,“我……” 江厌离并不知道还有这茬,阿爹进来之后,她就拿着碗出去了,不知道阿娘还进去闹了一通。 见江澄哑口无言,江厌离便知道,当时的阿澄怕是赞同母亲的话,她只有阿澄和阿羡两个亲人了,哪怕嫁到了金家,阿澄也是她的弟弟,她不能不管。 “蓝宗主,我……” “金小夫人,不必多言,令堂如何想的,她已经说了出来,别忘了你母亲口中的兰陵金氏的小公子,是你如今的夫君。”蓝曦臣并未客气。 前不久刚见到弟弟伤心落泪的模样,蓝曦臣心中一直堵得慌,猛然听到虞夫人这番话,再想到玄武洞当时惊险万分的情形,叫蓝曦臣心中如何不怒? 感情不是她的儿子,死活就不论了? 金夫人也颇为恼怒,她与虞紫鸢是闺中密友,她却不知,虞紫鸢居然能说出责怪魏无羡出手救他儿子的话来。 江厌离被堵得无话可说,担忧的看了看江澄,然而江澄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根本没有意识到现在的处境多危险。 并不是生命危险,而是……跟其他世家起了嫌隙。 要知道,玄武洞遇险的,不止蓝忘机和金子轩,还有其他仙门百家的世家子弟。 虞紫鸢那句话虽然只提了蓝忘机和金子轩,但实际上却囊括了当时所有去岐山教化司的仙门百家嫡系世家子弟。 这个地图炮,可是得罪了很多人。 —— 虞夫人道:“我把话放在这里了,你们等着看,他总有一天非给咱们家惹出大乱子不可!” 江枫眠起身道:“我们回去说话。” 虞夫人道:“回去说什么?回哪里说?我就要在这里说。反正我问心无愧!江澄,你过来。” 江澄夹在父亲和母亲中间,犹豫了片刻,站到母亲身边。 虞夫人抓着他的双肩,推给江枫眠看:“江宗主,有些话我是不得不说了。你好好看清楚,这个,才是你的亲生儿子,莲花坞未来的主人。就算你因为他是我的生的就看不惯他,他还是姓江!——我就不信你不知道外边那些人怎么传的,说江宗主这么多年了还对某某散人痴心不改视故人之子为亲子,都猜测魏婴是不是就是你的……” 江枫眠喝道:“虞紫鸢!” 虞夫人也喝道:“江枫眠!你以为你声音高点儿就怎么样了吗?!我还不清楚你!” 两人出门理论去了,一路虞夫人的怒声越发高涨,江枫眠也是强压火气与她争辩。 —— “我还没见过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子的女人,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识到。”有人嗤笑道。 虞夫人自来就不讨喜,仙门百家她除了金夫人就没有半个好友,嫁到江家也是我行我素,从不拿江家家训当回事,还百般阻挠江枫眠教导儿子。 蓝忘机握紧了避尘,咬紧牙根,深深吸了口气,才忍住没迁怒江澄。 虞夫人那话太侮辱人了,当着魏无羡的面,说江枫眠对他母亲痴心不改,甚至说出魏无羡是不是就是江枫眠的私生子这种话,私生子三个字没说出来,但也是因为被江枫眠打断了,然而在场的有谁是傻子吗?不需要虞紫鸢将话说完,就知道后面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魏婴……魏婴在江家,过得就是这种日子? 被议论是江枫眠的私生子? 虽然蓝忘机与魏婴相交不密,但也知道魏婴骄傲的很,这般侮辱,他是如何忍受下来的? “江宗主,不是我说你,你母亲也太过分了吧?这种话若是旁人议论,便也罢了,毕竟是外人无知,但你母亲嫁到江家十几年,难道还不清楚江老宗主的为人?她那话到底是侮辱藏色散人,还是侮辱你爹的品行?怪不得你爹忍不下去,换了哪个男人,都受不了。”聂怀桑这话是忍了很久了。 听学时,他就很喜欢跟魏兄一起玩,魏兄这个人,不管多无聊,他都能找到好玩儿的事带你一起,是以,魏无羡听学的那三个月,是他在蓝氏听学,最快活的一段时光,可惜魏无羡早早就回了莲花坞。 共情这么长时间,上回虞紫鸢出场的时候,聂怀桑就忍了很多话没说,而今是再也忍不住了。 连当家主母都当着魏无羡的面这么说,私底下魏无羡又听了多少这种侮辱之词? 江澄脸色难看至极,“聂怀桑,那是我阿娘!何况我娘已经死了,还想怎么样?” “你娘?是你娘就可以不讲道理了?听听她说的那是什么话?即便我对过往之事半点都不了解,但也知道魏兄不可能是江老宗主的……你跟魏兄同年,魏兄生辰是十月三十一,而你的生辰是十一月初五,据我所知,魏兄的爹娘自在一起后,便离开了江家,再也没回来过,你们生辰如此相近,难道说江宗主还专门跑出去找魏兄的爹娘,在魏兄父亲的眼皮子底下,跟藏色散人苟且?你阿娘不讲道理便罢了,对一个晚辈口出如此恶毒之语,简直丧心病狂!!” 江澄脸色铁青,怒视着聂怀桑,“聂怀桑!!” “干什么?用你阿娘的话来说,你声音大,你有理?” “你——”江澄气得说不出话来。 江厌离站在一边,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阿澄的性子是有些缺陷的,多数是受了母亲的影响,但她万万没想到,阿澄偏执到如此地步。 时至如今,他难道还没意识到,阿娘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己不好过,也要让阿爹不好过。 江厌离痛苦的闭上眼,想说什么,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当时并未在场,但而今共情到这里,她也觉得万分的难堪。 金子轩有些心疼妻子,见状把江厌离搂进怀里,柔声宽慰,“阿离,你阿娘的错跟你没关系。” 江厌离身子一僵,干脆将头埋在金子轩怀里,低声抽泣。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 江澄怔怔地站在原地,半晌,看了一眼魏无羡,突然也扭头走了出去。 魏无羡道:“江澄!” 江澄不应,匆匆数步已转上了走廊。 魏无羡只得滚下了床,拖着又酸又僵的身体追上去道:“江澄!江澄!” 江澄只顾埋头往前走,魏无羡大怒,扑上去一把掐住他脖子:“听到了还不应!找打!” 江澄骂道:“滚回你床上躺着去!” 魏无羡道:“这可不行,咱们得把话说清楚!那些乱七八糟的鬼话你可千万不能相信。” 江澄冷冷地道:“哪些乱七八糟的鬼话?” 魏无羡道:“那些话说出来都脏了人嘴的。我爹妈都是有名有姓的人,我见不得别人给我瞎落户!” —— 见到魏无羡受了如此屈辱,居然还反过来去安慰江澄,江澄居然还有脸发脾气,聂怀桑嗤笑,“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你骂谁呢?”江澄哪儿不知道聂怀桑阴阳怪气是暗指谁? 聂怀桑哼笑,“事到如今,你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还对魏兄发脾气,亏得魏兄脾气好,换个人,早就翻脸了。” 江澄哑然。 —— 他搭着江澄的肩,硬是把他拉到走廊边的木栏上一起坐下,道:“咱们摊开了说,不要别别扭扭的心里藏着东西。你是江叔叔的亲生儿子,未来的江家家主。江叔叔对你自然是要更严厉的。” 江澄斜着眼睛看他。 魏无羡又道:“可我就不一样,我是别人家的儿子,爹妈都是江叔叔的好朋友,他对我当然要客气一些。这个道理你肯定明白吧?” 江澄哼道:“他对我并不是严厉,只是不喜欢。” 魏无羡道:“哪有人不喜欢自己亲生儿子的?你别瞎想了!那些嘴碎传谣的我见一次打一次,打得他们妈都不认识。” 江澄道:“就是有。他不喜欢我阿娘,连带也不喜欢我。” 这一句,还真是难以反驳。 —— “江宗主,令尊不喜欢令堂我倒是承认,但要说令尊不喜欢你,我看却未必吧?”聂怀桑也并非没见过江澄这种人,但却没想过,以前跟他还算朋友的江澄,在背后居然是这幅德行。 聂明玦见弟弟越说越过分,一脚踹了过去,“别人家的事要你多嘴,闭嘴!!” 聂怀桑躲了一下,撇撇嘴,听话的没有再说什么。 江澄本想抽聂怀桑,但聂明玦都站了出来,他也只能忍下这口气。 但事情远远没有就此结束,不远处有人解释,“云梦江氏立家先祖江迟乃是游侠出身,家风崇舒朗磊落,坦荡潇洒,虞夫人的精气神与之完全背道而驰。而江澄模样和性子都随母亲,天生便不投江枫眠之好,从小诸般教导,始终调不过来,是以江枫眠一直表现得似乎不是太青睐他。” 江澄垂下眼帘,说来说去,不就是说他像阿娘,阿爹才不喜他吗? 他想的有错吗? —— 江澄掀开魏无羡的手,站了起来,发泄道:“我知道!我不是他喜欢的那种性格,不是他想要的继承人。他觉得我不配做家主,不懂江家的家训,半点没有江家的风骨。是!” 他扬声道:“你和蓝忘机合力斩杀屠戮玄武,浴血奋战!了不起!可是我呢?!” 他一拳砸在廊柱上,咬牙道:“……我也是奔波数日,精疲力竭,一刻都没有休息过!” 魏无羡道:“家训算什么!有家训就一定要遵守吗?你看姑苏蓝氏的家训,三千多条,条条都要遵守,人还活不活了?” 他跳下木栏,道:“还有,做家主就一定要受家风、从家训?云梦江氏历代这么多位家主,我就不相信人人都是一个样。就连姑苏蓝氏也出过蓝翼这种异类,可谁敢否认她的实力和地位?论及蓝家的仙门名士,谁敢略过她?谁能略过她的弦杀术?” —— 聂怀桑才被哥哥警告过,没有说话,但心里却嗤笑,拿姑苏蓝氏的蓝翼跟江澄比,魏兄为了安慰江澄,也真是煞费苦心。 —— 江澄默然不语,像是稍稍冷静了些。 魏无羡重新搭上他的肩,道:“将来你做家主,我就做你的下属,像你父亲和我父亲一样。姑苏蓝氏有双璧算什么,我们云梦就有双杰!所以,闭嘴吧。谁说你不配做家主?谁都不能这么说,连你也不行。敢说就是找揍。” 江澄哼道:“就你现在这个样?能揍谁?”说着他就在魏无羡心口拍了一把。 那铁烙烙出的伤口虽然已经涂过药、包扎过了,可冷不防被这么一拍,哪能不疼。 魏无羡咆哮道:“江澄!!!死来!!!” 江澄闪身躲过他的劈空一掌,喝道:“现在疼得要死,当初为什么逞英雄!活该!给你长记性!” 魏无羡道:“我是逞英雄吗!我也是迫不得已,动的比想的快!别跑了,饶你一条小命,问你个事!——我腰带里塞着一个香囊袋子,空的,你看见没?” 江澄道:“那个绵绵给你的?没看见。” 魏无羡叫一声可惜,道:“下次再找她要个。” 江澄皱眉道:“你又来了。你不会真的喜欢她吧?那丫头长的是还可以,但是一看出身就不怎么样。恐怕连门生都不是,像是个家奴之女。” 魏无羡道:“家奴怎么了,我不也是家仆之子吗。” 江澄道:“你跟她能比吗?谁家的家仆像你这样,主人还给你剥莲子、熬汤喝,我都没喝到!” 魏无羡道:“你想喝叫师姐再熬呗。对了,之前说到蓝湛。蓝湛他没留什么话给我吗?他哥哥找到没?家里情况怎么样?” 江澄道:“你还指望他留话给你?不留一剑给你就不错了。他回去了。蓝曦臣还没找到,蓝启仁忙得焦头烂额。” 魏无羡道:“蓝家家主呢?怎么样?” 江澄道:“去世了。” 魏无羡怔了怔,道:“去世了?” 他脑中蓦地闪过蓝忘机那张映着火光、垂着泪痕的面容,脱口而出:“蓝湛怎么样?” —— 蓝忘机原本还难受魏无羡想着绵绵,但见他关心自己,心里又不禁生出一丝欣喜。 他闭上眼睛,蓝忘机,你真是没救了! 魏婴,魏婴对绵绵都如此关注,明显是不喜欢男人的,别再妄想了。 —— 江澄道:“还能怎么样,回去了。父亲本来说要派人送他回姑苏的,他拒绝了。我看他的样子,该是早就想到有这么一天了。毕竟眼下这么个局面,谁家都不比谁家好。” 两人又在木栏上坐了下来。魏无羡道:“那蓝曦臣又是怎么回事?” 江澄道:“温家不是要烧他们家的藏书阁吗?几万册的古籍和乐谱,蓝家的人抢救回来一些,应该交给蓝曦臣,让他带着跑了,能护多少是多少,不然就全没了。大家都是这么猜的。” 望了望天,魏无羡道:“好恶心。” 江澄道:“是啊。温家太恶心了。” 魏无羡道:“他们要这样跳到什么时候?咱们这么多家,就不能联手……” —— “魏兄真是豪杰,才智能力,样样不缺。”可惜在江家长大。 金光瑶听到魏无羡的话,也不禁感叹,“如魏公子所言,若是百家及早联手,早做防范,只怕火烧云深不知处,血洗莲花坞的事,都有可能不会发生。” 血洗莲花坞五个字,算是戳到了江澄的肺管子,他脸色难看至极。 —— 正在此时,一群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一群身穿短打的少年猴子一般飞奔跳跑跃上长廊,纷纷嚷道:“大师兄!!!” 六师弟欢欣道:“大师兄!!!你活啦!!!” 魏无羡呔道:“什么叫我活了?我本来就没死!” “大师兄听说你杀了一只四百多岁的大妖兽?!真的吗?!你杀的?!” “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的是,师兄你是不是真的七天没吃饭?!” “真的没背着我们偷偷辟谷过?!” “屠戮玄武到底有多大?莲花湖装不装得下?!” “屠戮玄武就是一只王八对不对?!” “大师兄你这七天都和姑苏那个蓝忘机在一起过的?他居然没打死你?!” 先前略微有些凝肃的气氛,立刻被冲击成了一片鸡飞狗跳。 —— “魏无羡还真是受欢迎,看他这些师弟,都喜欢跟他闹。” “简直跟魏兄一个德行,怕是都跟魏兄学的吧?”聂怀桑笑道。 金光瑶看了眼江澄,“可惜,这些人,都不在了。” 江澄扫了眼金光瑶,没说话。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说。 —— 魏无羡原本受伤就并不严重,只是没及时用药,加上过度疲劳,无食果腹。 但他身体底子很好,胸口那片铁烙痕用过药后,很快便不再发热,躺了没几天,又生龙活虎起来。 暮溪山屠戮玄武之乱过后,温氏设在岐山的“教化司”彻底散了,众世家子弟各回各家,温晁那边也暂时没追究。 虞夫人揪着机会痛斥了魏无羡一通,命令他不许迈出莲花坞的大门半步,连划船游湖也不许了。 于是,他只好日日和一群江家子弟门生射风筝。 一个游戏再好玩,天天玩也会乏味,因此,过了半个月,众少年越来越兴味阑珊。 魏无羡也提不起劲,随手瞎射,破天荒地让江澄拿了好几次第一。 这日,最后一轮射完的时候,魏无羡右手搭了个凉棚在眉间,望着落日余晖,道:“收了吧,别玩了。家去吃饭。” 江澄道:“今天这么早?” 魏无羡把弓扔了,坐到地上,怅然道:“没意思,不射了。刚才哪几个名次最末?跟着六师弟一起去捡吧。” 一名少年道:“大师兄,真狡猾,每次都让别人捡,这么赖皮。” 魏无羡摆手道:“我也没办法。虞夫人不让我出门啊,她现在在家呢,说不定金珠银珠就在哪个角落里蹲着监视,随时准备告发我。我要是出去了,虞夫人非拿鞭子抽掉我一层皮不可。” 战绩最差的几名师弟调侃几句,哈哈着出门去捡风筝了。 江澄站着,魏无羡坐在地上,两人闲聊几句,魏无羡道:“江叔叔今早出门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赶得上晚饭吗?” 今早江枫眠和虞夫人又吵了一场。 说是吵架也好像不对,只是虞夫人单方面发脾气,江枫眠始终还保持着一点风度。 江澄道:“还不是又为咱们的剑的事去温家了。一想到我的三毒现在说不定被哪只温狗握在手里,真是……” 他面露嫌恶之色,魏无羡道:“可惜咱们的剑还不够灵,要是能自动封剑,那就谁也别想用了。” 江澄道:“你再修炼个八十年,说不定可以。” —— 江澄紧紧的攥着手里的剑,眼睛赤红。 就是这天,就是这天,王灵娇来到莲花坞。 他闭上眼,痛苦的咬紧牙根。 若是王灵娇此刻出现在他面前,怕是会被他的紫电抽成肉泥。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乐乎看文,很多人喷江家,说江家的米贵。扒了扒拉,完了说江厌离对羡羡好是为了拉拢,江枫眠养带羡羡回去是为了给江澄培养下属,各种阴谋论,还有说江枫眠连金光善都不如的。更有说江枫眠纵容虞夫人苛待羡羡。 但我看遍了原著,只要江枫眠在的时候,虞夫人但凡说魏无羡,江枫眠都不曾纵容过,去教化司前,直接把人给支走了,虞夫人明显是还没有累的,但江枫眠让她去休息。玄武洞之后,虞紫鸢几次明嘲暗讽,江枫眠虽然没有骂回去,怼回去,但态度是很明显的。并且后来还吵了起来。 我只想说,江枫眠没有像虞紫鸢一样,像个泼妇骂回去,帮魏无羡,就是纵容虞紫鸢苛待羡羡? 脑子瓦特了吧? 我没有黑虞紫鸢,每一段都是原著,铁证如山! 我也没有黑江澄,江澄就是这样一个性子的人,并且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这样不好,要不然他也不会从来不改正。 我不否认我讨厌虞夫人和江澄,而且明确的说,就是原著这段,我才坚定了不喜欢他们母子的心,没写共情的时候,我尚且还能保持路人心态,写了共情,带入了自己。 我真想心疼我羡。 第20章 突然,几名少年冲进了莲花坞的校场,惶惶嚷道:“大事不好!大师兄、师兄,大事不好了!!!” 这几人正是方才出去捡风筝的几名师弟,魏无羡一下子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江澄道:“六师弟呢?怎么少了一个人?” 果然,出门时跑在最先的就是六师弟,可现在他人却不见了。 一名少年上气不接下气道:“六师弟被人抓走了!” “抓走了?!”魏无羡把弓也捡了起来,拿着一件武器在手,道:“谁抓的?为什么要抓他?!” 那少年道:“不知道啊!不知道为什么要抓他!” 江澄也急了:“什么叫不知道为什么?” —— 江澄此刻的脸色难看至极,重温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他没立刻发疯,已经是足够克制。 血洗莲花坞那日,江厌离在眉山虞氏外祖母家,并不在莲花坞,是以她并不清楚事情发生的始末,但见江澄脸色如此难看,她预感到了什么,身子不禁轻颤。 “阿离?” 江厌离咬了咬唇,摇摇头,面色苍白,什么话也没说。 而金子轩并不蠢,也意识到什么,一时默然。 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并不止江厌离夫妇,但他们都没有吭声。 莲花坞被血洗一事,虽然是射日之征的导。火索,但时至今日,杀入莲花坞的温狗已经被归来的魏无羡杀了个干干净净,整个莲花坞除了逃出来的魏无羡和江澄,谁都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传闻魏无羡害得江家满门被灭,但共情到现在,饶是再厌恶魏无羡的人,也不禁生出几分困惑。 魏无羡在江家快活似神仙,除了虞夫人,江家上上下下几乎没有不喜欢他的,就连江澄也整日里跟魏无羡混在一块,或许江澄会对魏无羡这个资质悟性街强于他的师兄生出几分嫉妒,但江澄显然也是喜欢这个师兄的,要不然也不会整日跟魏无羡混在一起,还因此屡屡被虞夫人责骂没出息。 —— 魏无羡道:“都别急。你说清楚。” 那名少年道:“刚才、刚才我们出去捡风筝,风筝掉到那边去了,老远了。我们找过去,看到有几十个人,是温家的人,穿的都是他们的衣服,有门生有家仆,为首的是个年轻的女的。她手里拿着一只风筝,风筝上面插了一支箭,看到我们就问这风筝是谁的。” 另一名少年道:“这只风筝是六师弟的,他就说了是他的。那个女的忽然变脸,说了一句‘好大的胆子!’,这就叫手底下的人把六师弟抓走了!” 魏无羡道:“就这样?” 众少年纷纷点头,道:“我们问为什么要抓六师弟,那女的不停地说他大逆不道、包藏祸心,吆喝着让手下人把六师弟押走,我们没办法,就先跑回来了。” 江澄骂了一声,道:“抓人连个理由都没有!温家要上天吗!” “是啊!简直莫名其妙!” 魏无羡道:“都别说话。温家的人估计马上就要上门来了,别让他们听到了抓住什么把柄。我问你们,那个女的,是不是没有佩剑?是不是长得挺漂亮,嘴皮上有一颗痣?” 师弟们道:“是!就是她!” 江澄恨声道:“王灵娇!这个……” —— “看来,这就是莲花坞被血洗的那一日……”话音没落,就感觉到一束刺人的目光落在身上,他看过去,就对上了江澄骇人的双眼,不禁打了个哆嗦,下意识避开了江澄吃人的目光。 心中暗忖,这个江宗主,不过是提了一句罢了,用得着这么看人?像是要杀人似得。 —— 这时,一个冷冷的女声传了过来:“吵什么,一天也不让人清静!” 虞夫人紫衣飘飘地行来,金珠银珠仍是一身武装,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 江澄道:“阿娘,温家的人来了,六师弟被他们抓了!” 虞夫人道:“你们喊那么大声,我在里面都听到了。这有什么,是抓走了又不是杀死了,这就又急又恨跺脚咬牙的,你还像个未来宗主的模样吗?镇定点!” 她说完,转身面对校场之前的大门。十几名身穿炎阳烈日袍的温家修士鱼贯而入。 这些修士身后,一名彩衣女子款步轻摇地迈了进来。 这女子身姿婀娜,容貌妩媚,眼送秋波,唇如烈火,嘴皮上一粒细小的黑痣,倒是个颇为出色的美女。只是周身钗环璨璨,仿佛恨不得把一个首饰铺子和贵人对她的宠爱都穿在身上,很是跌品。 正是上次在岐山被魏无羡一掌打飞吐血的王灵娇。 王灵娇抿嘴一笑,道:“虞夫人,我又来啦。” —— “虞夫人和王灵娇,也不知道谁更厉害些?” 显然,这人说的不是武力值,若是武力值,虞夫人再不济,也不至于连王灵娇一个修为低下的女仆都打不过。 “嘿,想想谁活得更久一些,不就知道了?”言下之意,虞夫人再厉害,还不是栽在了这个下贱的女仆手里? 这些刺耳的话,叫江澄如坠冰窟,恨不能一鞭子抽过去,但人家也没有直接辱骂他母亲,他这鞭子抽出去,叫其他世家如何看他? 总有一天…… 江澄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压制自己的怒火。 —— 虞夫人面无表情,似乎觉得跟她多说一句话都脏了自己的嘴。 王灵娇走下了大门的台阶,虞夫人这才道:“你抓我云梦江氏的子弟做什么。” 王灵娇道:“抓?你是说刚才在外边抓的那个吗?这个说来话长。我们进去坐下后再慢慢说吧。” 一个家奴,没有通报,没有请求登门许可,便进了其他世家的大门,还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地要求登堂入室,“坐下后再慢慢说”。 虞夫人的脸色越发冷肃,戴着紫电银环的右手手指轻轻抽了两下,白皙的手背青筋微起。 她道:“进去坐下说?” 王灵娇道:“当然。上次来下令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坐一坐,请吧。” 听到“下令”二字,江澄冷哼一声,金银双姝也微现怒容。可这个王灵娇是温晁身边得宠的红人,眼下是不能得罪她的。是以,虞夫人虽然满面讥嘲冷笑,满腔阴阳怪气,却仍是道:“那好,你进去吧。” 王灵娇嫣然一笑,果真就进去了。 —— “不过一介女仆,真是将狐假虎威狗仗人势贯彻到底。” “当时温家势大,谁敢招惹?这女仆可不是普通的女仆,她跟的主人温晁,可是温若寒最宠爱的小儿子,哪怕再草包,温若寒也没有不喜,反倒将投靠他的化丹手温逐流派到温晁身边保护他,若非如此,谁理会这个下贱的女仆?” —— 然而,她说要进去坐,却没急着坐,而是在莲花坞里兴味盎然地小转了一圈,四处发表意见: “这莲花坞还不错。真大,就是房子都有些老旧了。” “木头都是黑漆漆的,这颜色真丑,不鲜亮。” “虞夫人,你这个主母可当得有些差劲,都不知道布置打理一下吗?下次多挂些红色的纱幔吧。那样才好看。” 她沿路走,沿路指指点点,仿佛这里是她的后花园。虞夫人的眉头抽动不止,看得魏无羡与江澄都怀疑她随时会暴起杀人。 指点游览完毕,王灵娇终于坐到了厅堂之上。没人邀请谦让,她自顾自地坐了首席,坐了一会儿,见无人来侍候,皱眉拍桌,道:“茶呢?” 她虽然周身珠光璀璨,言行举止却毫无家教礼仪可言,丑态百出,一路看下来,众人也见怪不怪了。 虞夫人在次席落座,宽大的紫衣下摆和袖摆散开,越发显得腰肢纤细,姿势美观。 金银双姝在她身后侍立着,嘴角边带着浅浅的讥笑。 银珠道:“没有茶。要喝自己倒。” —— “虞夫人身边的侍女,还真是跟虞夫人一脉相承的高傲。” —— 王灵娇美目圆睁,惊讶道:“江家的家仆从来不做事的?” 金珠道:“江家的家仆有更重要的正经事做,这种端茶送水之事不需要旁人代劳。又不是残废。” 王灵娇打量她们几眼,道:“你们是谁?” 虞夫人道:“我的贴身侍女。” 王灵娇轻蔑地道:“虞夫人,你们江家真是太不像话了。这样可不行,连侍女都敢在厅堂上乱插嘴,这样的家奴在温家是要被掌嘴的。” 魏无羡心道:“说这话的你自己不就是个家奴。” 虞夫人八风不动地道:“金珠银珠不是普通的家仆,她们从小就待在我身边,从不侍候除我以外的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能掌她们的嘴。不能,也不敢。” 王灵娇道:“虞夫人这说的是什么话,世家之中,尊卑当然要分的清清楚楚,这才不能乱了套。家仆就要有个家仆的样子。” 虞夫人却对那句“家仆就要有家仆的样子”深以为然,看了魏无羡一眼,竟颇为认同,傲然道:“不错。” 随即又质问道:“你抓我云梦江氏的那名子弟究竟做什么。” —— “虞夫人那一眼什么意思?”所有人共情的都是魏无羡的视角,当然看见了虞夫人颇有深意的那一眼。 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虞夫人是什么意思。 “王灵娇说家仆就要有家仆的样子,虞夫人看魏无羡做什么?” “虞夫人骂魏无羡的时候,你们忘了?这位虞夫人可是一直把江老宗主的首席大弟子当家仆看待的。” “……”无言以对,“江老宗主对魏无羡当真没得说,这位虞夫人行事,真叫人一言难尽。” —— 王灵娇道:“虞夫人还是和那小子划清界限为好。他包藏祸心,已经被我当场抓住,扭送去发落了。” 虞夫人挑眉道:“包藏祸心?” 江澄忍不住道:“六师弟能包藏什么祸心?” 王灵娇道:“我有证据。拿来!” 一名温家门生呈上来一只风筝,王灵娇抖了抖这只风筝,道:“这就是证据。” 魏无羡嗤笑道:“这风筝是个很常见的独眼怪,算什么证据?” 王灵娇冷笑道:“你以为我瞎吗?看清楚了。” 她那双涂着鲜红丹蔻的食指在风筝上比划来比划去,振振有词地分析道:“这风筝是什么颜色?金色的。独眼怪是什么形状?圆形的。” 虞夫人道:“所以?” 王灵娇道:“所以?虞夫人,你还没发现吗?金色的,圆形的,像什么?——太阳!” 在旁人的瞠目结舌中,她得意洋洋地道:“那么多种风筝?为什么他一定要做成一只独眼怪?为什么一定要涂成金色?他做成另外一个形状不好吗?为什么不是别的颜色?难道你们还要说这是巧合吗?当然不是。这个人一定是故意的。他射这样一只风筝,其实是在借机暗喻‘射日’!他想把太阳射下来!这是对岐山温氏的大不敬,这还不是包藏祸心?” —— “这歪理也太……”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儿能形容这个女人的愚蠢,那人憋着一口气,闭上嘴。 江澄闭上眼,嘲讽的笑了笑,“就是这么个蠢货,就是这么个蠢货……” “阿澄……”江厌离担忧的看着弟弟,想安慰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一时也哽住了。 —— 看她一个人自以为机智、牵强附会地表演了一番,江澄终于再也忍不住了,道:“这风筝虽然是金色的圆形的,但是跟太阳差了十万八千里,到底哪里像了?根本半点不像!” 魏无羡道:“那照你这么说,橘子也吃不得了。橘子不也是金色的、圆形的?可我好像看过你不止一次吃过吧?” 王灵娇狠狠一眼剜向他。 虞夫人冷冷地道:“所以你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个风筝?” 王灵娇道:“当然不是。我这次是代表温家和温公子,来惩治一个人的。” 魏无羡心中咯噔一声。 果然,下一刻,王灵娇指向了他,道:“这个小子,在暮溪山上,趁温公子与屠戮玄武奋勇相斗的时候出言不逊,多次捣乱,害得温公子心力交瘁,险些失手,连自己的佩剑都损失了!” 听她颠倒黑白、信口胡编,江澄气得笑出声了。 魏无羡则想起了今早出门的江枫眠,心道:“他们是故意挑这个时候来的。或者根本就是故意把江叔叔引出去的!” —— “魏公子的反应真快,若江老宗主当真是被引出去的,岂不是说,温氏灭莲花坞,是早有预谋?” “而今还看不出来?分明是早有预谋!” “既如此,为何传言说是魏无羡害死了江枫眠夫妇?” “这……”那人一时语塞,不由看向紧闭双眼的江家现任家主,江澄。 江澄不发一言,权当没听见。 —— 王灵娇道:“还好!天佑温公子,纵是他失了佩剑,也还是有惊无险地拿下了屠戮玄武。可这个小子,实在不能姑息!我今天来就奉温公子之命,请虞夫人严惩此人,给云梦江氏其他人做个表率!” 江澄道:“阿娘……” 虞夫人道:“住口!” 看见虞夫人的反应,王灵娇很是满意,道:“这个魏婴,没记错的话是云梦江氏的家仆吧?眼下江宗主不在,相信虞夫人掂得清分量。不然,若是云梦江氏要包庇他,可真让人怀疑……有些传言……是否属实了……嘻嘻。” 她坐在江枫眠平日坐的首座上,掩口而笑。 虞夫人面色阴沉地把视线挪了过去。 江澄听她意有所指,愠道:“什么传言?!” 王灵娇咯咯笑道:“你说什么传言?不就是江宗主的一些陈年风流债……” 见这女人居然敢当面编排江枫眠,魏无羡心头火起,怒道:“你这个……” —— 好些熟悉魏无羡的人,都知道魏无羡一贯好脾气,甚少动怒,但此时此刻的魏无羡,明显是动了真火。 正在所有人都期待魏无羡骂回去的时候,众人背上突然传来剧痛。 “啊——” —— 魏无羡背上突然一痛,双膝不由自主一软。 却是虞夫人突然出手,抽了他一鞭子。 江澄失声道:“阿娘!” 虞夫人已站起身来,紫电化为鞭形,在她冷玉般的双手间滋滋电光流转。 她喝道:“江澄你让开,不然你也跪下!” 魏无羡勉强撑着地爬起来,也道:“江澄你让开!你别管!” 虞夫人又是一鞭子飞出,把他抽得躺回了地上,咬牙切齿道:“……我早就说过,你这个……你这个不守规矩的东西!迟早要给江家带来大麻烦!” —— “这虞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关头,往一个小辈身上推黑锅?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王灵娇今日来者不善,那番话分明是想借着温家的势,报上次魏公子打伤她的私仇,虞夫人未免也太过分了!”紫电抽打的痛,令人背后火。辣辣的疼,心里怨愤,不由自主的带入了魏无羡,心里愈发不满,忍不住就开始指责虞紫鸢。 有同样想法的不少,此起彼伏,全是指责虞紫鸢的。 江澄早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已经有些麻木了,只能努力的告诉自己,他听不到,听不到!! 江厌离这一刻也顾不上弟弟江澄,见到阿羡被打,江厌离皱起眉,“阿羡……” 她已经意识到这天是血洗莲花坞的那一天,阿羡若是被打伤,后面血洗莲花坞…… 阿羡…… —— 魏无羡一把推开江澄,咬牙受着,一语不发,一动不动。 以往虞夫人虽然总是对他恶语相向,却从没真的对他下过狠手,顶多是抽两三下勒令他罚跪禁足,不久也会被江枫眠放出去。 这次却一连挨了重重几十鞭,抽得他背上火。辣辣的,浑身又麻又痛,难以忍受,可是不得不忍。 今日若是罚得不让王灵娇满意,不让岐山温氏的人满意,这件事便没完没了了! 王灵娇笑意盈盈地看着。 虞夫人抽完了之后,紫电倏地收回,魏无羡跪在地上,上身向前晃了晃,似乎要扑倒。 江澄想上去扶,虞夫人厉声道:“站开。不许扶他!” 江澄被金珠银珠牢牢拽住,魏无羡坚持了一阵,还是重重扑到了地上,趴着不动了。 —— 共情中的众人,等于陪着魏无羡一起挨了重重的几十鞭,一时间怨声载道,本就对虞夫人不喜的人愈发不喜,对虞紫鸢不感冒的,也开始不喜。 这都什么关头了,还先打了自己人再说,那鞭子抽的,真是完全客气。 魏无羡也是傻子,居然就这么生挨了。 “魏兄委曲求全,挨了这顿鞭子,怕就是想牺牲自己,让王灵娇无话可说,可魏兄既然已经挨了这顿鞭子,温家又是拿什么借口灭了莲花坞的?”聂怀桑摇着扇子忍不住发出了疑问。 江澄咬紧牙根,深吸一口气,“因为王灵娇不满意。” “不满意?”聂怀桑也没料到江澄会回答,愣了愣,没想明白,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 王灵娇讶然道:“完了?” 虞夫人哼道:“不然呢。” 王灵娇道:“就这样?” 虞夫人双眉扬起,道:“什么叫‘就这样’?你以为紫电是什么品的灵器?他挨了这么一顿,下个月也好不了,有他受的!” 王灵娇道:“可那还是有好的了得时候啊!” 江澄怒道:“你还想怎么样?!” 王灵娇嗔怪道:“虞夫人,既然是惩罚,那么当然要让他终生都记住这个教训,终生都为此后悔,不敢再犯。如果只是挨一顿鞭子,他休养一段时间,又能活蹦乱跳,那还叫什么惩罚呢?这个年纪的小子,最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痛,根本没有作用的。” 虞夫人道:“你待如何?砍了他的双腿,叫他不能再活蹦乱跳吗?” 王灵娇道:“温公子宽厚,砍了双腿这种残暴之事做不来。只要斩下他一只右手,他便从此不再计较了。” 这个女人,根本是在狐假虎威,借温晁撑腰,报复魏无羡当日在暮溪山地洞一掌击她之仇! —— “妖女狠毒!玄门正道,以剑道为尊,她要砍了魏无羡的右手,无异于断了魏无羡的前程,魏无羡怎么可能愿意被砍了双手?” “如此说来,魏无羡反抗了,王灵娇便以此为由,灭了莲花坞?” “这样说来倒是合情合理,但要说是魏无羡害了江枫眠夫妇,也有些勉强吧?腿是自己的,江枫眠夫妇修为不低,打不过还不会跑吗?而且,整个莲花坞竟然就跑出来魏无羡和江澄两个人?” “这样也不对,魏无羡若是不肯被砍手,当时的情况下,怕是只能叛出江家,但并未听说魏无羡当时叛出了江家啊,他和江澄还逃了出来呢。” “别瞎猜了,到底情况怎么样,很快就会知道的!” —— 虞夫人斜眼扫了魏无羡一眼,道:“斩了他一只右手么?” 王灵娇道:“不错。” 虞紫鸢站起身来,绕着魏无羡,慢慢地走动起来,似乎正在考虑这个主意。 魏无羡痛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江澄挣开了金珠银珠,扑通一下跪地,护在魏无羡身上,道:“阿娘,阿娘,您别……事情根本不是像她说的那个样子的……” 王灵娇扬声道:“江小公子,你是在说我杜异么?” 魏无羡趴在地上连翻个身都翻不了,心道:“杜异?杜异是什么?” 忽然想到:“是杜撰!这女人原本是温晁老婆的婢女,没读过书不识几个字,却偏要装有文采,用个生词,不懂装懂,念了白字!” 此刻分明形势危急,可越是在这时,人的脑子反而越是思绪纷乱,无法集中精神,胡思乱想不止,魏无羡想通这一节,竟觉得好笑。 —— “魏无羡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情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由此可见,魏公子品性极佳,怎么会变成后来恶名远播的大魔头呢?” —— 王灵娇浑然不觉自己出了丑,道:“虞夫人,您想清楚,这件事我们岐山温氏是一定要追究的。砍了他这只手让我带回去,有个交代,云梦江氏就能好好的,不然,下次温公子过问起来就没这么简单了!” 虞夫人的眼中闪过森寒的光芒,阴声道:“金珠,银珠,去,把门关上。别让血叫人家看到了。” 只要是虞夫人下令,金银双姝无不遵从,一齐脆生生地道了声“是!”,这便将厅堂大门牢牢关上了。 魏无羡听到关门之声,地上的光也消失了,心头一阵恐惧:“难道真的要砍我一只手?” 江澄吓坏了,抱住他母亲的腿,道:“阿娘?阿娘!你这是要做什么?你千万别砍他的手!” 恐惧过后,魏无羡咬了咬牙,一狠心,心道:“……也罢!要是能换家里的安宁……一只手就一只手,他。妈的大不了老子今后练左手剑!!!” —— 魏无羡的心声,引得虚无之境一片哗然。 “什么?!!” “魏无羡居然肯愿意牺牲自己的右手换江家的安宁?” “这怎么可能?!” “这可是共情,共情是不可能有假的!” “若魏无羡愿意被砍一只手,那……我们之前的猜测就不成立了啊!” “这……也是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澄听到魏无羡心声的时候,表情已是一片空白。 他从来不知道,当时魏无羡已经做好被砍一只手的准备,眼眶一热,控制不住的落下泪来。 魏无羡!!! “阿羡!”江厌离捂着嘴抽泣,不敢置信。 金子轩搂紧江厌离,神情复杂难言,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魏无羡,我对你有偏见!对不起! 蓝启仁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长长叹出一口气,再说不出半句责骂魏无羡的话来。 便是蓝氏,他也不敢说,能养出魏无羡这种人。 他不喜魏无羡的性子跳脱,但看上去没心没肺的魏无羡,心胸竟如此之广阔,便是蓝启仁自己,也不敢说在那样的情况下,愿意献出自己的手,别看好像只是砍一只手,实际上,那砍的不是一只手,是魏无羡的未来! “魏公子……如此品行实在难得,”蓝曦臣心情复杂,看了看蓝忘机,“忘机,你是对的。” 蓝忘机眼眶赤红,抿抿唇,低头不语。 心中却痛不欲生。 魏婴……为什么每次魏婴需要帮助的时候,他都不在他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不止是你们想看剖丹,我自己也想写…… 但我算了算,起码还要四五章才到剖丹的时候,嗨呀,我也不确定今天能不能写到啊 反正就这两天吧→_→ 第21章 王灵娇拍掌道:“虞夫人,我就知道您一定是岐山温氏最忠心的下属!来人按住这个小子!” 虞夫人道:“不必你动手。” 金银双姝走了过来,王灵娇道:“唷,你要让你这两个婢女摁着他么,也行。” 江澄道:“阿娘!阿娘你听我说!我求你了!别砍他的手!如果父亲知道了的话……” 他不提江枫眠还好,一提虞夫人陡然色变,喝道:“别跟我提你父亲!他知道了又能怎样?杀了我不成?!” 王灵娇欢欣道:“虞夫人我真是太欣赏你啦!看来今后我们在监察寮也一定能很谈得来!” 虞夫人扯回被江澄抱着的那条腿和紫罗裙摆,转过身来,挑眉道:“监察寮?” —— “啊——”聂怀桑叫了一声,引来周遭人的注视。 聂明玦一脚踹过去,“嚎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聂怀桑怂了怂,很快又提起精神,收起了扇子往手心一敲,“大哥,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莲花坞会被灭门了,不是因为魏兄,”顿了顿,聂怀桑看了江澄一眼,摇摇头,叹息,“魏兄这是背了黑锅了。” 江澄也不站出来澄清这些污蔑,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看共情里,江澄不是不在乎魏无羡的,否则也不会在王灵娇上门找麻烦的时候,还挡着他娘砍魏无羡的手。 不过再想想,当时江澄父母健在,而今……怕是性情有变。 如此想来,看来性情大变的不是魏兄,而是江澄啊! 聪明人何止聂怀桑一个呢? 金光瑶叹道,“当时我虽然刚刚潜入岐山,还未被温若寒看重,但也听说了这件事,确实跟魏公子无干。”顿了顿,“当时云深不知处刚刚被烧,清河不净世又是新家主刚上位没几年的晚辈执掌,温若寒根本没放在眼中。是以,兰陵金氏和云梦江氏是实力保存最完整的两大世家。” 再多的,金光瑶没有再说。 兰陵金氏当时什么作风,没人不清楚,但他现在身在兰陵金氏,有些话,他不方便说。 敛芳尊惯会审时度势,事到如今,他清楚的知道,金光善的计划是不可能成功了。 既然如此,还不如顺水推舟,帮魏无羡一把,他看蓝忘机对魏无羡,怕是感情非同一般。 二哥待他甚好,相比较起来,其实蓝曦臣在金光瑶心里的地位,比金光善要高一些。 不过这也是因为这一年多以来,在金家的遭遇,已经让他渐渐对这个父亲失去了期待。 他眨眨眼,心道,魏公子,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成为朋友。 —— 王灵娇莞尔道:“是啊,监察寮。这就是我来云梦的第二件要事。我岐山温氏新出的监察令,在每一城都设一处监察寮。我现在宣布,今后,莲花坞就是温家在云梦的监察寮了。” 难怪她方才在莲花坞里进进出出,俨然把这里当做她自己的府邸,原来是真的已经把莲花坞当成她在云梦的据点了! 江澄红着眼睛道:“什么监察寮?!这里是我家!!!” 王灵娇皱眉道:“虞夫人,您可要好好教教您的儿子。数百年来,百家都臣服于温家之下,在温家来使面前,怎么能说我家你家这种话?原本我还在犹豫,莲花坞这么老旧,还出了几个叛逆之徒,能不能担得起监察寮这一重责,但是看到你这么服从我的命令,脾气又对我的口味,我还是决定把这个殊荣……” 话音未落,虞夫人甩手给了她一个响亮至极的耳光。 这一耳光无论是力度还是声音都惊天动地,王灵娇被扇得打了几个转才跌到地上,鼻血横流,美目圆瞪。 厅堂内的数名温家门生齐齐变色,皆欲拔剑,虞夫人扬手一挥,紫电飞出一圈炫目紫光,瘫倒一片。 —— 虽然经过聂怀桑和敛芳尊的接连预测,大家都有了心理准备,但真的亲眼看见,心情又完全不同了。 此时此刻,再不明白莲花坞被血洗的真相,大家的脑子都可以挖出来喂狗了。 聂怀桑眉头紧皱,倒是没有立刻替魏无羡辩解。 这不是一个好时机。 不过监察寮的事,倒是可以提。 “江宗主,你可没说过王灵娇去莲花坞,是去建监察寮的。” 虽然都知道莲花坞曾被占据,但当时具体的情况不为人知,总的来说就是江家被灭,一夕之间莲花坞易主,然后被占据底盘,成了温氏的监察寮。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不是莲花坞被灭之后建立监察寮,而是莲花坞被灭之前,温氏就向江家提出过建设监察寮。 这意义可是非同寻常。 江澄冷眼看着聂怀桑,“这有什么好说的?”他的家被强占成了温氏的监察寮,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电光火石间,明白江澄在想什么后,聂怀桑闭口不言。 原来是爱面子! 聂怀桑心中嗤笑,这江澄爱惜颜面的毛病,还真是跟少时一个模样,甚至这毛病还更严重了。 —— 虞夫人仪态优雅地走到王灵娇身边,居高临下俯视她,突然弯腰,伸手揪住王灵娇的头发,提起来又是一记暴怒的耳光:“贱婢敢尔!” 她早已忍耐多时,此刻面目狰狞,近在咫尺,王灵娇吓得肿着半张脸尖叫起来。 虞夫人毫不客气地又是一记耳光,把她刺耳的尖叫打得戛然而止,喝道:“打狗也要看主人!你冲进我的家门里,当着我的面,要惩治我家里的人?什么东西,也敢这样撒野!” 她说完便重重扔开了王灵娇的脑袋,像是嫌脏一般,抽出手帕擦了擦手,金珠银珠站在她身后,脸上是和她一样的轻蔑笑容。 王灵娇双手发抖地捂着自己的脸,泪流满面地道:“你……你敢做这种事……岐山温氏和颍川王氏都不会放过你的!” 虞夫人把手帕扔到地上,一脚踢翻了她,骂道:“闭嘴!你这贱婢,我眉山虞氏百年世家纵横仙道,从来没听过什么颍川王氏!这是哪个阴沟旮旯里钻出来的一个下贱家族?一家子都是你这种东西吗?在我面前提尊卑?我就教教你何为尊卑!我为尊,你为卑!” 一旁,江澄已经把趴地的魏无羡扶起了一半。 看着这一幕,两人都惊得呆了。 —— 惊呆的不止当时的魏无羡和江澄,还有此时此刻虚无之境的数万修士。 境内安静了一会儿,有人没忍住问道,“眉山虞氏……是哪里的仙门世家?虞夫人这口气,这来头莫不是比兰陵金氏、姑苏蓝氏、清河聂氏还要厉害?” “嘿,想什么呢?眉山虞氏不过是蜀西仙门世家之一,传承百年确实有了,但还谈不上纵横仙道百年,不过跟那贱婢出身的颍川王氏比起来,自然是高贵多了……”有听说过眉山虞氏的,听到人问,便带着几分嘲讽的笑道,“跟姑苏蓝氏、兰陵金氏、清河聂氏比起来那自然是没得比,不过也算是仙门之中,勉强排的上号的世家,但也算不上很强。” “哦……”问话的人若有所思,没有再问。 出身兰陵金氏、姑苏蓝氏、清河聂氏几大世家的嫡系子弟,听到虞夫人的话,表情那真是一言难尽。 这虞夫人高傲是挺高傲的,说出来的话,也挺解气的,但怎么听怎么不对味儿……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算是搞清楚江氏灭门的真相了。 不是因为魏无羡,而是因为……虞紫鸢! —— 虞夫人对身后使了一个眼色,金珠银珠会意,分别抽出了一把长剑,在厅堂中走了一圈,下手又快又狠,顷刻便将几十名温家门生尽数刺死。 王灵娇眼看着就快轮到她了,垂死挣扎地威胁道:“你……以为你能杀人灭口?你以为温公子不知道我今天到哪里来了?你以为他知道了后,会放过你们吗?!” 银珠冷笑道:“说得好像他现在放过了一样!” 王灵娇道:“我是温公子身边的人,最亲近的人!你们要是敢动我一下,他会把你们……” 虞夫人扬手又是一耳光,讥嘲道:“怎么样?砍手还是砍腿?还是烧仙府?还是派万人大阵将莲花坞夷为平地?设立监察寮?” 金珠提着长剑走近,王灵娇满眼恐惧,蹬着腿不断退缩,放声尖声道:“来人啊!救命啊!温逐流!救我啊!” 虞夫人神色一凛,一脚踩住她那只手腕,抽出佩剑。 正在剑锋即将斩落之时,忽然当的一声被弹了开去。 魏无羡与江澄扭头一望,厅堂大门已轰然向两旁飞出,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破门而入。 周身黑衣,面容阴沉。 正是温晁那名修为了得的贴身护卫,温逐流。 —— “遭了,化丹手来了。” “温晁还真是宠爱这个女仆,连化丹手都派来保护。” “重点不是这个吧?” “不错,化丹手之所以有这样的名号,是因为他能化去修士的金丹,虞夫人或许很厉害,但对上化丹手,那可难说,更何况,化丹手又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不少温家的人。” “哎,江氏就这么……” “虞夫人这脾气也太暴躁了,那样的情况下,忍了这口气,才能保全族平安,连魏无羡都愿意牺牲一只手保江家安宁,虞夫人倒好,直接打人,那王灵娇可不是个善茬!” “你们也不看看虞夫人什么人,她那样高傲的人,怎么可能忍受王灵娇这样的贱婢带着人在江家设立监察寮,还是在她守在莲花坞的情况下?她怕是宁死不屈的。” “宁死不屈?若真宁死不屈,王灵娇上门的时候,她就该直接把人给杀了,她做了什么?还不是低了头,先打了魏无羡,又要砍魏无羡的手,你们都忘了魏无羡当时在想什么?他当时没有半分辩解,明显是知道如果王灵娇非要砍他的手才放过江家,虞夫人肯定会砍了他的右手保江家,虞夫人不喜魏无羡又不是一天两天,若是能借这个机会砍了魏无羡一只手保住江家,便是江枫眠回来,那也晚了。可惜江枫眠不在,若是江枫眠在,肯定不是这个结果。” “江枫眠不是被人引了出去?这怕是针对虞夫人设的局。” “我也觉得是针对虞夫人的局,就是没想到那王灵娇如此狠毒,因为魏无羡上次打伤她,就想公报私仇砍了魏无羡的手。” —— 佩剑脱手,虞夫人将紫电横在胸前,道:“化丹手?” 温逐流冷然道:“紫蜘蛛?” 王灵娇一只手还被她牢牢踩着,痛得脸都扭曲了,涕泪涟涟叫道:“温逐流!温逐流!你还不救我,快救我!” 虞夫人哼道:“温逐流?化丹手,你本名不是叫赵逐流么?分明不是姓温,却挤破了头也要给自己改姓。一个两个趋之若鹜,温狗这个姓就这么金贵?背宗忘祖,可笑!” 温逐流不为所动,漠然道:“各为其主罢了。” 他两人不过多说了几句,王灵娇便无法忍受地尖叫起来:“温逐流!你没看到我现在什么样子吗?!你不立刻杀了她还在这里磨磨唧唧讲什么废话!温公子让你保护我你就是这样保护我的?!你当心我告发你要你好看!” 虞夫人足下狠狠地一碾她的手臂,王灵娇嗷的哭了出来。 温逐流则皱了皱眉,道:“得罪了。” 紫电游出,虞夫人喝道:“惺惺作态!” 温逐流大手一扬,竟然毫不在意地抓住了紫电! 紫电化为鞭形时,有灵流附着。 灵流威力可大可小,可致命可怡情,全由主人操控。 虞夫人早已动了杀心,要把这群温狗杀得一个不留,再加上很是忌惮温逐流,因此灵流一上来就是十二分的凶猛,却被毫不费力地抓住了! 紫电纵横数年,从未遇到过此种对手,被抓住之后,虞夫人竟有了一刹那的凝滞。 王灵娇趁机连滚带爬逃了出来,从怀里摸出一只烟花筒,在手里摇了两下。 一道火光从筒中冲出,带着锐利至极的尖啸,冲破了木窗,在屋外的天空炸开。 接着,她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出第二只、第三只,蓬头散发,口里胡乱道:“来……来……都给我过来……所有人都给我过来!” —— “王灵娇发出了信号,看来温家早就派了大批的人在外面,只等信号发出来就攻破莲花坞。” “已成定局。” —— 魏无羡忍痛推了江澄一把,道:“别让她继续发信号!” 江澄放开魏无羡,劈手一击击向王灵娇,岂知正在此时,温逐流刚好抢身逼近虞夫人,似要一掌得手了,江澄忙叫道:“阿娘!” 他立即弃了王灵娇,扑了过去。 温逐流头也不回,一掌拍出,道:“差得远了!” 江澄被这一掌击中肩头,当即口吐鲜血。 同时,王灵娇也把信号烟花都放了出去,灰蓝色的夜空中一片璀璨和锐啸。 见江澄受伤,虞夫人怒吼出声,紫电的灵光大盛,霎时亮得炫目发白! 温逐流被突然爆发的紫电炸得飞起,撞到了墙上。 金珠银珠也从腰间各抽出了一道电光滋滋流转的长鞭,与温逐流缠斗在一处。 这二名侍女自小便与虞夫人亲厚非常,师从一人,合力出击不容小觑,虞夫人得了这空隙,双手一左一右提起暂时动弹不得的江澄与魏无羡,冲出了厅堂。 —— “看来……是虞夫人送走了江澄和魏无羡。” “既然能送走,为什么只送走江澄和魏无羡?他们俩之下还有不少还在修行的弟子吧?为何不将这些年轻弟子一起送走?他们修为不高留下来也改变不了什么,若一起送走,好歹也能帮助江澄和魏无羡一起重建莲花坞啊!” “这……谁知道虞夫人想什么呢?” —— 校场之上还有不少门生围着,虞夫人喝令道:“立即整队武装!” 她提着两人冲上码头。 莲花坞的码头前总是停泊着七八艘小船,是江家的少年子弟们游湖采莲所用。 虞夫人把他们扔上船,自己也跳了上去,抓起江澄的手助他平息。 江澄只吐了一口血,伤得并不算太严重,问道:“阿娘,这可该怎么办?” 虞夫人道:“什么怎么办!你还看不出来吗,他们是有备而来,今日之战不可避免。不久之后就要来一大批温狗了,先走!” 魏无羡道:“那师姐呢,师姐前天就去了眉山,要是她回来……” 虞夫人恶狠狠地道:“你给我闭嘴!都是你这个小……害的!” 魏无羡只得闭嘴。 —— “事到如今,虞夫人还在责怪魏兄,简直没救了!”聂怀桑心里窝火,没好气的道。 江澄抿着唇,无法反驳聂怀桑。 他其实从未真正的站在魏无羡的角度想过问题,一直都是遇到问题就怨魏无羡。 但真的是魏无羡的错吗? 还有阿娘,其实江澄并不是意识不到,阿娘的话不对,但是……阿娘对他再怎么责骂,从来都是为他考虑的。 他此时此刻,真切的感受到,从魏无羡心底流露出的苦涩,难受,痛苦。 滋味杂合起来,简直令人落泪。 —— 虞夫人取下了右手手指上的紫电银环,套上了江澄的右手食指。 江澄愕然道:“……阿娘,你把紫电给我干什么?” 虞夫人道:“给了你的,今后就是你的!紫电已经对你认过主了。” 江澄茫然道:“阿娘,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虞夫人凝视着他的脸,忽然一把搂了过来,在他头发上亲了两下,抱在怀里,喃喃地道:“好孩子。” 这一下抱得十分用力,仿佛恨不得把江澄变成个小婴儿塞回到她肚子里去,叫谁也伤不到他、谁也不能让他们俩分开。 江澄从来没有这样被母亲抱过,更别提这样亲过了。 他的头埋在她胸前,双眼睁得大大的,懵懵然不知所措。 虞夫人一手抱着他,一手猛地抓起魏无羡的衣领,似乎想把他活活掐死,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死小子!可恨!可恨至极!看看为了你,咱们家遭了什么祸!” 魏无羡胸口剧烈起伏,无言以对。 这次不是强行忍耐或者暗中腹诽了,而是真的无话可说。 —— 魏无羡的默认,再次引起一片哗然。 “魏无羡莫不是被打傻了吧,这个时候虞紫鸢分明是在推卸责任,他这个时候不否认,这黑锅可就背得严严实实了。” “事实证明,这口黑锅魏兄别说丢下来,连拿下来的想法都没有。”聂怀桑从前觉得在蓝氏听学,每次被罚抄家规,或是被大哥逼着练刀,已经是很可怕的事了,但共情了魏无羡,他才知道,他那些苦楚算什么,魏兄这才是人间惨剧!! —— 江澄急着追问道:“阿娘,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虞夫人一下子撒开手,把他推到了魏无羡身上。 她跃上了码头,小船在湖水中微微左右摇晃。 魏无羡浑身疼的趴在船侧,默默的坐在一边看着,无需多问,他也知道,云梦江氏所有的门生,历代所有的法宝和传物,都在莲花坞里,就算人可以撤退,但莲花坞里的法宝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撤走的。 王灵娇发了信号,很快会有大批温氏走狗赶来,必有一场大战。 虞夫人身为主母,不可能只身退走。 魏无羡在江家这些年,虽然总是被虞夫人责骂打罚,但从来没有真正怨恨过虞夫人,更清楚,以虞夫人的高傲,她不可能退。 但虞夫人……怕江澄出事,只能私心让江澄逃。 魏无羡也知道,江澄一个人,肯定会回去,虞夫人是江澄的母亲,如何不了解江澄?所以……带上了他。 江澄站起来想跟着一起下船,紫电却忽然化出电流,一圈电索将他们二人牢牢捆在了船上,彻底动弹不得。 江澄道:“阿娘,你这是干什么?!” —— “看来魏无羡也不是全然不清楚自己的处境啊!” “说到底,在虞夫人眼中,魏无羡只是一个保护江澄的家仆。” —— 虞夫人道:“别大惊小怪的。到了安全的地方它自然会松开,路上遇到有人来犯,紫电也会自动护住你的。别回来了,直接去眉山,找你姐姐!” 说完,她转身指向魏无羡,厉声道:“魏婴!你给我听好!好好护着江澄,死也要护着他,知道不知道?!” 魏无羡道:“虞夫人!” 虞夫人怒道:“听见没有!别跟我讲其他的废话,我只问你听见没有!” 魏无羡挣不开紫电,只得重重点头。 —— “天啊!虞夫人到底把魏无羡当什么?他可是才挨了几十个鞭子,如今还带着伤,让他护着江澄,死也要护着?” 数万修士,三观尽毁。 多数人都能理解当娘的心情,但他们共情的是魏无羡。 魏无羡纵使嘴上不说,甚至点头允了虞夫人的吩咐,但他心里的苦涩,叫人心酸。 蓝忘机握紧了避尘,呼吸都不稳了。 “魏婴……”他视若珍宝的魏婴,被虞夫人当成了保护江澄的工具吗? 这一刻,蓝忘机真的想冲出去,给虞夫人一剑。 她的儿子是宝,别人的儿子难道是草? —— 江澄喊道:“阿娘,父亲还没回来。有什么事咱们先一起担着不行吗?!” 听他提起江枫眠,虞夫人眼睛似乎有一瞬间红了。 然而,旋即她便高声骂道:“不回来就不回来。我离了他难道还不行了吗?!” 骂完挥剑斩断拴住小船的绳子,在船舷上重重踢了一脚。 江流水急,风大,再加上这一踢,小船立刻飘出了数丈。 打了几个转,平稳而迅速地顺水朝江心驶去。 江澄惨叫道:“娘啊!” 他一连叫了几十声,然而,虞夫人和莲花坞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在小船飘远之后,虞夫人便持着长剑,紫衣一闪,退回莲花坞大门里去了。 两人奋力狂挣,紫电几乎深陷进骨肉之中,依旧纹丝不动。 江澄喉咙里发出疯子一般的怒号,边挣边道:“还不断!还不断!断啊!断啊!” 魏无羡刚刚被紫电抽了十几鞭子,现在还浑身发疼,心知这样是无法挣脱的,徒劳而已,想到江澄身上还有伤,忍痛道:“江澄,你先冷静。虞夫人对上那个化丹手,不一定输。刚才她不是还牵制住那个温逐流了吗……” 江澄咆哮道:“你让我怎么冷静?!怎么冷静?!就算杀了温逐流,王灵娇那个贱人已经发了信号,万一温狗看到了大举派人来围堵我们家呢?!” 魏无羡也知道,根本不可能冷静得下来,可两个人中必须得有一个人清醒。正要继续说话,他忽然眼前一亮,喊道:“江叔叔!是江叔叔回来了!” 果然,江面上驶来了另一艘大船。 —— “江枫眠居然在这个时候赶回来了?” “可惜,也是去送死的。”知道莲花坞被血洗的结果,那人冷不丁道。 “……” “但在这会儿的魏无羡心里,看到江枫眠,就好像看到了希望。” 看到江枫眠的那一刻,魏无羡心底迸发的喜悦,简直要淹没他们。 —— 江枫眠站在船头,船上还侍立着十几名门生。 他正望着莲花坞的方向,衣袍随江风猎猎。 江澄叫道:“父亲!父亲!” 江枫眠也看见了他们,微现讶异之色,一名门生微拨水桨,他的船只便靠了过来。江枫眠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奇道:“阿澄?阿婴?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莲花坞这群少年经常玩一些稀奇古怪的游戏,满面血污地趴在水里扮浮尸都是常事,因此,江枫眠并不能立即确定他们是不是在进行什么新的游戏,并未觉察事态严重。 江澄却高兴得眼泪都落下来了,又急又慌地道:“父亲,父亲快放开我们!” 江枫眠道:“这是你娘的紫电。紫电认主,怕是不肯让我……” 他说着用手去碰了碰紫电,岂知,刚刚碰到,紫电便很是温顺地收了起来,瞬间化为一枚指环,套上了他的一只手指。 江枫眠立即怔住了。 —— 江澄怔怔的看着眼前父亲的脸,眼泪止不住的流。 “父亲……” 他当时一心想着回家,救娘,挽回莲花坞,但却没有注意到,父亲当时的神情,仿佛不敢置信。 是啊,父亲一直以为阿娘怨他,怎么会相信紫电认他为主了呢? 紫电是虞紫鸢的一品灵器,以虞紫鸢的意愿为第一指令。 紫电可以认多位主,但是是有次序的。 虞夫人为无可争议的第一级主人,她发出的指令是捆住江澄,直到安全为止,因此江澄虽然也是主人,却无法挣脱它的束缚。 不知在什么时候,江枫眠被认定成了顺位第二的主人。 在他面前,紫电认为是安全的,因此松了绑。 可虞夫人从未说过,她让紫电也认江枫眠为主了。 “虞夫人性子虽然叫人一言难尽,但她对江枫眠……”话未说完,想到虞紫鸢之前说的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她自己把自己的日子过成这样,没想过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每次都只会责怪旁人,别人说什么信什么,身边的枕边人,她却从来都不相信,这样一点信任都没有的婚姻,如何能长久?也不怪会成为一对怨侣。” —— 江澄和魏无羡总算分了开来,扑向两边。 江枫眠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两个怎么会被紫电绑着坐在船里?” 像是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江澄抓着他道:“今天温家的人打到我们家来了,阿娘跟他们起了争执,跟那个化丹手斗起来了!我怕阿娘要吃亏,有人放了信号,待会儿说不定还有更多敌人。父亲,我们快一起回去帮她!快走吧!” 闻言,所有门生都为之动容。 江枫眠道:“化丹手?!” 江澄道:“是啊父亲!我们……” 话音未落,紫光一闪,江澄和魏无羡再次被缠住了。 两人又以之前的姿势,跌坐回船上。 江澄愣了愣,道:“……父亲?!” —— 江澄痛苦的闭上眼,再也忍不住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再经历一遍?!!一次还不够吗?!!!” 江厌离也是泣不成声,挣开金子轩的怀抱,蹲下来把江澄搂在怀里,哭着道,“阿澄,阿澄,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阿姐——”江澄跟江厌离抱头痛哭。 周遭的人见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再冷酷的人,也有爹娘,这样的江澄,他们说不出半句冷嘲热讽。 在人伤口上撒盐,也不是君子所为。 作者有话要说: 原著虞夫人这段无疑是很霸气的。 但是那句眉山虞氏纵横百年,真是越看槽点越多…… 第22章 江枫眠道:“我回去,你们两个离开。不要调转方向,不要回莲花坞。上岸之后立刻想办法去眉山找你姐姐和祖母。” 魏无羡道:“江叔叔!!!” 震惊过后,江澄发疯般地踹着船舷,踹得船身摇晃不止:“父亲放开我!放开我!” 江枫眠道:“我回去找三娘子。” 江澄瞪着他道:“我们一起回去找她,不行吗?!” 江枫眠定定看着他,忽然伸手,在半空中凝滞了一下,这才缓缓摸了摸他的头,道:“阿澄,你要好好的。” 魏无羡道:“江叔叔,如果你们出了什么事,他不会好的。” 江枫眠把目光转到他身上,道:“阿婴,阿澄……你要多看顾。” 他又回到了那艘大船上。 两船擦肩而过,渐行渐远,江澄绝望地大叫道:“爹!!!” —— “江公子,事到如今,还觉得你的父亲,不喜欢你吗?”蓝曦臣看了看脸色极差的忘机,生怕再不说话,忘机就要对江澄拔剑了。 江澄眼眶通红,声音沙哑,“泽芜君什么意思?” “站在魏公子的角度,旁观者清,你的阿娘平日里虽然对你总是严厉责骂,从未有过半分好颜色,但遇到危险,却是第一时间将你送走。对魏公子,却是逼迫他用性命保护你的安危。江宗主亦是如此,你总说他不喜欢你,但是临危之际,他留给你和魏公子的话,已经说明在他心里,你这个儿子才是最重要的。” 江澄愣住了,整个人都懵在原地。 蓝曦臣见状叹息,金光瑶在一旁想了想,也道,“江宗主,你还没想明白?你看,你父亲回莲花坞前,对你说的是,你要好好的。但对魏公子说的是,‘阿婴,阿澄……你要多看顾’。魏公子也不过大了你几天而已,却前后被虞夫人和江老宗主将你托付给了他,这是多重的担子?你有认真的想过吗?还是……你不愿意去想?” 二哥还是太温柔了些,见到江澄神情恍惚,便不忍再问,但他却看不得二哥苦恼,倒不如他来帮一把。 —— 小船顺水而下。 不知过了多久,紫电才松了下来,化为一枚银色的指环,戴在江澄手上。 两个人喊了一路,嗓子早已嘶哑,松绑之后,一句话也没说,往回驶去。 没有船桨,便用手逆着水流划往回划。 用手划了几下,魏无羡的身子便微微一僵。 虞夫人说,抽他的这一顿能让他一个月都好不了,可魏无羡此时却觉得,除了被抽过的地方还是火辣辣、刺麻麻的疼,行动并无大碍。 虞夫人是讨厌他,可是……也从未想过要害他。 魏无羡眼眶一热,险些哭出来。 —— 聂怀桑感受着心底的酸涩,听着魏无羡的心声,不禁苦笑。 魏兄啊魏兄,你这是钻人家套子里去了。 他可以确信虞夫人下手的时候,确实没有下重手,但当时虞紫鸢未必没有做好最坏的打算。 再看看这个时候的江澄,若没有魏无羡,只怕江澄凶多吉少。 虞夫人毕竟是看着魏无羡长大的,哪怕她再不喜魏无羡,只怕也无法否认魏无羡的优秀,在绝境之下,魏无羡活下来的几率比江澄要大多了,把魏无羡安排在江澄身边无异于给江澄上了一道安全锁。 只要这把锁还在,江澄就不会出事。 聂怀桑想不出到底虞紫鸢为什么要手下留情,但当时的情况,毕竟大敌再侧,虞紫鸢暴怒打王灵娇的时候,脱口而出打狗也要看主人这种话,想来……多是因为被逼迫打魏无羡,虞紫鸢是那么听话的人吗? 若是,虞紫鸢也不会翻脸了。 总之,往事不可追,事实就是,魏兄因为虞紫鸢的一时手下留情,心软了。 —— 他们卯着一股濒死般的劲儿,拼命地划。 一个多时辰后,终于徒手把船划回了莲花坞。 此时已是深夜。 莲花坞大门紧闭,大门之外,灯火通明。 粼粼的水面上流动着碎裂的月光,还有几十盏做成九瓣莲的大花灯,静静地漂浮在码头边。 一切都和以往一样。 可就是因为和以往都一样,才更让人心中不安到痛苦。 —— 虚无之境,一片静谧。 都知道这个时候的莲花坞,怕是已经被血洗了。 所以才会这样安静。 江澄再次忍不住哭了起来,自从做了宗主,他总要强迫自己强大起来,不能哭,不能软弱。 可是……要再次亲眼看见横尸遍地的莲花坞,他要如何接受? —— 两人远远地划到湖心便停住了,泊在水中,心脏怦怦狂跳。 竟然都不敢靠近码头、不敢冲上岸去看个究竟、看看里面到底是怎样的情形。 江澄眼含热泪,双手双腿都在哆嗦。 半晌,魏无羡道:“……先不要从门进去。” 江澄胡乱点了点头。 两人悄无声息地把船划到了湖的另一边。 那边有一棵老柳树,根在岸边的泥土里,粗壮的树干斜着生长,横在湖面上,柳枝都垂入了水中。 以往莲花坞的少年们常常顺着这棵柳树的树干一直走到它的树顶,坐在那里钓鱼。 两人把船停在这棵老柳的垂须之后,借着夜色和柳枝的掩护上了岸。 魏无羡往常是翻惯了墙的,他拽住江澄,低声道:“这边。” —— “临危之际,才更能看出一个人的能力,江宗主可谓是当代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但跟魏兄比起来,还是差了一些。”聂怀桑忍不住喟叹道,声音不大不小,但江澄绝对能听到聂怀桑的感叹。 果不其然,江澄的身子都僵住了。 他这辈子最不喜欢听的,就是他不如魏无羡。 江厌离见状,颇为心累的看着弟弟,“阿澄,不要再想了,你是你,阿羡是阿羡。” “呵……”江澄咧咧嘴,笑得比哭还难看,“可我确实不如魏无羡。” 从魏无羡的角度看自己,江澄才看出来自己跟魏无羡的差距。 他自问能力不输给魏无羡,但是……他在心性上果然是不及魏无羡。 经历了同样的事情,魏无羡很快就逼迫自己成长了起来,而自己却……像个没头苍蝇一样。 金光瑶摇摇头,没说什么落井下石的话。 他跟江澄无冤无仇,江澄也没有得罪他,他做什么去说得罪江澄的话? 好歹江澄也是一宗之主。 蓝曦臣看到弟弟的神情,心里无奈,“忘机,魏公子聪慧机敏,不会有事的。” 但这次,蓝忘机却没有沉默。 “自玄武洞一别,我再次见到魏婴,魏婴就改修了鬼道,若他真的没事,他不会改修鬼道。”蓝忘机很肯定自己没有看错魏婴。 蓝曦臣被哽住,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不远处,聂明玦打量着聂怀桑,看的聂怀桑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大哥……怎么这么看我?” 聂明玦移开目光,没有说话。 聂怀桑转了转眼珠子,心一提。 他大哥最讨厌心机深沉的人,他刚才好像…… —— 江澄现在心里又惊又怕,几乎分不清东南西北,跟着他贴墙而行,潜伏了一段,悄悄爬上了一处墙头。 这处墙头上有一排兽头,窥看十分得宜。 从前都是外面的人偷偷攀在墙头看里面的他们,如今却是他们偷偷地窥看里面。 魏无羡探头朝里望去,一颗心立刻沉了下来。 莲花坞的校场上,站满了一排又一排的人。 这些人全部都身穿炎阳烈焰袍,衣领衣襟和袖口的火焰纹红得血一般刺目。 除了站着的,还有躺着的。 倒地的人已经全都被挪到校场的西北角,横七竖八地堆在一起。 一个人背对他们这边,低着头,似乎正在察看这堆不知是死是活的江家人。 江澄还在疯狂地用目光搜索虞紫鸢和江枫眠的身影,魏无羡的眼眶却瞬间湿热了。 这些人里,他看到了不少熟悉的身形。 他喉咙又干又痛,太阳穴犹如被铁锤砸中,周身发冷,不敢去多想江枫眠和虞紫鸢。 —— 魏无羡满心的酸楚,共情到所有人身上。 有些心理脆弱的人,甚至小声的抽泣了起来。 “太惨了。” 莲花坞被血洗,如今亲眼见过这一幕的,在场的怕是只有江澄,和温宁。 其余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满地的鲜血,十分刺目。 —— 魏无羡正想仔细看看,趴在最上面的那个瘦瘦的少年是不是六师弟。 忽然,站在西北角、背对着他们的那个人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转过身来。 魏无羡立刻按着江澄低下了头。 虽然他避得还算及时,却看清了那个人的模样。 那是个与他们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高高瘦瘦,五官清秀,眼珠漆黑,面容苍白。 虽然身上穿着炎阳烈焰袍,却没什么强盛的气势,有些太过秀气斯文了。 看太阳纹的品级,应该是温家的哪位小公子。 魏无羡的心吊了起来:“被看到了?趁现在立刻逃?还是没有?” —— “被发现了?” “肯定是被发现了。” “不过……那小公子好像有点眼熟?” 成了凶尸的温宁,和当时在莲花坞穿着炎阳烈焰炮的温宁,简直就像两个人。 “啊——” “你鬼叫什么?” “刚刚那个温家小公子,不就是夷陵老祖座下的鬼将军温宁吗?” 此言一出,尽皆哗然。 “什么?!” “那是鬼将军?” “我不会看错的,之前百凤山围猎,他出现过的,虽然眉眼长开了些,但绝对是温宁没错。” 虚无之境渐渐安静下来,许多人转头去看唯二的温家人。 温情,和温宁。 待看清了温宁的脸,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真的是温宁啊!” “他也参加了血洗莲花坞?” “不会吧?若他也参加了,魏无羡怎么可能为了救他叛出江家?” “可……刚才那个人就是温宁啊!” “先看看,这不是正在共情吗,很快就会知道结果的。” “对对对,看共情!” —— 这时,围墙内传来细细的哭声。 踏踏的脚步声中,一个男人柔声道:“不要哭了,脸都花了。” 这个声音魏无羡和江澄都熟悉无比,正是温晁! 紧接着,王灵娇嘤嘤地道:“是不是脸花了,你就不喜欢我了?” 温晁道:“怎么会?娇娇无论怎么样,我都喜欢。” 王灵娇动情地道:“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今天我真的……差一点就以为我真的要被那个贱人杀死,再也见不到你了……温公子……我……” 温晁似乎抱住了她,安慰道:“不要说了娇娇,已经没事了。还好,温逐流保护了你。” 王灵娇嗔道:“你还提他!那个温逐流,我讨厌他。今天要不是他来得迟了,我根本就不会吃这么多苦。我到现在脸还疼,好疼好疼……” 明明是她斥退温逐流不让他在自己眼前晃悠,才会自作自受挨了打,眼下却又开始颠倒黑白。 温晁最喜欢听她委屈撒娇,道:“不疼,来,给我摸摸……你讨厌他不打紧,但是不要把他惹急了。这个人修为很是了得,我父亲说过不少次,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还指望多用他一些年呢。” 王灵娇不服气地道:“人才……人才又怎样。温宗主手下那么多名士、那么多人才,成千上万,难道少了他一个还不行?” 她在暗示温晁,惩治温逐流给她出气,温晁嘿嘿笑了两声。 温晁虽然颇为宠爱王灵娇,却还没宠爱到要为个女人就惩治自己贴身护卫的地步。 王灵娇见他不以为意,又道:“你看他,明明只不过是你手下的一个小卒而已,那么嚣张,刚才我要打那个虞贱人耳光,他还不许。人都死了,尸体而已!这样不把我放在眼里,不就是不把你放在眼里?” —— “贱人,贱人!!”江澄双目赤红,嘴里不住的骂。 见到这样的江澄,江厌离也没办法,只能将弟弟搂紧,眼泪不停的流。 莲花坞被血洗,伤心的何止江澄一人? 金子轩抱着金凌,见状,把怀里的金凌塞到了金光瑶手里,“阿瑶,你帮我抱一会儿。” 金光瑶抱着孩子,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其实很喜欢金凌,但父亲好似怕他这个勾栏院里出来的人弄脏了他的嫡孙,根本不让他靠近金凌,还好一通责骂。 看着怀里的金凌,金光瑶眼眶都红了。 而金子轩却没注意到这点,蹲下身去安慰妻子和小舅子了。 一旁的蓝曦臣见状叹息,拍了拍金光瑶的肩膀,“阿瑶,别想太多。” 金光瑶勉强维持着笑,“我明白的,二哥。” —— 江澄一下子没抓住,从墙上滑了下去。 魏无羡眼疾手快地提住了他的后领。 两人都是热泪盈眶,泪珠顺着面颊滚滚坠落,打到手背、土地上。 魏无羡想起今早江枫眠出门的时候,还和虞夫人吵了一架,彼此之间留给对方的最后一句话,都不是什么温柔的好话。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见上最后一面,江枫眠有没有机会对虞夫人再多说一句。 温晁不以为然道:“他就是这么个脾性,古怪,什么士可杀不可辱,人都是他杀的,还讲这些做什么。” 王灵娇附和道:“就是。虚伪!” 温晁就爱听她附和自己,哈哈一笑。 王灵娇又幸灾乐祸道:“这个虞贱人也算是活该了,当年仗着家里势力逼着男人跟她成亲,结果呢,成亲了有什么用,人家还不是不喜欢她。当了十几年的弃妇,人人在背后嘲笑。她还不知收敛,飞扬跋扈。最后这样也是报应。” 温晁道:“是吗?那女的还挺有几分姿色的,江枫眠为什么不喜欢他?” 王灵娇道:“想想也知道啦,虞贱人这么强势,明明是个女人却整天挥鞭子打人耳光,一点教养都没有,江枫眠娶了这么个老婆还要被她拖累,真是倒了八辈的霉。” 温晁道:“不错!女人嘛,就应该像我的娇娇这样,乖巧听话,温柔可爱,一心向着我。” 王灵娇格格而笑。 听着这些不堪入耳的庸言俗语,魏无羡又悲又怒,浑身发抖。 他担心江澄会爆发,而江澄可能是悲痛过度,好像昏厥了一样,一动也不动。 王灵娇幽幽地道:“我当然只能一心向着你了……我还能向着谁?” 这时,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道:“温公子!所有的屋子都搜查过了,清点出来的法宝有两千四百多件,正在归类。” 那是莲花坞的东西,那是江家的东西! 温晁哈哈大笑,道:“好,好!这种时候,正是应该大大庆贺一番,我看今晚就在这里设宴吧。物尽其用!” 王灵娇娇声道:“恭喜公子入主莲花坞。” 温晁道:“什么莲花坞,把这名字改了,把所有带着九瓣莲标志的门都拆了,换成岐山温氏的太阳纹!娇娇,快来给我表演你最拿手的歌舞!” 魏无羡和江澄再也听不下去了。 两人翻下了墙,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离开莲花坞。 跑了很远,那群乌合之众在校场内的欢声笑语还挥之不去,一个女人娇媚的歌声快活无比地飘荡在莲花坞的上空,仿佛一把带有剧毒的刀子,一下一下地在切割他们的耳朵和心脏。 —— 虚无之境又安静了下来。 王灵娇和温晁的得意,仿佛在江澄和江厌离的心口捅了无数刀。 痛的他们不能呼吸。 其余人面对这样的场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纵使之前因为共情讨厌虞夫人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说不出半句恶言。 —— 一口气跑出数里,江澄忽然停了下来。 魏无羡也跟着停了下来,江澄转身往回折,魏无羡抓住他道:“江澄,你干什么!不要回去!” 江澄甩手道:“不要回去?你说的是人话吗?你让我不要回去?我爹娘的尸体还在莲花坞里,我能就这么走了吗?我不回去我还能去哪里!” 魏无羡抓得更紧了:“你现在回去你能干什么?他们连江叔叔和虞夫人都杀了,你回去就是一个死字!” 江澄大叫道:“死就死!你怕死可以滚,别挡我的路!” 魏无羡出手擒拿,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遗体一定要拿回来但不是现在!” 江澄闪身避过,还击道:“不是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受够你了,快给我滚!” 魏无羡喝道:“江叔叔和虞夫人说了,要我看顾你,要你好好的!” “给我闭嘴!”江澄猛地推了他一把,怒吼道:“为什么啊?!” 魏无羡被他一把推到草丛里,江澄扑了过来,提起他衣领,不住摇晃:“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为什么!你高兴了吧?!你满意了吧?!” 他掐住魏无羡的脖子,两眼爆满血丝:“你为什么要救蓝忘机?!” 大悲大怒之下,江澄已经失去了神智,根本无法控制力度。 魏无羡掰他手腕:“江澄……” —— 【你为什么要救蓝忘机?!】 这句话将姑苏蓝氏这边安静的人群瞬间引爆了。 金光瑶自认自己算是挺自私的人,但也没想到,江澄能说出这种话来。 江澄也听到了自己的怒吼,共情之下,他看见了刺激此刻失去理智的样子,脸色瞬间白了。 不是的,他不是……不是想让蓝忘机去死,他只是……只是…… 江澄如坠冰窟,整个人都呆滞了。 江厌离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十分无措。 “江宗主,你是在责怪魏公子救了忘机吗?”蓝曦臣脸色难看至极。 他原以为,有这种想法的,只有虞夫人,但万万没想到,江澄居然……也是这么想的? “我没有……没有……”江澄想解释,但共情里的他才说出口的话,叫他如何反驳? 数万修士都听到了。 金子轩虽然不赞同江澄迁怒的行为,但也不得不站出来,扶起江厌离,对蓝曦臣道,“蓝宗主息怒,江澄他只是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失去了理智……”话未说完,共情里的江澄,又一声爆喝,简直像一个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 江澄将魏无羡狠狠的按在地上,咆哮着。 “你为什么要救蓝忘机?!你为什么非要强出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叫你不要招惹是非!不要出手!你就这么喜欢做英雄?!做英雄的下场是什么你看到了吗?!啊?!你现在高兴了吗?!” “蓝忘机金子轩他们死就死了!你让他们死就是了!他们死他们的关我们什么事?!关我们家什么事?!凭什么?!凭什么?!” “去死吧,去死吧,都去死吧!都给我死!!!” —— 江澄狰狞的面容在所有人面前呈现,金子轩脸色铁青,刚刚站出来帮江澄说话的他,就像个傻逼。 江厌离瞪大眼睛看着江澄,一时间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弟弟,怨阿羡救了蓝忘机,救了子轩? 江澄无助的捂住了自己的双耳,“啊——” “我没有想让他们去死,我……” 我只是太难过了?太伤心了?太悲恸了? 说不出口。 他没有任何权利要求旁人理解他。 蓝曦臣冷着脸,没有任何回应。 金光瑶这一刻竟有些同情江澄,其实若没有这场共情,江澄说过的很多不合时宜的话,都不会被人知道,因为魏无羡那个傻子,绝不会将这些对江澄不利的消息爆出去。 —— 魏无羡憋得脸色通红,大喝道:“江澄!!!” 掐着他脖子的手,忽然松开了。 江澄死死瞪着他,眼泪顺着脸颊滚滚落下。 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垂死般的悲鸣、一声痛苦的呜咽。 他哭着道:“……我要我的爹娘,我的爹娘啊……” 他向魏无羡要他的父亲和母亲。 可是,向谁要,都要不回来了。 魏无羡也在哭,两个人跌坐在草丛里,看着对方痛哭流涕。 —— 聂怀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喜欢江澄,但江澄失去了父母,连家都不能回,仇人还在自家的底盘上歌舞助兴,换了聂怀桑自己也不敢说能完全的保持冷静。 想想要是大哥死了,聂怀桑紧紧攥着手里的扇子,深吸了口气,上前几步,道,“江宗主,你该知道,就算当初在暮溪山屠戮玄武洞底,魏兄不救蓝忘机,温家也会找其他的理由逼上门来的。何况,他们此番来江家,也并不是拿魏兄做理由,他们这次来莲花坞的理由是在莲花坞建立监察寮,这才是真正的理由。而魏兄,不过是王灵娇为了公报私仇,加上去的添头罢了。” 江澄没想到这个时候聂怀桑还会凑过来,甚至……可以说是在劝诫他。 他红着眼,低下头,张了张嘴,声音嘶哑,“我不是不懂这些,可是我总觉得……若是……若是没有这件事,也许……也许就不会发生的这么快,也许……也许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你这是在心存侥幸,根本就不可能的。”聂怀桑皱眉道,“难道你还没看出来?他们这次来,根本就不是为了魏兄,若是为了魏兄的话,事情反而好办了,你没见魏兄都愿意牺牲自己的未来换江家的平安吗?江澄,你到底有没有心?看不到魏兄的一片赤诚吗?你这般对待他,心里就没有半分的愧疚吗?你责怪魏兄,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江澄哑口无言。 聂怀桑一番话,当真是引得众人刮目相看。 便是蓝曦臣和金子轩的脸色都好看了许多,因为看江澄的神态,倒也不算是……无可救药。 想来当时,确实是失去了理智吧。 蓝忘机瞥了眼聂怀桑,虽然没说话,但蓝曦臣却看得出来,蓝忘机还挺欣赏聂怀桑。 —— 魏无羡狼狈的靠在一边,耳边全是江澄声嘶力竭的哭喊,哭着哭着昏睡了过去。 但醒过来又继续哭,直到天光微亮,江澄人都有些呆滞了。 吹了一夜的冷风,魏无羡头痛欲裂,二人卷缩在荒凉偏僻的小山坡后。 魏无羡活动活动筋骨,扶着自己的双腿,勉强站起来,哑声道,“走吧。” 江澄一动不动。 魏无羡伸手拉他,又道:“走吧。” 江澄道:“……走去哪里?” 他嗓子干哑,魏无羡道:“去眉山虞氏,去找师姐。” 江澄挥开了他伸出的手。 须臾,江澄才自己坐起,慢慢站起了起来。 两人向着眉山的方向出发,徒步而行。 一路上,两人都是强打精神,步履沉重,仿佛身负千斤巨担。 江澄总是低头,抱住右手,食指上的紫电抵在心口附近,把这仅存的一样亲人遗物摸了一遍又一遍。 再频频回望莲花坞的方向,凝望着那个曾经是自己的家、如今沦为一个魔窟的地方。 一次又一次,仿佛永远看不厌、永远还抱有最后那么一点希望,可是,泪水也永远会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他们逃得匆忙,身上没带干粮,从昨日到今日又体力消耗严重,走了半日后,都开始头昏眼花。 离开了人迹荒凉的野外,进入了一座小城。 魏无羡看了看江澄,见他一副疲倦至极、不想动弹的模样,道:“你坐着。我去弄点吃的。” 江澄没应,也没点头。 走来的路上,他一共只和魏无羡说了几个字。 魏无羡再三叮嘱他坐着不要动,这才走开。 他经常在身上各个角落塞些零钱,这个时候便派上了用场,不至于囊中羞涩。 走了一圈,买了一堆吃食,还买了干粮备长路上所用,花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迅速回到他们分开的地点。 然而,江澄却不见了。 —— 所有人的视线都跟着魏无羡,见魏无羡在那样的情况下,身上居然还能摸出钱来,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而当魏无羡回到原地,却没看见江澄的人时,所有人都从心底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 那不是他们的感觉,是魏无羡的。 江澄,不见了。 所有人不由自主的看向那边坐着的江澄。 江澄冷着脸,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魏无羡上街买干粮,差点被温家的人发现,我……”江澄低下头,“我怕他被抓,就把温家的人引开了。” 蓝曦臣、金子轩、聂怀桑等人其实对江澄的感官很复杂,但大多都是负面的。 见到江澄不见了的时候,更是忍不住皱眉。 但听到江澄的话,众人对视一眼,一时无言以对。 魏无羡刚才买吃食的时候差点被发现,他们是共情了的,但没想到,江澄在当时可以说怨魏无羡的情况下,还愿意替魏无羡引开温氏追杀他们的温狗。 聂怀桑想了想,干巴巴的道,“你……哎……” 这个时候,说什么好像都不合适。 作者有话要说: 哎,江澄……比他娘还是强一点,哈哈…… 感谢在2020-02-09 15:52:47~2020-02-09 19:05: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Troy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温月夜 5瓶;逍遥、3560316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魏无羡提着一堆馒头、面饼、水果,心头一慌,强自镇定,在附近街上找了一通,仍是没见到江澄。 他这才彻底慌了,拉住一旁的一名补鞋匠,道:“老伯,刚才这里坐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公子,你有没有看到他去哪儿了?” 补鞋匠抿了抿一根粗粗的线头,道:“刚才跟你在一起的那个?” 魏无羡道:“是啊!” 补鞋匠道:“我手里有活,没怎么看清。不过他一直盯着街上人发呆,后来我抬头再看那个地方的时候,他突然就不见了。应该是走了吧。” 魏无羡喃喃道:“……走了……走了……” 想到昨晚江澄癫狂的样子,恐怕是回莲花坞去偷遗体了! 疯了一样,魏无羡拔腿就跑,往来的方向跑。 他手里提着一堆刚买的吃食,沉甸甸的拖他的后腿,奔了一阵他便将它们抛在身后。 可是奔出一段路后,他就开始头昏眼花,体力不支,再加上心头发慌,双膝一软,扑到了地上。 这一扑,扑了他满脸的灰泥,口里尝到了尘土的味道。 魏无羡胸腔中涌上一股铺天盖地的无力和恨意,拳头在地上重重一砸。 “啊啊啊——”发泄一般大叫一声,这才爬了起来。 他折回去捡起之前扔在地上的馒头,在胸口擦了擦,囫囵两口便吞下一个,牙齿撕咬血肉一般地狠狠咀嚼,咽下喉咙,哽得胸口隐隐作痛。再捡起几个塞进怀里,拿着一个馒头边吃边跑,希望能在路上就截住江澄。 —— 聂怀桑叹息,“江宗主,江澄,你真的感受不到魏兄对你的在意吗?” 江澄垂着头不吭声,眼中盈满了泪水。 他一直都知道魏无羡重情重义,而他跟魏无羡一同长大,情谊更是非比寻常。 但是,自从血洗莲花坞那日后,他纵使在意魏无羡,但心里还是难免生出了几分隔阂。 —— 魏无羡半刻都未停歇的跑回了莲花坞,夜空中已月明星稀,他也没在路上见到江澄的人影。 魏无羡远远望着灯火通明的莲花坞,手撑着膝盖不住喘气,胸腔和喉咙蔓延上一股长时间奔跑过后特有的血腥气,满嘴铁锈味,眼前阵阵发黑。 他满心困惑不解。 为什么没追上江澄? 我吃了东西,尚且只能跑这么快,他比我更累,打击比我更大,难道还能跑得比我快? 他真的是回莲花坞来了吗? 可是不回来这里,他还会去哪里? 不带上我,一个人去眉山? —— 金光瑶听到魏无羡心中的困惑,不禁道,“魏公子一直表现得很强大可靠,但没想到,他也有这样彷徨无助的时候。” 魏无羡心里的困惑,字字泣血,满含血泪。 —— 魏无羡喘着粗气,找了个隐蔽的角落盘腿坐下调息。 片刻后,魏无羡还是决定先去莲花坞确定一番,看看江澄到底有没有回莲花坞偷尸体。 贴着那一段墙潜行,魏无羡心中有一个声音,几乎是在绝望地祈祷。 “这次千万不要再有人在校场上谈论江澄的尸体了。否则,否则我……” 否则? 否则他能怎么样? 怎么样都不能。 他无能为力。 莲花坞已经毁了,江枫眠和虞夫人都没了,江澄也不见了。 他只有一个人,孤身一人,连一把剑都没有,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办不到!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力量是这样渺小。 在岐山温氏这个庞然大物面前,无异于螳臂当车。 魏无羡的眼眶热得几乎又要滚下泪来。 —— 江澄听到魏无羡的心声,恍恍惚惚抬起头,泣不成声,“魏无羡……” 江厌离心疼得要命,“阿羡……阿羡……” “魏兄这般自信的人,居然也有这样怀疑自我的时候。”聂怀桑简直不敢认,这还是他认识的魏兄吗? —— 魏无羡转过一道墙弯,忽然,迎面走来一个身穿炎阳烈焰袍的人影。 电光火石之间,魏无羡便将这个人擒住了。 他左手牢牢锁住这个人的双手,右手掐住他脖子,压低声音,用他能拿出来的最凶恶歹毒的语气威胁道:“别出声!否则我一下就能拧断你的喉咙!” 这个人被他死死制住,忙道:“魏、魏公子,是我、是我啊!” 这是个少年的声音。 魏无羡一听,第一反应是:“莫非是我认识的人,穿着温家的袍子混在里面卧底的?” 可这声音完全耳生,这念头旋即被他推翻,他手上更用力了,道:“别想搞鬼!” 这少年道:“我……我不搞鬼。魏公子,你、你可以看我的脸。” 魏无羡心道:“看他的脸?莫非他在嘴里藏了什么东西准备喷出来?” 他满心戒备地拧着这人的脸转了过来。 只见这少年眉清目秀,周身上下有一种青涩的俊逸,正是昨日他们往里窥看时见到的那名岐山温氏的小公子。 魏无羡心中漠然:“不认识。” —— 虚无之境的人不禁将目光投向已经化作凶尸的温宁。 不知为什么,这一刻竟有些同情温宁。 —— 他把这少年的脸转回去,继续掐着他的脖子,低声喝道:“你是谁!” 这少年似乎有点失望,道:“我……我是温宁。” 魏无羡皱眉道:“温宁是谁?” 心中却想:“管他是谁,反正是个有品级的,抓在手里说不定能换回人来!” 温宁讷讷道:“我……前几年,在岐山的百家清谈盛会上,我……我……射箭……” 听他吞吞吐吐,一股焦灼冲上魏无羡的心头,他怒道:“你什么你?!你结巴吗?!” 温宁在他手里吓得一缩,似乎想抱头蹲下,轻声道:“是……是啊。” 魏无羡:“……” —— “噗——”有人没忍住笑了出来。 周围的人向他看去,他无措的收了笑,“我,我不是有意想笑的,就是觉得……好笑。” 他周围的人也不禁莞尔。 其实……他们也想笑。 夷陵老祖魏无羡的记性未免太差了吧? —— 看他这幅胆小可怜又磕磕巴巴的模样,魏无羡却忽然想起来了点什么。 “前年的岐山百家清谈盛会……百家清谈盛会……射箭……啊,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魏无羡试探着问道:“你是那个……温……温什么来着,射箭射得不错的那个?” 温宁猛点头,喜道:“是、是我!昨天……我看到魏公子你和江公子,心想你们可能会再来……” 魏无羡道:“昨天你看到我了?” 温宁道:“看、看到了。” 魏无羡道:“看到了我却没告诉别人?” 温宁道:“不会的!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他这句难得没有结巴,而且语气坚定,犹如立誓。 —— “这……温……温宁看到了他们,为何不告诉温晁?” “我怎么知道?” 温情看着弟弟,不禁泪眼朦胧,“你这个傻子!” “姐姐……”温宁低下头。 —— 魏无羡惊疑不定,温宁又道:“魏公子,你是来找江公子的吧?” 魏无羡道:“江澄在里面吗?!” 温宁老老实实地道:“在。昨天被抓回来的。” 闻言,魏无羡心念如电转。 “江澄在里面,莲花坞我是非进不可了。用温宁做人质?不顶用,温晁怕是不喜欢这个温宁,拿他做人质根本没用!还有他究竟是不是在撒谎?他不是温家的人吗?可是他昨天确实没告发我们。如果我放开他,他究竟会不会出卖我?温狗里会有这么好心的人吗?若要确保万无一失,只能……” 魏无羡心头闪过一丝杀机。 他原本并不是杀性重的人,但是家门遭遇大变,累日来已是满心恨火,形势又严峻,不容他再留仁善。 只要他右手一用力,就能把温宁的脖子拧断! —— “诶?魏无羡居然想杀了温宁?那他后来为什么又要救温家人?” 有些聪明的人,已经想到了关键处,但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那样的情况下,温宁真的敢做那种事?被发现的话,他也不怕温晁杀了他? —— 正思绪纷乱,温宁道:“魏公子,你是要回来救江公子的吗?” 魏无羡指骨微蜷,冷冷地道:“不然呢。” 温宁竟然紧张地笑了笑,道:“我就知道。我……我可以帮你把他救出来。” 霎那间,魏无羡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愕然道:“……你?你帮我救?!” 温宁道:“嗯。就、就是现在,我马上就能把他带出来。刚好,温晁他们都出去了!” 魏无羡紧紧抓住他:“你真的能?!” 温宁道:“能!我、我也算温家的世家子弟,手下也有一批门生听话。” 魏无羡厉声道:“听话?听你的话杀人吗?” 温宁忙道:“不不不是!我的门生从来不胡乱杀人的!江家的人、我也没杀过。我是听说莲花坞出事了,后来才赶来的。真的!” 魏无羡瞪着他,心道:“他安的什么心思?撒谎?虚与委蛇?可这谎撒的也太荒唐了!以为我是傻瓜吗?!” 可怕的是,他竟然真的,从心底生出一股绝处逢生的欣喜若狂。 他心里把自己痛骂了个狗血淋头,愚蠢、没用、荒唐、匪夷所思、异想天开。 可是,他只身一人,无仙剑无法宝,而墙内驻扎的是成百上千名温家修士,也许还有那个温逐流。 他不怕死,他只怕死了,还救不出江澄,辜负江枫眠和虞夫人对他的托付。 在这种情况下,他能寄以希望的对象,竟然真的只有这个加起来总共只见过三次面的温家人! —— 蓝忘机闭上眼,已经不忍再看,这样的魏婴,让他心如刀割。 他恨不能穿越时空回到那个时候的莲花坞,替魏婴扛起一切。 但……他做不到。 “魏兄真的是……没有别的办法了。”聂怀桑叹道。 —— 魏无羡舔了舔干枯的嘴唇,涩声道:“那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帮我把江宗主和江夫人的遗体……” 不知不觉间,他也结巴起来了。 说到一半,想到自己还用一个威胁的姿势揪着温宁,连忙把他放开,但还是藏了后招,如果他一放开温宁就逃跑、叫喊,他便立刻把温宁的头颅打穿。 然而,温宁只是转过身来,认真地道:“我……我一定尽力。” 魏无羡浑浑噩噩地等待着。 他一边在原地转圈,一边心道:“我怎么了?我疯了吗?温宁为什么要帮我?我为什么要相信他?万一他骗我,江澄根本不在里面?不,江澄不在里面才好!” 没过一炷香,那个温宁居然真的背着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出来了。 那人浑身血污,脸色惨白,双眼紧闭,伏在温宁背上一动不动,正是江澄。 魏无羡低声道:“江澄?!江澄?!” 伸手探了探,尚有呼吸。 温宁对魏无羡伸出一手,在他掌心放了一样东西,道:“江、江公子的紫电。我带上了。” 魏无羡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想到刚才还动过要杀了温宁的心思,讷讷地道:“……谢谢!” —— “啊——这样说来,温宁对江澄,有救命之恩啊!” “怪不得魏无羡当初非要救温家这些人,都是看在温宁的面子上。” “有恩必报,魏无羡……怎么也算不上大魔头吧?那些凶神恶煞的名声是怎么传扬出去的?” “额……人都是会变的,他现在是好人,说不准后来变了呢?你也不看他后来变成什么样了,修炼的是鬼道,浑身怨气四溢,每日与厉鬼为伍,就算是个正常人,也会被怨气侵蚀,失去理智的。” “这……”说的有理有据,竟无法反驳。 但是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 温宁道:“不客气……江先生和江夫人的遗体,我已经让人移出去了,之后再转交。此、此地不宜久留,先走……” 不消他多说,魏无羡接过江澄,要背在自己身上,谁知,第一眼就看到了一道横在江澄胸前的血淋淋的鞭痕。 魏无羡道:“戒鞭?!” 温宁道:“嗯。温晁,拿到了江家的戒鞭……江公子身上应该还有其他的伤。” 魏无羡只摸了两下,江澄至少断了三根肋骨,还不知有多少伤是没看到的。 温宁又道:“温晁回来发现后,一定就会在云梦一带到处抓你们了……魏公子,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先带你们躲到一个地方去。” 如今江澄身受重伤,急需用药和安养,肯定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颠沛流离,饥一顿饱一顿了,他们的处境几乎是寸步难行,走投无路,除了仰仗温宁,魏无羡竟然完全想不到别的办法! 在之前的一天里,他绝不会想到,自己和江澄竟然要借助一名温家子弟的帮助才能逃出生天,也许还会宁死不屈。 但此时此刻,魏无羡只能说:“多谢!” 温宁摆手道:“不……不用。魏公子,走这边,我,我有船……” 魏无羡背着江澄,找到了温宁预先藏好的船只,把江澄安置在船舱内,温宁先简单给江澄清理伤口、包扎敷药一番。 看着他娴熟的动作,魏无羡不由得忆起当年在岐山百家清谈盛会上时见到他的模样。 那场清谈盛会,也就是他、蓝忘机、蓝曦臣、金子轩射箭得前四名的那一年。 当日,那场射箭比赛还未开始之前,他一个人在不夜天城里晃荡。 晃着晃着,穿过一片小花园,遇到了射箭的温宁。 他记得当时温宁看见他就吓跑了,后来温家那边要招人射箭,因名额有限,要争,魏无羡帮温宁说了句话,温宁被叫上去射箭,却因为太紧张,失误脱靶。 温宁很内疚,觉得让他丢脸了。 他还安慰了温宁。 忆起这一段,魏无羡的目光从温宁身上,转到了浑身血污、双目紧闭的江澄身上,五指不由自主握紧成拳。 —— “原本还以为魏无羡的记忆很差呢,这会儿再看,记得很清楚嘛……” “遭逢大难,也不知道他们接下来何去何从。” “诶?不对啊,我记得当时魏无羡是不是失踪了三个月?” “听说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了?” “他们不是被温宁救了吗?怎么江澄好端端的,魏无羡却失踪了?” “这……” —— 他们先走水路,乘船下江,转陆路再乘温宁备好的马车。 第二日,至夷陵。 温宁召了数十名门生,亲自护送他们至一处贵丽的大宅子,从后门悄悄潜入,引魏无羡到一间小屋里。 然而,温宁刚转身关上门,还没来得及缓口气,魏无羡便又掐住了他的脖子,低声质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纵使被温宁所救,他却也没可能这么快就完全放下对温家人的戒备,一直留着心眼。 方才跟着温宁在这所宅子里穿行,途径不少房间,里面交谈的人不少都是岐山口音,从门缝窗缝透漏出的只言片语被他尽数听了去,从细碎的对话里,捕捉到了“监察寮”三个字! 温宁慌忙摆手:“不是……我……” 魏无羡道:“不是什么?这不是设在夷陵的监察寮吗?又是占了哪个倒霉的世家的地盘啊?你把我们带到这里想干什么?” 温宁努力辩解道:“魏公子,你、你听我说,这是监察寮。可是……可我绝没有要害你们的意思,如果我想害你们,昨天晚上我进莲花坞之后,立刻就可以反悔,也、也不用特地把你们引到这里来。” 魏无羡的精神这几日一直紧绷着,片刻不松,一点就着,昏头涨脑,闻言仍是将信将疑。 温宁又道:“这里的确是监察寮,如果有什么地方,温家人不会搜索,也就只有这里了。你们可以待在这里,只是,千万不要被其他人发现……” 顿了顿,魏无羡终于逼着自己撤了手,低声道一句谢谢和抱歉,把江澄的身体平放到屋内的木榻上。 —— “现在的魏公子,真像一只惊弓之鸟,一点点动静,都能吓得他竖起围墙。”金光瑶摇头叹息。 他是真的没想到,世家公子榜上有名的魏无羡,一直张扬无羁的魏无羡,居然也有这样……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之金光瑶越来越想交魏无羡这个朋友了。 但魏无羡这种人,似乎很正派,也不知道是不是像大哥一样,嫉恶如仇。 —— 正在此时,小屋的木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女声道:“我正要找你!你给我好好交代……” 刚说不要被人发现,立即就被人发现了! 魏无羡霎时出了一身冷汗,闪身挡在榻前。 温宁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两人僵硬地看着站在门口的那个女子。 或说,那个姑娘。 肤色微黑,生得一副甜美相貌,眉眼却无端高傲。 她身上穿的炎阳烈焰袍,火焰的红色鲜亮,仿佛在她袖口和领口跳跃。 品级非常高,与温晁平级! 三人僵着对峙半晌,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魏无羡把心一横,正欲动作,岂料那姑娘先他一步行动,啪的一声,重重摔上了门。 —— “是温情,那是温情啊!” “她居然没有叫人把魏无羡和江澄抓起来?” “如此说来,是温情和温宁收容了当时无家可归的魏无羡和江澄,温宁更是替江枫眠夫妇收殓了尸骨,连虞夫人的紫电都是温宁帮江澄拿回来的,这……恩情可大了去了。” “所以……魏无羡当初非要救温情他们,是想报恩?” “应该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温情啊,挫骨扬灰,真的太惨了。 感谢在2020-02-09 19:05:08~2020-02-09 20:03: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光之霓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光之霓裳、西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一个声音在门外问道:“温寮主,怎么回事?” 那姑娘冷淡地道:“没怎么回事,我弟弟回来了,又蔫儿了,别去吵他,走吧,回去继续说。” 门外几人应了一声,随她一齐走远了。 温宁松了一口气,对魏无羡解释道:“我……我姐姐。” 闻言,魏无羡很是诧异,“温情是你姐姐?” 温宁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道:“我姐姐。很厉害。” 魏无羡心道,确实是厉害。 温情也算得上岐山温氏的一位名人了。 她并非温氏家主温若寒之亲女,而是温若寒一位表兄的后人。 虽然是表了又表的远房表兄,但温若寒与这位表兄自小关系就不错,再加上温情文试出众,精攻医道,是个人才,因此颇得温若寒垂青,常年随温若寒出席岐山温氏开办的各种盛宴,是以魏无羡对她的脸有些印象,毕竟算个美人。 也隐约听说她似乎是有个哥哥还是弟弟,但可能因为远不如温情出彩,并没什么人谈论。 魏无羡奇道:“你真是温情的弟弟?” 温宁以为他在惊讶这么优秀出名的姐姐竟然有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弟弟,承认道:“嗯。我姐姐厉害,我……不行。” 魏无羡道:“没有没有。你也很厉害。我惊奇的是,你姐姐是温情,是寮主,你竟然敢把我们……” 这时,榻上的江澄动弹了一下,轻微地皱了皱眉。 —— “终于醒了,他们两个也真是坎坷。” 金光瑶瞥见江澄这一刻难看的脸色,心道,事情怕是还没这么快就结束。 —— 魏无羡立刻翻身察看:“江澄?!” 温宁忙道:“他醒了,要喝药,我去弄药。” 他走出去,反手带上了门。 昏睡了许久之后,江澄终于悠悠转醒。 魏无羡一开始还大喜过望,然而,很快发现,不对劲。 江澄的表情很奇怪,很平静。 太过平静了。 他望着天花板,似乎对此刻自己的处境毫不感兴趣,对身在何处也漠不关心。 魏无羡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悲喜怒惊,一样都没有,心往上一悬,道:“江澄,你看得见吗?听得见吗?认得我是谁吗?” 江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魏无羡又追问了几句,他终于用手臂撑着木榻,坐起身来。 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戒鞭痕,冷笑一声。 戒鞭痕一旦上身,就永远也别想把这耻辱的痕迹抹去。 魏无羡却违心地道:“别看了,总有办法给弄掉的。” —— 江澄呆呆的看着前方,狠狠闭上眼。 —— 江澄拍了他一掌。 这一掌虚软无力,魏无羡连晃都没晃一下,道:“打吧。只要你痛快。” 江澄道:“感觉出来了吗?” 魏无羡一怔,道:“什么?什么感觉?” 江澄道:“感觉到我的灵力了吗?” 魏无羡道:“什么灵力?你根本就没用灵力。” 江澄道:“我用了。” 魏无羡道:“你到底……你说什么?” 江澄一字一句重复道:“我说,我用了。刚才那一掌,我用了十成十的灵力。我问你,你感觉到了吗?” 魏无羡看着他。 沉默了一阵,他道:“你再打我一掌试试。” 江澄道:“不用打了。再打多少掌,也是这个结果。魏无羡,你知道,化丹手为什么被叫做化丹手吗?” 一颗心彻底的沉了下去。 —— 聂怀桑摇着扇子的手停了下来,眼睛慢慢瞪大,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蓝曦臣边上的金光瑶神情一凝,又看了江澄一眼,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果然…… —— 江澄似乎也并未想得到魏无羡的回答,自顾自的接着道,“因为他那双手,可以化去金丹,使人永不能再结丹,灵力溃散,沦为一个普通的人。而一个普通的仙门后人,也就是一个废人。一辈子只能庸庸碌碌,从此再也无法妄想登顶了。阿娘和父亲,就是被温逐流先化去金丹,没了反抗之力,再被他杀死的。” 魏无羡思绪一片混乱,茫然无措,喃喃道:“……化丹手……化丹手……” 江澄冷笑道:“温逐流、温逐流。我要报仇,我要报仇,可是,我要怎么报仇?我连金丹都没了,从此都没法结丹了,我拿什么报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魏无羡跌坐在地上,看着榻上状似疯癫的江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江澄是一个多好强、多看重自己修为和灵力的人。 而如今,化丹手一击,将他的修为、自尊,复仇的希望,通通击成了粉碎! 江澄疯子一样地大笑了一阵,躺回榻上,摊开双手,自暴自弃般地道:“魏无羡,你救我干什么?你救了我有什么用?让我活在世上,看温狗嚣张,看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吗?” —— 共情忽然停止了。 “江宗主被化去了金丹?!”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后来,被抱山散人修复了。”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修复金丹的方法。”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虚无之境顿时一静。 循声看去,却是带着一个十几岁少年郎的女修,看年纪不大,但头发却是雪白一片。 “尊驾是……” “我师傅号抱山散人。”那女修边上的少年,温温和和的接了话。 虚无之境又是一片哗然。 “抱山散人?” “那个活神仙?” 蓝启仁带着两个侄儿上前行礼,“抱山散人。” 江澄从地上爬起来,跑到抱山散人跟前,跪了下来,“江澄跪谢散人昔日帮我修复金丹之恩,当时迫于无奈,谎称是魏无羡,还请散人原谅。” 抱山散人一甩拂尘,江澄不受控制的站了起来,满脸惊诧。 “江宗主,我并未见过你,修复金丹,更是无稽之谈。”抱山散人漠然道。 江澄闻言一怔,“可是……” “这位江宗主,我师傅说没见过你,就是没见过你,无需骗你,你怕是被人骗了。”抱山散人身边的少年温言道。 “不可能,魏无羡明明告诉我……” “江宗主,”抱山散人漠然打断了他的话,“我并不认识你口中的魏无羡魏公子,魏无羡虽是我门下藏色的儿子,但我门中有规矩,但凡出山就不能再回山,也不能透露师门所在,魏公子也不可能知道我之所在。” “可我的金丹确实被修复了啊!”江澄脑子里乱糟糟的。 抱山散人垂下眼帘,“你的金丹非我修复的。” 江澄懵了。 边上的蓝忘机等人都相继默然,若抱山散人没有替江澄修复金丹,那江澄的金丹是怎么被修复的? 正在所有人都迷惑之际,共情又开始继续。 —— 恰在此时,温宁进门来了。 他带着一脸几乎是有点讨好的笑容,端着一碗药汁走到榻边,还没说话,那身炎阳烈焰袍率先映入了江澄的眼帘,他瞳孔刹那骤缩。 江澄一脚踹到温宁身上,踹翻了药碗,黑色的药汁泼了温宁一身。 魏无羡本想去接那碗药,顺手拉了一把吓呆了的温宁。 江澄冲他咆哮道:“你怎么回事啊?!” 温宁吓得连连后退,江澄抓住魏无羡的衣领,吼道:“看到温狗你还不杀?!还去拉他?你想死吗?!” 他虽然拼劲了全力,可双手依旧软弱无力,魏无羡一下就挣脱了。 江澄仿佛这才注意到置身之地,四下扫视,警惕地道:“这是哪里?” 温宁远远地道:“夷陵的监察寮。但是很安……” 江澄倏地转向魏无羡:“监察寮?!你自投罗网?” 魏无羡道:“不是!” 江澄厉声道:“不是?那你在监察寮里干什么?你怎么到这里来的?你别告诉我,你求助于温狗?!” 魏无羡抓住他,道:“江澄你先别慌,这里很安全!你清醒点,化丹手未必不能解……” 江澄已经根本听不进去人话了,他已是半疯癫的状态,掐着魏无羡的脖子狂笑道:“魏无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魏无羡!你!你……” —— 虚无之境鸦雀无声,才经历刚才被抱山散人打脸的事,这会儿谁都不敢开口,也不知道说什么。 —— 突然,一道红影踹开门闪了进来,一掌拍下,划过一道银光,江澄脑袋被扎了一针,立刻又躺了回去。 温情旋身关上门,怒声低喝道:“温宁,你是有多傻?就让他又喊又笑闹得这么大声?!生怕不被人发现?” 仿佛见到了救星,温宁叫道:“姐姐!” 温情道:“叫什么姐姐!我还没问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大包天?竟然还敢藏人!我刚才已经旁敲侧击问过了,难怪你忽然要去云梦那边!你吃了雄心豹子胆,这次谁给你的底气?温晁要是知道你干了什么还不得撕了你?他要是真的下决心要除掉谁,你以为我能拦得住?” 她语速极快,口齿清晰,语气铿锵有力不容反驳,魏无羡完全找不到插口的机会。 温宁的脸一片雪白,道:“姐姐,可是魏公子……” 温情严厉地道:“我念在你出于感激情有可原不多说什么。但是这两个人绝不能在这里久留!你忽然去又忽然走,温晁那边马上就丢了人,你以为温晁蠢到那个地步?他们迟早要搜到这里来的。这儿是我管辖的监察寮,而这儿是你的屋子,被人发现你藏了谁会是什么罪名?你好好想想!” 她把利害关系说得这么清楚,就差指着魏无羡的鼻子说你们赶紧滚不要留在这里拖累我们了。 若受伤的是魏无羡,或者救他们的是别的人,他此刻一定硬气地道一声后会有期,立即走人。 可现在受伤的是江澄,非但受伤,还失丹了,精神极不稳定,无论如何他都硬气不起来。 而且原本就是温家害得他们落到如此境地,难免心有不甘。 魏无羡只能咬牙沉默不语。 温宁道:“可是,可是是温家的人……” 温情打断他道:“温家做的事不代表我们做的事,温家造的孽不代表要我们来扛。魏婴你不用这样看着我。冤有头债有主,我是夷陵这边的寮主,可我是受命上任,我是医师药师根本没杀过什么人,你们江家人的血我更是没沾过手!” 确实,从没听说过温情手下出过什么人命或惨案,只有各地都盼着她去接手的。 因为温情是温家人中难得行事作风正常的人,有时还能在温若寒面前说几句好话,口碑一向不错。 房间里一片静默。 —— 温情姐弟的对答,让虚无之境数万修士,大半都颜面无存。 姓温的都有罪,何其可笑的定罪论? —— 半晌,温情道:“那根针不要拔,这小子醒来就会发疯,大喊大叫外边都能听到了。等他伤养好了再拔,之后赶紧的走。我可不想和温晁打交道,尤其是他身边那个女人,我看了恶心!” 她说完果断出了门。魏无羡道:“她……这是让我们不能久留,但是可以留个几天的意思……吗?” 温宁忙点了点头,道:“谢谢姐姐!” 门外抛进来一包药材,温情远远地道:“真谢谢我就争气点!刚才你那弄的是碗什么鬼药,重煎!” 温宁被这药包砸了个正着,却很高兴地道:“我姐配的药,肯定好。比我好几百倍,绝对好。” 魏无羡终于彻底放下心来,道:“谢谢。” 他知道,这对姐弟一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个主动伸出援手,都是冒了极大风险的。 正如温情所言,温晁若是下定决心要除掉什么人,温情未必能拦得住,说不定自己还要受牵连。 毕竟别人生的,总归比不上自己亲生的。 —— “温姑娘虽然说话直接,但却还是收留了魏无羡和江澄。” “温姑娘说,他们这一脉世代行医,这共情里,她总不能撒谎吧?何况,魏公子显然也知道这个,并且听说过。” “别说了!还嫌不够乱吗?” —— 温情和温宁都出去之后,魏无羡神坐在昏睡的江澄身边,万分无助。 想起虞夫人和江枫眠离去前的托付,魏无羡终于按捺不住满心的苦楚,埋头哭了起来。 “江叔叔……我该怎么办?” “我没有保护好江澄……” “江澄不能没有金丹,可是……我没办法……” 魏无羡在江澄的床边几乎哭了一宿。 次日一早,魏无羡眯了一会儿,收拾好情绪,又恍若无事一般。 温宁熬了药端来,他给江澄喂下,又静静坐了一会儿。 忽然,他看向温宁,“温宁,你也学医的,江澄的金丹,真的没有办法……” 温宁愣住,“这……我,我没有听说过修复金丹的办法。” 魏无羡黯然的低下头,“是我为难你了。” “魏公子,你,你别难过,”温宁犹豫了一下,道,“我,我姐姐,那里有很多的医书,你可以去看看,或许能找到办法呢?” 温宁这句话仿佛给魏无羡黑暗的前路点了一盏灯。 对,没有错,他不能放弃,如果他都放弃了,江澄该怎么办? —— 江澄涩然的看着看着,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他是怨魏无羡的,怨魏无羡非要救温情和温宁。 但是……看到这一幕,他有什么资格怨? 魏无羡,魏无羡是在替他报恩!! —— 温宁给了建议之后,魏无羡几乎整日都泡在医书里,一天一夜都没有睡,一直在翻医书,但一直没有找到修复金丹的办法。 “这世上,真的没有修复金丹之法吗?” 就在魏无羡都快绝望的时候,他新拿起的那本医书里,掉出一张纸。 魏无羡疑惑的低下头,将纸捡了起来,原本想夹回去,但他看到了金丹两个字,又把手收了回来,凝神一看,整个人都僵住了。 不是修复金丹,是换丹! 把一个人的金丹生生刨出来,换给另一个人。 —— 数万修士视线里,只能看见这张纸。 有人想说话但发现自己被哽住,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早早发现魏无羡灵力有损的蓝忘机,几乎是瞬间想通了所有的不解之处。 魏婴,魏婴把自己的金丹,刨了出来,换给了江澄。 同样想到这点的,还有江澄。 不止江澄,还有聂怀桑,蓝曦臣,金光瑶等人。 江澄被化去了金丹,但他的金丹被修复了,说是抱山散人修复的,可抱山散人否认了,魏无羡又看到了这么一张刨丹换丹之法的纸。 再想想魏无羡自出现以来,再也没有佩剑,傻子都能想通所有关键。 蓝曦臣看向弟弟,果然见弟弟的满眼都是痛惜,难过。 —— 换丹! 魏无羡放下手里的医书,拿着这张纸,静静的坐了一整晚。 第三日一早,魏无羡长呼出一口气,苦笑着抬起手,手掌心闪烁着红色的光,另一只手捂着丹田。 —— 所有人都感应到魏无羡此刻的想法。 江澄整个人都懵了。 “不会的,不会的,这不是真的!!魏无羡!!魏无羡!!!” 整个虚无之境,只能听到江澄痛哭的喊着魏无羡的名字。 —— 魏无羡擦掉眼角的泪,拿着纸去找温情。 听了魏无羡的想法,温情就像被点燃的炮竹,立刻就炸了。 “魏无羡,你是不是疯了?换丹之术是有生命危险的,我不能答应你!” 魏无羡没想到会遭到温情的拒绝,愣了愣,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我和江澄已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但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温情,温姑娘,你号称岐黄神医,你一定能帮我把金丹换给江澄的,我求你,再帮我最后这一次,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温情真是从来没有见过魏无羡这种人,她难以置信的盯着魏无羡,“你把金丹换给江澄,你有没有想过,失败了怎么办?失败了你可能会死的!” “只要可以把金丹换给江澄,我没关系的。” 温情怔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顿了顿,“文章是文章,动手是动手,就算是我,也只有不到一半的把握。” “一半。” “我最多只有五成的把握,你有很大的概率会死的!” “五成,”魏无羡呼吸微滞,“五成也好,一半一半呢!” “魏无羡,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换丹之术能成功,你没了金丹该怎么办?你把金丹剖给江澄,你自己就成了一个一辈子都登不了顶不上不下的废人,你的天资远胜江澄,你以后的成就不可估量,你……”温情实在搞不懂魏无羡到底在想什么。 魏无羡垂眸,“我知道,我都懂!”魏无羡看着自己的手,“我没了金丹,也不愁没路走,可是江澄不行的,他太好强了,太注重灵力修为的得失,修为就是他的命,如果坚持这辈子只能做一个不上不下的普通人,他这辈子就完了。” “可你把金丹剖给江澄,你就完了!别说什么你有别的路可走,你有什么路可走?!!”温情其实本来对魏无羡无感,但是……魏无羡竟然愿意把自己的金丹剖给江澄,她一方面觉得魏无羡疯狂,另一方面又不由赞叹。 她实在不忍心,毁了魏无羡。 魏无羡转过身背对着温情,眼中含着泪,“其实,我原本也只是个普通人,如果不是江叔叔把我带回莲花坞,我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修行,甚至……我可能早早就饿死街头了。就当……就当是我还给江家的。” 不是不痛的,他天资高,修为精湛,经常打山鸡摘莲蓬,也能跟蓝湛打个不相上下。 他年纪轻轻,修为不输给蓝湛,骄傲不输给江澄,让他成为一个废人,他当然也不甘心。 可是……可是他不能看着江澄就这么废了。 温情闻言,默然。 过了一会儿,魏无羡转过身跪了下来,“温情,这是我最后一个请求,帮我最后这一次。” 温情闭上眼,“我可以帮你,但你自己去跟江澄解释。” “解释?” “难道你还想瞒着他?” “他不能知道!” 温情难以置信,还没等温情说话,温宁从门外跑了进来,“魏公子,你付出这么多,为什么还瞒着江公子?他怎么能不知道呢?” “江澄要是知道,他绝对不会同意的。”魏无羡缓缓起身,认真且严肃的道,“请你们,不要告诉江澄。” “可你怎么跟他说换丹的事?” “我会解决的。” —— 江澄又哭又笑,疯狂的捶打地面,“魏无羡!!!魏无羡!!!你凭什么,凭什么不告诉我!!!”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 明天估计就没这么多更新了,乱葬岗真的没想好要不要详细写,详细写,我真的写不出来,不详细写好像又没办法合情合理消灭一批渣渣,我再想想 今天应该没更新了,别等啦!~感谢在2020-02-09 20:03:39~2020-02-09 21:01: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甭说共情中的温情没见过魏无羡这种愿意把自己的金丹剖给别人的傻子,虚无之境内,又有谁敢说愿意牺牲自己的未来,换别人前途坦荡? “这魏无羡……当真是拿自己的命保护江宗主。” 终于,有人涩然开了口。 这句话唤醒了众人的记忆,就在不久前的共情,虞紫鸢在码头的厉喝犹言在耳,当时魏无羡是点头了的,他点头了,也真的在用自己的命去履行。 甭说魏无羡还活着这种话,温情可是说了,换丹之术,是有性命危险的。 魏无羡能活下来,是他自己意志强大,可跟旁人无关! 纵使再厚颜无耻的人,也不敢在这样的情况下,冒天下之大不韪,说出半个侮辱魏无羡的字句,这个关头,不管是谁,但凡说出了口只怕就没命在了。 江厌离第一次没有去管哭泣的弟弟江澄,她脚步沉重的走向了被结界护着的温情姐弟,眼眶赤红。 “温姑娘,阿羡……阿羡……” 千言万语却真的说不出半个字,江厌离泣不成声。 温情望着江厌离,同为姐姐,她大概能理解江厌离此刻的心情。 她垂下眼,声音干涩,“你别问我,我答应过他,不会告诉任何人。” “可是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江厌离脱口道。 温情依然没有抬头,“你们知道是因为共情,事到如今,你何不亲眼看,听来的,总归没有亲眼亲身感受的真实,他付出了什么,换来了什么,金小夫人……你总会看到的。” 简短的一番话,江厌离哽咽着,竟无言以对。 —— 魏无羡给江澄换了身衣服,背着扎了根针昏睡不醒的江澄。 告别之际,温情神情高傲,“无论这场战役结果如何,从此以后,你们跟我们都两不相欠了。两清。” 两清?温情姐弟何曾欠过他们? 转而想到温家灭了江氏满门,魏无羡又想,温情虽然对温宁说温家做的事不代表她们做的,但……她毕竟是温氏的人,再怎么说跟她没关系,医者仁心,温情怕是心里还是不忍的,要不然也不会收留他们,任由温宁将他们藏在监察寮。她还是救了他们,当做他们之间的仇怨一笔勾销,两不相欠。 可魏无羡觉得,不是这么算的。 温情姐弟不欠他的,也不欠江澄的。 他张了张嘴,想到如今的处境,好像说什么报恩都不切实际,他甚至不知道……换丹之后他还能不能活下来。 想到这里,魏无羡眼睛微涩,勉强笑了笑,背着江澄一步一步走远了。 因为有温情的药,江澄又昏睡了三日,哪怕不吃不喝,身上的骨头和皮外伤也都养好了。 只剩下那一道永远消不掉的戒鞭痕,还有永远拿不回来的金丹,是注定没法痊愈了。 魏无羡背着江澄,走了一段路,向一座荒山脚下的守林人借了一间小屋子。 比起江澄,魏无羡的头脑要灵活多了,哪怕如此狼狈,还是借到了屋子。 他把江澄放在榻上,拔掉了江澄头上那根银针,过了好久,江澄才睁开眼睛。 醒是醒了,可一动也不动,连翻个身,问一句“这又是哪里”的兴趣都没有。 不喝水也不进食,仿佛一心求死。 魏无羡道:“你真的想死吗?” 江澄道:“活着也报不了仇,不如去死,说不定还能化为厉鬼。” 魏无羡道:“你是从小就受安魂礼的人,死后也化不成厉鬼。” 江澄道:“既然死活都报不了仇,那么死活有什么区别。” 说完这句之后,他就再也不开口了。 魏无羡坐在榻边,看着江澄,过了一阵,终是下定了决心,但他什么也没说,站起身来,忙里忙外。 傍晚时分,做好了一顿饭,摆上桌。 —— “阿羡……” 江澄呆呆的坐在地上,谁也没理会他。 蓝忘机等这些同窗,更是想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默默的站着,发呆。 —— 魏无羡叫江澄:“起来。吃饭了。” 江澄自然不会理他。 魏无羡坐在桌边,自己拿起了筷子,道:“你不补充体力,怎么去拿回你的金丹。” 听到“金丹”二字,江澄终于眨了一下眼睛。 魏无羡继续道:“是的,不用怀疑,你没听错。我说的就是‘拿回你的金丹’。” 江澄动了动嘴唇,嗓音干哑:“……你有办法?” 魏无羡从容道:“有办法。” 他转过身,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母亲藏色散人是抱山散人之徒吗?” 这一句话短短几十个字,一刹那便点燃了江澄原本毫无生气的双眼。 抱山散人,传说中已活了几百岁的仙师,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世外高人! —— 所有人都看向了抱山散人。 抱山散人身边的小少年也觉得茫然,他看着师傅,“师傅?” “星尘,那魏公子是在骗他。”抱山散人对徒弟道。 晓星尘怔然,片刻后,不解道,“魏公子为何要编造这样的谎言,他就不怕被拆穿?” “不会被拆穿。”抱山散人如此道。 若非共情,所有人都不会知道,这会成为一个带进坟墓的秘密。 —— 他颤声道:“你是说……你是说……” 魏无羡口齿清晰地道:“我是说,我知道‘抱山’,抱的是哪座山。也就是说,我可以带你去找抱山散人。” 江澄道:“……可是、可是你不是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吗?!” 魏无羡道:“我并不是全部不记得。有些重复过许多次的零碎片段,我还是没忘的。我一直记得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对我重复,告诉我一个地点,还有一些事。这个声音说,如果今后遇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可以到那个地方,上那座山,求助山上的仙人。” 江澄一下子滚下了床。 他扑到桌边,魏无羡把碗筷往他面前一推,道:“吃饭。” 江澄扒在桌边,激动地道:“我……” 魏无羡道:“吃饭。边吃边说。不然不说。” 江澄只得爬上了凳子,拿起筷子开始往口里胡乱扒饭。 原本已心如死灰,却忽然发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他激动过头,周身似有烈火灼烧,坐立难安,连筷子拿倒了都不知道。 魏无羡看他心不在焉地吃了起来,这才道:“过几天我就带你去找。” 江澄道:“今天!” 魏无羡道:“你怕什么,几百年的仙人,难道还能这几天就没了?之所以要过几天,是因为这其中有很多忌讳,我得慢慢跟你叮嘱。否则如果犯了禁忌,惹怒了师祖那就完了,你我都要完。” 江澄睁着眼睛看他,指望他多说一点。 魏无羡又道:“上山之后,你不能睁开眼睛四下乱看,记山上的景色,看其他人的脸。记住,无论对方要你做什么,你都要照做不误。” 江澄道:“好!” 魏无羡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如果被问起你是谁,你一定要说,你就是藏色散人的儿子,千万不能暴露真实身份!” 江澄道:“好!” 估计眼下无论魏无羡提什么要求,他都会双眼发红地说好好好。 魏无羡道:“行了,吃饭吧,恢复体力养足精神。这几天我要准备准备。” 江澄终于发现自己的筷子拿反了,换了过来,多吃几口,辣的眼眶发红,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真难吃!” 被反复追问了几日关于抱山散人的细节之后,魏无羡带着江澄出发,跋山涉水,来到了夷陵的一座深山之下。 这座山郁郁苍苍,翠峰灵秀,山顶被云雾缭绕,确实有几分仙气。 只是离世人心目中的神山,还是有些差距。 江澄这几日一直疑神疑鬼,一会儿怀疑魏无羡是骗他的,一会儿怀疑魏无羡小时候听错了或者记错了,一会儿又担心到底找不找得到,看了这座山,又怀疑起来了:“这真的就是抱山散人居住的地方?” 魏无羡肯定地道:“绝对就是这里。我骗你有用吗?骗你让你高兴几天,然后打击更大?” 类似的对话,两人已经重复了无数次。 魏无羡陪他走到半山腰,道:“好了,到这里,我就不能跟你再一起上去了。” 他拿出一条布巾,蒙住江澄的双眼,再三叮嘱道:“千万,千万不能睁开眼睛。山上没有猛兽,宁可走慢点,摔倒了也不能拉下布巾。绝对好奇不得。记住,咬死了说你就是魏无羡。问什么你都知道该怎么答吧?” 事关能否重结金丹,能否报得血海深仇,江澄自然不敢大意,紧张地点了点头。 他转过身,慢慢地朝山上走去。 魏无羡道:“我在之前那个镇子上等你!” 看了一会儿江澄缓缓挪动的背影,他便转了个身,走了另一条山路。 —— 同一座山,两人却走上不同的路,就仿佛后来,他们一个成了江宗主,一个成了夷陵老祖。 —— 魏无羡抄近道先一步上了山,跟温情温宁汇合。 此刻,江澄还未上来,毕竟他是蒙着眼睛,上山自然比不得魏无羡快。 “你想好了?” 魏无羡笑了笑,“早就想好了。” 温情看着在一片石林里绕来绕去的江澄,低声道,“你要想好,一旦他下山跟你汇合,你怎么解释你突然没了金丹的事?” “到时候再说吧。” “你不可能骗他一辈子的。” “你不说,我不说,温宁不说,他就不会知道。”这话魏无羡说的很坚定。 温情被哽住,瞪着他,半响无言。 过了快半个时辰,江澄终于从石林里绕了出来。 温宁见魏无羡看过来,便敲响了大钟,钟声把一片飞鸟都惊走了。 同样也惊到了被蒙住了双眼的江澄,他紧紧握着上山前魏无羡塞到他手里的树枝,就像握剑一样,浑身上下写着防备两个字。 温情等钟声停止,将剑抵在江澄的心口,压低了声音,命令道,“不许前进!” 江澄马上停住了脚步,看上去很紧张,隐隐还有些激动。 “来着何人,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温情继续问。 江澄呼吸都急促了,“在下,在下藏色散人之子,魏婴……”然后他说了家门覆灭,莲花坞大乱,还说他被化丹手化去了金丹。 温情按照计划,反复询问关于魏长泽和藏色散人的问题,等江澄回答完最后一个,便撒了迷香,江澄身子一软向地上倒去。 魏无羡将人接住,看着江澄,怔怔的,半响没动。 温情见状,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不后悔,”魏无羡立刻回神,抬起头看向温情,坚定的道,“开始换丹吧!” —— “魏兄真是太傻了。”聂怀桑闭眼不忍再看,他是不能理解魏无羡的想法,但却尊敬魏无羡这样的人。 蓝曦臣都不敢去看自己弟弟的表情,仿佛下一刻他就会拔剑把江澄丹田里的金丹挖出来。 不过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蓝忘机厌恶江澄,但也不会去刨丹。 金丹是魏无羡给出去的,自愿的。 —— 山顶有一座木屋,很粗糙,显然是临时搭建的。 温情上山前准备了不少麻醉的药物,魏无羡服了药,昏昏沉沉的就没了知觉。 不知过去了多久,魏无羡意识渐渐清晰,丹田处刺痛。 “成功了?” 温情脸色难看,边上的温宁更是担忧。 “没有。” 魏无羡脸色微变,“失败了?” —— 虚无之境内有人疑惑了,“失败了?那金丹……” “别说话,还没完!” —— 温情眼眶红红的,涩然道,“魏无羡,我也很想替你减轻刨丹的痛苦,但是……这些麻醉的药物不能用。” 闻言,魏无羡意识到了什么,但却没打断温情。 “如果要将金丹剖出来,分离体内的时候,这个人如果是麻醉的状态,金丹也会受到影响,难以保证会不会消散,什么时候消散。” “所以?”魏无羡扯了扯嘴角,“我不能用药是吗?” 温情不敢去看魏无羡的眼睛,“魏无羡,放弃吧,换丹之术根本就不可能成功的,刨丹的人,要一直清醒,刨丹之痛,你根本没办法承受,一旦你坚持不住,金丹消散……别说把金丹换给江澄,你自己的金丹也会被毁的。” “继续,刨!”魏无羡素来话多,但这个时候,他的话也多不起来。 也无需多说,简单的三个字,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温情霍然转过头,惊愕的看着魏无羡,“你真的疯了不成?” “我没疯,”魏无羡苦笑,“温情,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江澄昏倒之前,自以为找到了抱山散人的隐居之地,自以为金丹能修复,若是他醒过来,金丹……” “那你就要拿自己的命去赌吗?!!”温情霍然起身,甜美的脸都狰狞起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江澄江澄江澄,你只能想到江澄怎么办,你没想过自己该怎么办吗?你可能会死的!!” 魏无羡被打断了话,顿了顿,继续道,“温情,我不会死的,江叔叔,还有莲花坞的血仇,我还没有报,我不会死的,我也不会让自己就这么死的,但江澄如果没了金丹,不但他毁了,云梦江氏也彻底的烟消云散了,莲花坞是我的家,我已经看着莲花坞毁了一次,我就算不能帮着江澄重建莲花坞,好歹,好歹要帮江叔叔,保住江澄。” 温情眼眶湿润了,眼泪都掉了下来,“你真是个疯子,傻子!!” “温情,温神医,拜托你了,”魏无羡躺在木板上,望着简陋的屋顶,满心都是茫然,“还有师姐……师姐还在等我和江澄回去,莲花坞被灭了,师姐要是听到消息,我和江澄又下落不明,师姐会担心的……” —— 江澄捂着脸痛哭失声,江厌离更是失去支撑她站立的力量,坐在地上,哭泣不止,“羡羡……羡羡……” 太傻了,太傻了,阿澄是我的弟弟,你也是我的弟弟啊!! 江厌离根本无法想象,射日之征的三年,阿羡是怎么用这一副没了金丹的身体坚持下来的。 江厌离狼狈的爬起来,踉跄跑到江澄身边,拉着江澄就哭,“阿澄,阿澄,我们接羡羡回家吧,我们接羡羡回家吧。” 江澄看着满脸泪痕的姐姐,除了哭,什么都做不到。 他也想,但是魏无羡愿意吗? 他什么都知道了,他和魏无羡该怎么面对彼此? —— 温情终是咬着牙,答应了魏无羡。 温宁将找来的短木棍递到魏无羡嘴边,“魏公子,咬着吧。” “谢谢你,温宁。”魏无羡也不想刨丹的时候鬼哭狼嚎。 温情闭了闭眼,开始刨丹。 魏无羡疼得青筋暴起,温情让温宁压住魏无羡,“压着他,别让他动。” 温宁红着眼睛,用力的压着魏无羡,声音都哽咽了,“魏公子,你,你挺住啊。” —— 虚无之境的数万修士,大半都躺倒在地,声嘶力竭的哭嚎。 直到此刻,他们才意识到,这次的共情对他们而言,最大的灾难来临了。 纵观整个人虚无之境,能站立的居然不到百分之一。 刨丹持续了整整两天一夜,魏无羡数次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温情就给他扎一针,让他清醒一些。 而虚无之境内,如金光善,姚宗主只会在背后嚼舌根插刀子的废物,都没挺过半天,就在虚无之境化作青烟消散。 两天一夜刨丹结束之后,魏无羡就陷入了昏迷。 而虚无之境内数万修士,竟是一次性没了三分之一。 留下来的大部分修士胆战心惊,只祈祷魏无羡接下来顺风顺水,什么灾难都不要再有了。 —— 魏无羡就这么清醒着,看到与灵脉相连的金丹从身体中被剥离,感受到汹涌的灵力渐渐的平息、平静、平庸。直到变成一潭死水,再也兴不起波澜。 魏无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见到魏无羡醒过来,温宁立刻上前,担忧的看着他,“魏公子,你感觉怎么样?” 感觉? 魏无羡心里苦笑,感觉身体很沉重,体内灵力稀薄,也就比普通人强一点。 他试图起身,却被温宁压住,“魏公子,你的伤很重,这个时候还是不要乱动了,我去看看姐姐给你准备的药熬好了没有,你别乱动啊!”说着跑了出去。 魏无羡呆呆的躺在木板上,失神的看着屋顶,什么话都不想说。 过了一会儿,温宁回来了,扶着魏无羡坐起来,把药喝了。 魏无羡终于彻底的清醒,“金丹换给江澄了吗?” 温宁看着魏无羡,垂下头,情绪不高,“换好了,姐姐说很顺利,魏公子你别担心。” 魏无羡立刻松了口气,他付出这么多,若是还失败了,魏无羡真的想象不到自己能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好在,成功了。 —— 虚无之境留存的修士,都能感觉到魏无羡此刻的难受,身体的沉重,丹田处的疼痛。 而魏无羡居然还能无知无觉一样,问温宁金丹换好了没有。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 魏无羡在小木屋里躺了三四天天,可以下床之后,就要下山。 “你现在最好是躺在床上把伤养好,怎么能随意走动?”温情恼怒的道。 魏无羡垂下眼,“江澄很快就会醒过来,我们约定好在之前的镇上汇合,我总不能等他醒了看见我吧?” “你……” “谢谢你,温情!” 温情顿时说不出话来。 半响,“我不管你了。”温情丢下这句话,掉头就走。 魏无羡笑了笑,捂着丹田处,慢慢的朝着山下走,没多久温宁追了上来,递给魏无羡几个瓷瓶,“这是姐姐之前准备的疗伤药,魏公子你带在身上吧。” “你们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魏公子,拿着吧。”温宁的性子软,甚少这样打断人的话,何况还是魏无羡的话。 魏无羡怔了怔,笑了笑,接过了瓷瓶塞到怀里,“谢谢。”说完,又想,这是他多少次说谢谢了? “魏公子,你……你要小心。”温宁结结巴巴的,还是没能说出更多的话来,但看着魏无羡的目光,满是担忧。 魏无羡心中一暖,拍拍温宁的肩膀,“回去吧。”说完,转身下山去了。 ——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魏无羡一年前,非要救温情姐弟了,甚至不惜叛出江家,温情姐弟对江家有恩,对魏无羡也有恩。”更多的话没说下去,但大家都懂。 “岐黄神医温情,果真名不虚传。” —— 下了山,魏无羡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落脚,休息了一晚,次日便外出等江澄。 魏无羡跟江澄约定好会合的那个小镇建在群山之间,甚为荒僻。 镇上总共也没有几个人,街道路面狭窄又不平,路边连个货郎担都没有。 魏无羡蹲在路边,望了望那座山的方向,还是没看到江澄的影子,撑着自己的双膝,站起身来,一阵头晕,晃了晃,朝镇上唯一一家茶楼走去。 茶楼算得上是这座小镇里唯一不简陋的一座建筑了。 他刚一进门,便有伙计笑着迎了上来:“喝点什么?” 魏无羡当即心头一跳。 这些天他奔波劳累,无心修整,几乎可以用蓬头垢面来形容。 寻常的茶楼伙计看到他这样的,不立刻拉下脸轰他出去已经算是极佳的了,热情如斯地上赶着招呼,未免有些太假了。 他迅速在店内一扫,账房站在柜台后,恨不得把头低到账本里埋着,十张桌子上稀稀拉拉坐着七八个人,其中不少都穿着斗篷,低头喝茶,仿佛是为了遮住什么。 —— “难道是温家的人?魏兄也太倒霉了吧?”聂怀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蓝忘机心里再焦急,也只能紧紧的攥着避尘。 “忘机……”蓝曦臣想安慰弟弟,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倒是温情,微微睁大了眼睛,“怪不得后来说魏无羡失踪了,原来……他被抓住了。” 魏无羡下山后,温情姐弟就再也没遇见过魏无羡,根本就不知道魏无羡去了哪里。 —— 魏无羡当机立断,旋身撤出。 谁知,才迈出茶楼大门一步,一道黑压压的高大影子欺了过来,雷霆一掌击在他心口。 魏无羡撞飞了两张桌子,伙计和账房慌慌张张地逃了出去。 店内那七八人一掀斗篷,露出了穿在里面的炎阳烈焰袍。 温逐流跨过门槛,站到魏无羡身前,看了看地上勉强试图站起的他,再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若有所思。 有人在魏无羡膝弯处踢了一脚,逼他双膝重重跪地。 温晁的脸出现在他的视线上方,满面残忍的兴奋:“这就趴下了?!这臭小子,在屠戮玄武洞底不是挺能跳的吗?一掌就不行啦?哈哈哈哈,你再跳啊,让你猖狂!” —— “又是温晁这温狗!” “魏公子现在没了金丹,落到温晁他们手里,怕是生死难料!” “这是共情,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们现在再担心,也什么都做不了。” “不过想来也出不了什么事,魏无羡后来不是活的好好地,他还参加了射日之征呢。” “温晁和王灵娇一个比一个狠毒,谁知道魏公子落到他们手里受了多少折磨?怪不得魏公子后来修了鬼道,没了金丹,又想报仇,可不得另寻出路?” “可是鬼道是邪魔外道。” “什么叫邪魔外道,修鬼道,就是邪魔外道吗?未免太强词夺理了,好些仙门世家,满口仁义道德,背后男盗女娼的事做的还少了?你没看见,刚刚兰陵金氏那位宗主,都烟消云散了,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 —— 王灵娇急不可耐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快!温公子,快砍了他的手!他还欠着咱们一条手臂呢!” 温晁道:“不不不,不急着。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小子,砍手流血太多,一会儿死了就没意思了。先化了他的丹,我要听他像上次江澄那小杂种那样惨叫!” 王灵娇道:“那就先化丹,再砍手!” 他们在那边讨论得欢,魏无羡却突然吐出一口血,道:“好啊!你们有什么酷刑,尽管来!” 王灵娇笑道:“这可是你说的!” 温晁鄙夷道:“死到临头了你还逞什么英雄!” 魏无羡冷笑道:“正是因为死到临头了,我才高兴!我还害怕我死不了呢。够胆你们就折磨死我!越残忍越好,我死后必然化为凶煞厉鬼,日夜纠缠岐山温氏上上下下,诅咒你们!” 闻言,温晁竟然卡了一卡。 —— “嘿,温狗怕了!” “魏公子不是世家子弟吗?” “这……魏无羡的确系出名门,不过不是因为他出身世家嫡系,而是因为他是江家老宗主江枫眠的首席大弟子。之前共情的时候也看到了,他虽然是在江家长大,但却不像名门的世家子弟从出生起就接受无数次安魂礼,他若真的被温晁折磨而死,实打实会化作厉鬼。而且,即便是打小接受无数次安魂礼,也只是死后化为厉鬼的非常小,并非完全不可能化为厉鬼,也有例外的。” “总而言之,温狗怕了,想来也是因此,才没杀了魏公子,让魏公子活了下来。” “也不知道魏公子落到温晁手里,会受到多少非人的折磨。” 此言一出,顿时一片寂静。 他们还没忘记之前刨丹的时候,一大批的修士烟消云散。 魏无羡这个时候还带着重伤呢,若真继续受折磨,谁知道…… “如果能有个人出现救魏无羡就好了。”他们也不用饱受同样的折磨。 —— 见状,王灵娇忙道:“温公子,不要听他胡说八道呀。又不是人人死后都能化为厉鬼,天时地利人和,缺一样都化不成!何况就算真的化成了,难道岐山温氏还收拾不了这一只孤魂野鬼!咱们到处抓人抓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惩治他吗,难道就因为他瞎吹几句,这就放过他了?” 温晁道:“当然不可能!” 魏无羡心知必死无疑,反而越来越冷静,刻骨的恨意沉淀成冰冷如铁的决心。 温晁看见他这幅表情,心中不快,又有些毛骨悚然,一脚踢到他小腹上,道:“你还在装!想吓谁!装什么英雄好汉!” 一群门生跟着他一通暴打。 觉得打够了之后,温晁才喝道:“够了!” 魏无羡吐出一口血,心中发狠道:“该下杀手了?死了也就那样,不比活着差,还有三成机会能化为厉鬼报复!” 这么一想,竟有种无与伦比的兴奋。 —— 温晁暴打魏无羡的时候,共情中的修士,也对温晁破口大骂,忍着身上的痛,不停的咒骂,要不是温晁已经死了,这次出去,他们都恨不得杀了温晁,再鞭尸! “魏婴……”蓝忘机紧紧抿唇。 他早就发现魏婴灵力有损,数次想带魏无羡回去,但魏无羡却以为他是想把他关起来。 他又不善言辞,每次都是不欢而散。 —— 温晁却道:“魏婴,你是不是总觉得你天不怕地不怕,又勇敢又伟大?” 魏无羡讶然道:“咦,温狗竟然也有说人话的时候?” 温晁一拳砸下,狞笑道:“你耍吧,尽管耍嘴皮子。我倒要看看,你能装英雄好汉硬气到什么时候!” 他喝令手下人抓住魏无羡,温逐流走了过来,将他从地上提起。 魏无羡勉力抬头,看着这个杀了江枫眠、虞夫人、毁了江澄金丹的人,把他的脸、他冷漠的神情都牢牢记在心里。 温家众人带着他御剑而起,小镇和深山渐行渐远,魏无羡心道:“江澄就算下来,也找不到我了……他们带着我飞这么高做什么,飞到高处再把我摔下来摔死?” 御剑飞行了一段时间,雪白的云层忽然被一道黑色的苍山破开。 这座山散发着一股不详的沉沉死气,犹如一具庞然的千年巨尸,光是远远看着,都令人胆寒。 温晁就在这座山的上方停住了。 他道:“魏婴,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他桀桀笑道:“这个地方,叫做乱葬岗。” 听到这个名字,一道寒气顺着魏无羡的背脊爬上了后脑。 —— “啊啊啊——温晁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温狗,他该不会想把魏公子丢下去吧?” “说什么呢,乱葬岗可是有进无出。” “可……可乱葬岗现在不是魏无羡的寄身之所吗?魏无羡在穷奇道劫走了温情他们之后,没回莲花坞,直接去了乱葬岗,可见他对乱葬岗是很熟悉的,说不准,说不准他消失的三个月,就是被温晁丢进了乱葬岗!” 巨大的恐慌在几万修士心底蔓延。 他们知道,那个人,也许不是胡说。 而且,温晁都把重伤的魏无羡带到了乱葬岗,不用脑子想,都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 温晁继续道:“这个乱葬岗就在夷陵,你们云梦那边肯定也听过它的大名。这是一座尸山,古战场,山上随便找个地方,一铲子挖下去,都能挖到一具尸体。而且有什么无名尸,也都卷个席子就扔到这里。” 剑阵缓缓下降,靠近那座山。 温晁道:“你看看这黑气,啧啧啧,戾气重吧?怨气浓吧?连我们温家都那它没办法,只能围住它禁止人出入。这还是白天,到了晚上,里面真的什么东西都会有的。活人进到这里,连人带魂,有去无回,永远也别想出来。” 他抓起魏无羡的头发,一字一句,狞笑道:“你,也永远都别想出来!” 说完,他便把魏无羡掀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温狗!!该死的温狗!!!”江澄愤怒至极。 魏无羡失踪的三个月,他只能靠着自己徒步上了眉山,借着外祖家的势力扛起了云梦的旗帜,招揽散修,加入射日之征。 那三个月,他没少听到旁人的冷嘲热讽。 他一边担心着魏无羡,又一边想,魏无羡是不是丢下他了。 直到三个月后,他见到魏无羡,魏无羡好端端的,他心里就像扎了根刺。 问魏无羡去了哪儿,他只说一言难尽,就敷衍了过去。 他直到此刻,才知道,不是魏无羡没等他,是魏无羡根本没能等到他,就被温晁抓住,暴打了一顿,丢进了乱葬岗。 他不是不想等,是没机会等。 魏无羡!!!! 作者有话要说: 哎,一边写一边哭,我的羡羡啊_(:з」∠)_ 感谢在2020-02-09 21:01:10~2020-02-10 15:2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Troye^^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李冰(女) 2个;树屿牧歌、光之霓裳、22785817、水晶121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2140451 30瓶;朗姆酒 11瓶;杰 10瓶;一@ 5瓶;彧 4瓶;小小鱼儿、35603160 2瓶;战忽局、光之霓裳、逍遥、22785817、西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不知过去多久,魏无羡从昏迷中清醒,痛楚传遍全身每一处。 浓郁的怨气早在魏无羡昏迷之事,便侵入了魏无羡的筋脉之中,本就稀薄的灵力,几乎溟灭。 魏无羡剧烈的咳嗽着,想到温宁塞给他的丹药,取出一颗服下。 打量着四周,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魏无羡摸索着往前挪动,想着先找个地方藏身,若不然等到乱葬岗里的厉鬼冤魂出现时,他想躲都没地方躲。 不管身上多痛,魏无羡都竭力的往前爬,直到……他摸到了一颗头骨。 不管曾经多么天赋异禀,又曾除过多少邪祟,如今的魏无羡,可以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的普通人,并且还身受重伤。 乱葬岗里黑沉沉一片,怨气遮天蔽日,魏无羡根本分不清白天黑夜,也不知道爬了多远。 但他能感觉到,乱葬岗的怨气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他忽然听到了声响,仿佛有人在耳边轻轻的笑,女人的,男人的,老人的,婴儿的,各种各样的声音。 魏无羡一阵晕眩,心底升起一股恐惧。 说到底,他如今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罢了。 忽然丹田处传来剧痛,魏无羡忍了忍,终是没忍住惨叫出声。 “啊啊啊——” “是个少年郎啊……” “活着的……” —— 虚无之境里,便是成名已久的修士,共情到这里,也是遍体生寒。 “魏无羡,魏无羡到底是怎么活着出来的?” 没人回答。 共情中,原本还在你来我往说话的厉鬼们,忽然开始发狂,在魏无羡身上疯狂的撕咬。 痛楚,也从共情的联系中,传给了共情中的几万修士。 又有修士一个一个的,烟消云散。 蓝忘机脸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对魏无羡,没有任何厌恶,甚至……他可以说是少数几个对魏无羡感情极深的人。 他并未共情到魏无羡此刻的痛苦。 然而,这并不让他赶到高兴。 他恨不能替魏无羡承担一切痛苦折磨,又怎么会在意共情的痛苦? “魏婴……” 魏婴,我后悔了。 你要喝天子笑,我给你买。你要装傻,我不拆穿。你爱吃辣,我给你做。 魏婴……让我陪着你。 哪怕,与世皆敌。 —— 魏无羡以为自己会被这些厉鬼啃噬殆尽,但,他活下来了。 不知过去多久,他醒了过来,身上全是厉鬼啃噬的伤痕,他摸出温宁给的药,服了一颗,又塞到怀里。 心道,温情和温宁给他的这几瓶药,是他现在身陷乱葬岗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乱葬岗里除了尸体怨鬼什么都没有,如果不是这几瓶疗伤的丹药,魏无羡自己再不想死,怕也撑不下去。 强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魏无羡四处摸索,终于找到了一个山洞,他躲了进去,从身上摸出一些符箓。 他喜欢买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大多都没什么用。 不过这次,他身上却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魏无羡到底是被江枫眠精心培养长大的,除了剑道,他精通的东西很多,但以往他都没觉得他用得上。 而今,却成了他保命的东西。 他琢磨了半日,弄出个阵法,暂时将那些厉鬼隔绝在山洞之外。 解决了厉鬼侵扰的问题,还不算完。 他若是想长长久久活下去,就要从乱葬岗里出去。 然而他现在只能困守在这个山洞里,一旦出去就会被厉鬼抓住。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 “魏兄,怕是就在这样的绝境下,修了鬼道。”聂怀桑叹道,“他若是不修鬼道,根本就活不下来,更不必提从乱葬岗出去。” 聂明玦神情也很复杂,他没少骂魏无羡是邪魔外道,可是他口中的邪魔外道,知恩图报,重情重义,为了江澄甚至愿意刨丹,聂明玦自问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如果聂怀桑没了金丹,他只会加大力度保护聂怀桑,但却不会挖了自己的金丹给聂怀桑。 他有什么资格骂魏无羡是邪魔外道? —— 魏无羡在山洞里呆了两日,一直在琢磨如何对付外面的厉鬼。 他没了金丹,想用灵力除邪祟,是别想了。 在山洞的第二天晚上,魏无羡想到了乱葬岗里的怨气,灵气是气,怨气也是气,灵气能为人所用,怨气为何不能为人所用? 这本是他少时的胡言乱语,而今他却不得不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怨气上。 魏无羡试图将怨气引入体内,但却与体内的灵力相冲,痛的他痉挛抽搐,无奈之下放弃了这个想法。 而后,他想到玄武洞时,蓝湛用过的弦杀术。 蓝氏有退魔曲,若用音律驱使怨气,他或许……能控制鬼物。 …… 共情中的人,原本以为能知道魏无羡研究出鬼道的前因后果,但没料到,魏无羡刚想到这里,他们眼前顿时一黑。 意识恢复的时候,魏无羡的人已经出了乱葬岗,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换了一身黑色的衣服,手里拿着一根笛子,踏进了一所庭院中。 “刚刚不是还在乱葬岗?” “这是共情,共情是断断续续的。” “出来了也好,总算不用面对那些厉鬼了。” 之前那么多厉鬼扑上来啃噬的画面,他们只怕一生都不会忘记。 —— 魏无羡站在庭院里,心中毫无波澜,将手里的笛子放到唇边,吹响了它。 笛声悠扬,传遍整个庭院。 忽然传出一个女人的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是王灵娇!!” —— 温晁一拍桌子,怒道:“深更半夜的你又鬼叫什么!” 王灵娇惊魂未定地喘了几口气,道:“我……我梦见那个姓魏的了,我又梦见他了!” 温晁道:“他都被我扔进乱葬岗三个多月了。你怎么还梦见他?你都梦见几次了!” 王灵娇道:“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老是梦见他。” 温晁原本就看信看得心烦意乱,没空理会她,更没心思像以前那样搂着她安慰,不耐烦地道:“那你就别睡觉了!” 她下了床,扑到温晁桌边,道:“温公子,我……我越想越觉得害怕啊。我觉得……咱们当初是不是犯了个大错?……他被扔进乱葬岗里,会不会没死啊?他会不会……” 温晁太阳穴处的青筋跳动不止,道:“怎么可能?我们家之前派过多少批修士去清剿乱葬岗?有一个回来过吗?他被扔在里面,只怕是现在尸体都烂得臭过一轮了。” 王灵娇道:“死了也很可怕!如果他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化成厉鬼,回来找我们……” 她说着,两人都想起了那一日,魏婴坠下去时的那张脸,那个表情,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温晁立刻反驳道:“死了也没可能!死在乱葬岗的人,魂魄都会被禁锢在那里。你别自己吓唬自己。没看到我正烦着吗!” 他把手中的信报揉成一团,砸了出去,恨声道:“什么射日之征,狗屁射日,想把太阳射下来?做梦!” 王灵娇站了起来,小心地给他倒了一杯茶,心中斟酌了一番讨好的话,这才媚声道:“温公子,他们那几家,也就能猖狂一段日子,温宗主一定立刻就能……” 温晁骂道:“你闭嘴!你懂个屁!滚出去,别来烦我!” —— 屋里传出温晁和王灵娇的对话,虚无之境的修士对视着,大概都意识到了魏无羡在做什么。 他回来了,复仇来了。 —— 王灵娇心中委屈,又有些恨意,放下茶杯,整了整头发和纱衣,挂着笑容走了出去。 甫一出门,她脸上的笑容就垮了下来,打开了手中的一个纸团。 也不知道纸上写了什么,出来的王灵娇呆住了。 王灵娇在走廊上惴惴不安了一阵,心神不宁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眼皮一直狂跳不止。 她一手揉着眼皮,一手按压着胸口。 王灵娇咬着嘴唇,想了想,蹲下来,从床底翻出了一只小箱子。 她想清点一下自己有多少存货,从腰带里抠出一枚小钥匙,边开锁边嘀嘀咕咕道:“贱男人,你这只油**精迟早是要死的,老娘不用伺候你了老娘还乐意呢……啊!” 她一下子跌坐在地。 —— “她怎么了?” 箱子里除了一堆珠宝,什么都没有。 “大概是看到什么不该看见的,你没见魏无羡在吹笛子吗,他那是鬼笛!驱鬼御尸的!” —— 王灵娇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吓得连声惨叫,蹬着双腿不住往后挪。 小箱子被她踢翻了,箱口翻倒,箱底朝她。 半晌都没有动静。 王灵娇双腿发着抖从地上爬起,想靠近再看一眼,却又不敢。 忽然,她不知道想到什么,爬起来冲出去,把她房间外贴着的符箓揭下来,贴在了胸口。 有了符篆挡在胸前,她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蹑手蹑脚走进房里,找了一根叉衣杆,用它远远地把箱子翻过来。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各种珠宝。 王灵娇松了口气,拿着那根叉衣杆蹲了下来,正要开始清点,忽然停了下来。 她目光看向床底,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忽然尖叫起来。 —— 虚无之境里虽然都看不见鬼物,但从王灵娇的反应,也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 温晁今晚这是第三次听到了王灵娇的尖叫,他心头火气更胜,咆哮道:“蠢贱人!一惊一乍的,他妈的就不能让老子少烦点?” 温晁喝道:“来人!叫她给我闭嘴!” 无人响应。 温晁踢飞一只凳子,怒火蹿得更高:“人都死到哪里去了!” 突然之间,屋门大开。 温晁道:“老子叫你们去让那贱人闭嘴,不是让你们进……” 他一回头,后半截话卡在喉咙里了。 他看到了一个女人,站在他的屋门口。 这个女人鼻歪眼斜,五官仿佛是被人打碎了过后重新拼凑起来的,两只眼珠竟然看着不同的方向,左眼盯着斜上方,右眼盯着斜下方,整张脸扭曲得不成模样。 温晁花了好大的劲儿,才凭她那件袒露颇多的纱衣认出了她。 这是王灵娇! ——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都不由自主的想起魏无羡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的模样,演了咽口水,有些恐惧。 前面他们有多同情魏无羡的遭遇,但是一旦夷陵老祖出现,他们心里又不由自主的害怕恐惧起来。 —— 王灵娇喉咙咕咕作响,朝他走近了几步,伸出手来:“……救命……救命……救我……” 温晁大叫一声,抽出自己的新佩剑,一剑劈了过去:“滚!滚开!” 王灵娇被他一剑劈进了肩里,五官扭曲得更厉害了,尖叫道:“啊啊啊啊啊啊……疼啊啊啊啊——疼啊啊啊啊!!!” 温晁连剑也不敢拔,抄起一只凳子朝她砸去。 凳子砸中她后散了架,王灵娇晃了晃,跪了下来,趴在地上,似乎在给什么人磕头,口齿不清地道:“……对不起……对不起……饶了我、饶了我、饶了我呜呜呜……” 她一边磕头,一边有鲜血从她的七窍之中流出来。 门口被她挡住了,温晁无法冲出去,只得推开窗子,撕心裂肺地喊道:“温逐流!温逐流!!!” 地上的王灵娇已经捡起了一只凳子腿,疯狂地往自己嘴里塞,边塞边笑,道:“好,好,我吃,我吃!哈哈,我吃!” 那条凳子腿竟然就这样被她塞进去了一截! 温晁魂飞魄散,正要跳窗而逃,忽然发现,庭院里,满地月光之中,站着一道黑色人影。 月光照在黑色的人影脸上,温晁瞪大了眼睛,“鬼,鬼啊!!!” 魏无羡微微扬起唇角,开始吹笛。 温晁又不得不退回去,王灵娇已经死了。 刚刚死去的王灵娇,立刻就被魏无羡的低声催生成了厉鬼,听从魏无羡的号令,扑向温晁,一口咬到温晁的**。 温晁瞪大眼睛,“啊啊啊啊啊啊——” “温逐流!!!温逐流!!!!” 温逐流终于赶了过来,还有不少温家的人。 看见魏无羡,温逐流瞳孔一缩,但他现在顾不上魏无羡,直接一掌劈向王灵娇,王灵娇被劈开,温逐流提着温晁就往外逃。 魏无羡就吹着笛子,操控着他收服的厉鬼,他们逃到哪里,就追杀到哪里,一个一个的杀死跟随温晁作恶多端的温狗。 心中满是快意和兴奋。 —— “魏公子……”蓝曦臣这一刻,又想说魏无羡已经心性大变的话。 这次他是真的确定了,但经历了那样的磨难,谁又忍心苛责? 蓝曦臣把话咽了下去,闭上了眼。 —— 温逐流带着温晁和门人,一路往北逃,但怎么都不能摆脱魏无羡的追杀。 魏无羡操控着小鬼,逼迫温晁吃自己的肉,残忍得令人发指。 —— 虚无之境有人想说什么,但心里的恐惧让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魏无羡亲近的朋友,亲人,都痛心魏无羡的变化。 江厌离心疼的要命,可她根本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 —— 魏无羡杀人的手法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乱葬岗学来的,被他杀死的人,全部死状凄厉,死法花样繁多。 日夜追杀温逐流和温晁四天。 魏无羡站在林中,厉鬼来给他报信,说找到了温晁的踪迹,他勾起唇角,跟着厉鬼找到了他们藏身的驿站。 他一步一步踩着楼梯的台阶,往楼上走。 清晰的听到温晁和温逐流的对话。 那驿站有两层楼,楼边就是马厩。 “不要点灯!万一被他发现了怎么办!” “难道不点灯,他就发现不了吗。” “我们、我们跑了这么远,跑了这么久,他、他应该、抓不住了吧!” “也许。” 温晁怒道:“什么叫也许!没逃掉你还不赶快跑!” 温逐流道:“你要用药。否则死定了。” 温逐流像是在给温晁上药,疼得温晁呜呜咽咽。 温逐流道:“不要流泪,否则泪水会让伤口溃烂,疼得更厉害。” 温晁的哭声没了。 魏无羡听着却是满心的愉悦。 正在这时,温晁尖叫一声,道:“笛子!笛子!是不是笛子?!我听到他又在吹笛子!” 温逐流道:“不是!是风声。” 有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接着是温晁的嚎叫声。 “吃吧。吃完继续赶路。”是温逐流的声音。 忽然又传来温晁的尖叫声,“我不吃肉!我不吃!我不吃!不吃肉!” 魏无羡心情愉悦,他知道温晁为什么不吃肉,因为他逼着他吃了自己的肉。 —— 这样的魏无羡,哪怕看不到魏无羡此刻的神情脸色,端端听到他此刻的心声,感应到他心底的愉悦。 就叫这虚无之境里的数万修士,遍体生寒。 之前但凡魏无羡出现,不管多糟糕的处境他们都能觉出几分轻松写意。 而今,魏无羡本身就能带给旁人无穷无尽的恐惧。 —— 温逐流冷淡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无奈,解释着,“这个不是肉的。” 温晁道:“不吃了!拿开!滚开!我要找我爹,什么时候才能回我爹那儿!” 温逐流道:“照这个速度,还有两日。” 他说话非常实诚,绝不夸张,绝不作假。 这份实诚却让温晁痛苦万分,哑声道:“两天?两天?!你看看现在的我,是什么样子?再多等两天,我又会是什么样子?!没用的东西!” 温晁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魏无羡听着温晁痛苦的声音,心里满是快意。 你也知道害怕吗? “不不不,温逐流、温大哥!你别走,你不能抛下我,只要你带我回我爹身边,我让他把你升成最上等的客卿!不不不,你救了我,你就是我大哥,我让他认你进本宗!今后你就是我大哥!” 魏无羡还没走到楼上,就听到了温晁讨好温逐流的声音,不禁嗤笑。 他太清楚温晁现在的想法了。 温晁身边的护卫,被他一个一个残忍的杀死在温晁的面前,四天下来,只剩下一个温逐流,是温晁现在最强的仰仗,也是温晁最后的仰仗,他怕惹怒了温逐流,温逐流会丢下他。 魏无羡还真希望温逐流就这么抛下温晁,然而他失望的是,温逐流真是一条忠心耿耿的狗。 他说,“不必。” 魏无羡慢慢的上楼,脚步声,咚、咚、咚,一声一声仿佛踩在温晁的心上。 他一身黑衣,身形纤长,腰间一管笛子,负手而行。 悠悠上了楼,就见温逐流目光盯着他,他唇角上扬,任谁都能看出他现在的好心情。 —— “魏前辈真是厉害。” 温逐流身后温晁的样子终于显露在所有人面前。 在场的人,除了蓝忘机和江澄,谁都没见过温晁死前的模样。 现在,他们借由共情魏无羡的机会,有幸见到这一幕,但……并不是谁都想看见这一幕。 温晁那张嚣张跋扈、英俊得有些油腻的脸孔看不到,他们看见的是一颗光头! 脸上遍布着不均匀的烧伤和疤痕,使得他整个人仿佛煮熟了一样,狰狞而丑陋,完全看不出从前那个人的影子! 一点摇曳的火光之旁,一个满脸烧伤的光头人龇牙裂齿,嘴里发出含混的怪声,火光将熄不熄,昏昏黄黄。 看到魏无羡,温晁吓得往角落缩,但爬都爬不起来,他的腿显然无法支撑他自己行走。 温晁遍布烧伤的脸瞬间褪去了原本过剩的血色,他从斗篷里伸出的双手颤抖着,捂住自己的脸,仿佛害怕过度,想要掩耳盗铃地靠遮住眼睛保护自己。而这双手掌,竟然是光秃秃的,一根手指都没有! 这景象,当真是无与伦比的恐怖。 很多修士都吓得脸色发白,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却满脸兴奋的看着这一幕,眼睛亮晶晶的,简短的一句话,却充满了对魏无羡这位鬼道老祖的崇拜之情。 金光瑶瞥了他一眼,眉头微蹙。 这人他是认识的,并且还是他举荐给金光善的。 兰陵金氏的客卿薛洋! 温晁此刻的惨状,唤醒了蓝忘机和江澄当时的记忆。 蓝忘机当时满心都是担忧,想带魏无羡回姑苏,但根本就没想到魏无羡到底遭受了多大的折磨,才变成这样。 结果不欢而散。 而江澄,他当时心情更复杂,虽然注意到了魏无羡的异常,但他当时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甚至很能体会魏无羡当时的心情。 觉得,魏无羡跟他是一样的。 然而回首再看,魏无羡跟他……到底是不同的。 作者有话要说: 翻了这段原著好几遍,才勉强复原当时的情景,哎,我心里承受力还是不行,我写不来太残忍的画面,基本上温晁的鬼样子都是原著描写 虽然我羡很霸气回归,但还是想说,我羡好惨啊_(:з」∠)_ 感谢在2020-02-10 15:22:10~2020-02-10 18:40: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Troye^^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光之霓裳、水晶1218 2个;静听竹林声、小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战忽局、青丘山小路痴、若雪潋潋 10瓶;小小鱼儿、西西、光之霓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屋内,一身黑衣的魏无羡徐徐转身,温晁遮着自己的脸,已经只剩下气音了:“温逐流……温逐流!” 闻声,魏无羡的眼睛和嘴角慢慢弯了起来,道:“到今天,你还以为,叫他有用吗?” 他朝这边走了几步,踢到了脚边一个白生生的东西,低头一看,正是温晁刚才扔出去的肉包子。 魏无羡一挑眉,道:“怎么,挑食?” 温晁从凳子上倒了下来,撕心裂肺地道:“我不吃!我不吃!我不吃!” 他一边鬼哭狼嚎,一边用没有十指的双手在地上爬动,拖地的黑斗篷顺着下身滑落,露出了他的两条腿。 这两条腿像是累赘的摆设一样挂在他身下,缠满了绷带,异常纤细。 由于他剧烈的动作,绷带之间拉出缝隙,露出了里面还挂着鲜红血丝和肉丝的森森白骨。 他腿上的肉,竟然都被生生剐了下来。 而且,恐怕……这些肉,都被他自己吃了下去! 空荡荡的驿站里回荡着温晁尖锐的叫声,魏无羡恍若未闻,轻掀衣摆,在另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 第二盏油灯幽幽燃起,明黄的火焰之前,魏无羡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他垂下了手,一张惨白的面孔从桌下的黑暗中浮现出来。 那张桌子下,传出了咯吱咯吱的咀嚼声。 一个白色的小孩子蹲在他脚边,仿佛一头食肉的小兽,正在啃食着魏无羡投喂的什么东西。 魏无羡撤回了手,在这只白色的鬼童头发稀稀拉拉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两下。 鬼童叼着他投喂的东西,转了个身,坐在他脚边,抱着他小腿,一边口里继续恶狠狠地咀嚼,一边用寒光闪闪的双眼瞪着温逐流。 他口里嚼的,是两根人的手指。 不必多言,必然是温晁的手指! —— 虚无之境内,见过魏无羡的有不少,但真见过他驱鬼的却没几个。 别看虚无之境全都是修士,但大半修士都不过是拥有一些普通人没有的力量的人罢了,根本没什么值得称道的。 更甚,因为他们了解一些邪祟的习性,他们更恐惧可以驱使这些厉鬼的魏无羡。 蓝忘机盯着那个阴气森森的鬼童,记忆仿佛回到了几年前的那间驿站屋顶,想起了跟这个鬼童同样阴气森森的魏无羡,不禁握紧了避尘的剑柄。 当时魏无羡失踪了三个月,找遍了都不见人影,他担心极了,却又无法宣之于口。 当看见驿站中堪称面目全非的魏无羡时,哪怕表面上看去,魏无羡浑身一点伤都没有,但魏无羡的情绪明显异于他印象中阳光明媚的魏无羡,正因为魏无羡留给他的全都是光芒耀眼的一面,他才会立刻就觉出了魏无羡的异常。 又见魏无羡不知用了何种手段控制厉鬼这些阴煞之物,心里的担忧如沸水在心间沸腾。 他恨不得立刻将人带回云深不知处,好好给他检查一遍,看看是不是神智受损才招致性情大变。 但他不善言辞,短短几句话,就叫魏无羡误以为他想将魏无羡关起来,魏无羡立刻就对他竖起了遍布尖刺的围墙,拒绝他的靠近。 而今共情到魏无羡的遭遇,他恨不能穿越回去给自己一巴掌。 他当时的话,无异于在魏婴的伤口上撒盐。 —— 温逐流依旧挡在温晁身前。 这幅保护的姿态,真是叫魏无羡心间满是愤怒。 他低着头,语气辨不出喜恶,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又蕴含着浓郁的杀机,“温逐流,你真以为,你能在我的手底下保住他这条狗命?” 温逐流道:“拼死一试。” 魏无羡冷笑一声,脑海里全是莲花坞被血洗的惨状,声音微沉,道:“好一条忠心耿耿的温狗。” 温逐流道:“知遇之恩,不能不报。” 魏无羡语调神情陡转阴鸷,厉声道:“笑话!凭什么你的知遇之恩,要别人来付出代价!” 话音未落,温逐流身后便传来了温晁的凄厉哭嚎。 —— 这样的魏无羡,无疑是令人恐惧的,但跟魏无羡相熟的亲朋好友,却从魏无羡的疾言厉色里,觉出了几分悲凉。 魏无羡自己想这样吗? 不是的。 他没了金丹,又想复仇,剑道他已经再也拾不起来,更不用说凭他当时体内稀薄的灵力,想在乱葬岗活下来都很难,如何能靠着稀薄的灵力出来? 他只能另寻出路,在乱葬岗那样的地方,能琢磨出一条生路,已经是殊为不易,谁还能强求更多? —— 温晁爬到墙角,拼命往木板里挤,仿佛以为这样就可以把自己从缝隙之间挤出去。 谁知,天花板上突然啪的摔下一团红影,一个身穿红衣、面色铁青的长发女人重重摔到了他身上。 这女人乌青的脸、鲜艳的红衣、漆黑的长发形成刺目可怖的对比,十指抓住温晁头上的绷带,用力一撕! 这绷带是刚才温逐流给温晁涂完药后重新缠上的,药膏、皮肤和绷带正粘在一起,被火烧伤后的皮肤原本就十分脆弱,被这样猛力一撕,霎时间把还未剥落的疤痕和格外薄的皮肉一起撕了下来,连嘴唇也被撕掉了,一颗凹凸不平的光头,瞬间变成了一颗血肉模糊的光头。 温晁当场便晕了过去。 听到他惨叫的刹那,温逐流立即转身欲救,一声尖叫响起,魏无羡脚边的鬼童已扑了上去。 温逐流右手一掌拍出,正中鬼童脑门,却觉手掌剧痛,那鬼童张开两排利齿咬住了他。 猛甩不脱,温逐流便无视了它,径自去救温晁。 那鬼童却生生将他掌上一大块肉咬下吐出,继续顺着手掌蚕食下去。 温逐流左手抓住鬼童的脑袋,似乎要徒手捏爆这颗冰凉幼小的头颅,那面容铁青的女人把血淋淋的绷带扔到地上,仿佛一只四脚生物,瞬息之间爬到温逐流身边,挥手便是十条血沟。 一大一小两只阴邪之物围着他撕咬纠缠不休,温逐流顾得了这边顾不了那边,竟是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 虚无之境内数万修士,见到温晁和温逐流的惨状,只觉得心里痛快,但很快他们又意识到,不是他们,感到痛快的是此刻他们共情的魏无羡,而不是他们。 —— 温逐流侧首见魏无羡含冷笑旁观,突然朝他扑去。 魏无羡无所畏惧,正待出手,瓦碎顶塌,一道白色的身影从屋檐上落入驿站的二楼,挡在温逐流和魏无羡之间。 温逐流一怔,这时一道紫光流转的长鞭猛地袭来,绞上他脖子,呼呼地在他颈上缠绕了足足三道,猛地一提。 温逐流高大沉重的身躯被这条电光长鞭吊了起来,悬在空中,当场便传出“喀喀”的颈骨断裂之声。 与此同时,魏无羡瞳孔一缩,拔出腰间一只笛子,旋身站起,原本在撕咬温逐流的鬼童与青面女迅速退至他身侧,警惕地望着两名陌生的来人。 他们身后,温逐流还没有立即死去,脸色爆红,浑身抽搐,兀自挣扎不止,双目圆睁,眼珠几乎爆出眼眶。 鬼童冲蓝忘机和江澄龇牙不止,敌意尽显,魏无羡微微扬手,让它收回獠牙,目光在蓝忘机和江澄之间来回扫动。 三个人,竟没有一个人先开口。 魏无羡没想过,这么快,他就会遇到江澄和蓝忘机。 二人从屋顶落下来,显然在屋顶呆了不短的时间,魏无羡根本不确定他们到底看到了多少,还是……全都看到了。 —— 魏无羡此刻心底复杂的情绪,清晰的传递给虚无之境的所有人。 “魏兄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旧友。”聂怀桑想起如今的魏无羡,不禁唏嘘。 —— 半晌,江澄一扬手臂,扔了一样东西过去。 魏无羡想也不想,举手一接,江澄道:“你的剑!” 魏无羡的手慢慢落下。 他低头看了看随便,顿了一顿,才道:“……谢谢。” 莲花坞出事前,他还想着,若是他的剑能封剑,不被别人使用就好了。 而今,剑拿了回来,他却再也用不了。 心中的痛意传遍全身,他恨不能将手里的剑扔出去,这样就不用一直提醒他,他已经没有了金丹,再也使不出令人惊艳的剑法。 但是不可以…… 会被发现的! —— 江澄瞳孔一缩,捂住脸,又哭又笑,“魏无羡……”你这个!!! 蓝忘机的脸上从来没有什么表情,但感应到魏无羡此刻的痛苦折磨,眼眶也湿润了。 魏婴的剑法极其精湛,他是亲身体验过的。 —— 又是半晌无言,忽然,江澄走上前来,拍了他一掌,道:“臭小子!这三个月,你跑哪里去了!” 这虽是一句责骂,语气里却尽是狂喜。 蓝忘机虽没有上前,但目光始终锁定在魏无羡身上。 魏无羡被江澄这一下拍得整个人一愣,片刻之后,也一掌拍了回去,道:“哈哈,一言难尽,一言难尽!” 方才他身上的那股阴冷之气被这两掌冲淡了不少。 江澄喜中有怒,用力抱了他一下,又猛地推开,咆哮道:“不是说好了在山脚那个破镇子会合吗?我等了五六天,连你的鬼影也没见着!你要死也不死在我跟前!这三个月我忙得头都大了!” 魏无羡一掀衣摆,又在桌边坐了下来,摆手道:“都说了一言难尽啊。一群温狗当时也在挖地三尺地找我,在那儿守着把我抓了个正着,扔一个鬼地方去折腾了。” 他一边说着,那青面女一边手脚并用地朝他爬去。 方才她撕咬缠斗时满脸狰狞,可伏到魏无羡身边之后,那张青色的面孔贴在魏无羡的大腿上,竟恍若一个千娇百媚的宠姬,正在乖巧地讨主人的欢心,嘴里还发出咯咯咭咭的笑声。 魏无羡斜斜坐在桌边,右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 —— “魏无羡为什么要隐瞒?” “怕江宗主担心吧?” “但是……他受到这样的折磨,可以说是从死人堆里活着爬出来的,他难道就不想得到一点关心?” “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是温情。 所有人看向她,温情坦然的面对所有人的注视,苦笑道,“你们也不想想,乱葬岗是什么地方,有进无出的凶煞之地,魏无羡一旦说出自己被温晁丢进了乱葬岗,他就要解释他是怎么出来的,最重要的是,江宗主若是知道他被丢进了乱葬岗,立刻就会请医师给他检查身体,看有没有内伤,但魏无羡体内没了金丹,他不敢让医师替他检查身体,甚至……后来的射日之征,哪怕受伤再严重,他都要隐瞒自己受伤的情况,装作自己很强大,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他没了金丹。” 江澄身体都颤抖了起来,“他……”刚说出一个字,后面的话却再也说不出来。 他很清楚,温情说的都是真的。 —— 蓝忘机看着他的动作,神色愈来愈冷峻。 这画面虽然让江澄有点不舒服,但他此刻更为愕然,道:“什么鬼地方?我仔细盘查询问过镇上的人,都说从没见过你这个人?!” 魏无羡道:“你问那镇上的人?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夫,怕多生事端谁敢跟你说实话,而且温狗肯定下手段封过口,当然都说没见过我。” 江澄骂了一声:“一群老匹夫!”又追问道:“什么鬼地方?岐山吗?不夜天城吗?那你是怎么出来的?还变成这样了,你这……两只东西是什么?居然肯听你的话。之前我和蓝二公子接了夜袭围杀温晁温逐流的任务,结果被人抢了先,没想到会是你!那些符篆也是你改的?” 魏无羡眼角瞥见蓝忘机一直在看着他们,微微一笑,道:“差不多吧。我说在某处发现了一个神秘洞穴,里面有神秘高人留下来的神秘典籍,然后就变成这样出来大杀四方了,你信不信?” 江澄啐道:“你醒醒,传奇话本看多了吧。世上哪那么多高人,遍地都是秘洞秘籍!” 魏无羡摊手道:“你看,说了你又不信。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跟你说吧。” 江澄看了一眼蓝忘机,心知多半是不便在外族子弟面前说的话,敛了喜色,道:“也好。之后再说。回来就好。” 魏无羡道:“嗯。回来就好。” 江澄喃喃重复了几遍“回来就好”,又猛地拍了他一掌:“你真是……!被温狗抓住都能不死!” 魏无羡得意道:“那是。我是谁?” 江澄忍不住骂道:“你得意个屁!没死也不早点回来!” 魏无羡道:“我这不是刚出来吗?听到你和师姐都很好,你又在着手重建云梦江氏,组盟参战,我就先去杀几只温狗给你减轻点儿负担,做点儿贡献。这三个月,辛苦你了。” 听到最后一句,江澄似是想起了过去三个月里艰辛奔波,日夜颠倒,微微动容,旋即,敛了神色,恶声恶气地道:“把你这破剑收好!我就等你回来赶紧拿走,不想再天天带着两把剑,不停地被人问东问西了!” —— “魏兄这是刻意转移江宗主的注意力,江宗主也是很轻易就被魏兄的话敷衍了过去。”聂怀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江澄抹掉眼泪,笑得比哭还难看,“他说我不会知道,还真是不让我知道。” 阿姐让他接魏无羡回去,可刨丹的事,他知道了,要他怎么面对魏无羡? 他的心胸真的没魏无羡那么大,每天面对着魏无羡,告诉自己,他现在的一切,都是魏无羡送给他的吗? 魏无羡真是太了解他了,知道他根本就接受不了这个真相。 他感动魏无羡的付出,但他也是真的把魏无羡当好兄弟的,不然也不会冒那么大的风险帮魏无羡引开温氏的追兵。 他好不容易做了一件让自己值得骄傲的事,可转过头魏无羡就给了他一锤子,还了他一颗金丹。 从前因后果看,好像他确实是为了魏无羡失去的金丹。 可共情了魏无羡,看到莲花坞被血洗后自己的蠢样,他知道,如果没有魏无羡,他也一样会因为鲁莽被抓回去,受尽温晁的折辱,然后屈辱的死去。 有没有魏无羡,其实结果都是一样的。 不,不一样的,有魏无羡,他不是还得了一颗更好的金丹吗? 可是,这金丹太沉重了,几乎将他的骄傲击溃!一点都不剩。 —— 蓝忘机忽然道:“魏婴。” 他方才一直静静站在一旁,此时忽然开口,魏无羡和江澄都转向他。 魏无羡仿佛这才想起来要和他打招呼,微微侧首,道:“含光君。” 蓝忘机道:“沿路杀温氏门生的,是不是你。” 魏无羡道:“当然。” 江澄道:“就知道也是你,怎么一次才杀一个,费这么多事。” 魏无羡道:“好玩儿呗,玩死他们。直接全灭了太便宜他们了,一个一个地杀给他们看,一刀子一刀子慢慢地割。温晁不必多说,我还没折磨够。至于这个温逐流,他受过温若寒的提携之恩,改姓入温家,奉命保护温若寒的宝贝儿子。” 他冷笑道:“他要保护,我偏要让他看着温晁在他手里,一点一点变得面目全非,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这笑容三分阴冷,三分残忍,三分愉悦,蓝忘机将他的神情清清楚楚看在眼里,向前走了一步,道:“你是用什么方法操控这些阴煞之物的?” 魏无羡嘴角的弧度锐减,斜眼睨他。 —— “忘机……”蓝曦臣担忧的看着弟弟,见忘机满眼都是自责愧疚,不知该如何安慰弟弟。 他之前说,魏无羡聪明机敏,不会有事。 其实这话到不能说有错,但那是魏无羡一个人的情况下。 魏无羡带了一个江澄,肩负了江氏夫妇的托付,双重的重担几乎将他稚嫩的肩膀压垮。 其实现在魏无羡的情绪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他的警惕。 而忘机,恰恰就在最敏感的时候猜到了魏无羡的痛处。 他几乎预见到接下来的场景,忘机不会得到魏无羡温和的回应。 —— 江澄也听出了不谐之音,道:“蓝二公子,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蓝忘机紧盯着魏无羡,道:“回答。” 鬼童与青面女躁动起来,魏无羡回头扫了一眼,他们不甘不愿地缓缓后退,潜入黑暗之中。 魏无羡这才转向蓝忘机,挑眉道:“请问……我不回答会怎样?” 忽然,他闪身避过,避过了蓝忘机突如其来的一擒,倒退三步,道:“蓝湛,咱们刚刚久别重逢,你就动手抓人,不太好吧?” 蓝忘机动手不动口,魏无羡见招拆招,两人都是迅捷无伦。 第三次拨开他手之后,魏无羡道:“我还以为我们应该至少算个熟人。你这样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是不是有点儿绝情?” 蓝忘机道:“回答!” 江澄拦在他们两人中间,道:“蓝二公子!” 魏无羡道:“蓝二公子,你问的东西一时半会儿可真难讲清楚。而且很奇怪。设若我追问你姑苏蓝氏的秘技,你会回答我吗?” 蓝忘机越过江澄,直向他取来。 魏无羡将笛子横持在前,道:“过分了吧?何必这么不讲情面。蓝湛你究竟想干什么?” 蓝忘机一字一句道:“跟我回姑苏。” 闻言,魏无羡和江澄都是一怔。 —— 所有人都感应到魏无羡此刻的难过。 “魏无羡在难过什么?” “难过……蓝二公子的逼问?” 有人偷偷的去看蓝忘机的脸色,见蓝忘机低着头,看不到神情,不由心中腹诽。 蓝二公子到底是想抓魏无羡回去,还是……纯粹的担心魏无羡? 不过,他们怎么想的好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时期的魏无羡,立刻就认定蓝忘机是要把他抓回去关起来。 —— 须臾,魏无羡笑道:“跟你回姑苏?云深不知处?去那里干什么?” 他旋即恍然大悟:“哦。我忘了,你叔父蓝启仁最讨厌我这种邪魔外道了。你是他的得意门生,当然也是如此,哈哈。我拒绝。” 江澄警惕地盯着蓝忘机,道:“蓝二公子,蓝氏家风我等都明白。但此前暮溪山屠戮玄武洞底魏无羡曾于你有救命之恩,更有共患难之谊,如今你毫不留情面上来便要拿他问罪,未免不近人情。” 魏无羡看他道:“可以啊?有家主风范。” 江澄道:“你闭嘴。” 蓝忘机道:“我并非是要拿他问罪。” 江澄道:“那你让他跟你回姑苏干什么?蓝二公子,这个关头你们姑苏蓝氏不齐心协力杀温狗,却要惦记着那一套古板教条吗?” 以一对二,蓝忘机仍不后退,定定望着魏无羡,道:“魏婴,修习邪道终归会付出代价,古往今来无一例外。” 魏无羡心中刺痛,满心的痛苦,冷着脸,故意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道:“我付的起。” 见他一脸满不在乎,蓝忘机沉着声音道:“此道损身,更损心性。” 魏无羡道:“损不损身,损多少,我最清楚。至于心性,我心我主,我自有数。” 蓝忘机道:“有些事根本不是你能控制得住的。” 魏无羡面上闪过一丝不快,道:“我当然控制得住。” 蓝忘机朝他走近一步,还要开口,魏无羡却眯起眼,道:“说到底我心性如何,旁人知道些什么?又关旁人什么事?” —— 蓝曦臣无奈的闭上眼,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魏无羡摆明了是在激怒忘机,而忘机的性子,踩进去几乎是毫无疑问的。 蓝忘机感受到魏无羡被他一句一句逼问时的痛苦,不由闭上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心痛难忍。 魏婴…… —— 蓝忘机怔了怔,忽然怒道:“……魏无羡!” 魏无羡也怒道:“蓝忘机!你一定要在这个关头跟我过不去吗?要我去云深不知处受你们姑苏蓝氏的禁闭?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们姑苏蓝氏是谁?!当真以为我不会反抗?!” 两人之间陡然戾气横生,蓝忘机放在避尘剑柄上的手骨节发白。 江澄冷声道:“蓝二公子,如今温乱未除,正是急需战力的时候,人人自顾已是不暇,姑苏蓝氏的手何必伸得太长?魏无羡可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你这是想惩治己方人?” 魏无羡缓了颜色,道:“不错。只要杀的是温狗就行了,为何要管我是怎么杀的?” 他二人从小便会相互接腔,此时你一句我一句滴水不漏,江澄又道:“别怪江某再说句不客气的话,就算要追究,魏无羡也不是你们家的人,轮不到你姑苏蓝氏来惩治。他跟谁回去也不会跟你回去。” 听到这一句,蓝忘机神色一僵,抬眸望向魏无羡,喉头颤了颤,道:“我……” 话音未落,角落里的温晁发出细弱的惨叫。 魏无羡与江澄的注意力立即转移了。 他们不约而同绕过蓝忘机,来到温逐流和温晁之前。 温逐流被紫电悬吊着,依然在痛苦万状地挣扎,温晁半死不活,缓缓掀起眼皮,一睁眼就看到了上方正在俯视他的两张脸。 这两张脸一样的年轻,一样的面熟,都曾经在他面前露出过或绝望或痛苦或恨意刻骨的神情。 而此时此刻,他们居高临下的面孔,也是一样冷笑森然,一样的眼现寒光。 温晁叫也不叫、逃也不逃了,痴痴傻傻地捧着自己没有十指的双手,流起了口水。 魏无羡想起了江叔叔,想起了师弟师妹,想起了被烧的莲花坞,想起了温晁带着王灵娇在莲花坞歌舞,想起自己被丢进乱葬岗。 心中恨意沸腾。 魏无羡踢了一脚,将他踢成朝着云梦方向下跪的姿势。 裸露的骨肉相互摩擦,使得温晁发出啊啊的凄厉痛叫,在空荡荡的驿站里格外刺耳。 江澄道:“他声音怎么这么尖?” 魏无羡道:“没了一样东西当然尖。” 江澄嫌恶道:“你割的?” 魏无羡道:“这么想可有点恶心了,当然不是我割的,是他养的那女人发疯咬的。” 蓝忘机还立在他们身后,正注视着这边。 魏无羡忽然又记起了他的存在,转身微笑道:“蓝二公子,接下来的场面,可能不太适合你旁观。不如请你回避一下吧。” 虽是说了“请”,语气却不容商榷。 江澄也客气疏离地道:“不错。蓝二公子,温晁、温逐流已落入我们手中,这次的任务已经完成,也该分道扬镳了。接下来的就都是家仇私怨了,你还是请先回吧。” 蓝忘机的目光还定定锁着魏无羡,而魏无羡的注意力却早已被苟延残喘的仇人夺去,盯着温晁和温逐流的双眼闪闪发亮,笑得兴奋而又残忍,江澄与他也是一样的神情,二人都已湮灭在复仇的滔天快感之中,谁都没有闲心去敷衍外人了。 半晌,蓝忘机转身下楼。 —— “忘机,魏公子也是心中难受,并非有意,你……” “兄长!”蓝忘机打断了蓝曦臣的安慰,面上虽没有表情,眼神却满含痛意,“是我的错,未知全貌不予置评,魏婴遭遇了什么我都不清楚,却来指责他残忍……” 魏婴残忍吗? 那他的金丹呢?乱葬岗三个月又是怎么活下来的?他是在怎样的绝境,彻底的走上了鬼道这条路? 蓝忘机狠狠闭上眼,“若早知……我……” 他不但不会阻拦魏婴,还会帮他一把,将温晁削成人棍! 但不管怎么样,他认识的那个潇洒恣意的少年,都不会再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汪叽毁得心肝脾肺肾全都疼_(:з」∠)_ 感谢在2020-02-10 18:40:22~2020-02-11 14:18: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Troye^^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墨子喵、水晶1218、青丘山小路痴、光之霓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幕 15瓶;扫地焚香 10瓶;逍遥 3瓶;喃喃自语、光之霓裳、冰盖、小小鱼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视线斗转,已经是射日之征期间。 一场战役过后,魏无羡回到了自己的营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倦。 他用来对敌的手段,是以自己的元神操控尸傀和恶灵,但以一人元神操控总有疲倦之时,魏无羡开始想,用什么减轻他元神的负担。 然后他想起了从前在暮溪山屠戮玄武腹中见到过一块罕见的铁精。 他私下里找到江澄,说要出去半点事情,很快就回来。 江澄追问下来,魏无羡只说要炼制对付温狗的法宝,闻言,江澄便放行了。 魏无羡独自一人去了暮溪山,将沉入潭底的铁剑取了出来。 —— “原来阴虎符是用屠戮玄武腹中那块充满怨气戾气的铁剑铸成的,难怪威力如此巨大。” —— 魏无羡将铁精铸成了虎符的模样。 众所周知,虎符乃是作号令之用,阴虎符顾名思义,得此虎符者,持之便可号令尸鬼凶灵,使之听命。 魏无羡拿着阴虎符回去,在战场上首次使用了阴虎符,却耗费了极大的心神才将其控制住。 战事结束,魏无羡回到营帐内,看着阴虎符,心情沉重。 阴虎符的威力很强大,远远超出了他之前的预期。 他本想将它作辅助之用,谁知它的威力竟然有隐隐压过他这个制造者的势头。 而且,这个东西不认主。 也就是说,只要有人得到了它,不管这个人是谁,是善是恶,是敌是友,在谁手上,它便为谁所用。 一旦阴虎符落入小人之手,魏无羡根本不敢相信会造成何等可怕的后果。 “不行,阴虎符不能留。” —— “魏无羡居然想毁了阴虎符?” 所有人都有些意外。 “可是……他若是想毁了阴虎符,为什么现在阴虎符还在他手上?” “这……” —— 魏无羡找了个隐蔽之处,着手销毁阴虎符,但没想到,阴虎符铸成不已,要毁了更是难上加难,要耗费的精力和时间,远超他当初铸就阴虎符的时间,但现在正值射日之征的关键时刻,魏无羡根本不能长时间的消失。 从他回归到参加射日之征,时间并不是很长,但是周遭的人,只要看见他的手段,看他的眼神都带着畏惧和深深的忌惮。 从他决意修鬼道的时候,就料到自己的处境不会好,但却没想到,才回来参加射日之征没多久,就遭到了排挤,哪怕是云梦江氏的人也对他只有恐惧。 当世对邪魔外道的容忍度极低,他所修鬼道,毫无疑问在这些人眼中就是邪魔外道。 他又刚刚在战场上用了阴虎符,造成的血海尸山更是骇人听闻。 若这样的处境继续下去,他迟早会落得人人得而诛之的境地。 看今天战场上那些战友的神情,阴虎符的威力显然将这些人震慑住了,威慑力非同寻常。 仗着阴虎符在手,旁人不敢轻易动他,倒不如暂且留下它。 但整个的阴虎符他都难以完全控制,想了想,魏无羡将虎符一分为二,让它只有在合并的时候才能够发挥作用,并且下定决心,若非必要绝不轻易使用。 —— “魏无羡从来就没想过要仗着手里的阴虎符为非作歹,所求不过是为了自保。” 温情嗤笑一声,扫了一眼曾经义正言辞的所谓正道修士。 温情这句话,叫人无地自容。 —— 射日之征持续了不知道多久,琅邪战况胶着,江澄带着云梦江氏赶赴琅邪支援当时驻守的兰陵金氏。 战事告一段落,魏无羡外出归来,却撞见师姐在金子轩的营帐外大哭。 他师姐虽然脾气好,但除了莲花坞覆灭之后,他、江澄和师姐三人重逢那日抱在一起嚎啕大哭了一场,师姐没在人前掉过几滴眼泪。 更不用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得这样大声,这么委屈。 江氏覆灭后,魏无羡最在乎的,就只剩下了江澄和师姐,师姐的地位犹在江澄之上,他立刻就慌了。 跑上前手足无措的追问,“师姐,发生什么事了?别哭啊师姐……”话未说完,就看见一旁愣住的金子轩,顿时勃然大怒。 怎么又是这个狗东西,魏无羡至今还记得金子轩昔年在云深不知处说过的话,毫不怀疑是金子轩惹哭了他师姐,当即一脚踹上去和金子轩打了起来。 这一架打得惊天动地,不亚于昔年在云深不知处那一架。 驻地一带所有的修士全都听到东西出来拉架。 “魏公子,魏公子息怒!” “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江姑娘端了一碗汤送来,被金公子撞见,金公子问江姑娘来做什么,江姑娘就说自己做了汤送来,金公子不相信,江姑娘一番辩解,金公子就说……就说……‘不要以为出身世家,就可以偷窃和践踏旁人的心意,有的人即使出身微贱,品性却比前者高贵得多’还,还请江姑娘自重,江姑娘,就哭了。” 魏无羡大怒,甩开拉着他的修士,指着金子轩大骂,“金子轩,总有一天我要你死在我手里!!”一边叫人把那名女修拖了出来。 金子轩也是怒极,“魏无羡!!你不要太过分了!” 魏无羡却根本不理会金子轩,手里拿着笛子,指着那名女修,脸色阴沉的质问,“说,汤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女修早听闻过魏无羡的凶名,怎么敢在魏无羡面前撒谎,何况魏无羡手里的鬼笛几乎戳到她的脸上。 于是,那女修吓得跪在地上,泣不成声,“魏公子饶命,我,我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才……” “我不想听这些!!”魏无羡厉声打断她的话。 那女修哆嗦着,结结巴巴将失去解释了一遍,原来,此番云梦江氏支援兰陵金氏,因人手紧缺,江厌离便与他们一道上了战场。 她自知修为不高,便去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忙活修士们的伙食。 魏无羡和江澄怎么愿意让师姐(姐姐)做这些?但拗不过江厌离,江厌离本就擅厨艺,她自己也做的开心,何人相处很好,也没有勉强自己累到自己,在后勤也很安全,魏无羡和江澄便没再阻拦。 因条件艰苦,伙食寒酸,江厌离担心两个弟弟嘴刁吃不好,每日私底下都会再给魏无羡和江澄额外做两份汤。 然而,魏无羡和江澄都不知道,江厌离还做了第三份,送给了同样在琅邪的金子轩。 江厌离送汤一直没有留名,岂知这一切都被这个低阶女修看在眼里。 她本事兰陵金氏的一名家仆,因修为不高,跟江厌离做的是同一份工作。 她相貌不错,又会钻空子,出于好奇跟踪了江厌离几次,便差不多猜到了怎么回事。 他不动声色的挑了个机会,在江厌离送完汤离开之后,在金子轩屋外晃荡,故意让金子轩看到她的身影。 金子轩好不容易逮着人,自然要追问,这女修也聪明,并未直接承认汤是她做的,但却满面飞红,含糊其辞的否认,听起来就像是她做的,但她不愿让金子轩看破她的一片苦心。 于是,金子轩也不逼她,然而行动上却开始对这名女修青眼有加,颇为照顾,还将她从家仆提成了客卿。 如此好长一段时间,江厌离都没有发觉不对劲,直到今日,江厌离送完汤之后被临时回来取信件的金子轩撞上了。 之后的事,魏无羡便也知道了。 一番对质,水落石出。 金子轩整个人都僵硬了,魏无羡怒不可遏,恨金子轩践踏他师姐的心意,还污蔑他师姐,抓着金子轩又打又骂。 金子轩铁青着脸,一句也不回击,魏无羡打他也不还手。 江厌离终于从伤心中冷静下来,拉住了魏无羡的手。 这个时候,江澄和金光善也回来了。 —— 很多人都不知道,金子轩和江厌离两情相悦之前,还发生过这么多事。 看了金子轩一眼都不由想,金子轩真是好运气,换个姑娘,怕是永远都不想再看见他。 江厌离居然还原谅他了。 —— 共情之中,射日之征的事并没有多少,想来对魏无羡而言,射日之征的三年,重要的事,也就江厌离那件事让他铭刻于心。 画面再转的时候,已经是百凤山围猎。 成百上千名修士选定一处常年邪祟妖兽出没之所,在规定时间内各凭所长,争夺猎物,这便是围猎。 百凤山山势绵延,横跨数里,猎物繁多,乃是三大知名猎场之一,举办过不少次大型围猎。 此等盛事,不光是大小世家积极参与、展现实力、招揽人才的机会,同样也是散修与新秀扬名的机会。 百凤山前有一片宽阔的广场,广场四周拔地而起数十座高高的观猎台,其上人头攒动,兴奋的窃窃私语之声嗡嗡嘈杂,最安静的自然是最高、最华丽的那座观猎台。 台上坐的大多数是年迈的名士与家主家眷,后排侍女们或扶华盖,或持掌扇,前排的女眷们均以扇掩面,十分矜持地俯瞰下方猎场。 然而,待到姑苏蓝氏的骑阵出现时,这份矜持便维持不下去了。 夜猎之中,真正追赶起猎物来其实并不靠马。 然而骑术是世家子弟必习的技艺之一,在此种隆重场合,骑马上场非但是一种礼仪的象征,骑阵更是能创造一种宏大的声势,煞是美观。说穿了,就是图个“规矩”和“好看”。 蓝曦臣与蓝忘机端坐在两匹雪鬃骏马上,领着姑苏蓝氏的骑阵缓缓前行。 二人皆是腰悬佩剑,背负弓箭,白衣共抹额齐飞,凌然若仙,踏雪白靴一尘不染,只怕是比旁人的衣面还干净。 蓝氏双璧真真宛若一对无暇美玉,冰雕雪塑。 甫一登场,仿佛连空气都沁人心脾起来。 众多女修纷纷为之倾倒,含蓄一些的只是放下了扇子,张望的姿态迫切了些,而胆大的则已经冲到观猎台边缘,将早已准备好的花苞花朵朝那边扔去,空中霎时下起一阵花雨。 见到风姿俊美的男女,以花朵相掷,表达倾慕之意,乃是习俗,姑苏蓝氏的子弟因世家尊贵天赋过人,相貌更是不俗,对此早已见怪不怪,蓝曦臣与蓝忘机更是从十三岁开始便能习以为常,二人泰然自若,向观猎台那边微微颔首以示还礼,不作停留,继续前行。 忽然,蓝忘机一抬手,截住了一朵从背后掷过来的花。 —— 共情中的所有人都看到,是魏无羡扔过去的。 “魏无羡这是……什么意思?以花朵相掷,表达倾慕之意,他难道对含光君……”话未说完,后半句话不得不咽了下去。 因为他口中的含光君,正盯着他。 —— 蓝忘机回首望去,只见身后尚未出列的云梦江氏骑阵那边,为首的江澄不耐烦地咂了咂嘴,而他身旁一人坐在一匹黑鬃闪闪的骏马上,胳膊肘搭在马头顶,正若无其事地望着一旁,与两名身姿婀娜的女修谈笑风生。 蓝曦臣见蓝忘机勒马不前,道:“忘机,怎么了?” 蓝忘机道:“魏婴。” 魏无羡这才转过脸,惊讶地道:“什么?含光君,你叫我吗?什么事?” 蓝忘机举着那朵花,看上去脸色十分冷淡,语气也是,道:“是不是你。” 魏无羡立刻否认:“不是我。” 他身旁两名女修立即道:“别信他,就是他!” 魏无羡道:“你们怎么能这样冤枉好人?我生气了!” 那两名女修嘻嘻哈哈笑着一扯缰绳,跑回自家方阵去了。 蓝忘机垂下拿着那朵花的手,摇了摇头。 江澄道:“泽芜君含光君,不好意思,你们不要理他。” 蓝曦臣笑道:“无妨。魏公子赠花之心意,我代忘机谢过。” —— 前不久还是夷陵老祖乱葬岗归来,桩桩件件,叫人心情郁结。 而此刻,这般不羁的魏无羡,竟叫他们生出几分,什么都没改变的错觉。 原本他们觉得魏无羡就是从乱葬岗出来之后,才性情大变,然后因修了鬼道,损了心性,后来才变成大魔头。 但此时此刻,魏无羡分明正常的很。 若他们没记错,百凤山围猎,还是前年秋季发生的事。 怎么短短一年的时间,魏无羡就被传成了一个凶神恶煞的大魔头? —— 待他们挟着一路纷纷香风花雨缓缓走远,江澄看了看观猎台上挥成一片五颜六色绢海的手帕,对魏无羡道:“她们扔,你跟着扔什么?” 魏无羡道:“看他好看,扔两朵不行啊?” 江澄嗤之以鼻:“你几岁了,什么身份还玩儿这种把戏。” 魏无羡看他道:“你也想要吗?地上还有很多,我捡给你?”说着作势弯腰,江澄道:“滚!” 正在这时,金光瑶的声音在广场上空响起:“清河聂氏骑阵入场!” 聂明玦极高,站立时便给人极大压迫感,骑在马上更有一种俯瞰全场的迫人威势,观猎台上的嘈杂霎时小了许多。 在世家榜榜上有名的男子出场时,几乎都免不了要被砸一头一脸的花雨,排名第七的聂明玦则是个例外。 若说蓝忘机是冷中带冰,如霜胜雪,聂明玦则是冷中带火,仿佛随时会怒气腾腾地灼烧起来,更让人不敢轻易招惹。 因此,即便胸口怦怦狂跳的姑娘们手里已经攥牢了汗津津的花朵,却怎么也不敢掷出去,生怕恼了他,反手就是一刀劈垮整座观猎台。 不过崇拜赤锋尊的男修助阵不少,欢呼声反倒格外震耳欲聋。 而聂明玦身旁的聂怀桑今日依旧是穿得考究无比,悬刀佩环,纸扇轻摇,乍看好一个浊世佳公子,然而谁都知道,他那把刀根本不会有什么拔*出*来的机会,待会儿多半也只会在百凤山里逛逛看看风景而已。 —— 聂明玦还是第一次看到外人眼中的自己是何等模样,不禁一怔。 —— 清河聂氏之后,便是云梦江氏了。 魏无羡与江澄策马登场,刹那又是一阵劈头盖脸的花雨,砸得江澄脸色发黑,魏无羡却沐浴其中,甚为惬意,冲最高的那座观猎台上挥了挥手。 台上最好的位置是兰陵金氏金夫人的,坐在她身旁的便是江厌离。 此前金夫人一直牵着她的手,神色怜爱地与她说话。 江厌离平素都是一副不咸不淡不显眼的形容,低眉顺目,这时看到两个弟弟与她招呼,面上却陡然灿烂起来。 她放下扇子,对金夫人腼腆地说了两句,走到看台边,朝他们掷了两朵花。 掷这一下花了她最大的力气,魏无羡和江澄一瞬间还有些担心她掉下来,见江厌离站稳,这才放心,二人扬手轻松接住,皆是微微一笑,将淡紫色的花朵别在心口,这才继续前行。 四周不少女子对江厌离报以羡艳的目光,她低着头又回金夫人身边去了。 —— “这么看,魏无羡其实很正常吧?若我没记错,当时已经有不少人骂他是邪魔外道。” “他修的鬼道,不是邪魔外道是什么?” “什么时候邪魔外道是这般定义的了?” “魏无羡以元神操控尸傀还有恶灵,妖魔鬼怪都是邪魔外道,他以此操控鬼物,如何不是邪魔外道?” “这不对,魏无羡又不曾害过人,如果仅仅只凭他所修之道是操控鬼物,便称其是邪魔外道,那许多仙门世家,仗着出身仙门,为祸百姓又算什么呢?难道出身仙门,就可以理直气壮的不把人当人?理所当然的高人一等?” “可……” “依我之见,邪魔外道,应当是指一些品行不端,四处为恶之人。” 这边争论起来没个结果,但却引得不少人沉思。 —— 正在此时,一排白底金纹的修士带着轻甲坐在高头大马上冲了出来。 为首最前的一人眉目俊朗,身披护甲,自然是家主金光善。 金夫人赶紧拍拍江厌离的肩,牵着她的手又拖到看台边,给她指下面兰陵金氏的骑阵。 嘶鸣声声中,忽然一马当先,在广场上跑了一圈,猛地勒住。 马上之人身姿潇洒,白衣若雪,眉目比眉间一点朱砂更为明俊夺目,挽弓姿势英气逼人,登时掀起观猎台上一阵狂潮。 那人有意无意扫过观猎台那边,虽然极力绷着脸孔,眼角眉梢却有藏不住的傲色流露出。 魏无羡嗤了一声,在马上笑个半死:“我真是服了他,跟只花孔雀似的。” —— 金子轩脸色一青,这个魏无羡嘴里就冒不出一句好听的话。 江厌离掩嘴轻笑,“阿羡并无恶意,子轩你别介意。” “我,我没介意……”金子轩嘴角抽搐,道。 —— 江澄道:“你收敛点,姐姐还在观猎台看。” 魏无羡道:“你放心,只要他别又把师姐弄哭,我懒得理。你就不应该带她来。” 江澄道:“兰陵金氏力邀,拉不下面子。” 魏无羡道:“我看是金夫人力邀吧。她待会儿肯定会想办法把师姐跟那个男公主撺掇到一块儿去的。” 说着,金子轩已策马奔至靶场之前。 这排靶子是正式入山前的一道关卡,入山参与围猎者要在规定距离外射中一只才能取得入场资格。 箭靶有七圈,分别对应七条入场山道,箭落处距离红心越近,对应的山道便地利越佳。 金子轩速度分毫不缓,反手拔出一只羽箭,拉弓一射,正中红心。 观猎台四面一片欢呼。 见金子轩大出风头,魏无羡与江澄脸上却无甚波动。 —— 金子轩骑射是不错,但要比起来,魏无羡可比他强多了。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魏无羡虽不屑金子轩这般招摇,但也没打脸的意思,然而有些人就是喜欢作死。 —— 忽然,不远处传来重重一声哼,一人高声道:“在场哪个谁不服气,尽管都来试试能不能比子轩射得更好!” —— “这人是谁?” “他啊,是金光善的侄子,金子轩的平辈堂兄,金子勋。此人是个欺软怕硬的小人,之前共情到魏无羡刨丹的时候,这人就已经承受不住烟消云散了。” “若是我没看错,他那话是故意针对挑衅魏无羡吧?” “不错,百凤山围猎之时,我也在,这个金子勋,简直叫我大开眼界,不过当时兰陵金氏势大,我可不敢招惹。” “嘿,从这里出去之后,兰陵金氏怕是要声势大减,你注意到没有,虽然我们是共情魏无羡,但这次共情对于我们这些修士而言怕也是一次机遇,熬过去的多是心智坚韧,品行正直之辈,那些无能的小人都数都在刨丹和乱葬岗两次劫难中烟消云散了,而兰陵金氏消失的可是最多的,嫡系仅剩金子轩金光瑶二人,附属金氏的更不知道损失了多少。” “哈哈,你说得不错,金光善一直想当仙督,早就不是秘密了,我们不过是一介散修,根本没参与的资格,躲开些反而平安,如今经过了这遭,仙门百家怕是都要安分好长一段时间。” —— 魏无羡瞥了他一眼,心知金子勋是在挑衅他,不过魏无羡根本就没理会他。 金子勋见他不答,还以为他怕了,面露得意之色。 魏无羡心说,一会儿有你好看的。 —— “魏公子看来也不是全然没脾气的。” “以为魏无羡没脾气,你到底是哪儿看出来他没脾气的?” —— 等云梦江氏的骑阵也行至靶场之前,魏无羡对正在马上搭箭试弓的蓝氏双璧道:“蓝湛,帮个忙?” 蓝忘机扫他一眼,不语。 江澄道:“你又要做什么?” 蓝忘机道:“何事。” 魏无羡道:“借你抹额用用?” 闻言,蓝忘机立即收回了目光,不再看他。 蓝曦臣则笑了起来,道:“魏公子,你有所不知……” 蓝忘机却道:“兄长,不必多言。” 蓝曦臣道:“好罢。” 江澄脸色一黑道:“你要抹额做什么?上吊自杀吗?我借你根腰带不用谢。” 魏无羡一边解下手上护腕的黑带,一边道:“腰带你留着吧,没有抹额也不要你那玩意儿。” 江澄道:“你——” 话音未落,魏无羡迅速将黑带系在目上蒙住了双眼,搭弦、拉弓、放箭!! —— 众人眼前一片漆黑,多数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但参加过百凤山围猎的,却忽然想起当时的魏无羡,是何等风光肆意。 见有人不知道,便给人形容魏无羡当时的风姿,“你是没看见,魏无羡那一连串动作完成得如行云流水、电光火石,旁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靶上红心便被穿了个透心凉。” —— 静默片刻,四面八方这才掀起了排山倒海般的喝彩,比方才为金子轩掀起的更加狂热。 魏无羡唇角微勾,将长弓在手里转了两转,往后一抛。 他并未摘下遮掩的黑带,耳边传来金子勋重重的一哼,:“不过是开场箭而已,搞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你现在蒙着眼,有本事你整场围猎都蒙着眼?待会儿百凤山上见真章,分胜负!” 魏无羡道:“好啊?” 金子勋一挥手,下令道:“走!” 没一会儿,金光善的声音传来,“江宗主,魏公子,怎么,你们还不入山吗?当心子勋把猎物都抢光了啊。” 魏无羡道:“不急。他抢不走。” 旁人皆是一怔,金光善正在思索“抢不走”是什么意思,却见魏无羡翻身下马,对江澄道:“你先走。” 江澄道:“你悠着点,差不多就行了。” 显然江澄是知道魏无羡想干什么的。 魏无羡摆摆手,江澄一勒缰绳,率云梦江氏众人驰骋而去。 魏无羡则蒙着双眼,负着双手,不疾不徐地朝百凤山山道前行,仿佛不是来参与围猎,而是在自家闲庭信步。 —— “魏无羡难不成真的打算整场夜猎都不把覆眼的黑带取下来了?这样还能怎么参加围猎?” 问这话的人显然没参加过当年那场百凤山围猎。 有人想起当时的闹出的事,摇摇头不语。 —— 魏无羡独行许久,终于在百凤山深山内找到了一个很适合休息的地方。 一根极为粗壮树枝,从更为粗壮的树干上横着生长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魏无羡在枯皱的树皮上拍了两把,感觉甚为结实,轻轻巧巧地跃了上去。 观猎台的喧嚣之声早已被阻绝在山林之外,魏无羡靠在树上,黑布之下的双眼眯起。 阳光透过树叶之间的缝隙洒在他脸上。 他举起陈情,唇中送气,手指轻抚。 清越的笛声飞鸟一般冲向天际,在山林中传得悠远绵长。 魏无羡一边吹着笛子,一边垂下了一条腿,轻轻晃荡。 靴子的足尖扫过树下的野草,被碧青草叶上的晨露沾湿了也不在意。 一曲毕,魏无羡抱起双手,换了个更舒服惬意的姿势靠在树上。 笛子插在怀中,而那朵花还别在他心口,散发着一缕略带凉意的幽香。 —— “我知道了,魏无羡可以控制凶尸恶灵,怪不得他说旁人抢不走。” “你现在才知道?” “说起来,魏无羡也着实厉害,有金丹的时候,天资卓绝,便是没了金丹,也硬生生被他重新创造出另一条道走,若非此道不同寻常的话,他的成就不可估量。” “现在说什么,可不都晚了?总之人家现在是没了金丹。”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 不容易,我真是搞醉了→_→ 第29章 不知坐了多久,久到他就快睡着了的时候,忽地一动,清醒了过来。 有人走近。 不过这人身上并无杀意,因此他仍是歪在树上懒得起来,连蒙眼的黑带也懒得摘,只是歪了歪头。 半晌,没听到对方说话,魏无羡忍不住主动开口,道:“你是来参加围猎的?” 对方不应。 魏无羡道:“你在我这附近可猎不到什么东西。” 对方依旧一语不发,但朝他走近了几步。 魏无羡倒来了点精神,普通的修士瞧了他都有几分忌惮,就算在人多的地方也不怎么敢靠近他,遑论是单独相处,而且还靠的这么近了。若不是这人身上不带半点杀气,魏无羡还真觉得对方像是不怀好意。他微微直起身子,侧首望着对方站立的方向,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刚想说点什么,突然被重重推了一把。 魏无羡被推得背部砸在树上,右手刚要扯下蒙眼的黑带,立即被来人拧住了手腕,劲道不小,一挣居然挣不开,可是仍然没有杀意。 魏无羡左袖微动正要抖落符咒,却被对方觉察意图,依样擒住,按着他两手压到树上,动作极其强硬。 —— 蓝忘机整个人都僵住了,会共情吗?会吗? “这个人是谁,偷袭魏无羡吗?” “看这情况,似乎不是?” 蓝忘机脸色发白,紧张的要命。 就在关键时刻,众人眼前一亮。 —— 魏无羡猛然扯下了黑带,被突突如其来的阳光刺得一痛,好容易睁开了眼睛,四周都是空荡荡的,灌木,老树,野草,枯藤,哪里有什么第二个人? 魏无羡还有些恍恍惚惚,在树枝上坐了一会儿,跳下来时,脚底竟是一阵发虚,甚至头重脚轻。 他连忙扶住树干,心中暗骂自己没用,竟被人亲到腿软站不稳。 抬头四下环望,半点人迹也没有。 方才那一幕,仿佛一个荒唐又香艳的白日梦,教魏无羡忍不住想起那些山精鬼怪的传说。 可他能确定,那绝不是什么山精鬼怪,必定是人。 他回想起方才的滋味,一阵虚无缥缈的痒意直爬到心尖。 魏无羡右手抚上心口,却发现原先别在这里的花不见了。 他在地上搜索一番,也没有。 总不至于凭空消失了。 魏无羡怔了好一会儿,无意识碰了碰嘴唇,半晌,憋出一句:“岂有此理……这可是我的……”初吻! —— 虚无之境内一片哗然。 “谁那么胆大包天,竟然强吻了魏无羡?!!” 石破惊天! 蓝曦臣有些担忧的看向弟弟,却见弟弟耳根都红了。 蓝曦臣:“???” 他想到了什么,倏然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那个……强吻了魏无羡的,是他弟弟,忘机?? 这不可能!! 蓝忘机微微抬眼,见自家大哥看他的神情有些异样,便知他什么心思又被大哥看了出来。 他眼眉低垂,没有解释,默认了兄长的误会。 同时,心里也大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所有共情的人,都会共情他那个吻。 好在……并没有。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那竟是魏无羡的初吻。 他明明记得魏无羡跟他说,他身经百战。 他又骗了他! —— 在附近搜了一圈也没见着人影,魏无羡满心哭笑不得,心知对方多半是有意躲着他,不会再出来了,只得放弃寻找,在山林中胡乱走了起来。走了一阵,忽听前方一声重击,魏无羡抬头一看,前方那个颀长的白衣人影,不是蓝忘机又是谁? 可这人分明是蓝忘机,做出的事情却不像是蓝忘机。 魏无羡看到他的时候,他正一拳打在树上,生生打折了这棵树。 魏无羡奇怪,道:“蓝湛!你在干什么?” 那人猛地转身,果然是蓝忘机。 但此时的他眼中竟有轻微血丝浮现,神色称得上可怖。 —— “哇,那是含光君?” “不……不像啊,有点吓人。” “含光君怎么那样的表情?仿佛要吃人。” 蓝忘机狼狈的闭上眼,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 —— 魏无羡看得一愣,道:“哇,好吓人。” 蓝忘机厉声道:“你走!” 魏无羡道:“我刚来你就让我走,至于这么讨厌我吗?” 蓝忘机道:“离我远点!” 除了当年在屠戮玄武洞底那几天,魏无羡还是第一次看到蓝忘机这般失态。 可那时情况特殊,尚能理解,如今好端端的却又为什么这副模样? 魏无羡后退了一步,离他“远了点”,依旧追问道:“喂,蓝湛,你怎么了?没事吧?有事就说啊?” 蓝忘机不去直视他,拔出避尘,几道蓝光划过,周围树木被剑气横扫,片刻之后,轰然倒塌。 握剑静立一阵,五指收紧,骨节用力到发白,似是稍稍平静下来了,他忽然又望过来,死死盯着魏无羡。 魏无羡一阵莫名。 —— 同样觉得莫名的,还有共情的修士们。 蓝曦臣既然已经猜到刚才强吻魏无羡的是他弟弟蓝忘机,便不难理解共情中蓝忘机的反应。 估计是气自己唐突了魏无羡,强迫了魏无羡。 蓝曦臣颇觉心累。 —— 魏无羡眼睛被黑带蒙了一个时辰多,阳光对他而言仍是有些炫目,除掉黑带后眼中一直泪意上涌,唇瓣也微微红肿,魏无羡觉得此刻自己的模样一定不能看,被他盯得忍不住摸了摸下巴,道:“蓝湛?” “……” 蓝忘机道:“没事。” 铮的一声,还剑入鞘,蓝忘机转身走去。 魏无羡仍是觉得他不对劲,想了想,为防万一还是跟了上去。 使了个擒拿想抓他脉,蓝忘机侧身避过,冷冷看着他。 魏无羡道:“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就想看看你到底怎么了。你刚才太奇怪了。真的不是中了毒或者在夜猎里出了什么意外?” 蓝忘机道:“没有。” 看他神色终于恢复正常,大抵确实没事,魏无羡这才放下心来,虽奇怪到底怎么回事,但过多干涉也不好,于是闲扯了几句。 蓝忘机先开始不说话,后来总算也简短地回复了几个字。 魏无羡唇上残留的几分热感和肿胀感一直在提醒他,他方才失掉了他守了二十年的初吻,给人家亲得目眩神驰,而他居然连对方是谁、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这真是岂有此理。 —— 蓝忘机听到魏无羡的心声,心里分不清是何滋味,他现在只想找到魏婴,告诉他。 他蓝忘机,心悦魏婴。 —— 魏无羡悠悠叹了口气,忽然道:“蓝湛,你亲过人没有?” 若是江澄在这里,听见他问这种轻浮无聊的问题,一定立刻对他抱以老拳。 蓝忘机也忽然顿住脚步,声音冷得有点僵硬,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魏无羡一脸了然地笑了。 他眯眼道:“没有是吧?我就知道。随口问问的,你用不着这么生气。” 蓝忘机道:“你如何知道。” 魏无羡道:“这不废话吗。你成天板着这么张脸,谁敢亲你。自然呢,也不指望你会主动去亲别人。我看哪,你的初吻是要守一辈子了,哈哈哈哈……” 他兀自得意洋洋,蓝忘机面无表情,可神色却似乎缓和了些。 等他笑够了,蓝忘机才道:“你呢。” 魏无羡挑眉道:“我?还用问吗?我自然是身经百战。” 蓝忘机刚刚才缓和的面色迅速又被一层严霜寒雪所覆盖。 —— “魏无羡这是什么毛病,连女子的手都没摸过,竟撒这种慌骗蓝忘机!”江澄这会儿已经从剖丹和乱葬岗事件里缓过来,见到魏无羡又在作死,没好气的道。 有人听到便问了,“可不是有传言说,魏无羡在乱葬岗夜御数女,荒淫无度吗?” “哼,乱葬岗哪儿来的女人,除了温情,全是老弱妇孺,一群人在乱葬岗上种地建房子,谁有空搭理你们?”江澄嗤笑道。 江澄的话没人怀疑,毕竟他是亲上过乱葬岗的。 “看来是有人恶意败坏魏无羡的名声,这背后之人到底想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你们忘了,魏无羡手握重宝,阴虎符虽然阴邪,但毫无疑问是魏无羡铸成的法宝中,最厉害的,而且也是唯一不认主的法宝,只要谁拿了,就能以此操控凶尸恶灵,这本事,当世可只有魏无羡会,谁不眼馋?” “如此说来,魏无羡那些恶名到底有几分是真的?我们……怕都是被当成棋子被人耍了!”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此番共情,那些人怕是都已经消失了。” “说的也是,只敢在背后耍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想来也不是什么心志坚定之辈,必定抗不过刨丹之痛。” —— 这时,魏无羡忽然噤声,道:“嘘!” 他神色警觉地听什么东西听了片刻,把蓝忘机一拉,拉到了一片灌木丛后。 蓝忘机不知他此举何意,正要开口询问,却见魏无羡凝视着一个方向,循他视线望去,见到一白一紫、一前一后两道身影缓缓从碧云之下走出。 走在前的那人身形长挑,相貌俊美却盛气凌人,眉间一点丹砂,白衣滚着金边,周身配饰璨光乱闪,尤其他还昂首阔步,姿态神情极尽傲慢,正是金子轩。 而跟在他身后那人身形瘦小,步伐细碎,低头不语,和前方的金子轩形成鲜明对比,正是江厌离。 魏无羡心道:“我就知道金夫人一定会叫师姐和金孔雀单独出来的。” 一旁蓝忘机见他神色不屑,低声道:“你与金子轩有何过节。” 魏无羡哼了一声。 —— “哎,说起来,魏无羡为何这般讨厌金子轩?似乎从云深不知处听学起,他就不喜欢金子轩,金子轩虽然出言不逊,但魏无羡的态度也很冲,两人会打起来,怕是因为两人都看对方不顺眼。” 这点怕是只有江澄最清楚,他想了想,道,“要说魏无羡为何这么讨厌金子轩,那可真是源远流长。我阿娘和金夫人是闺中密友,从小便约定,将来若是生出的孩子都是儿子,便结义金兰,若是女儿,便拜为姐妹,若一男一女,则一定要结为夫妻。” “还有这种事?” “我阿娘和金夫人关系亲厚,知根知底,兰陵金氏和云梦江氏又门当户对,这门亲事在他们眼里,当然是再登对不过,外人谁不称一声天作之合?可惜,某人却不这么想。”江澄瞥了脸色不好的金子轩一眼,没好气的道,“金子轩从小就是个众心捧月的主儿,相貌也生得好看,加上出身高贵,聪明过人,几乎人见人爱,小时候就透着一股惹人讨厌的骄傲劲儿,金夫人带他来过莲花坞做过几次客,我和魏无羡都不喜欢跟他一起玩儿,只有阿姐总是想喂他吃自己做的东西,金子轩当时可讨厌了,根本就不理我阿姐,魏无羡气得带了莲花坞的师弟套了金子轩的麻袋,打了他一顿!” 金子轩愕然的看着江澄,脸色不好,指着他道,“我就知道当时是你们几个套我麻袋,你们还不承认!!” 江澄白了他一眼,“那是你自己作的!” 金子轩语塞。 边上的人听了只觉得好笑。 —— 而共情中,魏无羡想起当年在云深不知处大闹了一场,搅黄了金江两家的亲事。 回了莲花坞之后,他被虞夫人好一通罚,江厌离偷偷熬了汤来看他,他向师姐道歉,当时师姐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是摸了摸他的头。 魏无羡便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婚约解除,皆大欢喜。 可后来,他和江澄去琅邪支援兰陵金氏,师姐也跟着去了,当时伙食不好,师姐担心他和江澄吃不好,每日都另外给他和江澄准备了两份汤,可后来他才知道,师姐还给金子轩也准备了一份,还被心怀不轨的低阶女修占了功劳,被金子轩一通冷嘲热讽。 后来,师姐虽然继续留在琅邪帮忙,却只规规矩矩做好自己的事情,再也不给金子轩送汤,甚至连正眼都不瞧他了。 不久后琅邪危机解除,他和江澄便带着师姐一起回了云梦。 倒是金子轩,也不知道是于心有愧,或是遭了金夫人的狠骂,射日之征后逐渐对师姐越问越多。 百凤山围猎前,魏无羡就在云梦好几次撞见金子轩来找师姐,每次撞见金子轩,他的脸色就好不起来。 旁人知道琅邪那件事的,多半都说只是一场误会,澄清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魏无羡不这么想,他厌恶极了金子轩这个自以为是的男公主,花枝招展的金孔雀,只看外表的睁眼瞎。 他根本不相信金子轩这种自大狂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忽然对师姐关心起来,多半是因为被金夫人催狠了骂急了,才不情不愿的来勉强完成任务。 但厌恶归厌恶,为了不让师姐为难,魏无羡还是拉着蓝忘机蹲着不出来。 —— 金子轩听到魏无羡心里对他的形容,他真是想骂人,但……又好像完全没办法反驳。 按照他以前的行事作风,还有做过的那些事,魏无羡会对他有这么差的印象,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而蓝忘机也总算明白了,当时魏婴为什么明明不喜金子轩靠近他师姐,却还是按捺自己的脾气蹲在那里看。 —— 蓝忘机侧首看他,似是不解,魏无羡却没空跟他解释,只是将食指抵在唇上作噤声状,继续看那边。 一双淡色眸子的视线在那湿润饱满的唇上停留片刻,这才移开目光。 那头金子轩拨开草丛,露出一具粗壮的蛇怪尸体,俯身片刻,道:“死了。” 江厌离点了点头。 金子轩道:“量人蛇。” 江厌离道:“什么?” 金子轩道:“南蛮之地流传过来的妖物。无非遇人时能忽然竖起来,然后要跟你比谁长,比人长就把人吞噬。不怎么样,看着吓人罢了。” 江厌离似是不明白他为何忽然对自己讲解起这些来,照理说,这时应当说两句诸如“金公子博学多才”“金公子冷静镇定”之类的场面话,然而,他方才所言乃是极其粗浅的常识,纯属没话找话,这种一听就虚伪无比的违心奉承,恐怕只有金光瑶才能面无愧色地说出口,江厌离只得又点了点头。 魏无羡猜她估计一路过来都在点头。 接下来就是一阵沉默,尴尬的气息透过草丛,直扑到这边草丛后的两人脸上。 半晌,金子轩终于带着江厌离往回走了。 然而他边走还在边道:“这一只量人蛇表皮附有鳞甲,獠牙长过下颌,应当是变种,一般人难以对付,普通人也射不穿这层鳞甲。” 顿了顿,他又用状似满不在乎的语气道:“不过也不怎么样。这次百家围猎的所有猎物都不怎么样,根本伤不到我们兰陵的人。” 听到最后两句,那股子骄矜自傲的味道又涌上来了,魏无羡心中不痛快,却见一旁的蓝忘机面无表情盯着金子轩。 魏无羡微觉奇怪,顺着他目光望去,登时无语,心道:“金子轩这厮什么时候走路是同手同脚了?!” —— 金子轩总算从旁人的眼中看到他当时是多么的蠢了。 捂着脸,金子轩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 —— 江厌离道:“围猎不伤到人就是最好的了。” 金子轩道:“不伤到人的猎物有什么价值。你若是去兰陵金氏的私家猎场,可以看到很多不多见的猎物。” 魏无羡心内嗤之以鼻:谁要去你家猎场! 谁知,金子轩还自顾自做起决定了,道:“刚好下个月我有空,可以带你去。” 江厌离轻声道:“多谢金公子好意。不过不必麻烦了。” 金子轩怔了怔,脱口道:“为什么?” 这种问题,又如何能回答为什么?江厌离似是觉得不安,垂下头去。 金子轩道:“你不喜欢看围猎?” 江厌离点点头,金子轩道:“那你这次为什么来?” 若非金夫人极力邀请,江厌离必不会来,可这话如何说得出来? 见江厌离沉默,金子轩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极为难看,憋了半晌,憋出硬邦邦的一句:“你是不喜欢看围猎还是不愿意和我一起?” 江厌离小声道:“不是……” 魏无羡知道,她是怕金子轩因为金夫人的意思请她去,然而自己心中却并不真的想,不希望勉强他。 可金子轩哪知道这些,他只知道自己这辈子还没觉得这么丢脸过,非但是生平第一次被姑娘拒绝,更是第一次邀请姑娘被拒绝,一股煞气直冲到眉心,半晌,忽然冷笑一声,道:“也罢。” 江厌离道:“对不起。” 金子轩冷冷地道:“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随你怎么想的。反正本来也不是我想邀请你。不愿意就算了。” 魏无羡的血直往脑门上冲,本想立即冲出去再和金子轩打一架,但转念一想,教师姐看清这人真面目也好,从此对他唾弃万分,再也不要想他了,于是强压火气,还想再忍忍。 —— “阿羡……”江厌离眼眶微热,她如今唯二的亲人,哪怕是江澄,怕是都没有魏无羡为她做得多。 几次跟金子轩打起来,都是跟江厌离有关。 江厌离擦了擦泪,心疼的很。 —— 江厌离嘴唇颤了颤,并没说什么,向金子轩微微躬身一礼,低声道:“失陪了。” 她转身离去,默默一个人往回走。 金子轩冷冷站了一会儿,看着别的方向,片刻,忽然道:“站住!” 江厌离却没转身,金子轩更怒,三步追上前去便要抓她的手,眼前却黑影一闪,还没看清,胸口受了一掌。 金子轩一剑挥出,倒退数步,定睛一看,怒道:“魏无羡,怎么又是你!” 魏无羡挡在江厌离身前,怒道:“我他妈还没说呢,怎么又是你?!” 金子轩道:“无故出手你疯了吗!” 魏无羡一掌拍出道:“打的就是你!什么叫无故,你恼羞成怒抓我师姐是想干什么??” 金子轩闪身避过,还他一剑,道:“我不抓住她难道要让她一个人在山里乱走吗?!” 这道剑芒却被另一道打偏,直冲云霄,金子轩一见来人,愕然道:“含光君?” 蓝忘机收了避尘,站在三人中间,保持了沉默。 魏无羡正想走上前,江厌离抓住魏无羡,道:“阿羡!……” 与此同时,一阵嘈杂纷乱的足音传来。 浩浩荡荡、前呼后拥的一群人涌入这片林中,为首一人道:“怎么回事!” 原来方才蓝忘机和金子轩那两道剑芒都贯上了天,惊动了附近的修士,他们一看便知这是有两人打起来了,连忙一同赶来,恰好见到林中四人奇怪的对峙情形。 所谓冤家路窄,为首那人正是金子勋,他道:“子轩,这姓魏的又找你麻烦了?!” —— “怎么又是这个蠢货?” “别提他了,反正这蠢货已经死了,提他也是脏了嘴。” —— 金子轩道:“没你的事,你先别管!”见魏无羡拉了江厌离又要走,他道:“站住!” 魏无羡道:“真想打?好啊!” 金子勋道:“姓魏的,你三番两次针对子轩,究竟什么意思?” 魏无羡看他一眼,道:“你是谁?” 金子勋一怔,当即大怒:“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谁!?” 魏无羡奇怪道:“我为什么要知道你是谁?” —— “我本不想提这个金子勋,但现在真是不得不提,射日之征爆发之初,这个金子勋便借口受伤赖守在后方,从未上过前线,而今他倒是在真正上过前线的英雄面前耀武扬威起来了,谁给他的脸面?” “还能有谁?兰陵金氏呗。” “不止是因为这个,恐怕还以为他没上过战场,没亲眼见识过魏无羡在前线的模样,对于魏无羡的本事多是听人说的,这人一看就是个蠢货,恐怕根本就不信那些话。要不然,他怎么敢在魏无羡面前如此作死?” 但凡亲眼见过魏无羡在前线的模样,谁都不敢像金子勋这般作死。 —— 金子勋满脸不快,正要说话,空中闪过金光阵阵,却是赶到了第二波人。 这批人御剑下降,平稳落地,为首者是一名五官美得极为正统,轮廓隐隐带着些刚硬之气的妇人。 御剑时英姿飒爽,缓行时雍容华贵。 金子勋道:“伯母!” 金子轩怔了怔,道:“母亲!你怎么来了?” 随即想到,他和蓝忘机的剑芒都打上天了,金夫人在观猎台那边看到,自然不会不来。 他看了看随母亲一同前来的数名兰陵金氏修士,道:“你带这么多人来干什么?围猎的事不需要你来插手。” 金夫人却啐道:“你少自作多情,谁说我是来找你的!” 她瞥见缩在魏无羡身后的江厌离,瞬间缓了神色,迎上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阿离,你怎么这幅模样?” 江厌离道:“多谢夫人,我没事。” 金夫人十分敏锐,道:“是不是那死小子又欺负你了?” 江厌离忙道:“没有。” 金子轩微微一动,欲言又止。 金夫人还不清楚自己儿子什么性子,一猜就知道怎么回事,登时勃然大怒,大骂儿子:“金子轩!你要死吗!!!出来之前你跟我怎么说的?!” 金子轩道:“我!……” 魏无羡道:“不管令郎之前跟金夫人您说了什么,从此以后他跟我师姐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是了!” 他正在气头上,这话说得不怎么客气。 好在金夫人只顾着安慰江厌离,并未纠结于此。 谁知她不在意,却另有其人趁机发作,金子勋喝道:“魏无羡,我伯母可是你长辈,你这么说话是不是有些太狂妄了?” 旁人均觉有理,纷纷附和。 魏无羡道:“我并非针对金夫人,你堂弟三番两次对我师姐恶语相向,我云梦江氏若还能容忍便枉称世家!狂妄在何处?” 金子勋冷笑道:“狂妄在何处?你有哪处不狂妄?今天这百家围猎的大日子,你可出风头得很啊?三成的猎物都叫你一个人占了,是不是觉得很得意啊?” —— “这个金子勋,真叫人作呕!” “自己猎不到就是猎不到,反而怪旁人猎得多,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共情到现在,留下来的都是头脑清醒之辈,如何会被金子勋这矛盾的话糊了眼? 更甚至,他们之中有些聪明人,已经看出金子勋不过是在找茬,故意让魏无羡难堪罢了。 —— 蓝忘机微一侧首,道:“三成猎物?” 随金子勋一同前来的百来号人个个脸上都怨气深重,见素来风传与魏无羡关系极差的蓝忘机开口,似在询问,立即有人迫不及待地道:“含光君,你还不知道吧?方才我们在百凤山里围猎,找了半天,竟然发现,这猎场里一只凶尸怨灵都没有了!” “派人问了观猎台那边的敛芳尊才知道,开猎后不到半个时辰,百凤山里传来一阵笛声,然后,几乎所有的凶尸和怨灵,都一个接一个,自己走到云梦江氏的阵营里去自投罗网了!” “百凤山里的三大类猎物,现在只剩下妖类和怪类了……” “至于鬼类,已经全部都被魏无羡一个人召走了……” 金子勋道:“你全然不顾旁人,只顾自己,难道还不够狂妄?” 魏无羡恍然大悟。 原来归根结底不过是借题发挥。 他笑道:“不是你说的吗?开场箭算什么,有本事夜猎场上见真章。” 金子勋“哈”了一声,仿佛觉得滑稽,道:“你靠的不过是邪魔歪道,又不是凭真本事,吹两声笛子而已,哪算得什么真章?” 魏无羡奇怪道:“我又没使阴谋诡计,为何不算?你也可以吹两声笛子,看看有没有凶尸怨灵肯跟你走啊?” 金子勋道:“你这般不守规矩,比之阴谋诡计也强不了多少!” 闻言,蓝忘机皱起了眉。 金夫人似乎这才注意到这边的争执,淡淡地道:“子勋,行了。” —— “得亏这个金子勋已经死了,不然叫我对着他那张脸,我饭都吃不下去了。” “魏无羡真是脾气太好了,换了我,直接吹笛子,把那些凶尸全招来,看金子勋还有没有狗胆胡说八道。” “魏无羡不可能这么做的,他不是这样的人。” —— 魏无羡懒得和他争辩,笑道:“那好,我竟不知道什么才叫做真章了,请你拿出它来赢过我,让我见识见识吧。” 若是能赢,金子勋此刻也不会这般憋屈了。 他噎了片刻,愈想愈怒,嘲讽道:“不过也难怪你不觉得自己有错,魏公子不守规矩也不是第一次了。你上次的花宴和这次的围猎大会都没有佩剑,这么大的场合,半点礼数都不讲究,你把我们这些跟你一同出席的人放在哪里?” 魏无羡却没理他,转头对蓝忘机道:“蓝湛,忘了说,刚才你帮我挡了那一剑,谢啦。” 见魏无羡一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模样,金子勋一咬牙,道:“云梦江氏的家教,也不过如此!” —— “他居然还有脸说云梦江氏的家教,兰陵金氏就是这样教导族中子弟的?还要不要脸!” 金子轩颇为头痛,想说什么,可又无法解释。 见状,金光瑶笑吟吟的道,“我兰陵金氏当然不是这般家教,金子勋只能代表他个人,请诸位保持理智。” 众修士面面相觑,对这位敛芳尊,他们还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金子轩松了口气,看了金光瑶一眼,两人对视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温宁小天使就快要挂了…… 感谢在2020-02-11 17:10:49~2020-02-11 18:01: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若雪潋潋、墨子喵、萤火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喃喃自语、逍遥、小小鱼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金夫人眉峰一凛,斥道:“子勋!” 听到这一句,魏无羡的笑容忽然消失了。 他道:“家教?” 他缓缓回头,道:“邪魔歪道?” 蓝忘机沉声道:“魏婴。” 金子勋等人也觉察到不同寻常的氛围,屏气望他。 魏无羡又笑了一下,道:“想知道我为什么不佩剑吗?告诉你们也无妨。” 他转过身来,一字一句道:“因为我就是要让你们知道,我即便是不用剑,单凭你们口中的‘邪魔歪道’,也能一骑绝尘,让你们全都望尘莫及。” 此句一出,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种狂妄至极的话,还从没有哪个世家子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 半晌,金子勋终于回过神来,大喝一声:“魏无羡!不过一个家仆之子,你也太猖狂了!!!” 听到那四个字,蓝忘机目光一凝,魏无羡瞳孔骤缩,右手似乎就要扶上陈情了。 —— “这个金子勋太让人恶心了!赢不过,就口出恶言攻击他人,简直令人作呕!” 金子轩闭了闭眼,握住江厌离的手,苦笑道,“阿离,出去后,我会跟魏无羡道歉的。” 直到此刻,他才想起来,金子勋并未道歉。 而他的告白正好打断了当时…… 不管如何,金子勋虽然已死,这个歉意,他还是得带到。 这是他的态度,否则将来叫旁人如何看待他兰陵金氏? 在场的人都知道魏无羡为何不佩剑,他口出狂言,不过是想断了旁人借机跟他比剑的可能,他不想暴露自己没了金丹的事。 他几乎可以想象,江厌离的心里该是何等的痛苦。 他若是不摆出自己的态度,他和江厌离之间的感情也会受到影响。 —— 正当空气中满是火*药味,一触即发,忽然一人道:“阿羡!” 听到这个声音,魏无羡心头一松,转头道:“师姐?” 江厌离冲他招了招手,道:“阿羡,你站到我身后来。” 魏无羡一怔,还未动作,金夫人忙拉着她的手道:“阿离,他们的事,你不要出面了。” 江厌离却对金夫人歉然一笑,走上前去,挡在魏无羡身前,对金子勋等人一礼。 金子勋等人也不知该如何应对,稀稀拉拉有人回礼,有人不回。 江厌离细声细气地对金子勋道:“金公子,听您方才的意思,是阿羡他把百凤山里三成的猎物都一个人占了,不守规矩,太过狂妄。我……也从未听过这种事情,想来的确是给诸位添麻烦了,我代他向诸位道歉。” 说罢,果真又是躬身一礼,看起来是个郑重其事的道歉。 魏无羡道:“师姐!” 江厌离不起身,望向他,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魏无羡只得握紧了拳不说话。 金子轩远远注视这边,神色复杂。 金子勋等人则根本没有掩饰脸上得意之色的意思,痛快极了。 金子勋哈哈道:“江姑娘真是大方得体,明白事理。您师弟干的事的确是大大的不妥,也确实添了不少麻烦。不过既然你知道不妥,看在江姑娘和江宗主的面子上,道歉就不必了,云梦江氏和兰陵金氏两家原本便情同手足嘛。” —— “这副嘴脸,简直……” “别说了,说他都是脏了嘴,索性这个人已经消失了,以后都不用再看见他!” —— 他就差趾高气扬地放声大笑了。 魏无羡心头怒火直飙,紧握的拳头骨节喀喀作响,正要说话,江厌离一躬鞠完,直起身来,又认真地道:“可是,纵然我没参加过围猎,有一点却是知道的——古往今来的历代围猎,从未听过有一条规矩,是不允许一个人猎得太多。” 一圈人脸上得意的笑容还没刹住便凝固了。 —— “别看江姑娘柔柔弱弱,说出来的话,真是硬气的很。” “无愧江家的家风!” —— 江厌离道:“所以,您说阿羡不守规矩,不守的究竟是哪一条规矩?” 这回,轮到魏无羡哈哈笑出声来了。 金子勋脸色发青,却没出声反驳。 原因有二,第一,他从没见过江厌离站出来说话,不好把握回应分寸,金夫人和江澄都对江厌离看重非常,他不敢随意冲撞,第二,则是追究起来——还真找不出这条规矩! 这时,人群中有人忍不住了。 在这种时候,姚宗主总是第一个跳出来的,他道:“江姑娘,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有些规矩虽然没有写出来,但大家心里都是清楚的,并且都很遵守这个规矩。” —— “这人是谁?” “好像是平阳的?不太记得了,反正他好像也在刨丹的时候,化作青烟消失了,可见,也是金子勋之流,没什么好说的。” 闻言,便没有人再提。 —— 一人嚷道:“百凤山里总共才多少猎物,五百有没有?参加围猎的有多少人?五千不止!原本就抢破了头,他一个人就用恶意手段占走了这么多猎物,让别人怎么办?” 魏无羡嗤的一笑,正要说话,江厌离拦住他,低声道:“你别说啦。” 一人不满道:“是啊,要不然我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抓住一只!” 江厌离道:“可是……别人猎不到,并不是他的错啊。” 那人一噎,她又道:“围猎不是只关乎实力吗?就算鬼类已无,不是还有剩下的妖类和怪类吗?就算他不占走那三分之一,甚至不参加围猎会,猎不到的人,也还是猎不到啊。阿羡所用的法子虽和别人不一样,但也是他修炼出来的本事。总不能因为旁人无缘那三分之一的猎物,就说他是邪魔歪道吧。” 那些随金子勋起哄的人登时不少都和金子勋一样脸色铁青,偏生顾忌江厌离身份,又不敢直接斥驳她。 江厌离又道:“况且,围猎是围猎,又为何要拿家教说事?阿羡是我云梦江氏的子弟,同我姐弟二人一齐长大,情逾手足。对他脱口而出‘家仆之子’,恕我不能接受。因此……” 她挺直了腰,扬声道:“还希望金子勋公子,能向我云梦江氏的魏无羡,道歉!” 倘若此刻说这话的不是江厌离,而是随便一个其他什么人,只怕金子勋早就一掌打去了。 他脸色乌青,闭口不语。 江厌离也静静地盯着他,绝不转移目光。 —— 众人都能感觉到,魏无羡心中升起的戾气,已经在江厌离几句话里烟消云散。 这江厌离对魏无羡而言,真的很重要啊! —— 金夫人道:“阿离,你这么认真做什么,都是小事,可别生气啊。” 江厌离轻声道:“夫人,阿羡是我弟弟,旁人辱他,于我而言,不是小事。” 金夫人看了金子勋一眼,冷哼道:“子勋,听到了吗。” 金子勋道:“伯母!” 若要他向魏无羡道歉,那是万万不能够的。 恰在此时,两道剑光飞至,却是金光瑶与蓝曦臣来了。 蓝忘机道:“兄长。” 蓝曦臣奇道:“忘机,你怎么也在这里?” 金光瑶则道:“诸位,这边是又有什么情况?” 他一来,两人心头憋屈的怒火都在顷刻之间找到了发泄对象。 金光瑶甫一落地,金夫人便骂道:“你还笑!出了这样大的事,你怎么还好意思笑!这就是你操办的围猎会,废物!” 金光瑶一贯都是这样的一张笑脸,谁知刚来便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忙收敛笑容,老老实实道:“母亲,究竟怎么了?” —— “金夫人无愧是虞夫人的闺中密友,脾气还真相似,兰陵金氏能有今日,可是多亏了敛芳尊杀了温若寒,否则凭兰陵金氏前几年的作风根本不足以跟其他三大世家的功绩相提并论,结果兰陵金氏竟是如此对待敛芳尊的,也太过分了。” 在乎什么娼妓之子身份的,多是一些沽名钓誉之徒,真正的名士,是不会在乎出身的。 因此,金夫人的态度,也叫人很是不痛快。 金子轩却不好说什么,金夫人再怎么样,也是他母亲。 —— 金夫人道:“究竟怎么了你不会自己看?你不是挺会察言观色的吗?” 金光瑶不语,金子勋道:“整个百凤山猎场里三分之一的猎物都没了,这五千多人还猎什么东西?!” 他趁机将对魏无羡道歉之事蒙混过去,还待再斥,蓝曦臣却道:“敛芳尊已在着手布置扩大猎场范围了,诸位请稍安勿躁。” 泽芜君发话,金子勋自知言语不妥,也不好再冲金光瑶发火,把弓箭往地上一摔,冷笑道:“这次的围猎简直就是一场闹剧!罢了,不参加也罢,我退出。” 金光瑶一怔,道:“子勋,马上就快安排好了,最多再等半个时辰……” 姚宗主也道:“金公子,大可不必啊!” 金子勋道:“围猎已毫无公平可言,还等什么等?恕不奉陪!”说罢就要率领手下修士御剑离去,金光瑶连忙上前劝导,有的起哄要跟着金子勋一起走,有的还不甘心就此放弃,踌躇难定,顿时乱成一团。 —— “这个金子勋,亏他早早烟消云散了,否则出了这个地儿,非逼着他给魏公子道歉不可,这种人不能姑息!今日为难魏公子,来日他还能把谁看在眼中?岂不是谁都能由他羞辱?”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当时发生的时候,我们谁都没帮魏公子说过话,更甚至我们很多人都没有参加过这次围猎,事后只听旁人几句谣传,就认定魏公子是个邪魔外道,如今想来,真叫我惭愧。” “我也是,真是惭愧。” “在魏公子面前,我等有何颜面自称名士?” —— 江厌离摇了摇头,对金夫人道:“金夫人,给您添麻烦了。” 金夫人摆手道:“你跟姨说什么添麻烦,你想骂子勋那傻小子尽管骂,我才不管他。还不解气我帮你打他。” 江厌离道:“不用不用……那,我就先回去啦。” 金夫人忙道:“回观猎台吧?我叫子轩来送我们回去。” 她一边说,一边一个劲儿地朝远处站了半天的金子轩使眼色。 江厌离低声道:“不用了。我有话和阿羡说,他送我回去就好了。” 金夫人眉梢吊起,打量几眼魏无羡,眼神略带警惕,似是微觉不快,道:“你们两个年轻男女,没人看着怎么好老呆一块儿?” —— “金夫人这话什么意思?怎么听着叫人心里怪难受的?” “在金夫人眼中,江姑娘已经是她认定的儿媳妇,魏无羡虽说是江姑娘的师弟,但到底不是亲弟弟,且,魏无羡几次跟金子轩大打出手都是为了江姑娘,如此一来,在金夫人眼中,魏无羡怕是她儿子的劲敌。” 至于是什么劲敌,根本无需解释,众人都心知肚明。 “荒唐,魏无羡对他师姐根本没有任何歪心思,在魏无羡心中,江姑娘如姐如母,金夫人想法也太龌蹉了!” “龌蹉倒不至于,在外人眼中,金夫人的担忧也不是没有缘由的,说到底,魏无羡毕竟不是江家血脉,又过于关心江姑娘,甭说金夫人误会,若是我等没有经历这场共情,也难保会不会跟金夫人有一样的想法。” 此言一出,众人无言以对。 —— 江厌离道:“阿羡是我弟弟。” 金夫人道:“阿离,你可千万别生气啊。你跟我说这又臭又硬的死小子又干了什么蠢事,我叫他给你好好赔罪。” 江厌离摇头道:“真的不用。金夫人。不要勉强他。” 金夫人急道:“哪里勉强呢!不勉强的!” 魏无羡颔首,道:“少陪了,金夫人。” 他与江厌离一通微一欠身,转身欲离去,金夫人死命拖着江厌离的手不让她走,正拉拉扯扯间,忽然,金子轩奔了出来,大声喊道:“江姑娘!!!” 魏无羡假装没听到,拉着江厌离道:“师姐快走。” 金子轩又喊道:“不是的江姑娘!!!” 这下可无论如何也装不了没听到了,魏无羡只得和江厌离一起回头。 连那边起哄的金子勋等人也被吸引了过来,所有人都在疑惑金子轩说的“不是的”是什么意思。 —— 许多没参加过百凤山围猎的,不禁好奇起来。 他们听说过金子轩对其夫人江厌离很是喜爱,但共情到现在,实在没看出金子轩对江厌离喜爱在哪里。 而且,金子轩的态度,着实让有些人很是厌烦,有些话哪怕你没那个意思,说出来也是扎心的。 所谓的刀子嘴豆腐心,不过所谓刀子嘴的人的借口罢了。 刀子就是刀子,甭管你是不是豆腐心,刀子插在人心上,是一样的疼。 —— 金子轩抢了几步,似乎想追上来,又停住了,远远站在原地,喘了几口气,额头青筋暴起。 半晌,他突然大吼道:“不是的江姑娘!不是我母亲!不是她的意思!不勉强,我一点都不勉强!!” 憋了片刻,他咆哮道:“是我!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想要你来的!!!” 江厌离:“……” 魏无羡:“……” 金夫人:“……” 金子勋:“……” 吼完这几句,金子轩一张白皙的脸霎时变成了几欲滴血的鲜红色。 他踉踉跄跄后退几步,扶着一棵树才站稳,抬头一看,愣住了,像是刚刚才发现这里还有很多人,才想起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什么话,呆滞了好长一阵,突然反应过来,大叫一声,拔腿狂奔而去。 半晌静默,金夫人大怒,道:“这个蠢货!你跑什么!” 她拽住江厌离道:“阿离待会儿咱们观猎台上再继续说话!我先去抓他回来!”说走就走,带着一批修士急急御剑而起,朝金子轩逃跑的方向边追边喊。 —— 百凤山围猎的告白,已经是金子轩自问最丢脸的一次。 但,亲眼从旁人的角度看,他真是没有最蠢只有更蠢…… —— 魏无羡也是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发展,被这么一闹,只觉哭笑不得,道:“他搞什么鬼!师姐,我们走吧。” 江厌离怔了怔,点点头。 魏无羡对蓝忘机挥挥手,道:“蓝湛,走了啊。” —— 金光瑶想起当时的情景,如今金光善已经没了,压在他头上的那座山也消失了,他想了想,道,“其实那日,不光魏公子把三分之一的猎物都占了,大哥一个人也几乎把妖兽类的猎物横扫了大半。” 他口中的大哥,自然是结义的大哥,清河聂氏家主,聂明玦。 聂明玦微微一怔,想到刚才魏无羡被攻击的画面,顿时脸色难看至极。 他将妖兽猎物横扫了大半,却没人说他半句不是,而魏无羡将鬼类的猎物都占了,却被指责不懂规矩。 若要这么算,他其实也是不守规矩的。 蓝曦臣却没想那么多,听到金光瑶的话,便也想起当日跟金光瑶的对话,叹道,“那日是我帮着阿瑶扩大猎场范围的,此事我也知道一些,说魏公子性格好他偏偏又忍不住要反驳回去,说他性格不好,偏偏他又忍了下来。” “不是他忍了下来,是江姑娘拦住了,当时的情况,魏公子若真是跟金子勋打起来,金子勋绝非魏公子的对手,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根本难以预估,但是……魏公子还是受了委屈了。”金光瑶叹道。 江澄也想起了一年多前百凤山围猎发生的事。 他赶来的比较晚,他过去的时候,只剩下了零星几个人。 正巧,就有姚宗主在那里。 他听了姚宗主一通挑拨,当时未想问魏无羡发生了什么,只想着非要找魏无羡算账。 他转身出了树林,却听到身后传来的讨论声,压得极低极低,但他五感灵敏,仍是将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 一名家主酸溜溜地道:“这回莲花坞好出风头啊,几乎所有的凶尸和怨灵都被召到云梦江氏的阵营里去了。肯定很多修士都会冲他家去了。” 姚宗主道:“有什么办法,谁叫我们家没有魏无羡嘛。” “有魏无羡又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我可不想家里有这么个人天天给我惹事。” “这魏无羡也太狂妄了……反正今后只要有他参加的夜猎,我都不去了。” 一人冷笑道:“嘿?冲江家去?不见得吧,说白了,不就冲魏无羡去的吗。射日之征不也是全靠一个魏无羡,云梦江氏才声名大噪吗……” 江澄整个人都阴沉沉的。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脸上和心上都投下了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 如今事后再来回想,江澄只想给自己一巴掌,他脑子里到底进了多少水,才会被挑拨成功? 或者……其实他心里也早有怨言。 作者有话要说: 30章 凑个整,今天没有更新了,hhhh 大家看完嗨去吧→_→ 第31章 视线一晃,眼前已经不再是百凤山。 长街上,人来人往,各家子弟门生佩剑而行,高谈论阔如今天下局势,端的是意气风发。 魏无羡在高楼上,姿态悠然的倚在朱漆美人靠上,垂下一只手,手里还提着一只精致的黑陶酒壶,酒壶鲜红的穗子一半挽在他臂上,一半垂在半空悠悠的晃荡。 自岐山温氏轰然倒塌之后,曾经最繁华的不夜仙都一朝烟消云散,沦为废都。 数量庞大的修士们寻求新的活动地点,分流到各个新的城池,其中涌向兰陵、云梦、姑苏、清河四地的最多。 魏无羡时常在云梦街头晃悠,虽然射日之征已经结束,莲花坞也已经重建,但再也找不回昔日的温暖。 莲花坞的门生全都是陌生的面孔,他熟悉的那些猴子一样不肯好好走路的师弟们,那些会挤眉弄眼不肯老实敬礼的家仆们,早就一个都不在了。 若是从前,魏无羡还能拿着剑四处炫耀自己的精湛剑术,而今却是不能了。 看着校场里舞剑的身影,他就会想起自己再也拿不起随便,心底仿佛有个黑洞,将他周身的暖意吞噬殆尽,除了冷就是冷。 —— 聂怀桑摇着扇子,不由想起昔日在云深不知处听学时,几乎所有人的世家子弟都喜欢围着魏无羡。 至于为什么说是几乎,那是因为蓝家子弟雅正闻名,除了少数的异类,蓝家人并不会跟着魏无羡胡闹,其中当以蓝忘机为首。 共情时,魏无羡曾说过一句话,言世家子弟就没有不喜欢他的。 这话可不是虚言。 而今,魏无羡竟然落得形单影只,孑然一身的境地,不得不令人唏嘘。 —— 忽然,四周行人略略压低了声音,视线不约而同投向长街尽头。 魏无羡觉出异常,往楼下打量,循着行人的视线看向长街的另一头,一名白衣抹额,负琴佩剑的年轻男子正缓步而来。 这名男子面容极为俊雅,周身却似笼罩着霜雪之意。 远远的还未走近,诸名修士便自觉噤声,对他行注目之礼。 有略有些名头的大着胆子上前示礼,道:“含光君。” 魏无羡没料到会在云梦见到蓝忘机,不禁想起云深不知处听学时的旧事,忽而一笑,令身边的娇俏少女们拿花去扔蓝忘机。 对于街上修士们的行礼,蓝忘机微微颔首,一丝不苟的还礼,并不多做停留。 其他修士也不敢太过叨扰蓝忘机,自觉的退走。 一个身穿彩衣的少女与蓝忘机擦身而过,忽然扔了一样东西在蓝忘机身上。 蓝忘机迅捷无伦地接住了那样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一只雪白的花苞。 花苞娇嫩清新,犹带露水。 蓝忘机正凝然不语,又一个婀娜的身影迎面走来,扬手掷出一朵浅蓝色的小花。 本冲他心口来的,偏生没砸准,砸中他肩头,又被蓝忘机拈住,目光移去,那女子嘻嘻一笑,毫不娇羞地掩面遁逃。 第三次,则是一个头梳双鬟的稚龄少女,蹦蹦跳跳地走来,双手抱着一束缀着零星红蕾的花枝,丢到他胸口,转身就跑。 一而再、再而三,蓝忘机已经接了一大把五颜六色的花朵花枝,面无表情地站在街头。 街上识得含光君的修士都想笑不敢笑,故作严肃,目光却一个劲儿地往这边飘;不识得他的普通平民则已指指点点起来。 —— 聂怀桑小心翼翼的瞥了眼蓝忘机,想了想,道,“含光君,我看……魏兄对你不同于他人哦。” 共情中的众人都能感受到,蓝忘机没出现的时候,魏无羡虽然姿态悠然的喝着酒,状似潇洒肆意,实际上心里的苦闷,简直要把人闷死,对于魏无羡这样的人来说,有这样的情绪,真的令人难以置信。 然而,当魏无羡看见长街尽头缓步而来的蓝忘机时。 他们仿佛听到了花开的声音,魏无羡心里的忧愁苦闷刹那间烟消云散。 若是还察觉不出对于魏无羡来说,蓝忘机是特殊的,他们也可以往脑子里多灌一点水了。 蓝忘机自然也感受到了不同,但……他却清楚的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他会和魏婴不欢而散。 想想他当时说的话,蓝忘机黯然垂眸。 他当时不知魏无羡到底失去了什么,说出口的话,一字一句,听在魏婴耳中,怕是字字如刀。 —— 魏无羡把玩着手里的芍药,见蓝忘机已经到了楼下,便将手里的芍药一抛,恰恰落在了蓝忘机发间。 蓝忘机正低头思索,忽然发间微重,他一举手,一朵开得正烂漫的粉色芍药,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鬓边。 魏无羡笑吟吟的冲着楼下道,“蓝湛——”话音未落,意识到这称呼已经不合适,便很快换了个称呼,“啊,不,含光君,这么巧?” 他一出声,蓝忘机便看了过来。 “是你。” 魏无羡摇了摇手里的酒壶,“是我,会做这种无聊事的,当然是我。你怎么有空来云梦了?不急的话,上来喝一杯吧?” 他身旁围上来几个少女,纷纷挤在美人靠上,朝下哄笑道:“是啊,公子上来喝一杯吧!” 这几名少女,正是方才以花朵掷他的那几个,这行为究竟是谁人所指使,不言而喻。 蓝忘机低头,转身就走。 魏无羡见撩他不得,并不意外,啧了一声,滚下美人靠,仰头喝了一口壶中的酒。 谁知,片刻之后,一阵不轻不重、不缓不急的足音传来。 蓝忘机稳步登上楼来,扶帘而入,珠帘玎珰,声声脆响犹如音律。 他将刚才砸中他的那一摞花都放在了小案上,道:“你的花。” —— “含光君还真上去了?” “说不准他来云梦就是来找魏无羡的呢?” —— 魏无羡歪到了小案上,道:“不客气,我送你了,这些已经是你的花了。” 蓝忘机道:“为何。” 魏无羡道:“不为何,就是想看看你遇到这种事反应会如何。” 蓝忘机道:“无聊。” 魏无羡道:“就是无聊嘛,不然怎么无聊到拉你上来……哎哎哎别走啊,上都上来了,不喝两杯再走?” 蓝忘机道:“禁酒。” 魏无羡道:“我知道你们家禁酒。但这里又不是云深不知处,喝两杯也没关系的。” 那几名少女立即取出了新的酒盏,斟满了推到那一堆花朵之旁。 蓝忘机仍是没有要坐下的意思,可似乎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魏无羡道:“难得你来一趟云梦,真的不品品这里的美酒?不过,酒虽美,还是比不上你们姑苏的天子笑,真真乃酒中绝色。日后有机会我再去你们姑苏,一定要藏他个十坛八坛的,一口气喝个痛快。你说你这人,怎么回事,有座位不坐,非要站着,坐啊。” 众少女纷纷起哄道:“坐啊!”“坐嘛!” —— “魏无羡真是好艳福,身边围着这么多漂亮姑娘。”这话听上去酸溜溜的。 有人听见了,便嗤笑,“你觉得魏无羡现在连修士都不敢接近他,哪个姑娘会围着他?依我看,他身边的这些漂亮姑娘,怕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蓝忘机听到这话,不由握紧了避尘。 —— 蓝忘机浅色的眸子冷冷打量这些尽态极妍的少女,继而,目光凝在魏无羡腰间那一只通体漆黑发亮、系着红色穗子的笛子上。 似乎在低头沉思,考虑措辞。 见状,魏无羡挑了挑一边的眉,有点儿预料到他接下来会说什么了。 果然,蓝忘机缓缓地道:“你不该终日与非人为伍。” 围在魏无羡身边起哄的少女们脸上的笑容刹那间消失了。 纱幔飘动,不时遮去阳光,楼台内忽明忽暗。 此时看来,她们雪白的脸蛋似乎有些白得过头了,毫无血色,看起来甚至有些铁青,目光也直勾勾地盯着蓝忘机,无端生出一股森森寒意。 —— “啊——这些这些少女……都是……”那羡慕魏无羡好艳福的修士,得知全都是女鬼,顿时脸都吓白了。 其余修士也颇为无语的看了那人一眼,摇摇头没说话。 对魏无羡,就不能以常理度之,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 —— 魏无羡举手,让她们退到一边,摇了摇头,道:“蓝湛,你真是越大越没意思。这么年轻,又不是七老八十,干嘛总是学你叔父,一板一眼地老惦记着教训人。” 蓝忘机转过身,朝他走近一步,道:“魏婴,你还是跟我回姑苏吧。” “……”魏无羡道:“我真是好久没听到这句话了。射日之征都过了,我还以为你早就放弃了。” 蓝忘机道:“上次百凤山围猎,你可有觉察到一些征兆。” 魏无羡道:“什么征兆?” 蓝忘机道:“失控。” 魏无羡道:“你是指我差点和金子轩打起来?我想你是搞错了。我一贯见了金子轩就想打一架。” 蓝忘机道:“还有你后来所说的话。” 魏无羡道:“什么话?我每天都说那么多话,两个月前说过的早忘光了。” —— “两个月,看来这个时候,离百凤山围猎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 蓝忘机看着他,似乎一眼就看出他只是随口敷衍,吸了一口气,道:“魏婴。” 他执拗地道:“鬼道损身,损心性。” 魏无羡似是有些头疼,无奈道:“蓝湛你……这几句我都听够了,你还没说够吗?你说损身,我现在好好的。你说损心性,可我也没变得多丧心病狂吧。” 蓝忘机道:“此刻尚且为时不晚,待到日后你追悔莫及……” 不等他说完,魏无羡脸色变了变,一下子站了起来,道:“蓝湛!” 那群少女在他身后,不知不觉中已个个眼放红光,魏无羡道:“你们别动。” 于是,她们俯首退后,但仍是死死盯着蓝忘机。 魏无羡对蓝忘机道:“怎么说。虽然我并不觉得我会追悔莫及,但我也不喜欢别人这样随意预测我今后会怎么样。” 沉默片刻,蓝忘机道:“是我失礼了。” 魏无羡道:“还好。不过看来我确实不应该请你上来的,今天算我冒昧了。” 蓝忘机道:“没有。” 魏无羡微微一笑,礼貌地道:“是吗。没有就好。” 他把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道:“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我就当你在关心我了。” 魏无羡摆摆手,道:“那不讨扰含光君了,有缘再会吧。” 往莲花坞回去的路上,魏无羡脸色难看至极,路上修士看见他,都远远避开。 这叫魏无羡心里愈发难受。 损身,损心性。 他自己不清楚吗? 不,谁都没他清楚。 但他背负的太多,沉重的包袱也根本不能卸下来。 两个月前百凤山围猎,他已经渐渐意识到,他的处境愈发不妙,他尚且还没做出什么恶事,金子勋便已经口口声声称他所修之道是邪魔外道,这两个月来他更是没少听人说起,便是云梦的街头,他也听到不少。 他原本想在射日之征后毁掉阴虎符,如今……却不得不将阴虎符握在手里,当做威慑他人的依仗。 —— 魏婴…… 蓝忘机低头苦笑,他当时劝诫魏无羡,哪怕被魏无羡讨厌,也执拗的想劝他归回正途。 但却不知,魏无羡早已经没有正途可言了。 —— 魏无羡回到莲花坞的时候,江澄在擦剑,抬了一下眼,道:“回来了?” 魏无羡道:“回来了。” 江澄道:“满脸晦气,难不成遇到金子轩了?” 魏无羡道:“比遇到金子轩还糟。你猜是谁。” 江澄道:“给个提示。” 魏无羡道:“要把我关起来。” 江澄皱眉道:“蓝忘机?他怎么来云梦了?” 魏无羡道:“不知道,在街上晃呢,来找人的吧。射日之征后他好久没提这茬了,现在又开始了。” 江澄道:“谁让你先叫住他的。” 魏无羡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先叫住他的。” 江澄道:“还用问吗?哪次不是!你也是奇怪。明明每次都和他不欢而散,又为何每次都孜孜不倦地去讨他的嫌?” 魏无羡被噎住,眼眉低垂。 心里难受得要命,喝了口酒,道,“算我无聊?” —— “忘机,你也是不知情,切莫自责,往后待魏公子好些便是了。”蓝曦臣除了这么说,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宽慰弟弟。 蓝忘机默默地点头。 —— 江澄翻个白眼,目光又移回剑上。 见他又在擦三毒,魏无羡移开目光,道:“你这把剑一天要擦几次?” 江澄道:“三次。你的剑呢?多久没擦过了?” 魏无羡拿了个梨子吃了一口,道:“扔房里了,一个月擦一次管够。” 江澄道:“今后,围猎或者清谈会那种大场合不要再不佩剑了,现成的没家教没例子的话柄让人抓。” 魏无羡顿了顿,又咬了一口梨子,将心头密密麻麻的刺痛感压下去,装作无所谓的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最讨厌别人逼我的。越逼我我还越不想干,就不佩剑,能奈我何?” 江澄横他一眼。 魏无羡又道:“而且我可不想被一群不认识的人拉去比剑切磋,我的剑出鞘必须见血,除非送两个人给我杀,不然谁都别想烦我。干脆不带,一了百了,图个清静。” ——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 江澄道:“你以前不是很爱在人前秀剑法的吗。” 魏无羡道:“以前是小孩子。谁能永远是小孩子。” 江澄哼笑一声,道:“不佩剑也罢,无所谓。但你今后少惹金子轩,毕竟是金光善独子,将来兰陵金氏家主就是他。你跟他动手,你让我这个家主怎么做。跟你一起打他?还是惩治你?” 魏无羡道:“现在不是又多了一个金光瑶吗?金光瑶比他顺眼多了。” —— 金光瑶怔了怔,眉眼弯弯,“承蒙魏公子看得起,真是荣幸。” “英雄惜英雄,阿瑶不必妄自菲薄。”蓝曦臣温言道。 金光瑶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是想好,要跟魏无羡交朋友。 既然魏无羡能对江澄私底下说出这种话,必然是真心,何况,有魏无羡这样的朋友,说不准还是他的幸运呢。 金光瑶不禁心中感叹,江枫眠打小将魏无羡和江澄搁在一起养大,确实投入了巨大的精力,但得到的回报,却是不可估量的。 可惜,江澄没继承他父亲的好风姿,性格像他那个娘。 长此以往,魏无羡和江澄之间绝不能长久。 —— 江澄擦完了剑,端详一阵,这才把三毒插|入鞘中,道:“顺眼有什么用。再顺眼,再伶俐,也只能做个迎送往来的家臣,他这辈子就止步于此了,没法跟金子轩比的。” 魏无羡听他口气,竟像是对金子轩颇为推崇,心中不愉,道:“江澄,你老实回答我,你是什么意思?上次你特地把师姐带去,你该不会真的想让师姐和他……?” 江澄道:“未尝不可。” 魏无羡霍然起身,脸色难看,道:“未尝不可?他在琅邪干了什么你忘了,你跟我说未尝不可?” 江澄道:“他大概是后悔了。” 魏无羡道:“谁稀罕他后悔,知道错了就要原谅他吗。你看看他爹那个德行,指不定他今后也是那个鬼样子,天南地北到处鬼混找女人。师姐跟他?你忍得了?” 江澄森然道:“他敢!” 顿了顿,江澄看他一眼,又道:“不过,原不原谅也不是你说了算。谁叫姐姐喜欢他?” 魏无羡登时哑口无言。 半晌,挤出一句:“怎么就偏偏喜欢这个……” 他扔了梨子,道:“师姐在哪儿?” 江澄道:“不知道。还不是那几个地方,不在厨房,就在卧房,要不然就在祠堂。她还能去哪儿。” —— 金光瑶打量了江澄一眼,倒是没说什么难听的话。 他原本就觉得江澄和魏无羡之间不会长久,见到共情中魏无羡和江澄的相处,心里的猜测愈发肯定。 就是不知道,后来的决裂,魏无羡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怕魏无羡自己并未意识到江澄对他生了隔阂。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估计是没有加更了,今天打算洗澡洗头,给自己好好放松一下,→_→感谢在2020-02-11 19:09:55~2020-02-12 19:37: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光之霓裳 2个;静听竹林声、岁月静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杨贵妃 字茉丽 50瓶;青丘山小路痴 20瓶;Yuki 15瓶;光之霓裳、逍遥、小小鱼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魏无羡带着满心的不愉,离开了试剑堂,先去了厨房,火上煨着半罐子热乎乎的汤,人不在。 他转道去江厌离的房间,还是不在。 最后去了祠堂,隔得老远,就见江厌离跪坐在祠堂里,擦拭着江叔叔和虞夫人的牌位,一边小声说着什么,隔得远,他听不到。 魏无羡探进一个头,道:“师姐?又在跟江叔叔和虞夫人聊天呢?” 江厌离轻声道:“你们都不来,只好我来了。” 魏无羡原本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但见到江厌离却又说不出来了,他走进去,在她身边坐下,跟着一起擦牌位,但目光却忍不住落在江厌离身上。 江厌离瞅他一眼,道:“阿羡,你这样看我干什么?你是不是要跟我说什么事?” 原本是想说的,但现在又不想说了。 魏无羡笑着岔开话题,:“没什么事呀,我就进来打个滚。”说着,真的在地上打了个滚。 —— “魏无羡私底下……这么没脸没皮的吗?”说打滚就打滚,也太没正形了。 江厌离问道:“羡羡,你几岁啦?” 魏无羡道:“三岁啦。” 见逗得江厌离笑了,他这才坐起,想了想,还是道:“师姐,我想问你一件事。” 江厌离道:“问吧。” 魏无羡道:“人为什么会喜欢另一个人?我说的是那种喜欢。” 江厌离微微一怔,奇道:“你问我这个干什么?你喜欢了谁吗?是怎样的姑娘?” 师姐的反问,叫魏无羡一怔,脱口就是否认,“没有!”脑海里闪过蓝湛的脸,魏无羡避开师姐的目光,仿佛在说服自己,“我不会喜欢任何人的。”顿了顿,心里又觉得难受,没等江厌离说话,便又改了口,“至少……不要太喜欢一个人,这不是自己往自己脖子上套犁拴缰吗?” 江厌离好笑的看着魏无羡,“三岁大了点,一岁吧?” “不,我三岁了!三岁的羡羡饿了!怎么办!”他原本有很多话想说,想劝师姐不要嫁给金子轩,金子轩非良人。 但师姐喜欢他,魏无羡又不忍心叫师姐伤心难过。 他不喜欢就不喜欢,可是……师姐喜欢。 只要师姐喜欢就好了。 —— “魏无羡对他师姐还真是掏心掏肺的好。”若非有这一遭共情,怕是很多人都会认为魏无羡喜欢他师姐,他做的那些事,实在是太令人误会了。 聂怀桑共情到这个时刻,已然看透了一切。 江厌离问魏无羡喜欢谁的时候,魏无羡脑海一瞬间闪过的竟然是蓝忘机的脸,要说没鬼,他都不信好吗? 他瞥了眼蓝忘机,想说什么,但想了想,他来说,总归没有人家自己领悟来的透彻,便咽下不提。 不过,若是魏兄真的木头意识不到自己的心意,他到时候也不介意帮一把。 —— 江厌离笑道:“厨房有汤,去喝吧。不知道羡羡够不够得到灶台呀?” “够不到师姐就把我抱起来就够到了……”魏无羡正胡说八道,江澄刚好迈进祠堂来,闻言啐道:“又说这些混话!本宗主给你盛好放外边了,快滚下来感谢然后滚出去喝你的汤。” 魏无羡颠出去一看,折回来道:“江澄你什么意思,排骨呢?” 江澄道:“吃完了。只剩下藕了,你爱吃不吃。” 魏无羡一肘子捅去:“把排骨吐出来!” 江澄道:“吐就吐,有本事我吐出来你吃下去!” 江厌离听他们又开始了,忙道:“好啦,多大的人了争几块排骨,我再做一罐就是了……” 魏无羡最喜欢江厌离熬的莲藕排骨汤。 除了味道真真鲜美可口,还因为他总是记得第一次喝到时的情形。 —— 见魏无羡又想起初到莲花坞的情景,众人不禁唏嘘。 “魏无羡对江家的归属感这么高,小金夫人当年那一碗汤功不可没啊!” 这都多少年过去了,魏无羡居然还没忘记那一碗汤。 金光瑶深以为然,其实都能感觉到,魏无羡初到莲花坞的时候,是很忐忑不安的,他并没有把江家视作自己的家。 是江厌离那一碗汤,迅速减轻了魏无羡初到陌生地方的不安,再加上江枫眠的倾心教导,甚至把魏无羡和他儿子放一块儿养。 哪怕有虞夫人总是骂魏无羡,魏无羡也心胸豁达,从未真正介怀。 若不是江厌离那一晚去找魏无羡,或许魏无羡不会回莲花坞,哪怕江枫眠后来又将他找回去,他跟江澄之间隔阂已经有了,江澄拿狗吓走魏无羡的事,必然会引得江枫眠的训斥,这便是江澄和魏无羡之间的刺,魏无羡聪明伶俐,不可能察觉不到江澄的敌意。 说到底,江厌离对魏无羡而言,确确实实是最特殊的。 江枫眠给了魏无羡一个家,而江厌离才是真正给了魏无羡温暖的那个人。 他贪恋着江厌离给予的温暖,因此哪怕遍体鳞伤,只要回到江厌离身边,他就觉得……一切都没有变。 这样的魏无羡,便是金光瑶都觉得心疼,他觉得自己已经很惨了,但真要跟魏无羡比,他好像也不是很惨? —— 魏无羡蹲在院子里,把喝完汤的空碗放到地上,望了一会儿稀星点点的夜空,微微一笑。 今天他和蓝忘机在云梦街上偶遇,忽然想起了当年求学云深不知处的许多事。 他一时心血来潮叫住了蓝忘机,原本也想把话题往那方面引的。 可蓝忘机提醒了他,所有的东西早就和当年不一样了。 可是,只要回到莲花坞,回到江家姐弟身边,他就能有一种仿佛什么都没改变的错觉。 魏无羡忽然想去找找当年那棵被他抱过的树。 他站起身来,朝莲花坞外走去,沿路的门生向他恭恭敬敬地行礼点头。 都是陌生的面孔,他熟悉的那些猴子一样不肯好好走路的师弟们、那些会挤眉弄眼不肯老实敬礼的家仆们,早就一个都不在了。 刚被江厌离一碗汤给予的暖意,在这些陌生的面孔和恭敬的姿态下,刹那间烟消云散。 —— “明明魏无羡很厉害,却忍不住觉得……他很可怜。” 这话刺痛了江厌离姐弟以及蓝忘机的心。 魏无羡总是习惯性的将自己的伤藏起来,笑脸迎面,仿佛他永远都不知道痛。 旁人也就不知道,他那张笑脸下,掩藏着多少血泪和伤痛。 —— 穿过校场,迈出莲花坞的大门,便是一片宽阔的码头。 无论白天黑夜,码头上总有卖吃食的小贩。 锅里的油一炸,香味四溢,魏无羡忍不住走了过去,笑道:“今天料很足嘛。” 小贩也笑道:“魏公子来一个?这个当我送的,不用记账上了。” 魏无羡道:“来吧。帐还是照样记。” 这名小贩之旁,蹲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人,魏无羡走近之前,正抱着膝盖哆嗦,似乎又冷又疲倦。 听魏无羡说了两句话,这人才猛地抬头。 魏无羡双目微睁,道:“你?!” —— “这个人……好眼熟啊!” “是,是温情!!” “她怎么会在这里?” 所有人看向温情,温情对这些目光置之不理,她知道自己当时很狼狈,却没想到,会这么狼狈…… —— 温情扑上来抓住魏无羡的袖子,像个疯子一样。 “魏无羡,魏无羡,魏公子,你帮帮我吧。我实在是找不到可以帮忙的人了,你一定要帮我救救阿宁!除了找你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魏无羡那一瞬间有些懵,但很快反应了过来,扶着摇摇欲坠的温情,“发生什么事了?” “阿宁,阿宁被金子勋带走了,至今未归!他一定出事了,他一定出事了,魏无羡,我求求你帮帮我,求你一定要帮我!” 魏无羡眼前闪过江家覆灭,温宁冒死帮他救江澄,带出江叔叔和虞夫人的遗体,甚至还拿回了紫电,温情更是帮他剖丹给江澄,避免江澄变成废人。 “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把温宁带回来!”魏无羡转过头,遥遥看了一眼莲花坞,眼眶微热,狠狠闭上眼,拉着温情往金麟台赶去。 他早该明白,从被温晁扔下乱葬岗那一刻起,他只要拼死出来,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 金光瑶没想到,魏无羡竟然这么早就有了离开莲花坞的觉悟。 “看来……魏兄怕是早就料到江澄放不下对温氏的仇恨,已经想好独自承担一切。”聂怀桑心情沉重的叹息。 对于聂怀桑的叹息,金光瑶不置一词。 金光善在穷奇道设了炼尸场,也不知道魏无羡有没有发现,若是他发现了,还真不好解释。 不过炼尸场他没有沾手,原本是金子勋负责的,即便被发现,他貌似也不用担心牵连自己。 —— 魏无羡赶到金麟台时,金子勋正打断金光瑶的话,“咱们金家蓝家一家亲,都是自己人。两位蓝兄弟若是不喝,那就是看不起我!” 一旁他的几名拥趸纷纷抚掌赞道:“真有豪爽之风!” “名士本当如此!” 魏无羡都要气笑了,这种人也配自称名士,普天之下的名士听到都要呕死了! —— 虚无之境内留下来的修士,如今看见金子勋的脸,就犯恶心。 “魏公子想的真是没错,金子勋这种人居然也配称名士,不过是一群趋炎附势之人的吹捧罢了,这金子勋真是令人恶心!” —— 魏无羡无声无息的进了斗妍厅,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金子勋敬酒的事上,根本没人注意到魏无羡进来了。 金光瑶维持笑容不变,却无声地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蓝曦臣起身婉拒,金子勋纠缠不休,对蓝曦臣道:“什么都别说,蓝宗主,咱们两家可跟外人可不一样,你可别拿对付外人那套对付我!一句话,就说喝不喝吧!” 魏无羡嘴角抽搐,他自问自己脸皮够厚的了,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金子勋哪儿来的脸说出这种话? 厚颜无耻! 金光瑶微笑的嘴角都要抽搐了,目光满含歉意地望一望蓝曦臣,温言道:“蓝宗主他们之后还要御剑回程,饮酒怕是要影响御剑……” 金子勋不以为然:“喝个两杯难道还能倒了不成,我就是喝上八大海碗,也照样能御剑上天!” 四周一片夸赞叫好之声。 魏无羡正无语,便见金子勋把酒杯硬塞到蓝湛的面前,顿时心里火气暴涨。 伸出手接过了那只酒盏,仰头一饮而尽,将空空如也的酒盏盏底露给金子勋看,道:“我代他喝,你满意了么?” —— “魏兄对含光君,果真是不同的。”聂怀桑摇着扇子笑道。 蓝忘机微微一怔,想起当时的场景。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身黑衣,腰间一管笛子,笛子尾垂着如血的红穗。 来人负手而立,眉眼含笑,语尾微扬。身长玉立,丰神俊朗。 心头涌上一股痛意,他该早早的把人藏起来。 —— 蓝曦臣道:“魏公子?” 一人低声惊呼:“他什么时候来的?!” 魏无羡放下酒盏,单手正了正衣领,道:“方才。” 金光瑶迅速反应过来,依旧是热情无比,道:“不知魏公子光临金麟台,有失远迎,需要设座吗?哦对了,您可有请帖?” 魏无羡也不寒暄,单刀直入道:“不了,没有。” 他向金子勋微一颔首,道:“金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金子勋道:“有什么话说,等我们家宴客完毕之后再来吧。” 魏无羡看出金子勋在敷衍他,但他可不愿等,道:“要等多久?” 金子勋道:“三四个时辰吧。或许五六个时辰也说不定。或者明天。” 魏无羡道:“怕是不能等那么久。” 金子勋傲然道:“不能等也要等。” 金光瑶道:“不知道魏公子你找子勋有何要事,很急迫吗?” 魏无羡道:“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金子勋转向蓝曦臣,举起另一杯道:“蓝宗主,来来来,你这杯还没喝!” —— “这人真是令人厌恶,魏无羡当时怎么不直接打死他?” “那可是金麟台,魏公子还想知道温宁的下落呢,打死了他,找谁问温宁的下落?” “说的也是!” —— 见他故意拖延,魏无羡眉间闪过一道黑气,眯了眯眼睛,嘴角一勾,道:“好,那么我就在这里直说了。请问金公子,你知不知道温宁这个人?” 金子勋道:“温宁?不知道。” 魏无羡道:“这个人你一定记得。上个月你在甘泉一带夜猎,追着一只八翼蝙蝠王到了岐山温氏残部的聚居地,或者说拘禁地,带走了一批温家门生,为首的那个就是他。” 射日之征后,岐山温氏覆灭,原先四处扩张的地盘都被其他家族瓜分。 甘泉一带划到了兰陵金氏旗下。至于温家的残部,统统都被驱赶到岐山的一个角落里,所占地盘不足原先千分之一,蜗居于此,苟延残喘。 金子勋道:“不记得就是不记得,我可没那么闲,还费心去记一条温狗的名字。” 魏无羡道:“好,我不介意说得更详细些。你抓不住那只蝙蝠王,恰好遇上前来查看异象的几名温家门生,你便逼他们背着召阴旗给你做饵。他们不敢,出来一人磕磕巴巴和你理论,这人就是我说的温宁。拖拖拉拉间,蝙蝠王逃跑了,你将这几名温家修士暴打一通,强行带走,这几人便不知所踪了,还需要我说更多细节吗?他们至今未归,除了问你,魏某实在不知道还能问谁啊。” 金子勋道:“魏无羡,你什么意思?找我要人?你该不会是想为温狗出头吧?” 魏无羡笑容可掬道:“你管我是想出头,还是想斩头呢?——交出来便是了!” 最后一句,他脸上笑容倏然不见,语音也陡转阴冷,明显已经失去耐心,斗妍厅中许多人不禁一个冷战。 —— “从前见了魏无羡这样,我都觉得害怕,但现在居然觉得很痛快。” “不错!那金子勋若是知道好歹,就不该继续激怒魏无羡。” —— 金子勋也是头皮一麻。然而,他的怒气立刻便翻涌了上来,喝道:“魏无羡你好嚣张!今天我兰陵金氏邀请你了吗?你就敢站在这里放肆,你真以为自己所向披靡谁都不敢惹你?你想翻天?” 魏无羡笑道:“你这是自比为天?恕我直言,这脸皮可就有点厚了。” —— “其实魏无羡早早就看出金光善有意仙督之位,这话虽然隐晦,但却没什么错。” “可惜,时人更忌惮魏无羡,对于他说的话,都是不听不信的!” —— 正在这时,首席上的金光善开口了。 他呵呵笑道:“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年轻人何必动气?不过魏公子,我说一句公道话。你在我兰陵金氏开设私宴的时候闯上来,实在不妥。” 魏无羡颔首道:“金宗主,我本并无意惊扰私宴,得罪了。然而,这位金公子带走的几人如今生死下落不明,迟一步或许就挽救不及。其中一人于我有救命之恩,我绝不能袖手旁观。不望海涵,日后赔罪。” 金光善道:“有什么事不能往后放一放的,来来,你先坐下,我们慢慢说道。” 金光瑶早已悄然无声地置好了一张新的桌席,魏无羡道:“金宗主客气,不坐了,此事不能再拖,请尽快解决。” 金光善道:“急不得,细数起来,我们也有一些事尚未清算,不容再拖。既然你现在来了,那我们就趁此机会把它一并解决了如何?” 魏无羡挑眉道:“清算什么?” 金光善道:“魏公子,这件事情我们之前也和你略提过几次,你不会忘了吧……在射日之征中,你曾经使用过一样东西。” 魏无羡神情一冷,他知道阴虎符威力巨大,不会有人不眼馋,但没想到,射日之征才落幕没多久,金光善就露出了真面目。 —— “金光善觊觎阴虎符?” “这并非没有预兆的,只不过魏公子没有交出去罢了。” “如此说来,魏公子在外头名声如此骇人,这位金宗主怕是出力不少。” “得不到的就毁了呗,这种想法,不难理解。” —— 魏无羡道:“哦,你是提过。阴虎符。怎么了?” 金光善道:“据闻,这件阴虎符是你从屠戮玄武洞底得来的一柄铁剑的铁精所熔铸。当年你在战场之上使用过一次,威力骇人,导致一些同修也被其余力波及……” 魏无羡打断道:“请说重点。” 金光善道:“这就是重点。当初那一场大战,不光温氏,我方也颇有些损失。我以为这样法宝难以驾驭,单单由一人保管,恐怕……” 话音未落,魏无羡突然笑了起来。 笑了几声,他道:“金宗主,容我多问一句。你是觉得,岐山温氏没了,兰陵金氏就该理所应当地取而代之吗?” 斗妍厅内,鸦雀无声。 —— 虚无之境内,亦是鸦雀无声。 蓝曦臣等参加过当时这场私宴的人,至今从魏无羡的视角,旁观者清的看出了问题。 当时深陷其中,他们竟然完全没觉得金子勋说的话有什么不对,更甚至,还觉得魏无羡过于狂妄嚣张。 如今看来,嚣张的是谁,该另当别论。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更新啦→_→ 第33章 魏无羡又道:“什么东西都要交给你,谁都要听你的?看兰陵金氏这行事作风,我险些还以为仍是温王盛世呢。” —— “为什么我们当时都没察觉出问题?” “我们之中大多都没有参加这次兰陵金氏设的私宴,当时在场的人,大多都怀有私心,他们都惧怕魏无羡,若是魏无羡把阴虎符交了出来,与他们而言是有利的,既然有利,他们又怎么会帮魏公子说话?至于其他没有私心的,魏公子当时的样子,已然像是走火入魔,加上他身修鬼道,谁愿意听他说话,谁又会相信他呢?” 因此,魏无羡的下场,还真是可以预料到的。 “说来说去,魏无羡太喜欢一个人把事情全部扛起来了,说起来很英勇,但实际上,这是孤勇!” 一个人扛起一切,当然也就没有人会帮他分担。 —— 闻言,金光善的国字脸上,闪过一丝恼羞成怒的颜色。 射日之征后,各大世家对于魏无羡修鬼道一事的微词逐渐上涌。 他在这里提阴虎符,本意是要威胁一下魏无羡,提醒他你还有把柄呢,旁人都盯着你,别太嚣张,别妄想骑到我们家头上,谁知这魏无羡说话如此赤*裸*裸、血淋淋,他虽早暗暗有接替温氏地位这份的心思,但从来没人敢这么明白亮敞地剥出来,还加以嘲讽。 他右首一名客卿喝道:“魏无羡!你怎么说话的!” 魏无羡道:“我说错了?逼活人为饵,稍有不顺从便百般打压,这和岐山温氏有区别吗?” 另一名客卿站起身来,道:“自然有区别。温狗作恶多端,落得如此下场原是他们罪有应得。我们不过以牙还牙,让他们饱尝自己种下的恶果,又有何可指摘?” —— “简直,简直是罔顾人伦!”蓝启仁脸色铁青,他出身蓝氏,素来看魏无羡不顺眼,但看见这些人,他都忍不住要喝一声无耻。 温氏做是罪有应得,他们做就是天经地义? 一个人这么想便罢了,当时在场的人,居然都赞同这种言论,这太可怕了! —— 魏无羡道:“谁咬了你你让谁还,温宁这一支手上可没沾过什么血腥,莫不是你们还想来连坐这一套?” 一人道:“魏公子,你说他们手上没沾血腥就没沾了?这只是你的片面之词,证据呢?” 魏无羡道:“你觉得他们滥杀了,难道不也是你的片面之词?难道不是应该你先拿出证据来吗?怎么反倒找我要?” 那人连连摇头,一脸“这人不讲道理”。 另一人冷笑道:“当年温氏屠杀我们的人时,可比这残忍千百倍!他们都没跟我们讲道义,我们又为什么要和他们讲道义?” 魏无羡笑道:“哦。温狗作恶多端,所以姓温的尽皆可杀?不对吧,不少从岐山那边降服过来的叛族现在可是如鱼得水呢。在座的不就有几位,正是原先温氏附属家族的家主吗?” 那几名家主见被他认了出来,登时神色一变。 魏无羡又道:“既然只要是姓温的就可以供人随意泄愤,不论有辜无辜,意思是不是我现在把他们全部杀光都行?” 话音未落,他把手一压,放到了腰间的陈情上。 刹那间,整个宴厅的人都被唤醒了某些记忆,仿佛重回到了那暗无天日、尸山血海堆积的战场。 —— “虽然我同情感慨魏无羡的遭遇,但不得不说,魏无羡的心性多少还是受了鬼道影响的,旁人三言两语,就将他激怒了。” “这种场面,强词夺理,换了我,怕是也按捺不住心里的愤怒,魏公子这样的反应,太正常不过了,何况,他又没发狂杀人,为什么要扯心性?”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我又没说他不正常,但对比他从前的心性,再看看他现在,你真的看不出他受了影响吗?” “总之,魏无羡没错!” “我没说他有错!!我……唔唔!” 蓝忘机瞥了争执的两人一眼,收回目光。 魏婴行事,轮不到旁人指手画脚。 —— 一时之间,四下都有人霍然站起,蓝忘机沉声道:“魏婴!” 金光瑶离魏无羡最近,却是颜色不变,温声道:“魏公子,你可千万不要乱来啊,一切好商量。” 金光善也站了起来,惊怒惧恨交加:“魏无羡!江……江宗主不在这里,你就如此肆无忌惮!” 魏无羡厉声道:“你以为他在这里,我就不会肆无忌惮吗?我若要杀什么人,谁能阻拦,谁又敢阻拦?!” 蓝忘机一字一句道:“魏婴,放下陈情。” 魏无羡看了他一眼,在那双淡若琉璃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近乎狰狞的倒影。 心狠狠震了一下,他忽的转过头,喝道:“金子勋!” 金光善慌忙道:“子勋!” 魏无羡道:“废话少说,想必诸位都知道,本人耐心有限。人在哪里?陪你浪费了这么久的时间,我只给你三声。三!” 金子勋本想咬牙死扛,但瞟金光善神色,心头发冷。魏无羡又道:“二!” 金子勋这才大喝道:“……罢了!罢了!不过几条温狗,你若想使唤便拿去,不想在今天跟你纠缠!自己去穷奇道找便是了!” 魏无羡冷笑一声,道:“你早说不就行了。” 他来也如风,去也如风。 —— “魏公子此番怕是将金光善得罪狠了。” “得罪了便得罪了,反正金光善现在也死了,得罪不得罪了,有什么要紧?根本没人在乎。” “……” —— 下了金麟台,魏无羡在兰陵城中七拐八转,进入一条小巷,道:“找到了,走吧。” 温情早在巷中坐立难安多时,闻言立即冲了出来。 她此刻体虚,有些头昏眼花,脚底一崴,魏无羡单手将她身子一托,提议道:“你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地方休息,我一个人去就够了,一定会把温宁带回来的。” 温情忙抓住他道:“不用!不用!我要去,我一定要去!” 温宁失踪后,她几乎是用一双腿片刻不停地从岐山跑到了云梦,数日未曾合眼,见到魏无羡后一路发疯了一样地催他求他,此刻嘴唇发白两眼发直,几乎不成人形。 魏无羡看她就快撑不住了的样子,又没有空闲给她慢慢吃,街边买了几个白面馒头,让她拿着吃。 温情也知道她快到极限了,必须进食,蓬着一头乱发,眼眶发红、牙齿发狠地啃着馒头。 这副模样,让魏无羡想起了当年自己和江澄逃难在路上时的情形。 他又保证了一次:“没事的。我一定会把温宁带出来。” —— 江澄抖着唇,终于低下了头。 魏无羡,为什么你不恨,为什么你不恨?我活该就要活在你的光辉之下吗? —— 温情边吃边哽咽道:“我就知道我不应该离开的……但是我没有办法,他们强行把我调配到别的城去了,等我回来的时候温宁和一大家子人都没了!我就知道放他一个人是不行的!” 魏无羡道:“他行的。” 温情崩溃道:“他不行啊!阿宁他从小就性子畏畏缩缩,怕事又胆小,连手底下的人都不敢招脾气大一点的,尽是些跟他差不多的唯唯诺诺的!他遇事没有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当年魏无羡背着江澄与她告别之际,温情是这么说的:“无论这场战役结果如何,从此以后,你们跟我们都两不相欠了。两清。”神情高傲,历历在目。然而,昨夜她死死拽着魏无羡的手,就差跪在他面前了,哀求道:“魏无羡,魏无羡,魏公子,你帮帮我吧。我实在是找不到可以帮忙的人了,你一定要帮我救救阿宁!除了找你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当初的骄傲荡然无存。 —— “穷奇道是一座山谷之中的古道。相传,此道乃是岐山温氏先祖温卯一战成名之地。数百年前,他与一只上古凶兽在此恶斗九九八十一天,最终将之斩杀。这上古凶兽,便是穷奇,惩善扬恶,混乱邪恶,喜食正直忠诚之人,馈赠作恶多端之徒的神兽。当然,这传说究竟属实,还是岐山温氏后代家主为神化先祖而夸大的,那便无从考据了。” —— 射日之征后,众家瓜分了原先岐山温氏的地盘,穷奇道也被兰陵金氏收入囊中。 原先山道两侧高阔的山壁上凿刻的都是大先贤温卯的生平佳迹,兰陵金氏接手之后,自然不能让这些岐山温氏的光辉往事继续留着,正在着手重建。 重建的意思,就是要把整个两侧的高山壁画凿得干干净净,尽数清空,刻上新的图腾。 当然,最后,必须还要改个能凸显兰陵金氏之神勇的新名字。 此等大工程自然需要不少苦力。 而这些苦力,自然没有比射日之征后便沦为丧家之犬的温家战俘们更合适的人选了。 —— 看着穷奇道熟悉的场景,温情忍不住抱紧了弟弟,她的弟弟差点就没了。 —— 二人到达穷奇道之时,已是夜间,深色天幕丝丝冷雨飘飞。 温情深一脚浅一脚跟紧魏无羡,直打哆嗦,像是整个人由内而外的发冷,魏无羡时不时要搀她一把。 山谷之前有一排临时搭建的棚屋,供战俘们夜间休息使用。 魏无羡带着温情,远远地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披着雨丝,扛一面大旗慢慢走动。 再走近些,那扛旗之人竟是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婆婆,背上还背着一个懵懵懂懂的幼子,被布条绑在老人背上,正在认真地咬手指。 一老一小在路上来回行走,老人家扛那面高旗扛得十分吃力,走两步歇一歇,把旗子放下。 见状,温情红着眼眶叫道:“婆婆!是我啊!” —— “这……这全是一些老弱妇孺啊,兰陵金氏的人未免太残忍了吧?连这些老弱妇孺都不放过。” “这些……难道就是魏无羡从穷奇道劫走的温氏余孽?” “恐怕就是这些老弱妇孺。” “那外头都在传魏无羡要做温王第二,什么脏的臭的污名都往魏无羡头上倒,未免太……” “那些人早就不要脸皮了,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哎……” —— 那名老人约莫是眼神耳朵都不好使,没看清也没听清来人是谁,只知道有人走近了在叫什么,连忙又把旗子扛起,满面畏惧之色,似乎生怕被人发现了被斥责一通。 温情奔上前去,夺过那面旗子,道:“这是什么?这是在做什么!” 这面大旗上绘着一枚硕大的岐山温氏太阳家纹,此时却被涂上了一个血红的大叉,旗面也被撕得破破烂。 射日之征结束后至今,被打成“温狗余孽”的人不计其数,折腾他们的法子也不计其数,还要美其名曰“自省”,魏无羡心知肯定是这老婆婆年纪太大,没法和其他人一样做苦力,这里的主事便想出了这样的法子折腾她,要她扛着温家残旗走来走去,进行自我羞辱。 那老婆婆先是骇得一缩,待勉强分辨出来人,张大了嘴,温情道:“婆婆,阿宁呢?四叔他们呢?阿宁呢?!” 那老婆婆看看她身后的魏无羡,不敢说话,只望向山谷那边,温情顾不得其他,飞奔而去。 —— 直到此刻,当初听兰陵金氏说什么,魏无羡杀了督工救走温氏余孽的事,基本已经水落石出。 若非金光善已经死了,这会儿怕是会被人大卸八块。 —— 宽阔的山谷两侧架着火把,火焰在细微的雨丝中略有扑闪,依旧熊熊燃烧着照亮了山道中负重而行的数百个身影。 这些战俘们个个面色青白,步履虚浮拖沓。 他们不被允许使用灵力和借助外力,不光因为兰陵金氏对他们戒备,也因为要有惩罚意味在里面。 十几名督工撑着黑伞,在雨中策马穿行呵斥。 温情冲进雨中去,视线疯狂在每一张灰头土脸的疲惫面容上扫动,一名督工注意到她,举手喝道:“你是打哪儿来的?谁让你在这儿乱闯的!” 温情急道:“我找人,我找人啊!” 那名督工驱马近来,拔出腰间一样东西,挥舞道:“我管你找人还是人找,走!再不走……” 正在此时,他看到一名黑衣青年跟在这年轻女子身后行了过来,仿佛舌头打结,语音戛然而止。 这青年生得一张明俊容颜,眼神却颇为阴冷,盯得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很快地,他发现这青年并不是在盯他,而是在盯他手中挥舞的那柄铁烙。 这些督工手中的铁烙,和从前岐山温氏的家奴们惯用的一模一样,只不过是顶端烙片的形状从太阳纹改成了牡丹纹。 魏无羡注意到这点,眼中寒光乍现。 —— “魏无羡说的果然没错,金光善确实想做温王第二,这烙铁眼熟吗?当初温狗可是人手一个!!” 有家人死在温狗手里的修士,看见这铁烙,几乎瞬间唤起了不美好的记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些事情都是已经发生的,我们现在说什么,都是马后炮,什么都改变不了。” 这话一出,虚无之境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如蓝曦臣等人,他们是在场的,但他们没有一个相信魏无羡。 江澄和蓝湛算是知道魏无羡为人的,但他们一个不敢也不愿说出实情,一个不善言辞,根本什么都改变不了。 —— 不少督工都认得他的脸,不禁悄悄勒退了马,与同僚窃窃私语。 旁人再不敢阻拦温情,她边找边喊:“阿宁!阿宁!” 呼声凄厉,然而无人应答。 找遍了整个山谷都没见到弟弟的踪影。 若是温宁在这里,早就自己冲出来了。 那几名督工悄悄下了马,一圈人都在使劲瞅魏无羡,似乎在犹豫该不该上前招呼。 温情扑过去问道:“这几天新送来的温家修士呢?” 数人面面相觑。 磨蹭片刻,一名瞧上去甚为憨厚的督工和和气气地道:“这里所有的战俘都是温家的修士,每天都有新送来的。” 温情道:“是我弟弟,是金子勋带来的!他……他大概这么高,不怎么说话,一说话结结巴巴的……” 那名督工道:“嗨,姑娘你看,这里这么多人,我们哪儿记得清一两个人结巴不结巴呢?” 温情急得直跺脚:“我知道他肯定在这儿的!” 那名督头生得圆圆胖胖,陪笑脸道:“姑娘你别急,其实经常有别家的人来我们这里要修士,说不定是这几天被人要走了呢?偶尔点名的时候也会发现人有人跑了……” 温情道:“他不会跑的!婆婆他们都在这儿,我弟弟不会一个人跑的。” 那名督工道:“不然你慢慢找?所有的人都在这儿了,要是在这山谷里找不着,那咱们就没办法了。” 忽然,魏无羡道:“所有人都在这儿了?” 他一说话,那几人的脸都僵了一僵。那名督工转向他,道:“是啊。” 魏无羡道:“好吧。我姑且当活着的都在这儿了。那么,其他的呢?” 温情的身体晃了晃。 与“活”相对的“其他”,自然只有“死”。 —— “温宁……温宁死了?” “好像是死了?” “可他不是好好地?” “当初还有人说魏无羡拿活人炼尸,说的就是温宁吧?但现在看,温宁似乎已经死了,那魏无羡岂不是……把人复活了?” “算不上复活,温宁是凶尸,哪怕有神智,他也不是人。” “可……他有神智啊,并且神智很清醒,这与活人何异?何况,被炼成凶尸的温宁,可比活着的时候厉害凶残多了。” “你放什么狗屁,能活着谁愿意死?” “……” —— 那名督头连忙道:“您可不能这么说话,咱们这儿虽然都是温家修士,但可没人敢闹出人命来……” 魏无羡恍若未闻,取下了腰间的笛子。 原本在他一侧艰难前行的几名战俘忽然大叫一声,扔下背上重物,逃了开去。 山谷之中,忽然迅速以他为圆心腾出了一大片空地。 其实这些战俘们并不认得魏无羡的脸,因为但凡是在射日之征的战场上和魏无羡遇上过的温家修士,只有一个下场——全军覆没。 因此,认得他脸的温家修士,大多数都沦为凶尸,为他所操纵驱控,成为他的部下了。 可这只垂着鲜红穗子的黑木笛子,还有掌控着它的黑衣青年,早已成为了他们的噩梦。 四下都有人惊呼出声:“鬼笛陈情!” 魏无羡将陈情送到唇边,凄厉尖锐的笛音先是犹如一致穿云利箭划破夜空,横穿夜雨,随后,余音在整座山谷之中回荡。 只一声,魏无羡便收回了陈情,垂手而立,嘴带冷笑,任由雨丝打湿他的黑发黑衣。 —— “魏无羡这是在做什么?” “他吹笛子了,还能干什么?要杀人了吧?” “这些督工真是可恨,该死!” —— 不久,忽然有人道:“什么声音?” 人群外忽然传来阵阵惊叫,连滚带爬把包围圈破开了一处空地。 在他们空出来的地方,淅淅沥沥的雨中,东倒西歪地站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身影,有高有矮,有男有女,有的身上散发出阵阵腐烂的恶臭。 站在最前面的,就是尚且睁着眼睛的温宁。 他脸色惨白如蜡,瞳孔涣散,嘴角的血迹已凝成了暗褐色,尽管胸口完全没有起伏,却明显能看出肋骨已被打塌了半边。 任何人看到这样的形状,都不会觉得这个人还是活的,但温情仍不死心,颤抖着去抓他的脉搏。 死死抓了半晌,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这些天她又惊又怕,跑得几乎发狂,却还是来晚了,连弟弟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温情边哭边摸温宁的肋骨,似乎想把它们接起来,痴心妄想着能不能抓住一线生机。 那张原本甜美的脸哭得面目扭曲,变得很丑,很难看。 但是,当一个人真正伤心到及处的时候,是绝对没办法哭得好看的。 在唯一的弟弟僵硬的尸体前,她所坚持的高傲片甲不留。 温情收的刺激太大,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 魏无羡站在她身后,一语不发地接住了她,让她靠在自己胸口。 闭上眼,片刻之后才睁开,道:“这个人是谁杀的。” —— 虚无之境内,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魏无羡此刻盛腾的杀意。 看来,虐杀督工的事,就是这么发生的。 不过要他们来看,虐杀谈不上,这些督工分明是该死的! —— 他语气不冷不热,似乎没有动怒,而是在思考什么。 那名为首的督工心生侥幸,嘴硬道:“魏公子,这话您可别乱说,这儿可没人敢杀人,他是自己干活不小心,从山壁滚下来摔死的。” 魏无羡道:“没人敢乱杀人?真的?” 数名督工一齐信誓旦旦道:“千真万确!” “绝无虚假!” 魏无羡微微一笑,道:“哦。我明白。” 旋即,他慢条斯理地接道:“因为他们是温狗,温狗不是人。所以说杀了他们也不算杀人,是这个意思,对吧?” 那督头刚才心中,正好就在想这一句,猛地被他戳穿心思,脸色一白。 魏无羡又道:“还是你们真觉得,我会不知道一个人是怎么死的?” 众督工哑然,终于开始发觉大事不妙,隐隐有后退之意。 魏无羡维持笑容不变,道:“你们最好立刻老实交待,是谁杀的,自己站出来。不然,我就只好宁可杀错,也不放过了。全都杀光,这总该没有漏网之鱼。” —— “全部杀光?是不是太过了?” “你是不是有毛病?这些人既然在一起,就没有不知道兰陵金氏学温氏行事的,他们这些人,不过是披着兰陵金氏皮子的温狗罢了,全都该死,魏无羡杀得好,当初就该杀得干干净净,省的逃出去几个漏网之鱼,还把脏水扣到了魏无羡头上!” —— 众人头皮发麻,背脊发寒。 督头嗫嚅道:“云梦江氏和兰陵金氏眼下正交好,您可不能……” 闻言,魏无羡看了他一眼,讶然道:“你很有勇气。这是威胁我?” 督头忙道:“不敢不敢。” 魏无羡道:“恭喜你们成功地耗光了我所有的耐心。既然你们不肯说,那就让他自己回答好了。” 仿佛等待他这一句多时一般,温宁僵硬的尸体忽然一动,抬起了头。 站得最近的那两名督工还没来得及惊叫,便各被一只铁箍般的手掌掐住了喉咙。 温宁面无表情地将这两名五短身材的督工高高举起,四周空地的圆圈越拉越大,那名督头道:“魏公子!魏公子!手下留情!您这一冲动,后果是不可挽回的啊!” —— “死到临头,还在威胁魏无羡,简直是找死!” —— 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魏无羡的脸颊不住往下滑落。 他猛地转身,把手放在温宁肩头,喝道:“温琼林!” 回应一般,温宁发出长长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整个山谷里的人耳朵都隐隐作痛。 魏无羡一字一句道:“谁让你们变成这样的,你们就让他们获得同样的下场。我给你们这个权利,清算干净吧!” 闻言,温宁立刻将手中抓着的那两名督工一个对撞,两个脑袋登时如同炸裂的西瓜,“砰”的一声巨响,红红白白爆了个天女散花。 这场面极其血腥,山谷中尖叫声此起彼伏,马匹嘶鸣,俘虏逃窜,混乱无比。 —— “我的天……这简直是……”修罗地狱。 之前嚷嚷的再大声,亲眼看见这些画面,还是叫他们不敢再吱声。 —— 魏无羡将温情打横抱起,若无其事地穿过炸锅的人群,牵住了一匹马,正要转身,一名瘦小的俘虏道:“……魏先生!” 魏无羡回头,道:“什么?” 这名俘虏声音微微发抖,指了一个方向,道:“山……山谷那头有间屋子,是他们用来……把人关起来打的,打死的就直接拖出去埋了。你要找的人,说不定还有些在那里……” 魏无羡道:“多谢。” 他顺着那人指引的方向,果然找到一间看上去像是临时搭建的棚屋,一手抱着温情,单脚踹开了门。 屋里角落坐着十几人,个个头破血流,鼻青脸肿,被他粗暴的踹门动作惊得弹动起来。 几人看到魏无羡臂弯中的温情,顾不得浑身是伤,扑过来叫道:“情姑娘!” 一人怒道:“你……你是谁,你把寮主怎么了?” —— “魏无羡打算怎么办?带这群老弱妇孺去乱葬岗?” “事实证明,你说的没错。” “乱葬岗那种地方怎么能住人。” “魏无羡不就住了三个月?” “……” —— 魏无羡道:“没怎么。哪些是温宁手下的修士?废话少说,都出来!” 几人面面相觑,但魏无羡已抱着温情离去,他们不得不强撑身体,相互搀扶着跟上。 一出屋子,他们还没来得及看清山谷中混乱的景象到底怎么回事,魏无羡便道:“各人找马,赶快!” 一个中年人道:“不行,我家温宁公子……” 这时,一颗人头从他面前横飞而过,众人齐刷刷转头,刚好看到温宁将一具手脚尚在抽搐的无头尸摔在地上,赤手去掏那人内脏。 魏无羡喝道:“够了!” 温宁喉中发出低低的咆哮,似乎还不满足,魏无羡却吹了一声哨子,又道:“起来!” 温宁只得站起。 —— “这个温宁……似乎已经被催化成尸傀了,魏无羡是怎么唤醒他的神智的?” “魏无羡做出什么事,好像也不令人意外?” “……” —— 魏无羡道:“还愣着干什么,上马!难不成还等着我给你们找飞剑来?” 一人想起来还有老人家在这里,赶紧把那老婆婆和幼子也带来,扶上马去。 魏无羡自己也抱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温情翻身上马,几十个人在混乱中只找到十几匹马,两三人一骑,马上甚为拥挤,老婆婆不能单独一人骑,还要勉强抱着那个小孩子,魏无羡见状伸手道:“给我。” 老婆婆连连摇头,那小孩子也紧紧抱住了外婆的脖子,就快滑下来了,可两人目光中有无法掩饰的惊恐之色。 魏无羡一伸手便把那孩子拎了过来夹在胳膊下。 那老婆婆吓坏了,道:“阿苑!阿苑!” 那叫做阿苑的孩子虽然很小,但已知道害怕,却没哭,只是一个劲儿地咬自己手指,偷偷看魏无羡。 魏无羡喝道:“走了!” 双腿一夹马背,率先出发。 十几匹马紧随其后,在夜雨之中,疾驰而去。 —— “这一去,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谁给过他回头的机会?” 蓝忘机缓缓坐在了地上,垂头不语。 旁边的蓝曦臣自己都陷入了自我怀疑中,根本没注意到弟弟的伤心难过。 跟魏无羡相熟的人,更是各个沉默。 聂怀桑过了一会儿,看着聂明玦道,“大哥,我早就跟你说过,魏兄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你现在愿意相信我了吧?” 聂明玦瞪了聂怀桑一眼,却又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如果魏无羡这都算邪魔外道,那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邪魔外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emmm 今天两更 没有了 ^_^ 第34章 魏无羡带着这五十余人老弱病残,连夜赶到了夷陵。 这群温氏的人,虽然跟着魏无羡却不敢靠近他,看着魏无羡的眼神也带着惧怕和心悸,想来也是这段时间在穷奇道受尽了折磨,再加上魏无羡在射日之征时闯出的赫赫凶名,谁不知魏无羡能御尸控鬼? 到夷陵后,魏无羡把自己身上带着的零碎闲钱拿出来,让几个仅剩的温氏壮汉去夷陵城里买毯子,还有一些吃食,等人买了东西回来便带着众人往乱葬岗山上而去。 这群人见魏无羡带着他们往乱葬岗上走,心里恐惧更甚,偏偏他们的主心骨温情现在还未醒,有个胆子稍大的男人终于忍不住叫住了魏无羡。 “这里是乱葬岗,你,你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魏无羡脚步一顿,转过身,就见身后这群人瑟缩的往后退,他怔了怔,偏过头,道,“岐山温氏已经没了,这段日子,你们应该也知道,你们走到哪里都是过街老鼠,除了这里,去任何地方我都没有把握能保住你们。” “这里……这里是乱葬岗啊。”那男人不知道魏无羡哪里来的底气说这种话。 魏无羡笑了笑,转过身背对着他们,望着乱葬岗冲天的怨气,记忆仿佛回到了三四年前。 他失神片刻,压下心里的闷痛,道,“我曾在这里住了三个月,放心,你们寮主温情于我有救命之恩,除非我死了,只要我在一天就保你们一脉平安无虞。” 魏无羡的话让身后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没得到回应,魏无羡也不再多言,直接往山上走去。 —— “魏兄真是恩怨分明……”聂怀桑感叹着,“我一直想有魏兄这样的胆子,可惜……魏兄这般人,是谁都学不来的。” 即便学了,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 魏无羡带着这群人上了乱葬岗,吹笛命令这乱葬岗数百凶尸在山下巡逻,不许任何人靠近。 见这些凶尸如此听魏无羡的话,温氏这些人想起了魏无羡的本事,心里的忐忑也减少了很多。 魏无羡带着他们来到他当初在乱葬岗藏身的地方,这附近没有凶尸也没有厉鬼,这里甚至还有魏无羡当年设的阵法,这周围是没有凶尸厉鬼靠近,就是凭得这个阵法。 指挥着这些人把温宁放到山洞里,魏无羡画了符箓将温宁镇在山洞里。 封住了温宁,魏无羡才开始安置这些老弱妇孺。 “这里有些山洞,不过山洞里阴森森的潮湿又阴暗,不能长时间住人,乱葬岗虽然怨气丛生,但树还是有的,你们可以在这里建房子住下来。” 没有人敢轻易跟魏无羡搭话,但是魏无羡的话他们却听进去了。 他们将身上岐山温氏的家袍换了下来,都换了寻常的衣服,壮汉砍树伐木建房子,活像是农夫。 傍晚的时候,温情醒了,醒来就到处找温宁,魏无羡只好带着她进了山洞。 看见温宁身上贴满了符箓,温情哭着就要扑过去,“阿宁!” 魏无羡心里闷痛,拉住了温情,“别过去,他现在已经不认人了。” “阿宁……阿宁……”温情刚醒来,还没有打理过自己,满脸污泥,哭起来的样子,真的狼狈极了。 见状,魏无羡想到温情和温宁对他的帮助,可他却没能救回温宁,咬了咬牙,魏无羡道,“温情,我会唤醒温宁的神智,你先冷静下来,温宁要是醒过来,看见你这样,他也不会好受的。” 温情的哭声一滞,呆呆的看向魏无羡,“阿宁,阿宁还会醒过来吗?” 魏无羡眼眶微红,心里其实完全没有底,但这个时候,他真的毫不怀疑,如果他说温宁救不活了,温情怕是会崩溃。 “会的,我的本事你还不清楚吗?别人做不到,不代表我做不到,我一定会唤醒温宁的神智的,你听我的,先出去吃点东西,好好休息,等温宁醒来。” 温情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心里知道弟弟救不回来了,但仍旧自欺欺人的相信了魏无羡,呆呆的点头,由着魏无羡把她送出了山洞。 她这个样子,魏无羡根本不能放心,就把人交给了带着阿苑的婆婆,让她多注意一些。 —— “看来……这才是魏兄以活人炼尸的真相,”聂怀桑扇子都摇不动了,只觉得心情沉重,“温宁明显死得透透了,那些造谣生事的人真是全靠一张嘴!” 对聂怀桑这话,没有人发表意见。 —— 魏无羡回到山洞里绞尽脑汁的想如何唤醒温宁的神智,可根本毫无头绪。 直到厉鬼来给魏无羡传消息,说山下有人硬闯,不过有数百凶尸守着,没人能闯进来。 魏无羡心知,他带着温情他们上乱葬岗的事,已经传出去了。 他而今是云梦江氏的人,江澄肯定会被那些人找麻烦,不久之后,江澄就会来。 魏无羡出去了一趟,给凶尸下了令,如果看到江澄,让他上来,但是其他人,不许进来。 就这样,魏无羡除了想办法唤醒温宁的神智,就在等江澄来。 期间也在琢磨一些其他的东西,但还是半成品。 两天下来,温情的情绪好了一些,温家人对魏无羡的态度也比之前亲近了一些。 魏无羡没待在山洞里,山道旁的树被砍了几根。 魏无羡和温情坐在其中两个树桩上,几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汉子就在不远处翻土。 魏无羡抖着腿道:“种土豆吧。” 那女子口气坚决地道:“种萝卜。萝卜好种,不容易死。土豆难伺候。” 魏无羡道:“萝卜难吃。” —— “在乱葬岗上种地?种出来的东西能吃吗?”聂怀桑不得不佩服这两个人,在乱葬岗那种地方,还想种地。 温情苦笑,“我们是温氏的人,根本就不能出去,不种地,吃什么?” 见温情他们这么惨,众人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 魏无羡和温情正争论,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哼,魏无羡和温情回头,见到江澄并不吃惊。 魏无羡心中甚至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他站起来,话没说一句,负手往山上走去,江澄跟在魏无羡身后,什么都没问。 像是互相有了默契。 但魏无羡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江澄了。 江澄表面看着平静,但一双眼睛里,情绪都要压不住了。 他几乎可以预见,他们接下来会不欢而散。 —— 江澄轻嗤了一声,心道,你真是了解我。 有些事他不是不懂,但他必须要做出取舍,他觉得自己是对的,但也不能说魏无羡就是错的。 可是在当时的情况下,他站出来替魏无羡说一句话,除了把云梦江氏也拉下水,什么都改变不了。 —— 不多时,山道旁出现了另一群汉子,正在几根木材搭成的架子前忙活。 他们应当都是温家的修士,然而脱去了炎阳烈焰袍,穿上粗布衣衫后,手里拿着锤子锯子,肩上扛着木材稻草,爬上爬下,忙里忙外,和普通的农夫猎户毫无区别。 他们见到江澄,从衣服和佩剑看出这是一位大宗主,仿佛心有余悸,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迟疑地看过来,大气也不敢出。 魏无羡摆摆手,道:“继续。” 他一开口,那群人便安心地继续了。 江澄道:“这是在干什么?” 魏无羡道:“看不出来?建房子。” 江澄道:“建房子?那刚才上来的时候那几个在翻土的是在干什么?别告诉我你真的打算种地。” 魏无羡道:“你不是都听到了吗?就是在种地啊。” 江澄道:“你在一座尸山上种地?种出来的东西能吃吗?” 魏无羡想起,他在乱葬岗上的三个月,人饿极了,别说在尸山上种的东西,哪怕是尸体你都得吃。 魏无羡道:“相信我,人真的饿急了的时候,什么东西都吃得下去。” 江澄道:“你还真打算在这里长期驻扎?这鬼地方人能待?” 魏无羡道:“我在这里待过三个月。” 沉默一阵,江澄道:“不回莲花坞了?” 魏无羡口气轻松地道:“云梦夷陵这么近,什么时候想回了就偷偷回去呗。” 江澄嗤道:“你想的倒美。” —— 江澄和魏无羡说话的口吻,实在说不上友善,虚无之境的修士不禁打量起江澄。 当时的江澄,去乱葬岗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态? 只怕……来者不善。 他对魏无羡到底还存了几分情谊,更是难说的很。 —— 他还想说话,忽然觉得腿上一重,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一两的小孩偷偷蹭了过来,抱住了他的腿,正抬着圆圆的脸蛋,用圆圆的黑眼睛使劲儿瞅他。 倒是个玉雪可爱的孩子,可惜江澄这个人毫无爱心,他对魏无羡道:“哪来的小孩?拿开。” 魏无羡一弯腰,把这孩子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手臂上,道:“什么拿开。你会不会用词。阿苑,你怎么见人就抱腿?去!不要刚玩了泥巴就咬指甲,你知道这是什么泥巴吗?手拿开!也别摸我的脸。外婆呢?” 一个白发稀疏的老太太急急地杵着一只木杖歪歪扭扭走了过来,看到江澄,也认出了这是个大人物,有些害怕的样子,佝偻的身影越发佝偻了。 魏无羡把那个叫阿苑的孩子放到她腿边,道:“去旁边玩吧。” 那老太太赶忙一拐一瘸牵着小外孙离开,那小朋友走得跌跌撞撞,边走还在边回头。 江澄讥嘲道:“那些家主们还以为你拉了群什么逆党余孽来挥舞大旗占山为王,原来是一帮老弱妇孺,歪瓜裂枣。” 魏无羡自嘲地笑了笑,他哪怕没有做错事,都会被指指点点,做了,那些人怕是觉得自己是先知,亦或者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说他们早就料到会有这样一天等等。 他早就料到的,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 “魏公子真是可惜了,若是生在蓝氏,他绝不会落到这样的境地。” 不跟江氏扯上关系,就不会刨丹给江澄,更不用说被丢进乱葬岗,蓝氏即便最惨的时候,也不过是被烧毁了藏书阁。 江澄听到金光瑶的话,当即拧起眉,“金光瑶,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感慨罢了。”金光瑶面上笑意不改,温温和和的道。 但这副表情,却叫江澄心里平白生出几分怒意,他的直觉告诉自己,金光瑶那话不怀好意,但金光瑶确实也没说什么针对他的言辞。 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江澄黑着脸,不再说话。 —— 江澄又道:“温宁呢?” 魏无羡道:“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问他?” 江澄冷冷地道:“这几天无数人冲我问他,他们问我,我问谁?想来也只能问你了。” 魏无羡指指前方,二人并肩前行,一阵森森凉气迎面袭来,一个高阔的山洞出现在眼前。 进入之后笔直走一段,江澄踢到一样东西,低头一看,半只罗盘,魏无羡忙道:“别踢,这个我还没做好,有用的。” 他捡起来,江澄又踩到一样东西,一看,一面皱巴巴的旗子,魏无羡又道:“当心踩坏!这个也是有用的,快做好了。” 江澄道:“你自己乱扔,踩坏了也不怨谁。” 魏无羡道:“这是我一个人住的地方,扔点东西怎么了。” 再往前走,沿路都是符咒,贴壁上的扔地上的,揉成团的撕成片的,仿佛有人发疯了在这儿乱撒一气,而且越往里走越乱,看得江澄一阵窒息,道:“你要是敢在莲花坞这么瞎搞,看我一把火把你所有东西都烧个干净!” —— “真是……太乱了。”能留到现在的修士,大多都是名士,哪个见过魏无羡这样不羁的人? 更不提蓝氏这样雅正闻名的世家,看见这幅场面,简直是辣眼睛。 哪怕是金光瑶,他面上的笑意都有些维持不下去,他看了看蓝曦臣,果然不出他所料,蓝曦臣看着蓝忘机,表情*欲言又止。 他不禁心里好笑,二哥想什么,简直写在脸上。 不过,二哥到底是怎么看出蓝忘机在想什么的?那脸上分明什么表情都没有。 —— 进入主洞,地面上躺着一个人,从头到脚被符咒贴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一双眼白外露的眼睛,正是温宁。 江澄扫了他一眼,道:“你住这里?你睡哪里?” 魏无羡把刚才捡起来的东西往角落一扔,指着另一个角落里皱巴巴的一堆毯子道:“裹着,哪儿都能睡。” —— “魏兄真是太惨了……”聂怀桑打开扇子遮住半边脸,摇摇头道。 蓝忘机其实见过魏无羡住的地方,虽然一言难尽,但为了魏婴,他什么都能忍。 —— 江澄不想再跟他继续讨论这方面的问题了,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一动不动的温宁,道:“他这是怎么了。” 魏无羡道:“他有点凶。我怕出什么问题,所以先封住了,让他暂时别动。” 江澄道:“他活着的时候不是个胆小的结巴吗?怎么死了还能这么凶。” 这口气说不上友善,魏无羡看他一眼,心知江澄还心存芥蒂,道:“温宁生前的确是比较怯弱的一个人,正因为如此,各种情绪都藏在心底,怨恨,愤怒,恐惧,焦躁,痛苦,这些东西积压太多,在死后才全部爆发出来,威力你没法想象。就跟平时脾气越好的人发起火来越可怕是一个道理,越是这种人,死后越是凶悍。” 江澄道:“你不是一向都说,越凶越好?怨气越重,憎恨越大,杀伤力越强。” 魏无羡道:“是这样。可温宁我不打算炼成这样的尸。” 江澄道:“那你想炼成什么样?” 魏无羡道:“我想唤醒他的心智。” 江澄嗤道:“你又在异想天开,唤醒他的心智?这样的凶尸和人有什么区别?我看若是你真能办到,谁都不用做人,也不用求仙问道了,都求你把自己炼成凶尸就行。” 魏无羡笑道:“是啊,我也发现真他妈难。可是牛皮我都跟他姐姐吹过一打了,现在他们都相信我肯定能办到,我是非炼出来不可,不然老脸往哪儿搁……” 话音未落,江澄突然拔出三毒,直斩温宁喉咙,竟像是要把他头颅一剑削断。 魏无羡反应奇快,在他手臂上一击,打偏了剑势,喝道:“你干什么?!” —— 温情脸色微白,当即起身,瞪着江澄,再也忍不住满心的怨怒,“江晚吟!!你到底有没有良心?阿宁可曾对不起你半分?你的命是阿宁救的,你的紫电是阿宁冒着被抓的风险拿回来的,你爹娘的尸骨更是阿宁替你收殓的,你到底有什么不满的?!你凭什么这么对待我的阿宁?!!” 江澄霍然起身,神情冷凝的看着温情,“所以我该感谢温家屠了我云梦江氏满门吗?!我凭什么?他是救了我,可也不要忘了我落得那般境地是谁害的?是温狗害的!!” “温晁做的事情,跟我们无关!谁杀的你去找谁!!”温情却不吃江澄这套,厉声怼了回去。 江澄还想说什么,江厌离厉声喝止了他,“阿澄!!” 江澄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吞了回去,回头看去,就见江厌离神情痛苦的看着他。 江澄心中一震,“阿,阿姐……” “阿澄,这件事,是你错了。” 江澄瞳孔一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这话若是魏无羡来说,他立刻就能拔了三毒劈过去,但说这句话的,是他的亲姐姐。 “可是……阿姐,父亲还有阿娘……” “阿澄,你是我云梦江氏的家主,我云梦江氏的家训,你可还记得?” “我……”江澄脸色难看至极,“我,我当然记得。” “那我之前说过的话,你还还不记得?” 之前? 那番话他如何不记得? “不问能不能,但求该不该,不问结果但求问心无愧。” “阿澄,你好好想想吧!”江厌离是真的没想到,江澄事到如今,还在迁怒温情一脉。 她转过身,对温情一礼,“温姑娘,我代云梦江氏谢过温宁公子昔日替爹娘收殓尸骨之恩,救阿澄之恩,还有……收留阿澄和阿羡的恩情,旁的江厌离不敢轻言,但……只要我云梦江氏在一天,温情一脉,就是我云梦江氏的恩人!” 江澄呆呆的看着江厌离,抖了抖唇,发不出任何声音。 温情看着江厌离,眼泪落下,摇摇头,稳了稳情绪,擦掉眼泪,转过身,“我不是来求回报的,我只是替阿宁不值,他付出了这么多别说得到应有的福报,哪怕一句谢谢,他都没有得到,还落得这般下场。” “姐姐……”温宁也想哭,但他哭不出来。 —— 他这一句在空旷的伏魔洞里回荡不止,嗡嗡作响。 江澄不收剑,厉声道:“干什么?我才要问你干什么。魏无羡,你这段日子,很是威风啊?!” 早在江澄上乱葬岗之前,魏无羡便预料到了,这次他来,绝不会是真的心平气和地找他闲谈的。 一路上来,两个人心中都始终有一根弦紧紧绷着。 若无其事地聊到现在,故作平静地压抑了这么久,这根弦终于断了。 魏无羡道:“要不是温情他们被逼得没办法了,你以为我想这么威风?” 江澄道:“他们被逼的没办法了?我现在也被你逼得没办法了!前几天金麟台上大大小小一堆世家围着我一通轰,非要我给这件事讨个说法不可,这不,我只好来了!” 魏无羡道:“还讨什么说法?这件事已经两清了,那几个督工打死了温宁,温宁尸化杀死了他们,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到此为止。” 江澄道:“到此为止?怎么可能!你知道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盯着你那只阴虎符?被他们逮到这个机会,你有理也变没理!” 魏无羡道:“你都说了,我有理也变没理,除了画地为牢,还能有什么办法?” 江澄道:“办法?当然有。” 他用三毒指着地上的温宁,道:“现在唯一的补救办法,就是抢在他们有进一步动作之前,咱们先自己做个了断!” 魏无羡道:“什么了断?” 江澄道:“你马上把这具尸体烧了,把这群温党欲孽都交回去,如此才能不留人话柄!”说着又举剑欲刺。 魏无羡却一把牢牢抓住他的手腕,道:“开玩笑!现在把温情他们交回去,除了被清理干净没有第二个下场!” 江澄道:“你自己摘不摘的干净都成问题,还管他们什么下场,清理就清理,关你屁事!” —— 这段只有魏无羡和江澄知道的旧事,终究被摊在世人面前。 不是没人理解江澄的心情,全家被灭,他心存怨愤是应当的,但温宁对他有救命之恩,还替他收殓了尸骨,温情更是在他们最艰难的时候收留了他们,哪怕他觉得这恩情可以跟仇恨抵消,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袖手旁观甚至落井下石。 没有人说什么,这个时候江澄的脸色不好看,江厌离的脸色更是难看。 过去的很多事情,魏无羡和江澄都默契的瞒着她,她有很多都不知道,若她早就知道,绝不会让阿澄和阿羡走到如今这步。 江厌离很清楚,若共情中这段已经发生了,阿羡……阿羡怕是也已经跟阿澄离心了。 他们的道,是不同的。 她希望两个弟弟都安好,但如今对两个弟弟最好的方式,就是分开他们。 可离开了这地方,阿羡又能去哪里? 兰陵金氏他肯定不会去,聂家家主太过刚直,阿羡性格不羁,两人肯定合不来,姑苏蓝氏,阿羡从听学时就不喜欢待,并且上乱葬岗前才跟蓝忘机起了争执。 普天之下,阿羡竟是……无处可去了。 江厌离心里的痛苦,根本说不出来。 —— 魏无羡怒了:“江澄!你——你说的是什么话,给我收回去别逼我抽你!你别忘了,是谁帮我们把江叔叔和虞夫人的尸体火化的,现在葬在莲花坞里的骨灰是谁送来的,当初被温晁追杀又是谁收留我们的!” 江澄道:“我他妈才想活活抽死你!是,他们是帮过我们,可你怎么就不明白,现在温氏残党是众矢之的,无论什么人,姓温就是罪大恶极!而维护姓温的人,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所有人都恨温狗,恨不得他们死得越惨越好,谁护着他们就是在跟所有人作对,没有人会为他们说话,更不会有人为你说话!” 魏无羡道:“我不需要别人为我说话。” 江澄怒道:“你到底执着个什么劲?你要是动不了手就让开,我来!” 魏无羡将他抓的更紧,指如铁箍:“江晚吟!” 江澄道:“魏无羡!你究竟懂不懂?站在他们这边的时候,你是怪杰,是奇侠,是枭雄,是一枝独秀。可只要你和他们发出不同的声音,你就是丧心病狂,罔顾人伦,邪魔外道。你以为你可以独善其身游离世外逍遥自在?没有这个先例!” 魏无羡喝道:“没有先例,我就做这个先例!” 两人剑拔弩张对视一阵,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半晌,江澄道:“魏无羡,你还没看清现在的局势吗?你非要我说这么明白吗?你若执意要保他们,我就保不住你。” —— “其实……江宗主是想牺牲温情他们,保住魏无羡吧?” “可他难道不知道魏无羡的为人吗?从小一起长大,没谁比他更清楚魏无羡的为人了吧?” “别说了,没见江宗主的脸色很难看吗?” “他脸色难看,怪得谁来,能怪我们?还不是他自己的问题,他姐姐都那么说了,可跟我们没关系。” —— 魏无羡道:“不必保我,弃了吧。” 江澄的脸扭曲起来。 魏无羡道:“弃了吧。告知天下,我叛逃了。今后魏无羡无论做出什么事,都与云梦江氏无关。” 江澄道:“……就为了这群温家的……?” 江澄道:“魏无羡,你是有英雄病吗?不强出头惹点乱子你就会死吗?” 魏无羡沉默不语。 须臾,他道:“所以不如现在就斩断联系,以免日后祸及云梦江氏。” “……”江澄喃喃道:“我娘说过,你就是给我们家带麻烦来的。当真不错。” 他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明知不可而为之’?好,你懂云梦江氏的家训,你比我懂。你们都懂。” 收回三毒,长剑铮然入鞘,江澄漠然道:“那就约战吧。” 三日之后,云梦江氏家主江澄约战魏无羡,在夷陵打了轰动无比的一架。 交涉失败,二人大打出手。 魏无羡纵凶尸温宁打中江澄一掌,折其一臂,江澄刺了魏无羡一剑。 两败俱伤,各自口吐鲜血,痛骂对方离去,彻底撕破脸皮。 —— “事到如今,后面发生的事情,我们差不多都已经知道了吧?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想来应该也快了。” “我想……应该没那么简单。你们想想,魏无羡叛逃的事,发生在一年前,也就是说,在这一年里,还发生了什么,我们共情的人是魏无羡,魏无羡肯定是在一年后发生了什么,引发共情,你们想想,我们进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发生什么大事吧?”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金子轩的儿子满月礼,不是邀请了魏无羡吗?金光善觊觎阴虎符,想来这次邀请魏无羡去参加满月礼,是故意引魏无羡从乱葬岗出来,说不准,他们在半道上设了埋伏,要杀了魏无羡!” 这话触动了金子轩进入虚无之境前的记忆。 当时的情景,可不就是截杀吗? 金子轩顿时遍体生寒,金子勋身上的恶咒如今已经可以肯定不是魏无羡所下,既然如此,金子勋截杀魏无羡,到底是有计划的,还是他父亲的命令? 作者有话要说: 不能怪我这两天更新慢 实在是关于乱葬岗这段,原著都是掠过的,我要自己扩写,即是说,我要自己写,花的时间稍微多一点。 前面更新那么多,其实大部分都是原著的,我自己写的可能还不到一半。 关于后面的,我还没想好怎么处理,如果这么出去的话,羡羡好像还是没开窍,蓝湛是个不善言辞的。 我在想,要不要让蓝湛共情婚后机,应该很刺激…… 感谢在2020-02-13 18:27:35~2020-02-14 15:45: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Troye^^、青丘山小路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8867598 3瓶;殷涓、小小鱼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这一架,打完之后,魏无羡被江澄一剑捅中腹部,连肠子都出来了,魏无羡却不以为意,把肠子塞了回去,胡乱包扎了一下,还若无其事的驱使毫无神智的温宁去猎了几只恶灵,回去的时候还买了几袋土豆回去。 回到乱葬岗,温情替魏无羡重新清理伤口,皱起的眉头能夹死蚊子。 “你跟江晚吟当真是假意决裂?我看他这一剑,分明是想捅死你!”温情的口吻带着几分愠怒,“魏无羡,你……” “好了,温情!”魏无羡知道温情想说什么,打断了她,装作毫不在意的道,“就算是假意决裂,也要做的真一点,不然怎么叫那些人相信我和江家是真的决裂了呢?” 话是这么说,但魏无羡心里却清楚,江澄这一剑是带着怨恨的,怨他弃了江家,保了温情他们这些老弱妇孺。 但他能怎么办?要他不管?他做不到!可若要管,势必连累江氏,他没有退路了,看似他有很多选择,但实际上,他的选择从来就只有那一个。 从小到大,但凡他和江澄私下起了矛盾,都是他先低头,因为他知道江澄的性子,是不可能低头的,他也知道江澄没有恶意,有时候就是嘴硬,很多事情便也不去在意,但江家覆灭之后,江澄变了…… 但他也没有立场去指责江澄什么,毕竟变了的,何止江澄一个人? 其实他也变了,只是他还坚守着心里的坚持,而江澄为了江家,已经放弃了。 他理解江澄的选择,但却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温情看着魏无羡,半响后,起身离开,过了一会儿,将魏无羡骂得狗血淋头。 “我要你买萝卜种子,你买的是什么?!!” —— 江厌离看了弟弟一眼,没有说什么。 原来阿羡什么都知道,只是他习惯将所有的苦,都自己咽了下去。 真的回不去了,她看到的和睦,都是阿羡和阿澄故意做给她看的,他们都知道她想看见他们好好的,在她面前,就干脆做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但事实上,他们师兄弟之间,隔阂早已经越来越深了。 但凡出一点事,他们之间的裂痕,就会越大。 —— 这一战后,魏无羡领着这五十名温家修士在乱葬岗种地,修屋,自己炼尸,做一些他自己早想动手琢磨的道具,倒也相安无事。 温宁的神智一直都没有被唤醒,温情也渐渐的将自己的悲痛压下,揣怀着微末的希望,等待着弟弟有一天或许能醒过来。 魏无羡是个生性好动,在一个地方呆不住的人,让他一直呆在乱葬岗,根本就不现实。 但乱葬岗上所有的阴煞之物全靠他一个人镇住,他不能离乱葬岗太远,也不能离开太久,否则乱葬岗会出事。 但魏无羡也常常跑到离乱葬岗最近的那个小镇上,以采购的名义东游西逛。 乱葬岗上这些温家修士都惧怕魏无羡,不敢靠近他,也就温情堂哥那个才一两岁的孩子温苑,时间久了之后,似乎察觉到魏无羡不是坏人,喜欢粘着他。 魏无羡闲来无事,就只能玩儿阿苑。 不是把阿苑挂在树上引来阿苑的哭嚎,就是把阿苑埋在土里露出一个头,哄他说晒晒太阳再浇点水,可以长得更快。 魏无羡不着调的行为,换来的是温情一同呵斥。 —— “魏兄若是能一直这么安稳的生活下去,没人打扰的话,其实也不错?”聂怀桑叹息着,内心却知道,魏无羡在乱葬岗画地为牢安安分分,什么都没做,但魏无羡的恶名却越传越广,越传越凶恶,实在不难看出来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不可能的,魏公子手握阴虎符,哪怕他现在什么都没做,旁人畏惧他手中的阴虎符,还有他炼出来的凶尸,魏公子哪怕能得到一时的安稳,也不可能一世安稳。”金光瑶摇摇头道。 他很清楚,进虚无之境前,针对魏无羡的陷阱已经布置好,就等他一脚踩进来。 魏无羡不能说不聪明,他知道自己在世人眼中是什么形象,所以就不出去,任外界传的风风雨雨,他也是毫不动摇。 本来这样是什么都不会发生的。 但,他的软肋也太明显了。 就是江厌离! 他若是真的跟江家断绝关系,真的再不往来,说不定真能得到一世安稳,可惜,魏无羡从来都不可能真正放下江家,放下江厌离。 —— 如此过了数月,魏无羡偶尔出门在外,都能听到他越来越糟糕的名声,不过倒也影响不到他,魏无羡全然不在乎。 因为温苑在乱葬岗待了太久,魏无羡觉得不能老让一个两岁的孩子困在乱葬岗这种地方玩泥巴。 于是,某日下山采购时,便将温苑也捎上了。 这小镇来过太多次,魏无羡已是轻车熟路,摸到菜摊子前,翻来翻去,突然拿起一个,愤怒地道:“你这土豆生芽了!” 菜贩子如临大敌:“你待怎地?!” 魏无羡道:“便宜点。” 魏无羡那头挑三拣四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不买这些发了芽的土豆,吃了说不定中毒,还不肯降价,被菜贩子嗤之以鼻。 谁知一回头,温苑就没了。 —— “魏兄真是太不会带孩子了。”聂怀桑满脸不忍直视,两岁大的孩子,上了街,居然也不抱着,这上哪儿去找? 温情脸色不太好看,对魏无羡她是很感激的,但她怎么也没想到,魏无羡差点把阿苑搞丢了。 如果魏无羡在这里,她怕是一根银针就扎了过去。 —— 他大惊失色,满大街地找孩子,忽然听到一阵稚子的大哭之声,连忙冲了过去。 不远处,一群好事路人围成一个攒动的圈,正在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他拨开人群,霎时眼睛一亮。 一身白衣、背着避尘剑的蓝忘机僵直地站在人群的包围之中,竟然难得略显手足无措。 再一看,魏无羡险些笑得打跌。 只见一个小朋友跌坐在蓝忘机足前,正涕泪齐下,哇哇大哭。 蓝忘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伸手也不是,说话也不是,面色严肃,似乎正在思考该怎么办。 路人毕毕剥剥嗑着瓜子道:“这是做么事撒?一丁点小伢嚎得嚇死人。” 有人笃定地道:“被他爹骂了吧。” 听到“他爹”,躲在人群里的魏无羡喷了。 蓝忘机立刻抬头,否认道:“我不是。” 温苑却不知道别人在议论什么,小孩在害怕的时候都是会叫亲近之人的,于是他也哭哭啼啼地叫了:“阿爹!阿爹呜呜呜……” 路人立刻道:“听听!我都说了,是他爹!” 有自以为眼光犀利的:“肯定是爹,鼻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没跑了!” 有同情的:“好可怜呀,哭得这么凶,是不是被他爹骂了?” 有不明就里的:“前边怎么回事?让让行吗?我车子过不去了。” 有怒斥的:“也不知道把孩子抱起来哄哄!就让儿子坐地上哭?怎么当爹的!” 有表示理解的:“这么年轻,是第一次当爹吧,我当年也是这样的,什么都不懂,老婆多生几个就懂了,都是要慢慢学的……” 有哄孩子的:“乖不哭,你阿娘咧?” “是啊,娘在哪里,爹不管事,他娘呢?” 在嘈杂的浪潮之中,蓝忘机的脸色越来越古怪。 可怜他从出生起就是天之骄子,一言一行皆是雅正中的雅正,楷模中的楷模,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千夫所指的状况。 —— 魏无羡笑得死去活来,虚无之境看到这一幕的众修士,也忍不住发笑,但也不敢笑得太大声,怕被蓝忘机盯上。 聂怀桑摇着扇子,不禁叹道,“魏兄看见含光君,真是开心啊。” 蓝忘机看着手足无措的自己,也不禁微微扬起了唇角。 那天的魏无羡,让他仿佛看见了曾经的明媚少年。 —— 魏无羡笑得死去活来,可眼看温苑哭得快断气了,他只好站了出来,假装刚刚才发现这边两人,惊讶道:“咦?蓝湛?” 蓝忘机猛地抬头,两人视线相交,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魏无羡避了一下。 而一听到他的声音,温苑一下子爬起,拖着两条汹涌的眼泪朝他奔来,重新挂到他腿上。 路人嚷道:“这又是谁啊,娘呢?娘在哪里,到底谁是爹啊?” 魏无羡挥手道:“都散了散了!” 见没戏看了,闲人们这才慢吞吞地散了。 魏无羡回头,微微一笑,道:“这么巧。蓝湛,你怎么来夷陵了?” 蓝忘机道:“夜猎。路过。” 听他语气与往常无异,并无嫌恶厌憎、势不两立之意,魏无羡忽然觉得心头一松。 —— 事到如今,聪明如金光瑶,哪里还看不出来含光君对魏无羡的心思? 他看了看蓝曦臣,心思一转,便笑着道,“魏公子这些日子没少听见有人议论他的凶名,从未在乎过,但看见含光君,却会在意含光君对他的态度,可见对魏公子来说,含光君很特别呢。” 蓝曦臣看了眼金光瑶,正好对上金光瑶含笑的眼睛,不禁一怔。 二人相视一笑,默契的看向蓝忘机。 蓝忘机闻言,想起魏无羡那天的态度,确实好像跟平时不太一样。 聂怀桑也笑着道,“魏兄是个爱热闹的人,乱葬岗那些温家修士都怕他,根本不敢轻易靠近,温苑就是个小孩子,根本什么都不懂。温情虽然颇通医术,但整个乱葬岗,都靠着魏兄撑着,他看似强大,实际上也需要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含光君出现的,正是时候。且对魏兄的态度与从前无异,魏兄心里不知多高兴呢。” 他们三言两语,几乎是敲定了魏无羡待蓝忘机不同寻常。 蓝忘机却摇头,没有说话。 魏婴看见他是很高兴,但这个高兴,只是看见老朋友的高兴,而不是看见心上人。 他喜欢魏婴,看见心上人会是什么样的感受,没人会比他更清楚。 所以,他清楚的知道,魏婴待他是不同,但……只是把他当做很好的朋友。 —— 忽听蓝忘机缓缓道:“……这孩子?” 魏无羡心一宽嘴就拴不牢,信口道:“我生的。” 蓝忘机的眉尖抽了抽,魏无羡哈哈道:“当然是玩笑。别人家的,我带出来玩儿的。你刚才做什么了?怎么把他弄哭了?” 蓝忘机淡声道:“我什么也没做。” 温苑抱着魏无羡的腿,还在抽抽搭搭。 魏无羡懂了。 蓝忘机那张脸虽然好看,但这么小的孩子,大多还不能分辨美丑,只看得出这个人一点都不和蔼,冷冰冰的很严厉,被这一脸苦大仇深吓到,难免害怕。 魏无羡把温苑托起来颠来倒去地逗了一阵,哄了几句,忽然见路旁一个货郎担还龇牙朝这边看得乐,便指着他担子里花花绿绿的那些玩意儿,问道:“阿苑,看这边,好不好看?” 温苑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吸了吸鼻子,道:“……好看。” 魏无羡又道:“香不香?” 温苑道:“香。” 货郎担连忙道:“又好看又香,公子买一个吧。” 魏无羡道:“想不想要?” 温苑以为他要给自己买,害羞地道:“想。” 魏无羡却朝相反方向迈开步伐,道:“哈哈,走吧。” 温苑如遭重击,眼里又涌上了泪花。 —— “魏兄真是太无聊了,连小孩子都欺负。” “阿羡……他只是想缓解含光君和阿苑之间的气氛吧?”江厌离温柔的笑了笑,道。 阿羡平日里看着很胡闹,说话也是毫无顾忌,但实际上,在某些时候他异常的细心。 —— 蓝忘机冷眼旁观,实在看不下去了,道:“你为何不给他买。” 魏无羡奇怪道:“我为什么要给他买?” 蓝忘机道:“你问他想不想要,难道不是要给他买。” 魏无羡故意道:“问是问,买是买,为什么问了就一定会买?” 他如此反问,蓝忘机竟无言以对,瞪了他好一会儿,把目光转到温苑身上去。 温苑被他盯着,又开始打哆嗦。 须臾,蓝忘机对温苑道:“你……想要哪个。” 温苑还没回过神来,蓝忘机又指了指那名货郎担框里的东西,道:“这里面的,你想要哪个。” 温苑惊恐地看着他,大气也不敢出。 半炷香后,温苑终于不哭了。 他不停地摸兜,兜里鼓囊囊的装满了蓝忘机给他买的一堆小玩意儿。 见他终于止住眼泪,蓝忘机似乎松了一口气,谁知,温苑红着小脸,默默地蹭过去,抱住了他的腿。 一低头,腿上多了个东西,蓝忘机:“……” 魏无羡狂笑道:“哈哈哈哈哈!蓝湛,恭喜你,他喜欢你了!他喜欢谁就抱谁的腿,绝对不会撒手的。” —— 众修士忍俊不禁,心道,这孩子倒是勇气可嘉,居然敢抱含光君的大腿。 —— 蓝忘机走了两步。 果然,温苑牢牢地攀着他的腿,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抱得居然还挺紧。 魏无羡拍拍他的肩,道:“我看你也先别忙着去夜猎了,这样,咱们先去吃个饭怎么样?” 蓝忘机抬眼看他,语气无波无澜地道:“吃饭?” 魏无羡道:“是啊吃饭,别这么冷淡嘛,好不容易你来夷陵还这么巧给我碰上了,我们叙叙旧,来来来,我请客。” 有魏无羡半拖半拉,加上温苑一直挂在蓝忘机腿上,就这么把他拖进了一间酒楼。 魏无羡在包间里坐了,道:“点菜啊。” 蓝忘机被他按到席子上,扫了一眼菜牌,道:“你点。” 魏无羡道:“我请你吃饭,当然是你点。爱吃什么点什么,不要客气。” 刚好方才没买那生了芽的毒土豆,有钱付账。蓝忘机也不是惯于推辞来推辞去的人,思忖片刻便点了。 魏无羡听他不咸不淡地报出几个菜名,笑道:“你可以啊蓝湛,我以为你们姑苏人都是不吃辣的。你口味还挺重。喝不喝酒?” —— “含光君吃辣吗?” “不知道,不过姑苏人口味清淡,怎么看都不像是吃辣的。” “该不会是……因为魏无羡喜欢吃辣吧?” “……” —— 蓝忘机摇头,魏无羡道:“出门在外还这么守规矩,不愧是含光君。那我就不要你的份了。” 温苑坐在蓝忘机腿边,把兜里的小木刀、小木剑、泥巴人、草织蝴蝶等等小玩意儿排排放在席子上,爱不释手地清点。 魏无羡看他黏在蓝忘机身旁蹭来蹭去,弄得蓝忘机喝个茶都不方便,吹了声口哨,道:“阿苑,过来。” 温苑看了看前天才把他埋在土里当萝卜种的魏无羡,再看看刚刚给了买了一大堆小玩意儿的蓝忘机,屁股没挪,面上诚实却地写了两个大字:“不要”。 魏无羡道:“过来。你坐那里碍着人家。” 蓝忘机则道:“无事。让他坐。” 温苑高兴地又抱住了他的腿。 这次是大腿。 魏无羡把筷子在手中转得飞起,笑道:“有奶便是娘,有钱便是爹。岂有此理。” 很快菜和酒都上来了,红红火火的一桌,还有一碗蓝忘机单独给温苑点的甜羹。 魏无羡敲碗叫了好几声,温苑还低着头,拿着两只蝴蝶,嘟嘟哝哝,一会儿装成左边那只害羞地说“我……我很喜欢你”,一会儿装成右边那只快乐地说“我也很喜欢你!”,一个人分饰两只蝴蝶,玩儿得不亦乐乎。 魏无羡听了,笑得岔了气,前仰后合道:“我的妈,阿苑,你小小年纪跟谁学的,什么喜欢我喜欢你,你知道什么叫喜欢吗?别玩儿了,过来吃。你的新爹给你点的,好东西。” —— 众修士:“……” 聂怀桑摇着扇子,笑道,“这孩子倒是挺可爱的。” —— 温苑这才把小蝴蝶收进兜里,端起碗拿着一只小勺子坐在蓝忘机身边舀甜羹吃。 之前温苑在岐山的拘禁地,后来又转到乱葬岗,两个地方伙食都一言难尽,是以这碗甜羹对他而言已算是新奇的美食,吃了两口便停不下来,但是还知道巴巴地把碗递给魏无羡,献宝一般地道:“……羡哥哥……哥哥吃。” 魏无羡一脸受用地道:“嗯,不错,还知道孝敬我。” 蓝忘机道:“食不言。” 为了让温苑听懂,他又用直白的语言说了一遍:“吃饭不要说话。” 温苑连忙点头,埋头吃羹,不讲话了。 魏无羡连声道:“岂有此理,我说的话他好几遍才听,你说的话他一听就照做,真是岂有此理。” —— 江厌离眼眶微热,阿羡和含光君虽然看似水火不容,但实际上,他们两个远比阿澄和阿羡之间亲近多了。 事到如今,她再看不出来含光君对阿羡的心思,她也白活这么多年了。 只是她怎么都想不通,含光君这样的人,怎么会喜欢阿羡? —— 蓝忘机淡声道:“食不言。你也是。” 魏无羡笑吟吟地仰头喝了一杯,将酒盏拿在手里把玩,道:“你还真是……多少年都不带变一下样子的。哎,蓝湛,这次你来夷陵猎什么啊?这地方我熟,要不给你指指路?” 蓝忘机道:“不必。” 世家常有秘密任务不便与外人说道,因此魏无羡也不追问,道:“难得遇到个以前认识的熟人,还不躲我,这几个月真是憋死我了。最近外边有什么大事没有?” 蓝忘机道:“何为大事。” 魏无羡道:“比如哪地出了个新家族,哪家扩建了仙府,哪几家结了个盟什么的。闲扯嘛,随便聊聊。” 他和江澄假决裂后很久没听过外界的新动向和消息了,最多听听小镇上杂七杂八的闲谈。 蓝忘机道:“联姻。” 魏无羡道:“谁家和谁家?” 蓝忘机道:“兰陵金氏,云梦江氏。” 魏无羡玩儿着酒盏的手凝滞了。 他愕然:“我师……江姑娘和金子轩?” —— 虚无之境一片静谧,现在已经没人不知道魏无羡对他师姐的在意。 然而,事到如今,他师姐都要成亲了,他却半点不知情。 众人不禁唏嘘。 —— 蓝忘机浅浅颔首,魏无羡道:“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时候礼成?!” 蓝忘机道:“三日后。” 魏无羡微微发抖的手把酒杯送到唇边,却没意识到它已经空了。 心中忽然空落落的,不知是气愤、震惊、不快还是无奈。 虽说早在离开江家之前,他对此就有所预料了,可乍然听闻这个消息,心中千头万绪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恨不得一泻千里,又无从泄起。 这么大的事江澄也不想个办法告诉他。 如果不是今天偶遇了蓝忘机,只怕会知道的更迟! 可再一想,告诉他了,又能怎样? 明面上,江澄已告知天下,众家现在都听信了他的说辞:魏无羡叛逃家族,这个人从此和云梦江氏无关。 即便是知道了,他也不能去喝这一杯喜酒。 江澄不告诉他是对的,如果由江澄来告诉他,指不定他就一时冲动干出什么事来了。 半晌,魏无羡才喃喃地道:“便宜金子轩这厮了。” —— “阿羡……”江厌离忍不住落下泪来,阿羡不能参加她的婚礼,一直是她的遗憾。 江澄却是终于知道,魏无羡是从哪儿知道阿姐要成婚的消息了。 原来……是蓝忘机告诉他的。 —— 他又倒了一杯酒,道:“蓝湛,你觉得这桩亲事怎么样?” 蓝忘机不语。 魏无羡道:“哦,也对,我问你干什么。你能觉得怎么样,你又从来不想这种事。” 他将那杯酒一饮而尽,道:“我知道,很多人背后都说我师姐配不上金子轩,哈。在我的眼里,却是金子轩配不上我师姐。可偏偏……” 可偏偏江厌离就是喜欢金子轩。 魏无羡把酒盏重重摁到桌上,道:“蓝湛!你知道吗?我师姐,她配得上世界上最好的人。” 他一拍桌子,眉宇微醺之中带着傲气,道:“我们会让这场大礼在一百年内,人人提起来都叹为观止,赞不绝口,没有人能比得上。我要看着我师姐风风光光的礼成。” 蓝忘机道:“嗯。” 魏无羡嗤笑道:“你嗯什么?我已经看不到了。” —— “阿离……”金子轩看着伤心的江厌离,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是不喜欢魏无羡,但……看到魏无羡付出了多少,他也有些感叹。 曾经他有些敌视魏无羡,未必没有魏无羡总粘着江厌离的原因,他当时觉得魏无羡喜欢他师姐,所以才恨不得断了他接近江厌离的任何可能。 但共情到现在,他知道,魏无羡没有任何不轨的心思,他对江厌离的感情,再纯粹不过了。 —— 这时,吃完了甜羹的温苑坐在席子上又开始玩草织蝴蝶。 两只蝴蝶长长的须子缠到了一起,半天也解不开。 见他着急的模样,蓝忘机将蝴蝶从他手中拿起,两下把四条打成结的蝴蝶须解开,再还给他。 见状,魏无羡分了些神,勉强笑了笑,道:“阿苑,不要把脸蹭过去,你嘴角还有甜羹,要弄脏他衣服了。” 蓝忘机取出了一方素白的手巾,面无表情地把温苑嘴边沾的甜羹擦掉。 魏无羡嘘道:“蓝湛,真可以啊,看不出来,你还挺会哄孩子。我看你再对他好点,他就不肯跟我回去了……” —— “真看不出来,含光君还挺会照顾孩子的。” 蓝曦臣看了眼蓝忘机,摇头失笑。 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 忽然,魏无羡神色一变,从胸口掏出了一张符咒,而这张符咒已经在腾腾地烧了起来,魏无羡将它取出后,不消片刻便化为灰烬。 蓝忘机目光一凝,魏无羡则霍然站起,道:“坏了。” 这张符咒是他设在乱葬岗上的一个警示阵的阵眼,若是在他离开后,乱葬岗上情况有变,阵法被破,或者血气大作,符咒便会自动燃烧提醒他出事了。 魏无羡一把将温苑夹在胳膊底下,道:“失陪,蓝湛我先回去了!” 温苑兜里的东西掉了出来,道:“蝴……蝴蝶!” 魏无羡已夹着他冲出酒楼。 不多时,身旁白影一掠,蓝忘机竟也跟了上来,与之并行。 魏无羡道:“蓝湛?你跟上来做什么?” 蓝忘机把温苑掉的那只蝴蝶放进他手心,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道:“何不御剑。” 魏无羡心间一滞,道:“忘了带!” 蓝忘机一语不发,将他拦腰一截,带上了避尘,升上空中。 —— 蓝曦臣错愕的看向蓝忘机,远远没料到,他弟弟居然会有动手的一天。 蓝忘机低下头,紧抿着唇。 —— 温苑太小,以前从未乘过飞剑,原本应该十分害怕的,但因为避尘飞驶得太稳了,他完全不觉颠簸,再加上镇上行人都被这说飞就飞的三人震惊得仰头围观,只觉新奇兴奋,大声欢叫。 魏无羡松了口气,道:“多谢!” 蓝忘机道:“何处。” 魏无羡指路:“这边!” 三人旋即朝乱葬岗方向风驰电掣而去。待那座黑色的山峰破云而出时,魏无羡心头愈紧。 远远的便从黑色山林中传来凶尸的嚎叫,而且不是一两只,而是尸群。 蓝忘机扣了个诀,避尘霎时又快上了几分,然而依旧极稳。 甫一落地,二人便见一道黑影地从林中蹿出,尖叫着扑向一人,避尘一剑将之劈为两半。 地上那人脸色苍白,见了魏无羡,忙大叫道:“魏公子!” 魏无羡甩手一道符咒飞出,道:“四叔,怎么回事?!” 四叔道:“伏魔洞……伏魔洞里的凶尸都跑出来了!” 魏无羡道:“我不是设了禁制吗?谁动了?!” 四叔道:“没人动!是……是……” —— 所有人看到乱葬岗这群凶尸的时候,都不禁胆寒。 魏无羡年纪轻轻,就要被迫镇在乱葬岗,真是难为他了。 “魏公子若是离开乱葬岗太久,乱葬岗就会变成这样?要是他再晚些回去,岂不是这些人都要死光了?”温家这些修士并不是实力特别强,很艰难才能抗住这些凶尸的攻击。 乱葬岗的凶尸可比别地儿的凶尸更厉害几分,怪不得魏无羡基本上待在乱葬岗里不出来,一旦出来,乱葬岗这些人自己就完蛋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苑:可是我不想喊你娘啊…… 羡羡:……感谢在2020-02-14 15:45:24~2020-02-15 15:45: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丘山小路痴、光之霓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小鱼儿 2瓶;光之霓裳、逍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这时,前方传来一声清叱,一个女声道:“阿宁!” 黑树林中,十几名温家修士正与一个身影对峙着。 那道身影正是翻着一对眼白、狰狞至极的温宁,原先在他身上贴得密密麻麻的符咒所剩无几,手中还拖着两具凶尸,已被他徒手撕得稀烂,黑血淋漓,几乎只剩两具骨架,而温宁还在暴躁地摔打它们,似乎不把它们挫骨扬灰便不罢休。 持剑在最前的正是温情,魏无羡道:“我不是说过不要动他身上的符咒吗?!” 温情连蓝忘机为何会出现在此也顾不上惊讶了,她道:“没人动过!根本就没人进伏魔洞!是他发狂自己扯下来的,不光撕了自己身上的,他还把血池和伏魔洞的禁制都捣毁了,血池里面的凶尸全爬出来了,魏无羡你快去救婆婆他们,那边顶不住了!!!” 正说着,高处传来嘶嘶怪叫,几人抬头一看,几只凶尸竟是爬上了树梢,蛇一般盘在树顶,往下龇牙,齿间流出恶人的不明粘液。 温宁也抬头看到了它们,把手里已碎成肉泥的残肢一扔,一跃而上,直接腾空跳到了树梢! 这棵树少说也有五丈之高,一跃之下竟能直接到达如此高度,爆发力惊人至极。 而温宁上树之后,两掌便把那几句凶尸撕得肢体乱飞,空中洒落一阵血雨。 而他还不满足,朝另一边落下。 —— 虚无之境的人,除了经历过那一场乱葬岗动乱的蓝湛和温情姐弟,其余人都没见识过乱葬岗的危险。 他们多数人都只听闻过乱葬岗的危险,甚至将其列为禁区,有些人甚至会绕过夷陵。 “温宁被炼成凶尸之后,果然如传言中那么凶残。”有修士脸色发白的道。 再见多识广的人见到凶尸,都没有完全不怕的。 何况,温宁的战斗力,他们若是一对一,根本不堪一击。 聂怀桑也并非没见识过战场的惨烈,射日之征时,他大哥在前线作战,他不可能待在清河赏花吟诗,但他毕竟修为不高,是以顶多在后勤帮忙,去前线,他除了送死,没有任何作用,聂明玦虽然平日里对他凶的很,但也是真的给聂怀桑撑起了一片天。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聂怀桑也是第一次见识凶尸的可怕,脸色微白试图遮住自己的视线,但很快意识到,这是共情。 扯了扯嘴角,聂怀桑心道,魏兄啊,你怎么喜欢炼这么可怕的东西,不怕玩*火*自*焚吗? —— “蓝……!”魏无羡心焦如焚,拔出陈情,转过头正想拜托蓝忘机先去救其他人,他来对付温宁,转头一看,人却已经不见,正焦心,忽然听到琴音震天响,惊起黑树林中乱鸦狂飞。 魏无羡紧绷的心弦一松,蓝湛既然已经去救人,就不会有事。 —— 江澄瞳孔一缩,他没想到,魏无羡平日里总是说着蓝湛多讨厌他,碰到就想抓他回去关起来,但事到临头,魏无羡竟是如此的信任蓝忘机,他既然以为蓝忘机视他为邪魔外道,就不怕蓝忘机转头杀了温家人? 想到这里,江澄心里忽然一震,扯了扯嘴角。 江澄苦笑,蓝忘机可是皎皎君子,泽世明珠的含光君,他真是小人之心了! —— 魏无羡将陈情送到唇边,一声长鸣。 温宁落地的身形微微一滞。 魏无羡见状,当即道,“温宁!认得我么?” 那边琴音响了三声便不再有声息,说明蓝忘机在三响之内便将失控的凶尸们尽数定住了。 温宁微微沉下身体,喉底发出低低的嘶鸣,那模样仿佛一只警惕不安、蓄势待发的野兽。 魏无羡正欲再吹,忽然觉察温苑还紧紧抱着他的腿,大气也不敢出,方才居然一直把他给忘了! 他连忙提起温苑,往温情那边一扔,道:“带他躲远!” 正在此时,温宁却猛地扑了上来。 仿佛巨石压顶,魏无羡被撞得整个人向后飞去,重重摔在一棵树上,喉中一热,骂了一声。 —— 虚无之境现在留下的人,基本都是对魏无羡很有好感的修士,对魏无羡心怀恶意的,早已经烟消云散。 饶是如此,温宁给魏无羡的这一下,痛苦哪怕削弱了,还是传递给了共情中的修士。 “这温宁,真是力大无穷。” —— 魏无羡一阵晕眩,眼前忽然一片白,还未缓过神,就感觉手被人握住,精纯的灵力输送过来。 他缓过神,就见自己几乎是被蓝忘机抱在怀中,耳边响起温情急促的声音,“你先放开他,不用!让我来!我是温情!” 岐山温情乃是第一流的医师,蓝忘机这才止住了输送灵力,让温情察看魏无羡情况,可握着的手仍不松开。 魏无羡怕被蓝湛发现他体内灵力的问题,继而发现他失了金丹,当即拨开他,道,“别让他过去!” 这个他,无疑是指温宁。 温宁打伤魏无羡后,垂着手臂朝山下走去。 那边正是其他温家修士躲藏凶尸之地。 温情顿时一惊,冲下边喊道:“跑!都快跑!他朝你们那边过去了!” 魏无羡挣开蓝忘机,提着一口气追上去,蓝忘机又赶上来,道:“你的剑呢?” 魏无羡一把挥出十二道符咒,道:“早不知扔哪儿去了!” 十二道黄符在空中排成一列燃烧起来,打在温宁身上,仿佛一道火链,瞬间将他锁住。 —— “到底是谁说含光君跟夷陵老祖水火不容的?我看魏无羡受了伤,含光君比魏无羡自己都着急。” 没人搭理他,现在不知道蓝忘机心思的人,只有那些钢铁直男,比如江澄聂明玦等。 —— 蓝忘机反手在琴上一拨,温宁的脚步仿佛被无形的线牵绊住,定了一定,略为艰难地继续前行。 魏无羡将陈情送到唇边,因刚遭过一击,吹出了些血沫,眉宇紧蹙,却仍是强忍着胸腔里翻腾的血腥和痛楚一丝不颤地吹了下去。 二人合力之下,温宁跪地,仰天长啸,黑树林中树叶阵阵震颤。 魏无羡终于忍不住,呛出一口鲜血。 忘机琴音陡然厉啸起来,温宁抱头狂吼,蜷缩在地。 温情凄声道:“阿宁!阿宁!” 她要奔上前去,魏无羡却道:“当心!” 温情见弟弟被琴音所扰,痛苦万分,虽然心知他这个状态若是不下重手,恐有危险,却仍忍不住心疼温宁,道:“含光君,手下留情啊!” 魏无羡道:“蓝湛!你轻……” “……公……子……” —— 虚无之境静了静,忽然响起一片乱七八糟的议论声。 “就是这个时候恢复神智了?” 温宁拥有神智的消息并不是秘密,早已经传了出去,不过大多数人都以为魏无羡试图炼制无数个像温宁这样的凶尸,然后称霸仙门百家,要不然,魏无羡的名声也不会这么差。 “这么看……温宁恢复神智,似乎……运气占了很大的成分啊,那些好事者把魏无羡吹得无所不能,实际上,魏无羡并没有什么移山填海翻天覆地之能,魏无羡……也是被名声所累啊!” —— 魏无羡忽的一怔,道:“等等?” 他道:“蓝湛你先停手?!” 这声音,是从温宁那边传来的。 蓝忘机五指在琴弦上一压,止住了余音的震颤。 魏无羡道:“温宁?!” 温宁艰难地抬起了头。 在他眼眶中的,竟然不再是狰狞的死白,而是……一对黑色的瞳仁! 温宁张了张嘴,继续道:“……魏……公子……?” 仿佛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似乎就快咬到舌头了。 可是,的确是人话,而不是无意义的咆哮。 温情整个人都呆住了。 半晌,她突然一声大叫,连滚带爬扑上去,吼道:“阿宁!” 两人被这一扑扑得齐齐倒在地上,温宁道:“姐……姐……” 温情一把搂住弟弟,又哭又笑,埋在他胸口,道:“是我!是姐姐,是姐姐!阿宁啊!” 她不停地叫着温宁的名字,其他的修士看样子也想扑到一起,然而不敢,只是相互大叫大笑着胡乱拥抱了一轮,四叔狂呼着朝山下奔去,道:“没事了!成了!成了!阿宁醒了!……” —— 温家修士喜悦的样子,感染了虚无之境内的修士。 他们将温家修士恶魔化,真的应该吗? 这些人,哪里丧心病狂了? 为了生存,他们甚至只能在乱葬岗里种地修屋,只求安稳度日,可外界的人,从来不肯放过他们。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们竟有些羞愧。 —— 魏无羡走过去,蹲到温宁旁边,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温宁仰躺在地上,四肢和脖子还有些僵硬,道:“我……我……” 他卡了半天,终于道:“……我好想哭,可是我哭不出来,怎么回事……” 沉默片刻,魏无羡拍拍他的肩,道:“记得的吧,你已经死了。” 确定温宁当真清醒了之后,魏无羡心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成功了。 当初,因为他一时的冲动愤怒,把温宁催成了低阶凶尸。 虽然让温宁亲手指认并撕碎了虐杀他那几名督工,可是温情苏醒之后,面对着这个完全不认得她,只会像疯狗一样低声咆哮、四处撕咬,想吃肉喝血的弟弟,更加痛苦。 冷静下来的魏无羡信誓旦旦对她许诺,他有办法让温宁恢复神智。 可谁知道,他根本只是夸下海口、想让温情先安心而已。 实际上他根本也没什么把握,只能硬着头皮上。 数日的绞尽脑汁、废寝忘食,竟然真的让他完成了自己的承诺。 温情捧着温宁苍白的脸,泪珠大颗大颗滑落,最终,仍是忍不住,像看到温宁尸体那天晚上一样放声大哭起来。 温宁手脚僵硬地在她背上抚摸,越来越多的温家人从山下走上来,不是扑过来加入一起哭的行列,就是用敬畏而感激的眼神看着魏无羡和蓝忘机这边。 魏无羡知道他们姐弟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温情也必定不会愿意让外人看到她哭哭啼啼的模样,道:“蓝湛。” 蓝忘机望向他,魏无羡道:“来都来了,要不要进去坐坐?” 二人走到山上一处阴风阵阵的洞口前。 —— “伏魔洞?” “这个名字……真是叫人一言难尽。” “这名字不错啊,魏无羡也不是当不起这个名字,他控制镇压这些凶尸恶灵,不就是伏魔吗?” “……” —— 蓝忘机道:“伏魔洞?” 魏无羡道:“没错。这名字我取的,怎么样?” 蓝忘机默然。 魏无羡道:“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在说,‘不怎么样’。传出去后我也听有到些人议论了,说我一个修鬼道的,本身就是大魔头,怎好意思给自己老巢取名叫伏魔洞?” 蓝忘机不置可否。 二人已步入洞中,魏无羡的笑声在空旷的洞穴内回荡不止:“不过其实他们都错了。我取这个名字,根本不是他们理解的那个意思。” 蓝忘机道:“何解。” 魏无羡道:“简单。只因为我经常在这儿睡觉。有魔头趴在地上睡觉的洞,可不就是伏魔洞?” 蓝忘机:“……” —— 无语的何止当时的蓝忘机,此刻虚无之境内的修士也觉得打脸。 刚才说魏无羡当得起伏魔二字的修士,更是忍不住捂额,心道,每当你觉得魏无羡正经的时候,他就能做出让你出乎意料的事来。 —— 二人进入主洞,蓝忘机道:“那血池呢。” 魏无羡指着洞内的一潭幽水,道:“血池就是这个。” 洞中光线黯淡,那潭水不知是黑是红,散发着一股不轻不重的血腥气味。 原本潭边拉起了一圈禁制线,已被温宁毁坏,魏无羡将之重新拉起,打结加固。 蓝忘机道:“阴气重重。” 魏无羡道:“对,阴气很重,适合养邪。这儿是我用来‘养’一些没炼完的凶尸的。你猜底下沉着多少?” 他笑了笑,道:“说实话,到底有多少,我也不知道。不过,池里的水闻起来越来越像血了。” —— “额……若是我们都不知道魏无羡做过的事,单凭他炼尸,制造血池这种养邪的池子,行事作风还真像邪魔外道。” “……”众人无言以对。 —— 蓝忘机静静看着他,道:“魏婴。” 魏无羡道:“什么?” 蓝忘机道:“你当真,控制得住吗。” 魏无羡心底的喜悦仿佛破了个洞,快速的流逝,魏无羡装傻道,“控制什么?你说温宁吗?当然没问题。你看,他都已经恢复神智了。” 魏无羡得意地道:“史无前例的凶尸。” 蓝忘机道:“万一他再发狂,该当如何。” 魏无羡避开蓝忘机的目光,转着手里的陈情,“对付他发狂,我已经有经验了。他是我控制的,只要我没问题,他就不会出问题。” 静默片刻,蓝忘机道:“那若是你出问题了呢。” 魏无羡道:“不会的。” 蓝忘机道:“如何保证。” 魏无羡语气坚定地道:“不会。也不能。” —— 不会,也不能! 这短短的五个字,就给魏无羡今后的未来,定下了基调。 不会,是他自信能控制住。 而不能,是他必须要控制住。 一旦他失控,后果是谁都无法预料的。 “魏公子其实未必不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妙,但他已经没有了退路。”金光瑶叹道。 金光瑶想着魏无羡现在的样子,不由想到,若是他们没有进入这个地方,一切继续发生,魏无羡在穷奇道,真的能控制住吗? 要知道,金子轩的确是魏无羡的姐夫没错,但魏无羡讨厌金子轩也是铁打的事实,若魏无羡以为金子轩是穷奇道截杀的主谋,金子轩真的能活着回来? 金光瑶想到这里,顿时不敢再想下去。 他没想要金子轩死的,但他也觉得魏无羡能控制的住。 又想给金子轩一个教训,平息自己心里的怨怼。 若是金子轩死了,金光瑶努力维持面上的笑脸。 不要再想下去了,这只是他的猜测而已,未必会成真。 —— 蓝忘机道:“你打算从今以后一直如此吗。” 魏无羡道:“一直如此怎么了,瞧不起我这片地盘吗。这座山头可比你们云深不知处还大,伙食也比你们那儿好多了。” “魏婴。”蓝忘机道:“你明白我是何意。” “……” 魏无羡无奈地道:“蓝湛你这个人……真是绝了。本来我都调转话头了,你又拉回来。” 这时,喉间微微发痒,一阵突如其来的血气上翻,魏无羡隐忍地咳了两声。 见蓝忘机要来握他的手,魏无羡一闪,警惕道:“干什么?” 蓝忘机道:“你的伤。” 魏无羡道:“免了。这点小伤浪费灵力做什么。坐会儿就自己好了。” 蓝忘机不跟他废话,又去捉他的手,正在这时,洞外走来两人。 “坐会儿自己就好了?你当我是死的吗?”是温情。 她身后跟着的,便是托着一只茶盘的温宁。 温宁的皮肤一片死白,脖子上还能看到未擦拭干净的咒文。 而抱着温宁小腿的便是温苑。 他一进来,踏踏踏冲到魏无羡身边,改挂到他腿上。 —— “这么看,温宁似乎……也挺正常的?” “要不是他身上还有咒文,皮肤跟死人似得一片白,我都要以为他是活人了。” “魏无羡真是个奇才,若是他那些才智用在正途,成就未必比鬼道低。” “这还用你来说?魏无羡少时也是远近闻名的世家子弟,天赋极佳,要不是把金丹剖给了江澄,他岂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别说了,没见江宗主脸色很难看吗?” —— 见魏无羡和蓝忘机不约而同望向他,温宁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想笑,然而他脸上的肌肉是僵死的,牵不起来,只得招呼道:“魏公子……蓝公子。” 魏无羡抬起一条腿,把温苑提到空中晃了晃,道:“你们怎么进来了?这么快就哭完了?” 温情恶狠狠地道:“你看我待会儿怎么让你哭!” 虽是这么说,声音里却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魏无羡道:“笑话,你能怎么让我……啊!!!” 温情走过来就是啪的一掌拍在他背上,生生把魏无羡拍出了一口血,满面不可置信,道:“你……你好毒……” 说着便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蓝忘机面色一白,接住了他,道:“魏婴!” —— “温情这是干什么?”许多修士惊疑不定的看向温情。 温情翻了个白眼,“他装死而已,这么久了,你们还没看清魏无羡的真面目?” 众修士:“……”他们竟然无言以对。 作者有话要说: 好无聊,没事儿干,吭哧吭哧,再更一章,emmmm 今天估计是没有加更了 hhhhh感谢在2020-02-15 15:45:51~2020-02-15 18:4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甜鱼丸、岁月静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若雪潋潋 10瓶;意年年 8瓶;簟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温情却亮出了三根明晃晃的银针,叱道:“我还有更毒的你没见识到。起来!” 魏无羡又若无其事地从蓝忘机怀里起来,抹了把嘴边鲜血,道:“免了,最毒妇人心,我可不想见识。” 原来方才温情那一掌不过是拍出了卡在他胸口的郁结废血。 闻名百家、岐山第一的医师,下手又怎么真的会不知轻重? 蓝忘机见又是恶作剧,狠狠拂袖,转过身去,似乎是根本不想再理这种无聊的人了。 —— “我是真的很想同情魏公子的遭遇,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这幅样子,我又生不起一点同情心了。”有修士无语的道。 他身边的修士也点头附和,这魏无羡真是叫人一言难尽。 —— 温宁刚刚醒来,整个人反应都慢一拍,方才见魏无羡吐血也是一呆,此刻又记起魏无羡是自己神智不清时打伤的,内疚道:“公子,对不起……” 魏无羡摆手道:“行了行了,就你那一拳,还真以为我会被你怎么样吗?” 温情乌黑的眼睛瞅着那边蓝忘机的神色,道:“含光君,你请坐吧?” 魏无羡恍然大悟,心说怪不得觉得像是忘记了什么东西,原来蓝湛进来后这么久还没坐下。 可洞内能坐的地方只有几张石床,而每一张上都铺满了奇怪的东西,旗子刀子盒子,还有擦过血的绷带,没吃完的水果,惨不忍睹。 —— 众修士以为,上次江澄进去的时候,已经是最乱的时候了,结果没想到,没有最乱,只有更乱。 江厌离心中的悲伤都被这一幕憋了回去,头痛的捂额。 阿羡太不会收拾了。 —— 魏无羡道:“不过这没地方坐吧。” 温情漠然道:“当然有。”说完,她便一把将一张石床上的东西全都毫不留情地扫到地上,道:“看,这不就有了。” 魏无羡震惊了:“喂!” 温宁也道:“是啊,蓝公子,坐、喝茶……”说着,将手里的托盘往蓝忘机那边凑了凑。 托盘里放着两只茶杯,洗得极干净,然而魏无羡看了一眼,道:“这么寒酸,给客人喝清水,连茶叶都没有!” 温宁道:“我刚才问过有没有了,四叔说没有储备茶叶……” 魏无羡拿起一杯水喝了一口,道:“太不应该了。下次客人来要准备点啊。”说完才自觉滑稽。 哪里来的下次,又是哪里来的客人呢? —— “魏兄那么爱热闹的人,却不得不龟缩在乱葬岗这个鬼地方,盼着有客人能来陪他说话,但事实上人人都惧怕他,谁敢来乱葬岗这鬼地方做客?”好不容易等来了个熟人,还是不善言辞的含光君,魏兄真是太不容易了。 蓝忘机瞥了聂怀桑一眼,没说话。 —— 温情则道:“你有脸说,几次让你下山采购,你都买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今天让你买的萝卜种子呢?” 魏无羡道:“我哪里买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我都是给阿苑买好玩儿的去了,是吧阿苑。” 温苑却毫不配合地道:“羡哥哥撒谎。是这个哥哥给我买的。” 魏无羡大怒:“岂有此理!” 伏魔洞内正一片笑语,谁知,蓝忘机忽然一语不发地转身朝洞外走去。 温情温宁皆是一怔,魏无羡道:“蓝湛?” 蓝忘机脚步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道:“我该回去了。” 他头也不回地出了伏魔洞。 魏无羡心中的喜悦散去大半,温苑急了,喊着哥哥要追上去,魏无羡一把将他抓起夹进胳膊底下,道:“你们在这里等我。” 他三步并作两步,赶上蓝忘机,道:“你走了?我送你。” 蓝忘机沉默不语。 —— “忘机,下次可以多呆一会儿,不打紧的。”蓝曦臣温言道。 蓝启仁脸色一黑,但也没说话。 蓝忘机点点头,“嗯。” —— 温苑在魏无羡胳膊底下,仰脸望他,道:“哥哥不在我们这里吃饭吗?” 蓝忘机看他一眼,伸出一手,缓缓摸了摸他的头。 温苑以为他要留,脸现喜色,小声道:“阿苑偷听到一个秘密,他们说,今天有很多好吃的……” 魏无羡道:“这个哥哥家里有饭吃,不留啦。” 温苑“哦”了一声,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耷拉下脑袋,不再说话。 二人夹着一个孩子安静地走了一路,至乱葬岗脚下,不约而同地顿住了脚步,也没有说话。 下山这一路上,魏无羡都在想,蓝湛或许是因为他之前的态度生气了。 他想了想,心里泛着苦,望着远方,话是对蓝湛说的,却像是在问自己。 “蓝湛,你刚才问我,难道就打算一直这样?” “其实我也想问人。如果不这样,我还能怎样。” “弃鬼道不修吗?那这山上的人该怎么办。放弃他们吗?我做不到。我相信换了是你,你也做不到。” 魏无羡虽然面上笑嘻嘻的,但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但他这一刻,却在蓝湛面前,撕开了自己的防备。 “有没有人能给我一条好走的阳关道。一条就算不用修鬼道,也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的路。” 蓝忘机望着他,没有回答,但他们心中都清楚答案。 没有这样的路。 无解。 —— 蓝忘机狠狠闭上眼,魏婴…… 他当时应该留下来的。 —— 魏无羡缓缓地道:“谢谢你今天陪我,也谢谢你告诉我我师姐成亲的消息。不过,是非在己,毁誉由人,得失不论。该怎么做,我自己心里有数。我也相信我自己控制得住。” 像是早已预料到了他的态度,蓝忘机微微侧首,闭上了眼。 就此别过。 —— 众修士相继默然。 “是非在己,毁誉由人,得失不论。”蓝启仁的神情有些怔愣,说出这十二个字,他竟有些无颜面对魏无羡。 —— 返回山上的路上,魏无羡才发觉,说好是他请蓝忘机吃饭的,最后两人却在不怎么轻松的氛围中分道扬镳。 他也理所当然地,忘记付账了。 魏无羡心道:“哎,反正蓝湛那么有钱,让他再付一次账也没什么。话说他身上应该还有钱吧,不至于买了点小孩子的玩具就花光了。大不了下回我再请他好了……哪来的下回啊。” 想一想,他跟蓝忘机几乎每一次见面都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落得不欢而散的下场。 大概是真的不适合做朋友吧。 不过,今后也没什么试图做的机会了。 —— 蓝忘机怔然不语。 —— 温苑左手牵他,右手拿着小木剑,把草织蝴蝶顶在头上,道:“羡哥哥,有钱哥哥还会再来吗?” 魏无羡喷了,道:“有钱哥哥是什么?” 温苑认真地道:“有钱的哥哥,就是有钱哥哥。” 魏无羡道:“那我呢?” 果然,温苑道:“你是羡哥哥。没钱哥哥。” 魏无羡看他一眼,突然一把夺了蝴蝶,道:“怎么,他有钱你就喜欢他啊?” 温苑踮起脚来抢,急道:“还给我……那是给我买的!” 魏无羡这人也是无聊,跟个小孩子使坏都能来劲儿,把蝴蝶放在自己头上,道:“就不还。你还管他叫阿爹,管我叫什么?只叫过哥哥,平白地就比他矮了一辈!” 温苑跳道:“我没有叫他阿爹!” 魏无羡道:“我听到你叫了。我不管,我要做比哥哥和阿爹更高辈的,你该叫我什么?” 温苑委委屈屈地道:“可是……可是阿苑……不想叫你阿娘啊……好奇怪……” —— 温情捂额,阿苑…… 虚无之境内的修士表情很是精彩。 “这个阿苑唤含光君阿爹,又唤夷陵老祖阿娘,真是太厉害了……” “你倒是胆子大,也不怕被含光君听见,一剑劈了你。” —— 魏无羡又喷了:“谁让你叫阿娘了?比哥哥和阿爹更高辈的是阿爷,这都不知道?你真的这么喜欢他,早说啊,早说刚才我就让他把你带走了。他家里虽然有钱,但是可恐怖。把你带回去关在屋子里,从早抄书抄到晚,怕不怕!” 温苑赶紧摇头,小声道:“……我不走……我还要外婆。” 魏无羡步步紧逼:“要外婆,不要我?” 温苑讨好道:“要的。也要羡哥哥。”他掰着手指,一个一个数道:“还要有钱哥哥,还要阿情姐姐,宁哥哥,四叔,六叔……” 魏无羡把蝴蝶又扔到他头顶上,道:“够了够了。把我淹没在人堆里了。” 温苑赶紧把草织蝴蝶收进兜里,生怕他再抢走,又追问道:“有钱哥哥到底还会不会来呀?” 魏无羡一直笑着。 过了一阵,他才道:“应该不会再来了。” 温苑失望地道:“为什么啊?” 魏无羡道:“不为什么。这世上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事要做,有各自的路要走。自己家里就够忙活了,哪有空总是围着别人转?” 终究非是同路人。 —— “魏公子……其实是希望含光君能理解他的吧?”金光瑶若有所思的道。 这两个人,也是奇了。 前者说是个木鱼脑袋,但事关含光君时,他总是格外在意,甚至出言解释,换个人可得不到这待遇。 后者就更奇了,明明心悦前者,却偏偏憋在心里,甚至所言所行,都让心悦之人以为自己被讨厌了…… 真是好笑! —— 温苑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看上去失落落的。 魏无羡一把将他捞起,夹在手臂下,哼哼道:“……管他熙熙攘攘阳关道,偏要那一条独木桥走到黑……走!到!……走到黑?” 哼唱到“黑”字,他忽然发现,一点都不黑。 以往走到黑的山顶,今夜,在他回来的时候,却很是不一样。 那几间小棚屋附近都被扫得干干净净,连杂草都拔去了不少。一旁树林里挂着几个红红的灯笼。 灯笼都是手工做的,挑在枝头,圆圆的虽然简陋,却透出暖暖的光,照亮了黑魆魆的山林。 往常这个时候,那五十余人早已吃完了饭,各自在各自的破木屋里熄灯窝着,今天却都聚在最宽阔的那一间棚子里。 这棚子就是用八根木桩撑住一片屋顶,能容下所有人,旁边那间小屋就是“厨房”,因此它就做了饭堂。 魏无羡心中奇怪,夹着温苑走过去道:“今天怎么都在?不睡了?这么多灯这么亮。” 温情从一旁的厨房里走了出来,端着一只盘子,道:“给你老人家挂的,明日多做几个挂山道上。成天摸黑赶趟不好好走路,指不定哪天滑一跤摔断骨头。” 魏无羡道:“摔断骨头不还有你嘛。” 温情道:“我可不想多干活,又没钱拿。你要是摔断了,你不要怪我接的时候挫你的骨头。” 魏无羡打个寒噤,赶紧溜了。 走进棚子里,众人纷纷给他腾位置,三张桌子,每张桌上都摆着七八个盘子,盘子里是热气腾腾的菜。 魏无羡道:“怎么,都没吃饭啊?” 温情道:“没呢。都等着你。” 魏无羡道:“等我干什么?我在外面吃了。” 刚说完他就发现坏事了。 果然,温情把盘子往桌上重重一放,菜上的红辣椒都齐齐一蹦。 她怒道:“怪不得什么都没买,下馆子吃光了是吧?我总共就那么点钱,都给了你,你花的好潇洒啊!” 魏无羡道:“没有!我没……” —— “外头把魏无羡传得神乎其神,这么看,其实就是个普通的年轻人,常人有的心思他都有。” “可惜了魏公子,若非没了金丹,哪怕被丢进乱葬岗,他未必找不到别的方法出来……” “作死吧?还逮着这事儿说,人魏无羡都不想提,我劝你还是别老挂在嘴边了,小心被紫电抽得魂飞魄散。” “呵——” —— 这时,温婆婆也一手杵着拐杖,一手端着盘子,颤颤巍巍地从厨房出来了。 温苑扭了几扭,从他胳膊肘底扭下来,奔过去道:“外婆!” 温情转身去帮忙,嘴上埋怨:“说了让你不要拿,不用帮忙坐着就好,里面烟火气重。你腿不好手又不稳,摔了就没几个盘子了。运一趟这些瓷器上山不容易……” 其他的温家修士摆筷子的摆筷子,倒茶的倒茶,把主席给他腾出来了。 如此,魏无羡倒是有些难以安然受之了。 过往,他并非看不出来,这些温家的人,其实都是有些害怕他的。 这些人都听过他在射日之征中的凶名狂迹,听过他广为流传的堪称凶残邪恶的发泄手段,也亲眼看过他纵尸杀伤人命的模样。 最初一段时日,温老太太见了他那双腿就直打哆嗦,温苑也是躲在她身后,过了好些天才敢慢慢靠近他。 然而,此时此刻,五十多双眼睛都看着他,这些目光之中,虽然还是有畏的成分,但是,是敬畏的畏,也带着点讨好,带着点小心翼翼。更多的,则是和温家姐弟眼中一样的感激和善意。 温情低声道:“这些日子来,辛苦你了。” 魏无羡道:“你……突然这样好好跟我说话,我有点受惊?” 温情的五指骨节似乎喀的响了一下,魏无羡立刻闭嘴。 温情却继续低声说下去了。 “……其实他们一直都想和你一起吃顿饭,跟你说谢谢。但你不是上蹿下跳到处乱跑,就是关在伏魔洞里几天几夜不出来,还不让人打扰,他们怕耽误你做事,惹你心烦,还以为你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不想理他们,所以不好意思找你多说话。今天阿宁醒了,四叔说无论如何也要跟你凑一桌……就算你今天在外面吃得撑死了,也坐下来吧。不吃也行,坐着聊聊天,喝喝酒就行。” 魏无羡一怔,眼睛都亮了:“喝酒?这山上有酒?” —— “魏无羡还真是个嗜酒之人,但凡手里有钱,他手里就没缺过酒。” “爱喝酒又不是什么大毛病,有什么好说的?” 耳边是修士们的议论,蓝忘机却想,什么时候能从这里出去,他想见魏婴。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m 继续感谢在2020-02-15 18:48:29~2020-02-16 14:16: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乐途 2个;墨子喵、麋鹿了、青丘山小路痴、光之霓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甜鱼丸 5瓶;38867598 2瓶;光之霓裳、逍遥、小小鱼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几名年长的温家人一直略显惴惴地瞅着这边,闻言,一人立刻道:“是啊,是啊。有酒,有酒。” 他拿起桌边几只密封的瓶子,递给他看,道:“果子酒。山上摘的野果子,酿出来的,很香!” 温宁蹲在桌边,道:“四叔也很爱喝酒。他自己会酿,特地酿的。试了很多天。” 因为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讲,说话很慢,反而不结巴了。 四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还盯着魏无羡,有点紧张。 魏无羡道:“是吗?那一定要尝尝!” 他坐到桌边,四叔赶紧把瓶子封口打开,双手递给他。 魏无羡闻了闻,笑道:“果然香!” 其他人也随着他一齐坐下,听了他的赞扬,个个都仿佛收了莫大表扬一般,喜笑颜开,纷纷动筷。 头一次,魏无羡喝酒没有喝出来是什么味道。 他心中在想:“一条路走到黑……吗?” 也不是很黑。 忽然间,浑身上下都神清气爽。 —— “魏兄在乱葬岗压抑了数月,总算是有了轻松的时候,从温宁醒过来的时候开始,他和温家修士这些人之间的隔阂,就已经消弭,可以说,魏兄在乱葬岗里,又得到了一个家。”聂怀桑感叹道。 “你倒是感慨很多?”聂明玦瞪着他,道。 聂怀桑打了个哆嗦,讪讪道,“大哥……我,我就是觉得魏兄很不容易,你看看,这些在外界传得凶神恶煞的温家修士,这么看其实就是一群农民,我知道大哥你因为阿爹的死,深恨温家人,但……温情他们真的很无辜的,在温家的时候也没受过多少优待,结果温家倒了却要承受如此羞辱,”顿了顿,见聂明玦脸色不好看,声音小了些,“其实魏兄有句话是很对的,我们伐温,不是要再捧出第二个温王盛世,若没有这次的机遇,我们根本就不知道魏兄他们还要遭遇什么,本来他们已经够惨了,却要遭受旁人莫名其妙的怨恨,甚至人人都能唾骂魏兄,实在是太惨了。” 聂明玦默然,没有说话。 —— 五十个人挨挨挤挤坐了三桌,筷子忽伸忽缩,温苑坐在外婆腿上,给她展示自己的新宝贝,用小木刀和小木剑对打给她看,老人家笑得没牙的嘴都打开了。 魏无羡和那位四叔交流他们喝过的酒,热火朝天,最终一致认定,姑苏名酿天子笑为无可争议的绝品。 温情绕着圈子,给几个长辈和他们的下属倒果子酒,没倒两轮就空了,魏无羡道:“怎么就没了?我还没喝多少呢??” 温情道:“还有几瓶,存着慢慢喝,今天你就别喝了。” 魏无羡道:“这怎么行。正所谓使我徒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不要说了,满上谢谢。” 今日特殊,温情便给他满上了,道:“下不为例。我真觉得你得戒酒,喝的太凶了。” 魏无羡道:“这里又不是云深不知处,戒什么酒!” 提到云深不知处,温情看了魏无羡一眼,状似漫不经心地道:“忘了问你,你还从没往乱葬岗上带过人,今天怎么回事?” 魏无羡道:“你说蓝湛?路上碰到的。” 温情道:“碰到的?怎么碰到的?又是偶遇?” 魏无羡道:“是啊。” 温情道:“好巧。我记得之前你们在云梦也偶遇过。” 魏无羡道:“不稀奇,云梦和夷陵都经常有别家修士出没的。” 温情道:“刚才我听你都是直接喊他名字,胆子很大嘛。” 魏无羡道:“他不也是直接喊我名字。这没什么,小时候叫惯的,我们都不在意。” 温情道:“哦?你们两个关系不是很差吗?听起来像是水火不容,见面就打。” 魏无羡道:“你听人瞎传。以前关系是不怎么样,射日之征的时候的确火气大打过几次,可后来也没传的那么差。还行吧。” 温情不再说话。 —— “没想到在魏无羡这里,他跟含光君的关系还行……” “从刚才的相处来看,确实算不上差,上回云梦相遇,其实含光君看上去,更像是担心魏无羡会控制不住。” —— 盘子里的菜很快一扫而光,有人敲了敲碗,嚷道:“阿宁啊,再去炒几个菜来呗!” “炒多点,弄个盆来装!” “哪来的盆给你装菜,都是用来洗脸的!” 温宁不用吃东西,一直守在棚子边,闻言,迟钝地道:“哦,好。” 魏无羡见有机会一展身手,忙道:“且住。我来!我来我来!” 温情不信道:“你还会做饭?” 魏无羡挑眉道:“那是自然。本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看我的。都等着。” 众人纷纷拍掌表示期待。然而,当魏无羡一脸邪魅地把两个盘子端上桌之后,温情看了一眼,道:“你以后给我离厨房有多远滚多远。” 魏无羡辩解道:“你吃嘛。不能光看样子的,吃了就知道好吃了。就是这个味儿。” 温情道:“吃个屁!没看见阿苑吃了哭成什么样子了吗?浪费食材。都别伸筷子,不用给他这个面子!” —— “哇,魏无羡这是做什么东西啊?” “太可怕了!” “魏无羡要杀人哪里需要控尸驱鬼,直接坐一桌饭,就能毒死一片人了。” “这有点过了吧?” —— 不过三天,几乎所有世家的人都知道了一个可怕的消息:叛逃江家、在夷陵另立山头的那个魏无羡,炼出了到目前为止最高阶的凶尸,行动迅速,力大无穷,无所畏惧,出手狠辣,而且心智完好,神智清醒,在夜猎之中所向披靡! 众人大是惊恐:不得安宁了!魏无羡一定会大规模炼制这种凶尸,妄图开宗立派,与众家争雄!而这许许多多的年轻血液,也一定会被他这种投机取巧的邪道所吸引,纷纷投奔,正统的玄门百家未来堪忧,前途一片黑暗! 然而,实际上,炼尸成功之后,魏无羡感受到的最大用途,就是从此运货上山都有了一个任劳任怨的苦力。以前他最多运一箱货物,而现在,温宁一个人可以拖一车货物,顺便加个在车上跷着腿无所事事的魏无羡。 但根本没有人相信这一点,几次夜猎里出了几场风头之后,竟然有不少人真的慕名而来,希望能投奔“老祖”,成为他旗下的弟子。 原本冷清寥落的荒山野岭,竟忽然门庭若市。 魏无羡设在山脚下巡逻的凶尸都不会主动攻击,顶多只是把人掀飞出去再龇牙咆哮,无人受伤,围堵在乱葬岗下的人竟越来越多。 有一次,魏无羡远远的看到一条“无上邪尊夷陵老祖”的长旗,喷了一地的果子酒,实在受不了,下山去毫不客气地把“孝敬他老人家”的供品都笑纳了,从此改从另一条山道上下进出。 —— “就是因为有这些慕名而来的人,弄得仙门百家犹如惊弓之鸟,生怕魏无羡以鬼道开宗立派。” “其实……魏无羡会落得这般境地,还真不是偶然。” “他也不想变成这样啊,如果有选择,谁会愿意被人指着骂邪魔外道?” “好了,好了,别吵别吵,这有什么好吵的,你们吵得太大声,人魏无羡也听不见。” —— 这日,他正带着苦力在夷陵的一处城中采购,忽然,前方巷口闪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魏无羡目光一凝,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随着那道人影,二人闪到了一间小小的院落。 一进门,院子便被关上了。 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出去。” 江澄站在他们身后。 门是他关的,这句是对温宁说的。 江澄这个人十分记仇,对岐山温氏的恨意无限蔓延至上下。 再加上温情和温宁姐弟救治期间,他都是昏迷状态,根本不能和魏无羡感同身受,因此对温宁从不客气,上次更是能下狠手。 温宁一见是他,立刻低头退了出去。 院子里站着一个女子,戴着垂纱斗笠,身披黑色斗篷。 魏无羡的喉咙梗了梗,道:“……师姐。” —— “这是小金夫人?” “魏无羡应该不会认错自己的师姐吧?” “可……金小夫人不是要成亲了?” —— 听到脚步声,这女子转身取下了头上的斗笠,斗篷也解下来了。 斗篷之下,竟是一身大红的喜服。 江厌离穿着这身端庄的喜服,脸上施着明艳的粉黛,添了几分颜色。 魏无羡朝她走近两步,道:“师姐……你这是?” 江澄道:“这是什么?你以为要嫁给你啊?” 魏无羡道:“你给我闭嘴。” 江厌离张开手臂,给他看看,面色微红,道:“阿羡,我……马上要成亲啦。过来给你看看……” 魏无羡的眼眶热了。 他在江厌离礼成那日不能到场,看不到亲人穿喜服的模样了。 所以,江澄和江厌离就特地悄悄赶到夷陵这边来,引他进院子,给他一个人看看,成亲那天,姐姐那天会是什么样子。 —— “金小夫人也真是用心良苦了。” “魏无羡表面看着不在意,心里可介意了。” 金光瑶听着这些话,心里却想,经过这遭,魏无羡和江澄之间的隔阂,怕是得因为这个师姐要缓和许多。 其实,要说魏无羡在意江家,在意江澄。 倒不如说,魏无羡是在意江枫眠和江厌离,这两个人是江家给予他温暖的依靠的人。 而江澄和虞夫人,完全是因为江枫眠和江厌离,魏无羡才不计较他们往日做的事说的话。 —— 半晌,魏无羡才笑道:“我知道!我听说了……” 江澄道:“你听谁说的?” 魏无羡道:“你管我。” 江厌离不好意思地道:“不过……只有我一个人,看不到新郎啦。” 魏无羡作不屑状:“我可不想看什么新郎。” 他绕着江厌离走了两圈,赞道:“好看!” 江澄道:“姐,我说了吧。是真的好看。” 江厌离一向颇有自知之明,认真地道:“你们说了没用。你们说的,不能当真。” 江澄无奈道:“你又不信我,又不信他。是不是非要那个谁说好看,你才信啊?” 闻言,江厌离的脸更红了,红到了白白的耳垂,连胭脂的粉色也盖不住,忙转移话题道:“阿羡……来取个字。” 魏无羡道:“取什么字?” 江澄道:“我还没出生的外甥的字。” 礼还没成,这便想着要给未来的外甥取字了。 —— “金小夫人还真是……对金子轩一往情深。” 金子轩把江厌离搂紧,想到他以前做过的那些混账事,不禁愧疚,“阿离,我绝不负你。” 江厌离温柔的笑了笑,没说话。 —— 魏无羡却不觉有异,半点也不客气,想了想就道:“好。兰陵金氏下一辈是如字辈的。叫金如兰吧。” 江厌离道:“好啊!” 江澄却道:“不好,听起来像金如蓝,蓝家的蓝。兰陵金氏和云梦江氏的后人,为什么要如蓝?” 魏无羡道:“蓝家也没什么不好啊。兰是花中君子,蓝家是人中君子。好字。” —— “魏兄对蓝家可是避之不及,这么夸,估计是因为含光君吧?” 江澄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 江澄道:“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魏无羡道:“是让我取不是让你取,你挑个什么劲儿。” 江厌离忙道:“好啦,你知道阿澄就是这个样子的嘛。让你取字这个建议还是他给我的呢。都不要闹了,我给你们带了汤,等一等。” 她进屋去拿罐子,魏无羡和江澄对视一眼。 须臾,江厌离出来分给两人一人一只碗,又进屋去,拿出了第三只小碗,走到门外,对温宁道:“不好意思,只有小碗了。这个给你。” 温宁原本低头站着守门,见状,受宠若惊地又结巴起来了:“啊……还、还有我的份?” 江澄不满道:“怎么还有他的?” 江厌离道:“反正我带了那么多,见者有份。” 温宁讷讷地道:“谢谢江姑娘……谢谢。” 他捧着那只给他盛得满满的小碗,不好意思开口说,谢谢,但是,他吃不了。 给他也是浪费。 死人是不会吃东西的。 江厌离却注意到了他的为难,问了几句,站在门外和温宁聊起来了。 —— 温情没想到,江家除了魏无羡,居然还有不恨他们的。 她看了看江厌离,垂下眼睑。 —— 魏无羡和江澄则站在院子里。 江澄举了举碗,道:“敬夷陵老祖。” 听到这个名号,魏无羡又想起了那条迎风招展、甚为霸气的长旗,满脑子都是“无上邪尊夷陵老祖”那八个金光璀璨的大字,道:“闭嘴!” 喝了一口,江澄道:“上次的伤怎么样。” 魏无羡道:“早好了。” 江澄道:“嗯。”顿了顿,又道:“几天好的?” 魏无羡道:“不到七天,我跟你说过的,有温情在,不在话下。不过,你他妈还真捅。” 江澄吃了一块藕,道:“是你先让他打碎我手臂的。你七天,我手臂吊了一个多月。” 魏无羡嘿嘿然道:“不狠点怎么像?反正是左手,不妨碍你写字。伤筋动骨一百天,吊三个月也不嫌多。” 门外隐隐传来温宁磕磕巴巴的答话。 —— “魏无羡七天就好了?” “这个……不清楚,共情又不是一直不间断的共情,那一战之后,也不知道过了几个月,反正魏无羡几天好的,根本就不知道,但那么重的伤,乱葬岗上医药紧缺,怎么可能七天就好了?这是在骗江澄吧?” “这还用说,魏无羡对江澄倒是好,可惜……”江澄对魏无羡别说回报,他不捅刀就不错了。 —— 沉默一阵,江澄道:“你今后就这样了?有没有什么打算。” 魏无羡道:“暂时没有。那群人都不敢下山,我下山别人也不敢惹我,只要我不主动招惹是非就行了。” “不主动?”江澄冷笑道:“魏无羡,你信不信,就算你不招惹是非,是非也会招惹上你。要救一个人往往束手无策,可要害一个人,又何止有千百种法子。” 魏无羡埋头道:“一力降十会。管他千百种法子,谁来我弄死谁。” 江澄淡淡地道:“你从来就不听我任何一点意见。该有一日你要知道,我说的才是对的。” 他一口气喝干剩下的汤,站起来,道:“威风。了不起。不愧是夷陵老祖。” 魏无羡吐出一块骨头,道:“你有完没完。” —— “开口闭口夷陵老祖,江宗主怕是很介意这个。” “毕竟已经分开了,之前魏无羡在江家的时候,江宗主就被影响跟魏无羡之间生了隔阂,甭说现在魏无羡已经脱离了江氏,已经不算是云梦江氏的人……” “别说了,想死吗?” —— 临别之际,江澄道:“不要送了。被别人看到就糟了。” 魏无羡点了点头。 他明白,江家姐弟此来不易。 若是被其他人看到了,那他们之前做出来给别人看的戏就全白费了。 他道:“我们先走。” 出了巷子,还是魏无羡行走在前,温宁默默尾随其后。 忽然,魏无羡回头道:“你还捧着那碗汤干什么?” “啊?”温宁不舍道:“带回去……我喝不了,但是可以给别人喝……” “……”魏无羡道:“随便你吧。端好别洒了。” 他回过头,心知,今后怕是又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以前熟悉的那些人了。 但是……他现在不也是正要去见熟悉的人们吗? ——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聂怀桑摇着扇子,有些不安的道。 金光瑶看过去,这段共情下来,其实他也发现,聂怀桑的聪明才智不低,只是没用对地方,才总是被他大哥骂,甚至在外界总有人说他是草包。 然而金光瑶现在可不会这么认为,聂怀桑是个远远被人低估的人。 “怀桑,何出此言?” 聂怀桑对这位三哥很喜欢,因为金光瑶惯会投机取巧,知道聂怀桑喜欢书画,但凡去不净世,总会送一些收集来的好物件,聂怀桑对金光瑶的好感,已经快爆表了。 是以,金光瑶一问,他想也不想,便答了。 “三哥,你想想,若是后面没发生什么事的话,我们怎么会共情魏兄呢?我总觉得,一定是未来发生了什么,导致了很严重的后患,我们共情魏兄,看上去像是在给魏兄洗刷冤屈,但是,不要忘了,之前从这里消失的那些人,从他们消失的样子来看,肯定是已经彻底灰飞烟灭了,我们一旦从这里出去,那些消失的人,肯定也已经没有了。可以说,这些人都是对魏兄有威胁的人,他们消失了,魏兄的危机自然也解除了,可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共情?想来,在我们进到这个虚无之境的那一刻前,定然发生了足以影响魏兄一生的大事,否则根本无法解释,我们为什么到现在还没离开这个地方。” 金光瑶面上笑意盈盈,“怀桑的分析倒也有些道理,具体如何,我们还得继续看下去。” “嗯,或许,很快就会有答案的。”聂怀桑摇着扇子,若有所思的道。 作者有话要说: ^_^感谢在2020-02-16 14:16:10~2020-02-16 14:43: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岁月静好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兰陵城最大的灵宝阁内。 琳琅满目、错落有致的多宝格之间,陈列着无数上品灵玉,优质兵器。 无数修士正在其间挑选,细致对比,考虑价格,有空的,便来闲谈几句。 —— “这……这地方有些眼熟?” “我去过这里,是兰陵城最大的灵宝阁。” “魏无羡去这里做什么?” “他现在的名声可不太好,不怕被人发现?” “问题是,现在是什么时间段!” “这谁知道啊?!” —— “仙督?最近好像几大家族一直在吵这个事,吵定了吗?” “有什么好吵的?总不可能一直一盘散沙群龙无首。设一位督领百家的仙首,我以为完全不错。” “不太好吧,万一再来个岐山温氏……” “这怎么能一样呢?仙督是由众家推举的。不一样不一样。” “嘿,说是推举,大家心里清楚,来来去去还不就那几位争,轮得到别人么?” “赤锋尊反对的很厉害吧,呛回金光善的暗示明示多少次了。我看还有得磨呢。” “而且仙督的位置只能坐一个人,万一真通过了,该由谁来坐,我看还能再吵几年。” “反正都是上头那几位要操心的,不关咱们的事。咱们这样的小虾米也管不了。” “上个月云深不知处藏书阁落成观礼在座诸位谁去了?在下去了,站在那里一看,竟然建的和原来一模一样,实属不易啊。” “是啊,不容易啊,那么大一座仙府,百年仙境,哪里是一时半会儿能重建起来的。” “说起来,最近喜事还真多。” “你说说金子轩儿子的七日礼?一堆花花绿绿的玩意儿,那小孩子儿什么都瞧不中,哭得能把斗妍厅掀翻,偏偏看到他爹的岁华就一个劲儿地笑,把他爹娘乐的,都说今后肯定是个了不起的大剑仙。” 不远处,一袭白衣的魏无羡取了一枚坠玉穗子在手中细细端详,闻声笑了笑。 —— 虚无之境内一片静谧。 聂怀桑之前的分析还犹言在耳。 “看来,这是阿凌满月礼的那天。”金光瑶若有所思,“魏公子这是在给阿凌挑选满月礼?” 温宁是跟着一起去了,闻言,竟是接了金光瑶的话,“不,不是的,公子不是去买满月礼的,公子给如兰小公子准备的满月礼,是他亲手做的,不眠不休的做了半个月。” 谁都没想到,共情到现在,可以说几乎没说过话的温宁,会突然开口。 金子轩眉头微蹙,转过头看着温宁,“魏无羡准备的满月礼是什么?” 温宁看了看金子轩,没说话。 金子轩从温宁的眼神里看出了几分戒备,不禁一哽,“你什么意思?” “金公子,公子在穷奇道被金子勋截杀,你当真一点都不知情吗?”这话是魏无羡问过的,当时金子轩大怒,可现在面对温宁的怀疑和带着几分质问的话,不禁脸色难看至极。 “我当时确实不知情,我若是知道,根本就不会请魏无羡过来!”金子轩狠狠闭上眼,他请的魏无羡,他父亲却借着他请魏无羡参加阿凌满月礼的日子,在穷奇道截杀魏无羡,这是在打他的脸,若魏无羡真的有个好歹,他怎么跟阿离解释,往后又如何面对阿离? 江厌离脸色发白,“子轩,你在说什么?什么截杀?截杀谁?” 共情到现在,谁都没有说起进入这个虚无之境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现在看,金子轩和温宁,明显是少数的知情者。 聂怀桑捏紧了扇子,沉思道,“若我没记错,金子勋这段时间一直在想办法解自己身上的千疮百孔咒,他莫不是以为,这恶咒是魏兄给他下的?” “不错。”金子轩有些不敢跟江厌离对视。 他原本是想,把金子勋和魏无羡都一起带回去,总会问出个结果,但当时的场面,根本就不是他控制的住的。 金子勋不听他的,魏无羡更不会听他的。 想想,金子轩就觉得头痛欲裂。 幸好发生了进入虚无之境的事,否则魏无羡若有个好歹,他真的没脸见阿离。 —— 一名女修的声音传来:“小金夫人真好命……这是前世放弃了飞升了才修来的好福气吧。” 她的女伴则道:“看来果然还是千好万好,不如胎投得好。人嘛明明也就那样……” 魏无羡心中不愉,微微皱眉。 好在那微酸的碎语立即被其他的大嗓门盖过:“兰陵金氏不愧是兰陵金氏,一个小婴儿的拈周礼都这么大排场。” “你也不看看小婴儿他爹娘都是谁?能马虎吗?别说小金夫人的夫君不肯马虎,排场稍微小一点,她婆婆、她弟弟哪个肯?待到过两天的满月礼时,只怕会更铺张呢。” “说起来,你们知不知道,据说这场满月礼……请了一个人。” “谁?” “魏无羡!” 灵宝阁内沉寂一瞬。 —— “我当时就在灵宝阁内,我怎么没看见魏无羡?” 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个在场的人,这个人不禁受到众人的注目。 被这么多人盯着看,那修士讪讪道,“你们别这么看我,我又没见到魏无羡。” —— 有人不可思议道:“这……我还以为只是瞎传的,难道真的请了?!” “请了!这几天已经确定了,魏无羡会去。” 有人不可思议道:“兰陵金氏到底是怎么想的?魏无羡之前在穷奇道滥杀无辜的事他们忘了吗?” “请这样一个人去参加金凌的满月礼,谁敢去啊?反正我自己是肯定不去的。” —— “这人脸皮真是厚,他怕是收到邀请的资格都没有,竟还操心去去不去来了。”有人嘲讽道。 魏无羡挑眉,挑好了东西,出了灵宝阁。 没走几步,转入一条小巷,一道黑衣身影冒出来,道:“公子,你买好东西了吗?” 魏无羡把手中那精致的檀木盒抛给他,温宁一接,打开来看,只见里面是一枚白玉流苏坠子,玉色通透,柔光流转,若有生命。 他喜道:“真漂亮!” 魏无羡道:“这么点漂亮的小东西可不便宜。你姐的钱买了身新衣服之后再买这个差点不够,反正已经一文不剩了,回去等着挨骂吧。” 温宁忙道:“不会、不会。公子给江姑娘的孩子送礼,姐姐不会骂你的。” 魏无羡道:“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她骂我,你记得帮我挡一挡。” 温宁点头,又道:“金凌小公子一定会很喜欢这份礼物的。” 魏无羡却道:“这才不是我要送的礼物,不过是一个小配件而已,灵宝阁那些东西,除了好看,那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 “魏无羡的眼光还真是高,不过是个幼儿的满月礼,灵宝阁居然还没有他能看的上的宝贝。” 江澄怔怔,心中滋味复杂。 江厌离眼眶微热,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盛。 阿羡,阿羡会出事吗? 若这个邀请是个陷阱,她,她就不该同意让子轩邀请阿羡过来的。 —— 温宁一怔,道:“那公子你到底准备了什么礼物?” 魏无羡道:“天机不可泄露。” 温宁道:“哦。” 他果然没再问。 结果魏无羡憋了一阵,自己憋不住了,道:“温宁,这个时候难道你不应该继续好奇不已纠缠不休地追问下去吗?怎么能真的哦了一声就不问了?难道你不想知道是什么礼物吗???” 温宁愣愣地看着他,终于反应过来,道:“……想!公子!你到底准备了什么礼物?” 魏无羡这才从袖中取出一只小木盒,在温宁面前晃了晃,微微一笑。 温宁接过,打开一看,脱口道:“好厉害的银铃!” 这个“厉害”,不是指它做工如何精美,虽说其纯净的银色和铃身上栩栩如生的九瓣莲在技艺上亦可说是登峰造极,但让温宁惊叹的,则是这小小一只银铃里所蕴含的强劲能量。 温宁道:“公子,这大半个月你关在伏魔洞里日夜颠倒不出来,就是在做这个东西?” 魏无羡道:“不错。只要我那侄子一挂上这枚银铃,品级稍微差点的妖魔鬼怪都别想近得了他的身。你不能碰,你碰了估计也有会儿够呛。” 温宁点头道:“我感觉出来了。” 魏无羡取出那枚流苏坠子,将它缀在银铃之下。 两样事物搭配得极为美观,他甚为满意。 —— “魏无羡亲手做的,这法宝真是厉害,连鬼将军都不能碰,魏无羡可真是用心。” “那当然,你没听温宁说,这可是魏无羡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日夜颠倒做出来的,耗费了这么大的心血,岂是凡物?” “怪不得魏无羡看不上灵宝阁的东西,有了这个,灵宝阁的东西还真是些俗物了。” 金子轩脸色却很不好看,在穷奇道他其实是有些偏向自家堂哥的,但他却不知道,魏无羡为了参加他儿子的满月宴,耗费这么大的心神准备了礼物,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礼物。 他当时到底在做什么?因为心底那点对魏无羡的不喜,竟…… —— 温宁道:“不过,既然是参加金凌小公子满月礼,公子,你见到江姑娘的丈夫,可千万要忍住啊,不要和他起冲突……” 魏无羡摆摆手,道:“这个你放心,我自然有分寸。看在这次金子轩请了我的份上,我一年之内都不说他坏话了。” 温宁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道:“之前金公子派人到乱葬岗下送请柬的时候,我还以为一定有诈呢,却原来是误会了,当真对不住他。看不出来,其实金公子也是个好人……” —— 温宁此刻却忍不住低下头,他那些话,当时说的太早了。 魏公子既然能对金子轩问出他是否知情的话来,想必是怀疑金子轩了。 温宁素来没主见,甚至可以说,在对待魏无羡的时候,他几乎是盲目的听从魏无羡的命令。 他是魏无羡炼出来的凶尸,隐约是能感受到魏无羡当时的怒火和怨愤的。 公子,他快要控制不住了。 明明公子已经退无可退了,金公子凭什么还要公子先退? 当时的情况,就如公子所言,一旦他叫自己停下来,立刻就会万箭穿心而死。 不怪公子怀疑金子轩,他对金子轩的一点好感也都消失殆尽。 —— 正午时分,二人途径穷奇道。 穷奇道在改建之后,早已改名,现在叫什么魏无羡也不知道,好像其他人也总是记不住,因此大多数时候仍是称之为穷奇道。 初时,并无发觉异常,然而走到山谷中心之时,魏无羡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行人不应该这么少。 魏无羡道:“有异样吗?” 温宁翻起白眼,片刻之后,落下瞳仁,道:“没有。好静。” 魏无羡道:“是有点太静了。” 他甚至连往日里时常能听到的,充斥在耳边的非人嘈杂都捕捉不到一丝。 魏无羡心中警惕,低声道:“走!” 他刚刚调转方向,温宁突然抬手,截住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支直冲魏无羡心口而来的羽箭! —— 虽然之前众人因为温宁和金子轩的话,已经预料到今天会发生什么,但真的感受到那射来的一箭,真的背脊发凉。 魏无羡的心,此刻已经在电光石火间凉透了。 江厌离泣不成声,“阿羡……阿羡……” “阿离……”金子轩有些无措的想将江厌离揽入怀中,却被推开,当即一怔,“阿离……” 我真的不知情! 江厌离退后几步,伤心欲绝,“阿羡是我的弟弟!为什么都要伤害他,他受到的伤害还不够吗?!!” 金子轩被问的哑口无言。 那一箭,金子勋射的。 —— 魏无羡猛地抬头,只见山谷两旁、山壁之上,四面八方、各个角落里钻出来许多人。 约三百来号,大多数穿着金星雪浪袍,也有其他服色的,皆是身背长弓,腰挎宝剑,满面警惕,全副武装。 以山体和其他人为掩护,剑尖和箭尖,尽数对准了他。 那支率先射向魏无羡的羽箭是为首一人射出的。 定睛一看,那人身形高大,肤色微黑,面容俊朗,很是眼熟。 魏无羡道:“你是谁?” 那人射完一箭,原本是有话要说的,被他这么一问,什么话也忘了,大怒道:“你居然问我是谁?我是——金子勋!” 魏无羡立即想起来了,这是金子轩的堂兄,他见过这人两次。 他的一颗心直往下沉。 原本心中充盈的都是要参加江厌离儿子满月宴的喜悦,而此时此刻,喜悦之情烟消云散,蒙上了一层阴影。 但他还不愿细想深想,不愿猜测这些人是为什么会埋伏在这里。 —— “魏无羡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愿深想……” “他不是不愿,是不能!”一位修士叹道,“魏无羡是满怀着喜悦而来的,结果迎来的却是截杀,带头的还是金家人,别说现在在那里的是魏无羡,便是你我身处这个位置,又岂敢相信自己的姐夫会故意设计引他出乱葬岗,杀了他?” 金子轩听得浑身发冷,“我没有!我没有设计他!!” “阿离!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 江厌离紧紧抿唇,擦掉眼泪,没有说话。 金子轩是金家的少主,他说自己不知道,换了任何人,都不会相信。 江厌离也想相信他,可是……阿羡此刻生死未卜,江厌离便是再想相信他,这一刻也是心痛难忍。 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她的弟弟。 她根本不能接受这个真相。 蓝忘机看着江厌离,微微垂眸,道,“金小夫人,金子轩行事光明磊落,这种事,他不会做的。” 他是痛恨金家人在这个时候埋伏截杀魏婴,但他也不想让江厌离悲痛欲绝,那不是魏婴想看到的。 江厌离怔怔的看着蓝忘机,“含光君?” 金子轩也没想到蓝忘机会帮他说话,一时愣住。 “魏婴这个时候心神失守,很不冷静,他想的不一定是对的。”蓝忘机握紧了避尘,道。 金光瑶见状,也上前道,“嫂子,此事……子轩的确不知情,当时门生来报,金子勋带着几百人去穷奇道截杀魏无羡,我本想带人去阻拦,结果……” “结果被我扣下了,”金子轩有些疲惫的道,“我本想把他们一起带回来,然后把事情弄清楚,但是他们都不听我的。” 江厌离没说话,但要说她心里不恨金子勋,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 金子勋高声道:“魏无羡,我警告你,立刻解了你下的恶咒,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追究计较。” 魏无羡听得一怔。 即使明知会被当作是抵赖,他也必须问清楚,脱口道:“什么恶咒?” 果然,金子勋当他是在明知故问,道:“你还敢装蒜?” 他猛地扯开了自己的衣领,咆哮道:“好,我就让你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恶咒!” 金子勋的胸膛之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坑洞! 这些坑洞小的小如芝麻,大的大如黄豆,均匀地遍布在他身体上,令人恶寒。 魏无羡只看了一眼,道:“‘千疮百孔’?” 金子勋道:“不错!正是千疮百孔!” “千疮百孔”,乃是一种极为阴险歹毒的诅咒。 当年魏无羡在姑苏蓝氏的藏书阁抄书时乱翻,翻到过一本古书,上面讲到这种诅咒时配过一副插图,图上那人面容平静,似乎并无痛觉,可身上已经长出了许多个钱币大小的黑洞。 一开始,中术者是没有知觉的,多半会以为只是自己毛孔变粗糙了而已。然而过不久,那些小孔就会变成芝麻大小,越到后面,坑洞越长越大,越长越多,直到全身都被大大小小的黑洞爬满,仿佛变成一个活筛子,骇人至极。而且皮肤表面生满了疮孔之后,诅咒就会开始往内脏蔓延,轻则腹痛难忍,重则五脏六腑都溃烂! 金子勋竟然中了这种令人作呕又难以解除的诅咒,魏无羡一时竟有些同情。 然而,就算同情,他依旧觉得金子勋简直无脑,道:“你中了千疮百孔,截我是什么意思?关我什么事?” —— “金子勋这种人,得罪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为什么偏偏盯着魏兄?” “还能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修了鬼道,中了这种恶咒,金子勋这种人,不会去调查是谁下咒,只会认定是魏无羡下的。”江澄恨极了金子勋,这个人没少在他面前装逼,总是一副自己很牛X的样子,让人恶心。 中了恶咒他一点都不稀奇,但凭什么说是魏无羡下的? 江澄心中对魏无羡的确有了隔阂,但除了他阿姐,怕是没人比他更了解魏无羡,魏无羡这人要杀人早就杀了,不可能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下恶咒,也就金子勋这个傻叉会怀疑到魏无羡头上。 —— 金子勋似是自己也恶心看到自己的胸膛,合上衣服道:“除了你这惯会使邪魔歪道的贼子,还有谁会对我下这种阴损刻毒的东西?” 魏无羡心道,那可多了去了,难不成金子勋以为自己人缘很好? 但他还不想直白地说出来激怒金子勋,恶化事态,道:“金子勋,我不玩儿这种阴沟里的把戏。如果我要杀谁,我就会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人是死在我手上的。而且,如果我想要你死,你会比现在难看一千倍。” 金子勋道:“你不是很狂吗?敢做不敢认了?” 魏无羡道:“不是我做的,为什么我要认?” 金子勋目露凶光,道:“先礼后兵,既然你不肯回头是岸,那我也不客气了!” 魏无羡顿住脚步,道:“哦?” “不客气”的意思很明显。 解开千疮百孔的方法有两种。除了让施咒者自损道行,自行撤回诅咒,还有一个最彻底的解决办法: 杀掉施咒者! 魏无羡蔑然道:“不客气?你?就凭你这几百来号人?” —— “虽然魏无羡这口吻听着很狂妄,但是带着温宁,这话还真不是大话!” “话说回来,我们进来的时候,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吗?还是正在发生中?” 看日头,是正午时分,他们进来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 所以,结果到底如何? 魏无羡该不会被激怒把这些人全杀了吧?看刚才这些人的服饰,可不仅仅是金家的人,还有一些附属金家的小仙门修士。 他若是真杀了这些人,恐怕恶名会传得更广。 金子轩揉了揉额头,“我们进来的时候,魏无羡……他昏倒了。” “什么?阿羡他昏倒了?”江厌离脸色微变,“到底怎么回事?” 金子轩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魏无羡当时很生气,然后,突然就昏倒了,进来前我还担心他出事,结果没想到,我们都在这里,魏无羡却不在,说实话,我也不知道魏无羡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突然昏倒?”江澄从地上站了起来,脸色难看至极,“他受伤了?金子勋打伤了他?” 一般情况下,金子勋不可能伤到魏无羡,何况魏无羡还带着温宁,但问题是,魏无羡今天是要去参加阿凌的满月宴的,保不准他会手下留情,而金子勋可是一心想要他的命。 此消彼长,魏无羡真的很有可能会受伤。 金子轩被问住,怔了怔,蹙眉,“我……记不太清了,反正魏无羡当时看上去,什么伤都没有,突然就昏倒了。” “你是在他们打起来之后才赶到的吧?”江澄翻了个白眼,转身看向温宁,“温宁,你说,魏无羡到底受伤了没有?” 温宁看了看江澄,想了想,摇头,“公子没受伤!” “没受伤为什么突然昏倒?”江澄皱起眉,不解。 聂怀桑摇着扇子,若有所思,“金公子,是不是魏兄晕倒之后,你就进了这个地方?” 金子轩点头,“正是如此。” “看来,是魏兄出了什么问题,导致我们被拉进这个地方,共情到魏兄至今为止的所有经历!”聂怀桑下了定语。 其余人面面相觑,虽然聂怀桑是猜测,但这个猜测没准还真是对的。 —— 金子勋一挥手臂,所有门生搭箭上弦,瞄准了山谷最低处的魏无羡和温宁。 魏无羡也将陈情举起,笛音尖锐地撕破寂静的山谷。 然而,静候片刻,没有任何响应之声。 金子勋道:“这整片区域我们都早就清理过了,就等着你过来,你再吹也召不来几只帮手的。这里,就是为你精心准备的葬身之地!” 魏无羡冷笑道:“这可是你自己找死!” 他说完,温宁便举手,拽断了脖子上挂着一枚符咒的一条红绳。 这条红绳断裂之后,他的身体晃了晃,脸上肌肉开始逐渐扭曲,从脖子往面颊爬上数道黑色裂纹。 突然仰头,发出长长一声非人的咆哮! 这埋伏的三百多人里不乏夜猎场上的好手,从没听过一具凶尸能发出这样恐怖的声音,不约而同脚底发虚。 金子勋也是头皮发麻,一扬手臂,下令道:“放箭!” 箭如暴雨! 温宁徒手劈裂一块山石,将之高高举起,尽数挡住利箭。 箭雨落完之后,一百多名修士跃下山壁,朝山谷地势中的两人杀来。 魏无羡后退几步,忽一闪避,错身避过一道了剑锋的偷袭。 金子勋已趁温宁应付那一百多人时袭了过来。 他见魏无羡没有佩剑,只有一管已暂时起不了作用的笛子,大笑道:“这便是你狂妄的代价,没有剑在身侧,看你还能如何反抗?” 魏无羡甩手便是一排燃烧着绿焰的符咒,打得金子勋剑光一阵黯淡,金子勋刚笑完便吃了一惊,连忙专心应付。 两人在近处斗了一阵,魏无羡的袖中忽然甩出了一样东西。 他目光一凝,心叫不好。 —— “那是……”金子轩神情一凝,恍惚了一瞬,终于明白魏无羡今天的火气为什么那么大了,“原来……原来是因为他给阿凌准备的满月礼……”被金子勋拿到了。 怪不得魏无羡情绪那么激动愤怒。 “金公子想到什么了?” 金子轩苦笑摇头,“你们应该很快就能看到了,何必多此一举问我呢?” 他有些没脸去见魏无羡了。 那可是魏无羡耗费了极大心血,精心给阿凌准备的满月礼,这份礼物怕是只有魏无羡才能做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 小萝卜要出场了^_^ 不确定今天能不能写出来,这样吧,十点前没有更新就别等了→_→感谢在2020-02-16 14:43:40~2020-02-16 15:53: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宇宇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小鱼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那样东西正是给金凌准备的礼物,他因为太重视,怕乱扔压坏了,又时不时就想拿出来赏玩一番,只浅浅收在袖子了里,此时在激斗中却不小心甩了出来,直直朝金子勋飞去。 金子勋以为是暗器毒*药之流,本想躲开,但一看魏无羡神色大变,改变主意一把抓住。 见是一只精致的小木盒,木盒上刻着一行小字,写的是金凌的名和生辰八字。 金子勋先是一怔,随即明白,哈哈大笑起来。 魏无羡沉下脸,一字一句道:“把东西还来。” 金子勋举了举那小木盒,嘲讽道:“这是给阿凌的礼物?” 温宁在前方不远处,以一当百,杀得昏天黑地。 金子勋道:“你不会真以为自己能参加阿凌的满月宴吧?” 这一句话,让魏无羡的手微微发抖。 —— “阿羡——”江厌离性格温柔,即便再难过,也甚少在人前痛哭失声,但这一刻,江厌离已是忍不住满心的怨愤,还有痛苦。 江澄脸色一变,上前蹲在江厌离面前,“阿姐……” 他是对魏无羡心存嫉妒,也因为旁人的挑拨对魏无羡生了隔阂,但对江澄来说,魏无羡永远都是个特殊的存在。 在魏无羡和外人,他会选择魏无羡,但若是魏无羡和江厌离,他会选江厌离。 亲疏远近他从来分得很清楚,不似江厌离,她说魏无羡是她弟弟,就是真心看做弟弟,并不以血脉论亲情。 “阿羡……” 江澄狠狠闭了闭眼,转头看向金子轩,“金子轩,你跟我说清楚,金子勋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怪不得温宁会问金子轩是否知情,金子勋这种话,不管换谁来听,都会认为这次邀请魏无羡参加满月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陷阱。 金子轩脸色难看至极,“还要我说几遍,我真的不知情!” 这大概是金子轩最难堪的时候了。 他是金氏的少主没错,但因为他和江厌离情投意合夫妻情深,又兼之江厌离和魏无羡之间的感情也很深,这件事从头开始,就是瞒着他进行的。 别看他是金氏的少主,可毕竟他没有接手金家,金家的家主还是他的父亲金光善。 江澄紧紧抿唇,陷入沉思,金子轩的话,他是相信的,但金子勋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真是金光善指使的? ——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喝道:“都住手!” 一个白衣身影轻飘飘地跃下山谷,挡在了魏无羡和金子勋之间。 金子勋一看来人,失声道:“子轩?你怎么来了?!” 金子轩一手扶在腰间剑柄上,怒道:“你说我来干什么!” 金子勋道:“阿瑶呢?” —— 谁都没料到,金子勋居然会问起金光瑶,谁都不会怀疑,这个时候金子勋口中的阿瑶是指谁。 金光瑶也是一愣,旋即心思一转,决定把黑锅彻头彻尾的丢到金子勋和金光善的头上,反正这两个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不过他不会主动的去解释,否则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最重要的是,他本来就没真正牵涉其中,只是金光善非要他去协助金子勋,明面上理由是让他帮忙抢阴虎符,实际上谁不知道凭金子勋那点人,根本不够魏无羡塞牙缝的,明摆着想让他死在魏无羡手里,敛芳尊死在魏无羡的手中好处可多了去了。 虽然聂明玦对金光瑶不喜,但他依旧是金光瑶的结义大哥,更不必提本就对金光瑶很好的蓝曦臣,金光瑶更是对蓝曦臣有救命之恩。 这样一来,聂家蓝家在天然的立场上就会在金家这边,至于云梦江氏,没有了魏无羡,在金光善眼中早已经不成气候。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主要是金光瑶现在的声望已经越来越大,金光善也怕金光瑶坐大养虎为患,干脆趁此机会除掉他。 可凭什么他就要面对凶残的魏无羡,为金光善的仙督之位铺路? 他不愿! 蓝曦臣对此毫无反应,但聂明玦就不同了。 他一直就因为当初金光瑶做的事,认为金光瑶是个惯会骗人的小人,当听到金子勋这话的时候,立刻就觉得金光瑶是金子勋的同伙。 “金光瑶!”聂明玦手里没有霸下,但声音依旧蕴含着勃然的怒意。 聂怀桑见状,眉头微蹙,“大哥,冷静!” 近日他大哥的脾气越来越暴躁,要不是霸下不在,他相信他大哥这会儿一刀已经劈到三哥头上去了。 对于聂明玦的态度,金光瑶完全不意外,但心里仍旧有些不悦,就因为他当初杀了一个金家抢他战功的修士,被聂明玦撞见,聂明玦就对他百般看不顺眼,总觉得他做任何事都是有预谋的。 “大哥。”金光瑶面上的笑意淡淡,只唤了一声大哥,别的话一句没说。 聂明玦眉头紧皱,“你和金子勋……” 没等聂明玦把话说完,蓝曦臣已经打断了聂明玦的话,“大哥,慎言。” 聂明玦不喜金光瑶,蓝曦臣大概是最清楚始末的人,他数次试图缓和大哥和三弟之间的矛盾,金光瑶倒是不会去招惹聂明玦,但聂明玦却始终放不下心中的芥蒂,但凡出什么事,总会去寻金光瑶,这令蓝曦臣很不解,为什么非要盯着阿瑶呢? 就凭金子勋问金子轩一句【阿瑶呢】就怀疑金光瑶也参与其中,对阿瑶何其不公? 蓝曦臣更是心中有些不愉,没有任何证据,就这样怀疑自己的结义兄弟,这算什么?既然如此,当初何必要结拜? —— 金子轩道:“我把他扣在金麟台了。若不是我看他神情不对撞破了他,你们便打算这样乱来吗?你中了千疮百孔,怎么完全不告诉我,一声不吭就要干这种事!” 见事情败露,金子勋也有些心虚,但终究性命重要。 他道:“子轩,嫂子那边你先瞒一瞒,回头我解了身上这些东西再来给你们赔罪!” 当年魏无羡见金子轩最后一面时,他还是一派少年的骄扬之气,如今成家后却瞧着沉稳了不少,说话亦掷地有声,沉着脸道:“此事还有转圜余地,你们都暂且收手。” 金子勋又怒又躁,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转圜的,你是没看见我身上这些东西吗?!” 看他似乎又想掀衣露那一片坑洞的胸膛,金子轩忙道:“不必!我已听金光瑶说过了!” 金子勋道:“既然你都听他说过了,就该知道我等不得了。难不成你看他是嫂子的师弟,为了嫂子就不管兄弟死活了?!” 金子轩道:“你分明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你身上的千疮百孔又未定是他下的,何必如此急躁!魏无羡毕竟是我请来参加阿凌的满月宴的,你们这样行事,置我于何地?置我夫人于何地?” 金子勋扬声道:“他参加不了才是最好!魏无羡是个什么东西,他也配参加我们家的家宴?谁沾他谁就一身黑水!子轩你请他来,就不怕今后你跟嫂子还有阿凌一辈子都多了个甩不掉的污点?!” 金子轩喝道:“你给我住口!” —— 画面定格。 金子轩揉了揉额角,疲惫的道,“就是这个时候,魏无羡晕倒,我们就进了这个地方,看来共情已经结束了。” 他的话音刚落,数万修士身上亮起白光,待白光消散,数万修士消失。 聂怀桑挠挠头疑惑的道,“咦,为什么我们还在?按理说,共情应该已经结束了才对啊!” “看来,问题并不是共情那么简单。”金光瑶若有所思的扫了周围一眼,道,“此刻在场的人,蓝家仅留下蓝启仁老先生,还有二哥和含光君,聂家是大哥和怀桑,金家是子轩兄还有嫂嫂和我,江家只有江宗主一人,温家是温情和温宁姐弟。除了我们之外,其他人恐怕已经回到了现世,这虚无之境为何独独留下我们呢?” “而且,到现在为止,魏兄一直都没有出现,也是唯一没有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人。”聂怀桑道。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周围的环境有了变化。 待众人回过神,他们已经身处一座古老的宫殿中,在宫殿上首位置,有一块巨大的石壁,上面刻着两个字。 归墟。 “归墟?”金光瑶若有所思,“这是何解?” “归,有返回,回到本处之一,而墟,多指有人住过而现已荒废的地方,或是废墟。二者结合,比喻事物的终结或是归宿。”蓝启仁蹙着眉,道,“看来,此次机缘,关键处在这个归墟,而非共情。” “关键在这里,既然我们都已经在这里,缘何一点动静都没有?”金光瑶其实也跟蓝启仁想的一样,觉得关键处就在那刻着‘归墟’二字的石壁上,但没有动静,他也不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聂怀桑摇着扇子,想了想,道,“莫不是人还没到齐?” “怀桑的意思是……”蓝曦臣循声看过去。 聂怀桑讪讪的收起扇子,道,“曦臣哥哥,你看,我们之前一直在共情魏兄,共情完之后,其他修士都已经回返,只有我们被转移到此处宫殿中,”顿了顿,他指着刻了归墟二字的石壁,“此处关键显然在这个石壁上,至于为何到现在还没动静,想来还是因为魏兄,不过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 “怀桑说得不错,”金光瑶点点头,打量着宫殿,正想再说什么,就听到细碎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隐约还有人说话,“殿外好像有人过来了?”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不由将注意力放到殿门口。 宫殿大门处,有很亮的光,盯着盯着,三道人影从白光里慢慢显出来。 待他们稍微走近了些,蓝家和金家的人都不禁一怔。 聂怀桑也有些错愕,他难道猜错了?来的不是魏兄,竟是三个陌生的少年,且两人身穿蓝氏嫡系的家袍,一人穿着金家的家袍,可金家嫡系和蓝氏嫡系,有这三个人吗? 蓝家和金家聂怀桑都熟的人,他敢说这三个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那三个少年郎小心翼翼的进了殿中,看到殿里的十一个人,当即跑了过来。 金家少年脸上满是疑惑和看见亲人的喜悦,“舅舅!”唤了一声,金凌看到一边的金光瑶,顿时瞪大了眼睛,“小,小叔叔?” 金光瑶和江澄当即傻眼,很明显这金家少年是在叫他们。 还没等他们回过神,那边蓝家两个小少年也到了蓝启仁他们面前,礼数周到,比那金家少年可规矩多了。 “蓝老先生,泽芜君,含光君。” 蓝启仁满脸疑惑的看向两个侄儿,蓝忘机还好,脸上没什么表情,蓝曦臣脸上的疑惑不比他少。 “忘机?” 蓝忘机了然,摇摇头。 两个侄儿都不认识,那这两个蓝家嫡系子弟,到底哪里冒出来的? “你们两个是谁?”蓝启仁倒是不觉得他们俩冒充蓝氏子弟,蓝家的抹额都是特制的,连带家袍也是如此,蓝氏家袍的外衣内侧用同色细线绣满了密密麻麻的咒术真言,有护身保命之奇效。 蓝启仁一眼就能看出,这俩少年确实是他们蓝家的。 但他印象中却没有这两个人,看来还是因为这个宫殿的问题。 蓝思追和蓝景仪对视一眼,都有些错愕。 “蓝老先生,我是景仪啊,你怎么不认得我了?”蓝景仪有些疑惑。 蓝思追却比蓝景仪稳重一些,他没问,想了想,拉着蓝景仪后退了一步,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温声道,“景仪,此处恐怕并非现世之地……” 蓝景仪当即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抱怨道,“魏前辈到底搞什么鬼?” “景仪,慎言!”蓝思追立刻制止蓝景仪继续说下去。 但还是晚了。 听到魏前辈三个字,蓝忘机的眼神当即就不对了,他走上前,看着蓝景仪,“你口中的魏前辈,可是魏婴?” “含光君……”蓝景仪有些害怕蓝景仪,怂怂的低着头,但又不敢不回话,便忐忑的低着头道,“是,是啊。” “魏婴在哪里?”蓝忘机几乎是在蓝景仪承认的下一刻便追问道。 蓝景仪一怔,蓝思追没来得及制止,他已经脱口问道,“含光君,魏前辈不是跟你在一起吗?你们根本没分开过。” 蓝思追忍不住捂额,这个傻子还没发现这里不对劲吗? 蓝忘机被蓝景仪这话说得愣住了。 魏婴跟他在一起?没分开过? 他微微蹙眉,“魏婴没和我在一起。” “怎么可能!魏前辈最喜欢粘着含光君了,没脸没皮的……”话未说完,嘴巴就像被缝住了一样,蓝景仪错愕的看向蓝思追,满脸都是不解,“唔唔唔……” 蓝思追有些苦恼的看着蓝景仪,“景仪,你还是先不要说话了。” 要不然后果难料啊! 想了想,他不再看蓝景仪,转而看向那边的金凌。 就见那边也吵了起来。 “你们到底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还冒充我小叔叔和舅舅,快显出原形来!”金凌已经拔出了手里的岁华,剑锋直指金光瑶和江澄。 蓝思追顿时觉得头疼,“金公子!快住手!” “要你管我?!”金凌头也不回的反驳了一句。 江澄和金光瑶都盯着金凌手中的岁华,错愕的转过头看向金子轩,就见金子轩也是满脸的疑惑。 “你怎么会有金子轩的岁华?”江澄把头转过来,质问道。 这会儿他心里已经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但却不敢细想。 “岁华是我爹的剑,在我手里很奇怪吗?你这个……” “阿凌?”金凌的话被打断,他一愣,循声看去,正对上江厌离的目光,不由怔住,“你……你在叫我?” 金子轩也反应了过来,神情复杂的看着他明明刚刚满月的儿子,一瞬间就变成了这么大一个少年郎,还是……蛮难以接受的。 江厌离也没想到居然会看到儿子的未来,上前一步,温和的劝他把剑先放下。 金凌有些犹豫,不料一只手伸过来,把他拿着剑的手压下,他扭头就对上了蓝思追的脸,吓得他后退了两步,“你干什么?!” “金公子,这里非现世之地,这些人……恐怕也不是我们认识的江宗主和敛芳尊,你先冷静,把剑收起来,别起了冲突。”蓝思追毫不介意金凌有些骄纵的脾气,温言劝道。 金凌其实也冷静下来,只是需要一个台阶,听了这话,就干脆把剑插了回去,看着蓝思追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其他人呢?” “目前看来,进入这个地方的,只有你还有我和景仪。”蓝思追道。 金凌还想说什么,蓝启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带着蓝曦臣蓝忘机还有蓝景仪过来了。 “你们三个,可否介绍一下自己的身份?” 说话的是蓝启仁,别说蓝家两个少年,便是金凌也不敢在蓝启仁面前放肆,张扬都收敛了许多。 “在下姑苏蓝氏蓝景仪。”蓝景仪的禁言已经被解开。 “在下姑苏蓝氏蓝思追。”蓝思追道。 金凌见他们都回话了,便有些不情不愿的介绍道,“兰陵金氏金凌。” “你真的是金凌?”江澄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他的外甥不是刚满月吗? 金凌哼了一声,没说话。 “你怎么这么没礼貌?”江澄没想到外甥会长成这样,实在是让他措手不及,脸色铁青的道,“见了你阿爹阿娘怎么都不叫人?” 金凌的表情顿时一滞,猛然转头盯着江澄,“我阿爹阿娘?” 蓝思追和蓝景仪更是错愕,对视一眼,都有些困惑。 金凌的爹娘,不是都死了吗? “你这是什么表情?”江澄气道。 金凌目光扫了周围一眼,将视线定在了除了金光瑶之外,另一个穿着金氏家袍的年轻男人身上,他身边站着的女子,就是之前唤他阿凌的人。 他眼眶顿时红了,“阿娘?” 江厌离有些措手不及,忙上前,摸着金凌的头,又捧着他的脸帮他擦眼泪,很疑惑,“哭什么?” 金凌手里的岁华脱手掉在地上,双手颤抖的抱住了江厌离的腰,不停的喊着阿娘,阿娘,泣不成声。 蓝思追和蓝景仪都沉默了。 旁边的人见了这一幕,都觉出了异常。 金凌这么大了,居然没能第一眼认出自己的父母? 这明显不对啊! 江厌离有些慌,但她越是哄着金凌别哭,金凌就哭得更伤心。 就在这个时候,宫殿上方巨大的石壁亮起刺目的白光,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包括正在哭泣的金凌,他脸上还挂着泪痕,整个人有些傻呆呆的。 “发生什么了?” 问话的是金凌,但没有人回他,因为这里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白光散去,石壁上居然显出了之前共情的最后一幕,而且,有两个魏无羡,一个倒在地上,身影透明,另一个站在金子轩身边,神情满是愤怒,显然已经快失控。 聂怀桑敲打着手心,若有所思,“这不是刚才……共情的最后一个画面吗?还有,怎么有两个魏兄?” 没有人回答他。 聂怀桑也没想人回答他,因为他知道,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人知道事情原委。 蓝忘机险些没控制住自己扑上去把石壁里的人抠出来,但他很快意识到,他们看得到魏无羡,魏无羡却未必能看到他们。 就在所有人都在想,到底该怎么办的时候,画面里身影有些透明的魏无羡,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共情到此结束。 后面,是我单挑出来的。 现在啥情况呢,情况就是,魏无羡自己身临其境,他以为只有自己知道未来发生的事,但事实上,还有十四个人旁观他身临其境发生的未来。 三人组是从观音庙事件之后过来的,他们不能说出任何关键词,这个关键词是啥,大家自己猜。 另外,还会挑选一些魏无羡重生之后的事,三尊之间的事不会放,但是敛芳尊和秦愫的事,会放一些关键性画面,不会让金光瑶知道他和秦愫未来发生关系了。 具体的,看后面的吧,我就不剧透了。 ^_^感谢在2020-02-16 15:53:12~2020-02-17 13:48: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暮鸯 2个;光之霓裳、甜鱼丸、乐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若雪潋潋、32282950 10瓶;一@、欧文 5瓶;陈情 3瓶;簟簟、暮鸯、41014237、逍遥、小小鱼儿、光之霓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魏无羡满眼都是茫然,记忆渐渐复苏,他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警惕的抬眼一看,却被眼前的画面惊住。 在他面前,是金子轩还有金子勋以及……他自己? “怎么回事?”魏无羡无措的看着眼前这一幕,要说他已经死了,现在已经成了鬼,但偏偏他还好端端的站在那里。 环顾四周,温宁也在,但周围这百余人,包括他自己,好似被人定住了似得,可又不像是定身术。 这些人眼中都没有神采,就像是一个个傀儡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就在魏无羡困惑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的时候,这些人仿佛瞬间活过来了一般,下一刻。 金子勋心中气愤,手中一用力,那只装着银铃玉穗的小木盒,顷刻间便被捏得粉碎! 魏无羡亲眼看着他掌中之物化为齑粉,瞳孔急剧缩小,一掌打向金子勋。 然后他没打中人,却直接从金子勋身上掠过,他整个人都僵住。 这时,身后却传来金子轩的大声呵斥,“魏无羡!你够了没有!” 他转过身,就见另一个自己被金子轩拦住,想来刚刚另一个自己也想打金子勋,却被金子轩挡下。 他气红了眼,另一个自己也没比他好多少,胸口急剧起伏,眼眶赤红。 然而还没完,金子轩定神后,对另一个他道,“你先让这个温宁住手,叫他不要发疯,别把事情再闹大了。” 魏无羡遍体生寒,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邀他来参加金凌的满月宴,是不是陷阱,金子轩到底知不知道? 或者……他也是参与者? 他想问金子轩,为什么不叫金子勋他们住手,但显然这些人全都看不见他,包括另一个他自己。 但他终究是他,另一个他沙哑着声音道:“……你为何不让他们先住手?” —— 归墟殿内,众人面面相觑。 “这……这是未来发生的事?”聂怀桑被这个猜测惊住,满脸震惊。 金凌想问什么,但却发现他忽然开不了口,当即怒瞪一旁的蓝景仪和蓝思追。 这两个人给他下禁言术? 蓝思追疑惑的看向金凌,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也不能开口。 立刻就明白金凌为什么瞪着他了。 蓝思追有些苦恼,不能开口,完全不能跟金凌解释,他没给金凌下禁言术。 三个小辈之间的眉眼官司根本没人注意到,自从魏无羡出现在石壁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到石壁上。 “看来,这石壁是想告诉我们,未来会发生什么。”金光瑶定了定神道。 但他心里却很是不安,之前的共情可以说是给魏无羡洗刷冤屈,曾经泼到魏无羡头上的脏水,已经彻底洗清。 而这个石壁,又想告诉他们什么? 看魏无羡的情况,明显问题的中心还是在魏无羡的身上。 —— 哪怕没有处在中心,而是在一旁看,魏无羡自己都能想到另一个自己的心情。 四下一片不依不饶的叫嚣和厮打。 金子轩怒道:“这个时候你还这么强硬做什么?都冷静下来,先跟我上一趟金麟台,理论一番老实对质,把事情说清楚了,只要不是你做的,自然无事!” 魏无羡没说话,他知道他现在说什么,这些人包括温宁都听不见。 不过也无需他说什么,另一个他会把他想说的,都说出来。 果然,另一个他怒极反笑:“收手?只要我现在一让温宁收手,立刻万箭齐发万剑穿心死无全尸!还上金麟台理论?” 金子轩道:“不会!” 魏无羡嗤笑,接着便听到另一个自己用同样的语气道,“不会?你拿什么担保?金子轩,我有个问题,你一开始邀请我,当真不知道他们要截杀我的计划?!” 金子轩一怔,怒道:“你!魏无羡,你——你疯了吧你!” 他疯了?到底是谁疯了? 魏无羡强压着一股滔天的恨火,看着另一个自己冷冷地道:“金子轩,你给我让开。我不动你,但你也别惹我。” 金子轩见他执拗不肯低头,突然出手,似要擒他,道:“为何你就是不肯稍微服软一次!阿离她……” 魏无羡的瞳孔顿时一缩,整个人都懵了,那一身沉闷的异响在他耳畔不停的回响。 温宁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们身边,面无表情的半边脸上,溅上了几滴灼热且刺目的鲜血。 一只手洞穿了金子轩的胸口。 金子轩的嘴唇动了动,神情有些愣愣的。 但是,还是坚持把刚才没说完的那半句话接着说下去了: “……她还在等着你去金麟台参加阿凌的满月宴……” 魏无羡和另一个自己脸上的神色,跟此刻的金子轩,是一样愣愣的。 他完全没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怎么瞬息之间就变成这样了? 不对。 不应该。 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 归墟殿内一片死寂,谁都没料到会是这个展开,即便是早已经知道穷奇道事件的三个小辈,但他们三个其实也只是听闻,并未亲眼见过这个场景,但从魏无羡和金子轩的争执来看,被截杀的,很明显是魏无羡。 金子轩整个人都懵了,他还以为魏无羡会死在那里,谁料,死的不是魏无羡,而是他自己。 江厌离也愣住了,半响没有任何反应。 她边上的江澄表情在金子轩被洞穿了胸口的时候,也凝固了。 其余人,也没比他们好多少。 一时间归墟殿内,竟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都被震惊了。 —— 温宁将刺穿金子轩胸膛的右手抽出,留下了一个透心凉的窟窿。 金子轩的脸看上去很难过地抽了抽,似乎觉得这伤势没什么大不了,自己还可以站着。 但终究是膝盖一软,率先跪了下来。 惊恐万状的呼号声在四下高低起伏。 “鬼……鬼将军发狂了!” “杀了,他杀了,魏无羡让鬼将军把金子轩杀了!” 金子勋大吼道:“放箭!还愣着干什么!放箭啊!” 然而,他一回头,一道黑色的身影鬼魅般地逼近到了身前,喉间一紧,被一直苍白的手扼住。 “啊啊啊啊啊啊啊——————!!!” 魏无羡茫然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是。 不是的。 他刚才明明有好好控制住温宁的。 就算温宁已经被他催成了狂化状态,他也应该控制得了的。 明明一直以来都能完美控制住的。 他根本没想杀金子轩的。 他完全没有要杀金子轩的意思! 只是在刚刚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没能控制住……忽然失控了! —— 魏无羡茫然无措的表情浮现在石壁上,他心里想什么,也在归墟殿里回响。 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久前,魏无羡对蓝湛说的话,还犹言在耳。 “你当真,控制得住吗。” “控制什么?你说温宁吗?当然没问题。你看,他都已经恢复神智了。史无前例的凶尸。” “万一他再发狂,该当如何。” “对付他发狂,我已经有经验了。他是我控制的,只要我没问题,他就不会出问题。” “那若是你出问题了呢。” “不会的。” “如何保证。” “不会。也不能。” 不会,也不能! 放在此刻,仿佛一柄利刃,就像刚才温宁洞穿了金子轩的胸膛一样,刺穿了魏无羡的心。 没有人说话,但谁都知道,金子轩死在这里,后果很严重,魏无羡想要的安稳,怕是不复存在了。 蓝忘机仿佛没反应过来,但手却紧紧攥住了避尘。 —— 金子轩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重重向前倾倒,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他一生都高傲自大,极为看重自己的外表和仪态,爱好洁净,乃至有些轻微洁癖,此刻却侧脸朝下,狼狈万分地摔在尘土之中。 脸上的点点鲜血和眉心那一点朱砂,是同一个殷红的颜色。 盯着他渐渐失去光采的双眼,魏无羡脑中混乱一片。 四周已沦为一片惨叫四起的血海,可他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唯一能听到的,只有心头一个疯狂质问的声音: 你不是说你有数的吗? 你不是说自己控制得住吗? 你不是说绝对没问题,绝对不会出差错的吗!!! —— 魏无羡心中疯狂的质问,在殿内响起,震耳发聩。 所有人脸色都极其的难看。 石壁上的画面忽然黑了,但依旧没有人开口。 过了一会儿,聂怀桑长长呼出一口气,叹道,“魏兄……怕是要疯了。原本他是能控制住的,但金子勋在穷奇道带着百余名修士截杀他的时候,他的心里就蒙了一层阴霾,而金子轩的到来,仿佛就是给了魏兄一个肯定的答案,这次穷奇道截杀,是金子轩授意并且执行的,不管金子轩有没有,但在此刻的魏兄心里,除了温宁,在场的所有人都想杀了他。但为了金小夫人,他原本心里再愤怒,也能控制住的,好死不死,金子勋把魏兄日夜颠倒费劲心血给金凌做的满月礼毁了,这一下就激怒了魏兄,他当时就控制不住自己了,金子轩还在这个时候去挡魏兄,简直就是在打魏兄的脸,而温宁是被魏兄控制的,魏兄当时已经怒极,心神不稳……”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众人都已经明白他接下来想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金子轩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指责魏无羡杀了他吗?可若是他精心给阿凌准备的满月礼被毁,他也会很愤怒生气的。 不能说话的金凌听到聂怀桑的话,瞳孔一缩。 观音庙的时候,他虽然在,但金光瑶并未细说,而且穷奇道截杀活下来的只有魏无羡和温宁,他们谁都没有说过金子轩被杀的事情始末,而金光瑶只是把金子轩引了过去,事实如何其实金光瑶也不清楚。 金子轩的死,没有人能预料到。 金凌心里其实早已经不怨魏无羡了,但他却没想到,原来……原来魏无羡曾经是满怀着喜悦来参加他的满月宴,却在半路上被人拦在穷奇道,截杀他的还是兰陵金氏的人。 他当初知道一些真相的时候,就已经觉得自己恨错了人,但现在,更觉得自己之前那十几年都活成了一个笑话。 这时,石壁又亮了起来。 —— 魏无羡站在伏魔洞,眼睛紧闭,忽然他猛地睁开了双眼。 与此同时,躺在伏魔洞石床上的另一个他也睁开了眼。 温情和温宁都在伏魔洞里。 温宁的瞳仁又落回了眼白之中,已经脱离了狂化状态,似乎正在和温情低声说话,见‘魏无羡’睁开眼睛,默默跪到了地上。 温情则红着眼睛,什么都没说。 ‘魏无羡’坐了起来。 魏无羡也沉默着站在那里,心中忽然翻涌起一股汹涌的恨意。 沉默半晌,‘魏无羡’一脚踹到温宁胸口,将他踹翻在地。 温情吓得一缩,握紧了拳头,却只低头抿嘴。 ‘魏无羡’咆哮道:“你杀了谁?你知不知道你杀了谁?!” 恰在此时,温苑头顶着一只草织蝴蝶从殿外跑进来,喜笑颜开道:“羡哥哥……” 他本来是想给‘魏无羡’看他涂上了新颜色的蝴蝶,然而进来之后,他却看到了一个犹如恶鬼的‘魏无羡’,还有蜷在地上的温宁,一下子惊呆了。 ‘魏无羡’猛地转头,他还没收住情绪,眼神十分可怕,温苑吓得整个人一跳,蝴蝶从头顶滑落,掉在了地上,当场大哭起来。 —— 看着状若疯魔的魏无羡,所有人都沉默了。 蓝思追看着石壁上的阿苑,还有温情和温宁,眼眶微热。 他的亲人…… —— 四叔赶紧佝偻着腰进来,把他抱了出去。 温宁被他一脚踹翻之后,又爬起来跪好,不敢说话。 ‘魏无羡’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吼道:“你杀谁都行,为什么要杀金子轩?!” 温情在一旁看着,很想上来保护弟弟,却强行忍住,又是伤心又是惊恐地流下了眼泪。 ‘魏无羡’道:“你杀了他,让师姐怎么办?让师姐的儿子怎么办?!让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魏无羡’的吼声在伏魔洞中嗡嗡作响,传到外面,温苑哭得更厉害了。 耳中听着小儿远远的哭声,眼里看着这对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的惊惶姐弟,魏无羡的一颗心越来越阴暗。 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另一个自己发泄自己的恨意。 他有些恍惚的想着—— 我这些年来到底是为什么要把自己困在这座乱葬岗上? 为什么我就非要遭受这些? 我当初是为什么一定要走这条路? 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样? 别人是怎么看我的? 我究竟得到什么了? 我疯了吗? 我疯了吗? 我疯了吗!!!! —— 归墟殿里回响的,是魏无羡一声声的质问,不是在质问他们,魏无羡是在质问他自己。 “我疯了吗?!!” 蓝忘机倏然快速上前到了石壁前,伸出手,他想安慰魏无羡,想告诉他这些……都还没有发生,想告诉他,他没有疯。 但他触手却是一片冰冷。 他碰不到魏无羡,他说的话魏无羡也不可能听到。 魏无羡的样子,令他心痛至极。 魏婴…… “忘机?”蓝曦臣看着弟弟的背影,张了张嘴想叫他回来,但又说不出口。 江厌离已经失声哭了出来。 她万万没想到,死的不是魏无羡,而是金子轩,但不管出事的是谁,她都不能接受。 “阿羡……” —— 若是他一开始没有选择这条道路就好了。 魏无羡心里忽然冒出这个想法。 几乎是同时,耳边响起温宁低不可闻的声音,“……对……不起。” 这是一个死人,没有表情,红不了眼眶,更流不了眼泪。 可是,此时此刻,这个死人的脸上,却是真真切切的痛苦。 他重复道:“对不起…… “都、都是我的错…… “对不起……” 听着他磕磕巴巴地反复道歉。 —— 温情看着这一幕,颤抖着手把温宁抱进怀里。 哪怕她没有经历这些,但她也大概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都不肯放过他们? 他们都已经自困乱葬岗了,还要把他们引出来,再痛下杀手。 为什么,凭什么?!! 可是,再多的话,这一刻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 忽然间,魏无羡觉得滑稽无比。 根本不是温宁的错。 是他自己的错。 发狂状态下的温宁,只是一件武器而已。 这件武器的制造者,是他。 听从的,也是他的命令:。 那时剑拔弩张,杀气肆虐,再加上他平时在温宁面前从来不吝于流露对金子轩的敌意,是以金子轩一出手,无智状态下的温宁,便将他认作了“敌人”,不假思索地执行了“屠杀”的命令。 是他没能控制好这件武器。 是他对自己的能力太自负。 也是他,忽略了至今为止所有的不祥征兆,相信他能够压制住任何失控的苗头。 温宁是武器,可他难道是自愿要来做武器的吗? 这样一个生性怯弱、胆小又结巴的人,难道以往他在魏无羡的指挥下,杀人杀的很开心吗? 当年他得了江厌离馈赠的一碗藕汤,一路从山下捧上了乱葬岗,一滴都没撒,虽然自己喝不了,却很高兴地看着别人喝完了,还追问是什么味道,自己想象那种滋味。亲手杀了江厌离的丈夫,难道他现在很好受吗? 一边把错误都揽到自己身上,一边还要向他道歉。 —— “哎……”聂怀桑叹了口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也什么都说不出来,这个时候说什么,好像都是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 —— 魏无羡看着另一个自己似哭似笑的松开了揪着温宁衣领的手。 看着温宁惨白毫无生气的脸,眼前浮现的却是金子轩那一张沾满了尘土和鲜血、脏兮兮的面容,同样也是惨白无生气。 他还想起了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才嫁给了心上人的江厌离,想起了金子轩和江厌离的儿子,阿凌,那个被他取过字的孩子,才一丁点大,才在拈周礼上抓了他父亲的剑,把他爹娘都高兴坏了。 再过两天,就是他的满月宴了。 怔怔地想着,想着,魏无羡忽然哭了。 他茫然地道:“……谁来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从前只有旁人来问他,该怎么办。 如今却是他问别人,自己该怎么办。 而且,没有人能给他回答。 —— 即便是此刻在归墟殿内的人,也同样没有人能给魏无羡答案。 甚至从未来出现在这里的三个小辈,他们还知道,不夜天还有一场大战,而江厌离,死在了那里。 但蓝思追、蓝景仪和金凌都没有办法开口说话。 不过这也没什么要紧,虽然不能说话,但他们隐约也意识到,石壁上放的画面,对他们而言是已经发生的过去,但对在场的其他十一个人来说,却都是未来即将要发生的事。 或许,经历了这一遭,穷奇道截杀和血洗不夜天,都不会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本来下午我写的不是这个版本,emmmm 写了一千五,然后我觉得尴尬,全给删了,重写的 _(:з」∠)_ 我心里苦_(:з」∠)_感谢在2020-02-17 13:48:46~2020-02-17 21:14: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红笺、光之霓裳、茶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茶茶 119瓶;YS&LYJ 10瓶;光之霓裳、陈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就在他恍惚的时候,温情动了,他下意识抬头,就见另一个自己已经歪倒在石床上,先开始还能举起手臂,可很快的,连手臂也摔到了床上,全身都动弹不得了。 魏无羡顿觉不妙,脱口道,“温情!你干什么?”话音落下,才意识到,他说话,温情听不到。 温情红着眼眶,缓缓收回右手,道:“……对不起。” 原本以她的速度是决计刺不中‘魏无羡’的,可方才的‘魏无羡’根本没有任何防备。 这一针扎得狠,扎得‘魏无羡’脑子也稍稍冷静了些,喉结上下滚动一轮,开口道:“你这是做什么?” 温情和温宁对视一眼,一齐站到他身前,对着他,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礼。 见此情此景,魏无羡心中升腾起一股狂躁的不安,道:“你们要干什么?究竟想干什么?” 几乎同时,另一个自己也问了同样的话。 温情道:“刚刚你醒来的时候,我们正好在商量。已经商量得差不多了。” 商量什么?魏无羡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魏无羡’道:“商量什么?别废话,把针拔了,放开我!” 温宁缓缓从地上站起身,仍是低着头,道:“姐姐和我,商量好了。去金麟台,请罪。” —— 归墟殿内众人脸色难看至极,温宁是杀了金子轩,但这件事的受害者岂止是金子轩,魏无羡和温宁也是受害者啊。 可偏偏,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任何人能证明他们的清白。 而且,他们杀了穷奇道百余人,是铁打的事实,不管真相如何,都已经不重要了。 —— 请罪?魏无羡愕然,旋即笑了出来,带着无尽的悲愤,他想骂人,但又不知道该骂谁。 “请罪?”‘魏无羡’愕然道:“什么请罪?负荆请罪?投案自首?” 温情揉了揉眼睛,神色看似平静地道:“嗯,差不多。你躺着的这几天,兰陵金氏派人来乱葬岗下喊话了。” ‘魏无羡’道:“喊什么话?不要打一掌说一句,一次说个清楚!说完!” 温情道:“兰陵金氏要你给个交代。这个交代,就是交出温氏余孽的两名为首者。尤其是鬼将军。” “……”‘魏无羡’道:“我警告你们两个,赶紧把这根针拔下来。” 温情继续自顾自道:“温氏余孽的为首者,也就是我们了。听他们的意思,只要你交我们出去,这件事就当暂且过了。那就再麻烦你躺几天好了。这根针扎在你身上,三天效用就会消退。我叮嘱过四叔他们了,会好好照看你。如果这三天里有什么突发状况再放你出来。” ‘魏无羡’怒道:“你他妈给我闭嘴!现在已经够乱了!你们两个少给我添乱。请个狗屁的罪,我让你们这么做了吗?拔下来!” 温情和温宁垂手站着,他们的沉默如出一辙。 ‘魏无羡’的身体无力,奋力挣扎无果,又没人听他的话,一颗心也忽然无力了。 无力的何止‘魏无羡’呢? 旁观这一幕的魏无羡自己,也觉得无力。 如果,如果他没心存奢望去参加阿凌的满月宴……或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 金凌眼眶红了,他想说话,却张不了口,眼泪却从眼眶滑落。 也许舅舅和魏无羡都不想让他知道真相,怕他难以接受,所以从来不在他面前提,可他觉得他才是最有资格知道真相的人,如今知道了真相,却依旧难以接受。 父母的死于他而言真的很难过,很痛苦。 但说真的,要说感情,他毕竟满月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对父母的感情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并未真正的相处过。 但魏无羡却不同,他对江厌离感情极深,更因此惠及他很讨厌的金子轩,哪怕不喜欢,也愿意为了江厌离忍。 论痛苦,其实最能感同身受的,只有江澄。 哪怕是金凌这个做儿子的,失去阿娘的痛苦都及不上魏无羡十分之一。 听着魏无羡心中后悔参加金凌满月宴的话,在场的人,滋味复杂至极。 这真的是魏无羡的错吗? 旁观到现在的他们,清楚的知道,并不是。 魏无羡从来不是个主动招惹别人的人,一直都是旁人在步步紧逼,逼着他反击,害人害己。 —— ‘魏无羡’吼也吼不了,动也动不得,哑着嗓子,道:“你们去金麟台干什么?那个千疮百孔根本不是我下的……” 温情道:“可是他们已经认定了是你。” ‘魏无羡’努力想着应对的法子,忽然心头一亮,道:“那就找出真正的下咒者!金子勋肯定找过咒术师,这种恶诅的处理方法一般是给它打回去,反弹到施术者身上。就算没法全部反弹,也能反弹一部分。只要找谁身上有同样的恶咒痕迹就行了!” 温情道:“没用的。” ‘魏无羡’道:“怎么没用?” 温情道:“人海茫茫,上哪里去找呢?难道要在没座城的每一条路上都设个关卡,让所有的人都脱衣检查吗?” ‘魏无羡’胡乱道:“为什么不行??” 温情道:“谁肯帮你设这些关卡?而且你要找到什么时候?十年八年或许能找到,但他们愿意等吗?” ‘魏无羡’道:“可是我身上没有恶诅痕的反弹痕迹!” 温情道:“今日截杀的时候,他们问过你了吗?” ‘魏无羡’道:“没有。” 温情道:“是了。没问你,直接下杀手了。懂了吗?不需要任何证据,也不需要你来找出真相。你身上有没有恶诅痕,根本不重要。你是夷陵老祖,你是鬼道之王,你精通邪魔歪道,就算没有反弹痕迹也不奇怪啊。而且你可以不用自己动手,你可以派你的温狗喽啰走狗动手啊。反正就是你,你没法抵赖的。” 魏无羡骂了一声。 —— 温情对魏无羡说的话,每个字都像一记毫不留情的巴掌,狠狠扇在他们脸上。 无地自容! 温情嗤笑,没有说话,但听到她嗤笑的人,都说不出话来。 可以说,石壁上的魏无羡,在金子轩倒下的那一瞬间,已经彻彻底底站在了仙门百家的对立面。 明明是金子勋惹了人,被下了咒,却赖在魏无羡的头上,并且不要证据,死盯着魏无羡,不是他做的,也是他做的。 这简直太可笑了。 蓝忘机站在石壁前,双目赤红,紧紧攥着避尘,若金子勋此刻能活过来站在他面前,他能拔*出自己的避尘,将人活活刮了。 —— 温情静静听他骂完,道:“所以,你看。没有用的。而且事到如今,千疮百孔是谁下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穷奇道那三百多人,还有……金子轩,确实是阿宁杀的。” ‘魏无羡’道:“……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他自己都想不出“可是”什么。 想不出要用什么理由来推辞,要用什么借口来开脱。 ‘魏无羡’道:“……可是要去也是该我去。纵尸杀人的是我。为什么凶手不去,却要一把刀去?” 温情道:“这样岂不更好。” ‘魏无羡’道:“好什么好?!” 温情淡声道:“魏婴,咱们都清楚。温宁是一把刀,一把让他们害怕的刀,但也是一把他们用来作为攻击你的借口的刀。我们去了,你没了这把刀,他们,也就没有借口了。这事儿,也许就完了。” ‘魏无羡’怔怔的看着她,忽然发出一声无意义的怒吼。 魏无羡也失去力气跌坐在石床便,哈哈的笑起来,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江澄总是对他做的一些事情流露出极度愤怒的情绪,为什么总是骂他有英雄病,为什么总恨不得暴揍一顿打醒他。因为这种看着旁人非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非要自己去承担糟糕的后果、劝都劝不住的感觉,实在是可恨至极,可恶至极! —— 江澄眼眶也红了,嗤了一声,“你……”你也有今天!知道自己有多可恶了? 可是他却又没办法真正的恨魏无羡,魏无羡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可以说,都是他害的。 他是这世上,最没有资格去恨魏无羡的人。 —— ‘魏无羡’道:“你们究竟懂不懂?去金麟台请罪,你们两个,尤其是温宁,会是什么下场?你不是最心疼你这个弟弟的吗?” 温情道:“什么下场,都是他应得的。” 不是的。根本不是温宁应得。而是他应得的。 温情道:“反正算起来其实我们早就该死了。这些日子,算是我们赚的。” 温宁点了点头。 他总是这样,旁人说什么都点头,表示附和,绝不反对。 魏无羡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他这个动作和这份温顺。 温情在榻边蹲了下来,看着‘魏无羡’的脸,忽然伸手,在‘魏无羡’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这一下弹得十分用力,痛得‘魏无羡’眉头一皱。 见状,温情似乎心情好了很多,道:“话说完了,交代清楚了,也道过别了。那,就再见了。” 魏无羡道:“不要……”但他的话,温情听不见。 另一个‘魏无羡’也在说不要,但话未说完,就被温情打断。 温情打断道:“这话我没对你说过几次,不过到今天了,有些话总得要说的。今后真的就没机会了。” ‘魏无羡’喃喃道:“……你给我闭嘴……放开我……” 温情道:“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温情带着温宁往外走,魏无羡想跟上去,但到了洞口,却发现自己根本出不去,当即怒吼。 可是谁都看不到他,谁也听不到他。 “啊!!!————” —— “我……我还从来没见过魏兄这么歇斯底里的样子。”聂怀桑神情复杂的道。 他印象里的魏无羡,都是风流肆意的,但凡他在的场合,他都是被人围着的焦点。 他真的没想过,魏无羡有一天会变成这样,甚至身边除了温家这些余党,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人能陪在他身边,所有的痛苦,煎熬,重担,一切的一切,都要他来扛。 可他也不过刚刚及冠的年纪罢了,却要遭受这些。 他想同情魏无羡,但却又觉得,任何的同情都是对魏无羡的侮辱。 张了张嘴,没能再发出半个音节。 —— ‘魏无羡’躺足了三天。 魏无羡也在伏魔洞状若痴呆的坐了三天。 温情的计算确实没错,整整三天,不多一刻,不少一刻,三天一过,‘魏无羡’便能动弹了。 先是手指,再是四肢,脖子……等到全身几乎僵硬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之后,‘魏无羡’从台阶上一跃而起,冲出了伏魔洞。 魏无羡也跟着跑了出去。 那群温家的人们这三天似乎也没合眼,沉默地坐在那间大棚子里,围着桌子坐着。 ‘魏无羡’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一路狂奔,冲下了乱葬岗。 一口气冲下山后,他站在荒野之中,喘着粗气,弯腰双手撑住膝盖,好容易才直起腰。 然而,看着杂草丛生的数道山路,却不知道要往哪里走了。 乱葬岗,他刚刚才从上面下来。 莲花坞,他已经一年没有回去了。 金麟台? 三天已过,此时再去,能看到的,怕是只有温情的尸体,和温宁的骨灰了。 他愣愣地站着,忽觉天地之大,竟无一处可去。 更不知道要做什么。 —— 没有人说话,甚至对视都没有,都看着石壁上的魏无羡,看着他在苦海里挣扎,挣扎…… —— 魏无羡看着另一个自己失神的站在不远处,他大概也知道那个自己在想什么。 这三天,有一个可怕的念头,被他反复否决过,但还是反复出现着,挥之不去。 温情和温宁自己走了,也许,其实他心底对此是庆幸的。 因为这样,他就不必为难究竟应当做什么抉择了。 因为他们已经主动代替他做了抉择,解决了这个麻烦。 魏无羡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低声对自己吼道:“想什么?!”他没有去看另一个自己,但也听到了那一声巴掌的响声。 脸上火辣辣的,终于把这可怕的念头压了下去。 转而改想,无论如何,好歹要把温氏姐弟二人的尸体骨灰拿回来。 于是,他看见‘魏无羡’最终还是朝金麟台的方向奔去了。 —— “这个时候去金麟台?魏兄是想死吗?”聂怀桑简直惊呆了。 温情和温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其实一直都是魏无羡的负担,如果不是因为他们,魏无羡即使修了鬼道,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般境地,他们就是把魏无羡害成这样的契机。 —— 魏无羡若是想无声无息地潜入一个地方,并不难。 金麟台上很是安静,竟然没有他想象中的重重把守。 四下搜索半天,并未见到可疑之处。 像一个幽灵一样在金麟台的殿群中游荡着,见人就躲,无人就走。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找什么、该怎么找,但是,当一阵婴孩的哭声传来时,他的脚步一僵,内心有个声音催使着身躯朝声源之处走去。 哭声是从一间漆黑无光的大殿中传来的。 魏无羡无声无息潜到门前,从雕镂着精致花纹的木窗缝隙间向里望去。 堂中置着一具黑沉沉的棺木。 棺木之前,跪坐着两个白衣女子。 左边那个女子身形孱弱,这个背影他绝不会认错。从小到大,他被这个背影的主人背过无数次。 是江厌离。 —— 这幅画面,对金子轩和江厌离的冲击都挺大,哪怕是金凌,也是默默地哭出来。 在这次穷奇道截杀的事件里,没有一个胜利者,全都是输家! —— 江厌离跪坐在一只蒲团上,愣愣盯着面前那具黑得发亮的棺木。 那婴孩就抱在她怀里,还在发出细细的哭声。 右边的那名女子低声道:“……阿离,你别坐了。去休息休息吧。” 江厌离摇了摇头。 金夫人叹了口气。 这是个和她的好友虞夫人性子颇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十分好强,声调总是扬得高高的。 可刚才她说的这几句话,声音却又低又哑,显得极为苍老。 金夫人又道:“这里我守着就好了,你不要再坐下去了,会受不住的。” 江厌离轻轻地道:“母亲,我没事。我想再坐一会儿。” 半晌,金夫人缓缓站了起来,道:“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 她应该也在这里跪坐很久了,腿脚发麻,站起来后身体微微一晃,却立刻稳住了。 转过身,果然是那张轮廓有些刚硬的女子面容。 魏无羡记忆中的金夫人,雷厉风行,神情傲慢,周身贵气,金光璨璨。 容貌保养得极好,瞧着十分年轻,说是二十如许也有人信。 而此时此刻,魏无羡看到的,却是一个一身素缟,鬓染霜华的普通中年女人。 没有妆容,脸色灰败,嘴唇上起着一层死皮。 —— 金子轩看着自己的母亲这幅样子,也是悲从中来,但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指责魏无羡吗?可魏无羡……也是无辜的。 —— 她走过来欲推门而出,‘魏无羡’立刻闪身,足底轻点,刚刚游上走廊的斗拱,金夫人便迈了出来,反手关上门,面目冷然地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面部肌肉,似乎想做出如往常般威严的表情。 可是,这口气还没吸完,她的眼眶先红了。 方才在江厌离面前,她始终不露分毫伤心之态。 然而一出门来,她的嘴角便垮了下来,五官皱缩,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这是魏无羡第二次在一个女人脸上,看到这种难看至极、又伤心欲绝的模样。 他真的再也不想看到这样的表情了。 ‘魏无羡’无意间握紧了拳,谁知,指骨恰好发出“喀”的一声脆响。 闻声,金夫人立刻长眉倒竖,喝道:“谁!” 她一抬头,就看到了潜藏在斗拱旁的‘魏无羡’。 金夫人眼神极好,看清了藏在黑暗之中的那张面容,脸上好一阵扭曲,尖声喝道:“来人!都给我来人!魏婴——他来了!他潜进金麟台了!” ‘魏无羡’跃下长廊,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殿里有人奔出,他不由得落荒而逃。 看着自己落荒而逃的背影,魏无羡也下意识跟了上去。 在这个时候,他根本不敢去看江厌离哪怕一个表情、更不敢听她对自己说一句话! —— “阿羡——”江厌离闭上眼,这样的未来,她不能接受。 蓝忘机恨不能即刻从这个地方出去,然后带着魏婴,远走高飞,去哪里都好,再也不要回来了! —— 逃离金麟台、退出兰陵城之后,‘魏无羡’又失去了方向,开始稀里糊地乱走,神志不清,一刻不停,不知走过了几座城,忽然看到一堆人聚在一堵城墙前,议论纷纷,气氛热烈,群情激奋。 魏无羡原本是无视了这些人的,可走过去时,忽然听到人群中传来低低的“鬼将军”三个字。 他顿时驻足,凝神细听。 “鬼将军也真是凶残……说是来请罪,又忽然发狂,在金麟台又大开杀戒啦!” “幸好当天我没去!” “不愧魏无羡教出来的狗,见人就咬。” “这魏婴也真是。控制不住就不要瞎炼,炼出来条疯狗也不拿链子拴好,迟早有一天遭反噬。照这个趋势我看那一天不远了。” 魏无羡静静听着,指节和面上肌肉都微微抽搐。 “兰陵金氏好倒霉啊。” “姑苏蓝氏才倒霉呢!杀的那三十几个人里大半都是他们家的,明明他们只是来助阵平息事端的。” “好在终于把鬼将军焚毁了,不然一想到有这么个东西成天在外边晃,还时不时发一发疯,真是睡觉都不安稳。” 有人啐道:“温狗就是应该有这样的下场!” “鬼将军已经被烧成渣了,这下魏无羡总该知道厉害了吧?我听好些准备去参加这次誓师大会的家主都放话了。痛快!” 魏无羡越听,面上神情越是淡漠。 他早该明白如此的。 无论他做什么,这群人的嘴里,永远不会有半句好话。 他得意,旁人畏惧;他失意,旁人快意。 横竖都是邪魔歪道,那他一直以来的坚持,究竟算什么? 为的又是什么? 只是,他眼神中的寒意越是彻骨,心头那一把狂怒的业火,就烧得越旺。 —— “这些人……嘴脸真是太丑陋了!”聂怀桑看着这些人,只觉得恶心。 聂明玦脸色也没比弟弟好多少,他早年就看见过这种人的嘴脸,孟瑶曾在他麾下效力,有些人没少攻击孟瑶的出身,他因此大力提拔孟瑶,后来……后来的事,他不愿再回想。 金光瑶估计是最能对此刻的魏无羡感同身受的人了。 不管他做什么,总会有人在背后议论他是娼妓之子,甚至侮辱他的母亲,千人骑万人枕! 他活到如今一二十年来,不敢说自己做的任何事都是好的,问心无愧的,但只有他的母亲是谁都不能触碰的逆鳞。 横竖他都是娼妓之子,不是吗? 魏无羡啊魏无羡,你确实早该想清楚自己的处境,画地为牢,把自己困住,无异于掩耳盗铃,最愚蠢不过的选择了。 你看,你就要为你的选择,付出代价了。 金光瑶对魏无羡此刻的眼神很熟悉,他几乎可以预料到,后面发生的事,绝对不会美妙。 —— 一人得意洋洋,仿佛他在这中有着莫大的功绩,道:“是啊,痛快!他今后若是老老实实缩在那破山岗上夹着尾巴做人倒也罢了,要是还敢出来抛头露面?嘿,只要他一出来,就……” “就怎么样?” 正议论得热火朝天的人们闻声一怔,齐齐回头。 只见一个面色苍白、眼下晕着两道乌色的黑衣青年站在他们身后,冷冷地道:“只要他敢出来,就怎么样?” 眼尖的人看到了这人腰间那管束着鲜红穗子的笛子,登时大惊大恐,脱口而出:“陈情。是陈情!” 夷陵老祖魏无羡,竟然真的出来了! 刹那间,人群以‘魏无羡’为圆心,空出了一大片地,朝四下逃窜开来。 ‘魏无羡’吹出一声凄厉尖锐的口哨,这些人忽觉身体一沉,尽数趴到了地上。 战战兢兢回头一看,发现所有人、包括自己的背后,都沉沉压上了数只形态不一、口垂鲜血的阴灵! 在一地东倒西歪、动弹不得的人群中,‘魏无羡’不疾不徐地穿行着,边走边道:“咦,你们怎么啦?方才在背后谈论我,不是很嚣张的吗?怎么到了我面前,又是五体投地的另外一幅嘴脸了?” 他走到刚才言语最刻毒的那人身旁,猛地一脚踩上他的脸,哈哈笑道:“说啊?怎么不说了?——侠士,你究竟要把我怎么样啊?!” 那人被他踢得鼻骨断裂,鼻血狂飙,惨叫不止。 —— 这幅场面,叫蓝启仁、蓝曦臣、聂明玦皱起了眉,但也没说什么。 金子轩和江厌离以及江澄,都默然不语。 温情和温宁已知自己被挫骨扬灰,都面无表情的冷眼看着其他人。 蓝忘机和聂怀桑以及金光瑶,蓝忘机只后悔没有早点带魏婴离开,甚至有些恨自己不善言辞;聂怀桑虽然有些被魏无羡此刻的脸色吓到,但对此却更加唏嘘;金光瑶对魏无羡的行事,没有任何不满,甚至还有些欣赏,本来就是,这些人嘴贱,为什么要放过他们?大人大量?真是理直气壮啊,让人恶心! 三个不能说话的小辈各自对视了一眼,都相继低下头。 —— 数名修士在城墙上方观望,想帮忙又不敢上前,远远地隔空喊话道:“魏……魏婴!你若是真有本事,你怎么不去找誓师大会的那些大家族大家主们?跑来欺负我们这些没有还手之力的低阶修士,算什么本事?” ‘魏无羡’又是一声短哨吹出,那名喊话的修士忽觉有一只手猛地拽了他一把,从城墙上方跌落下来,摔断了双腿,长声惨嚎起来。 哀嚎声声中,‘魏无羡’面不改色地道:“低阶修士?因为是低阶修士,我就必须要容忍你们吗?既然敢说,就要敢承担后果。既然知道自己是微不足道、贱如蝼蚁的杂碎,怎么不懂管好自己的嘴!” 众人面如死灰,噤若寒蝉。 半晌,‘魏无羡’没再听到一句闲言碎语,满意地道:“对了,就是这样。” 说完又是一脚,将编排得最起劲的那人的口牙踹落了半边! 血溅满地,无人不战栗色变,那人早已痛得晕了过去。 ‘魏无羡’低头将靴子底的血迹在地上碾了碾,碾出几个血淋淋的足印,端详一阵,淡淡地道:“不过,你们这些杂碎倒是说对了一件事。跟你们这种人浪费时间,没什么意思。让我去找那几家大的吗?很好,我这就去,跟他们清算清算。” 他一抬头,看见了城墙上贴的那张巨大告示。方才这群人,就是围着这张告示在讨论。 告示最上方,写的是“誓师大会”四个字,内容是以兰陵金氏、清河聂氏、云梦江氏、姑苏蓝氏为首的四大家族,要在岐山温氏被废弃的仙府不夜天城的废墟之上,将温氏余孽的骨灰飞洒,同时誓师,与占据乱葬岗的夷陵老祖势不两立。 不夜天城,誓师大会? —— 看清了墙上贴的巨大告示,在场的人,脸色都难看至极。 他们都被金光善给耍了,不但要帮他围剿魏无羡,居然还召开什么誓师大会,这简直太可笑了。 蓝启仁狠狠闭上眼,不敢相信未来的自己,未来的蓝家居然会成为助纣为虐的帮凶。 金子轩笑得凄然,“我这死了才几天?尸骨未寒吧?我父亲真是为了我报仇,还是想要阴虎符?” 话虽如此,但他内心早已有了答案。 边上的金光瑶垂眸,早在金光善指使他去穷奇道送死的时候,他已经对金光善心冷了。 他语气淡淡,“子轩兄还没看清父亲的真面目吗?只要对他有用,不管是什么人,都不过是他的棋子罢了,或许父亲对你还有几分偏爱和真心,但在阴虎符的诱惑面前,什么父子亲情都不值一提!” 金子轩闻言,神情愈发黯然。 聂明玦的脸色也难看至极,他最痛恨的就是这种阴暗小人,否则也不会因为金光瑶当初做的一些事,翻旧账翻到如今,然而忽然获知金光善居然会利用他对付魏无羡,并且他还坚信魏无羡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这真是……一个耳刮子狠狠打在他脸上。 叫他无地自容。 江澄的脸色也没好看多少,因为云梦江氏,也在此列,可他大概能猜到另一个自己在想什么,因为其他三大世家都参加了,他若是不参加,根本解释不过去不说,更会引来猜忌,他不敢拿江氏的家业去维护魏无羡,甚至给魏无羡洗刷冤屈。 最重要的是,死的是金子轩!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17 21:14:27~2020-02-18 13:07: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光之霓裳、满天星、岁月静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凤舞 50瓶;九黎 20瓶;光之霓裳、进宝喵喵喵、陈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这群人原本以为自己一定会惨死夷陵老祖之手,然后沦为被他操纵的行尸走肉,个个惊恐万状,谁知,魏无羡并没有兴趣和他们多作纠缠,看完告示之后,把这群人扔在地上,这便负手离开了。 他没有收回那些阴灵,满地呼痛的继续哀哀呼痛,哼唧的继续蠕动哼唧,全都爬不起来。 岐山温氏覆灭之后,不夜天城的主殿群便沦为了一座华丽而空洞的废墟。 坐落于整座不夜天城最高处的炎阳烈焰殿前,有一个宽阔无比的广场。 从前有三支冲天而起的旗杆立于广场最前端,如今,其中两支都已经折断了,剩下的一支,挂的是一面被撕得破破烂烂,还涂满了鲜血的炎阳烈焰旗。 此夜,广场上密密麻麻列满了大大小小各家族的方阵,每个家族的家纹锦旗都在夜风中猎猎飘动。 断旗杆前是一座临时设立的祭台,各个家族的家主站在自家方阵之前,由金光瑶为他们每人依次送上一杯酒。 尽数接过酒盏后,众位家主将之高高举起,再酹于地面。 酒洒入土,金光善肃然道:“不问何族,不分何姓。这杯酒,祭死去的世家烈士们。” 聂明玦道:“英魂长存。” 蓝曦臣道:“愿安息。” 江澄则是阴沉着面容,倾完了酒也一语不发。 接下来,金光瑶又从兰陵金氏的方阵之中走出,双手呈上了一只黑色的方形铁盒。 金光善单手拿起那只铁盒,高高举起,喝道:“温氏余孽焚灰在此!” 说完,他运转灵力,将铁盒赤手震裂。 黑色铁盒碎为数片,无数白色的灰末纷纷扬扬撒于凄冷的夜风之中。 挫骨扬灰!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喝彩之声。 —— “这真是……真是……”蓝启仁根本找不到任何词形容这幅画面,说是除魔,可到底谁才是魔? 他恨恨闭上眼,已经不想再看。 “挫骨扬灰……”温情呵了一声,“真是狠毒啊!论狠毒,我们可真是远远比不上他们这些正道人士!” 人死了还不够,还将人挫骨扬灰,简直是叫他们永不超生! 金子轩无地自容。 —— 金光善举起双手,示意众人安静,听他讲话。 等到叫好声渐渐平息,他又高声道:“今夜,被挫骨扬灰的,是温党余孽中的两名为首者。而明日!就会是剩下的所有温狗,还有——夷陵老祖,魏婴!” 忽然,一声低笑打断了他慷慨激昂的陈词。 这声低笑响起的太不是时候,突兀又刺耳,众人立即刷刷地朝声音传来之处望去。 炎阳烈焰殿是一座宏伟的大殿,共有十二条屋脊,每条屋脊之末各设有八只神兽。而此时,众人发觉,其中一条屋脊上,竟然有九只,方才那声低笑,就是从那边发出来的! 那只多出来的脊兽微微一动,下一刻,一只靴子和一片黑色衣角便从屋檐上垂了下来,轻轻晃荡。 所有人的手都压到了剑柄上,江澄的瞳孔一缩,手背青筋突起。 金光善惊恨交加,道:“魏婴!你胆敢出现在此!” 那人开口说话,果然是‘魏无羡’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奇怪:“我为什么不敢出现在此?你们这些人加起来,有三千么?别忘了当年在射日之征里,别说三千,五千人我也单挑过。而且我出现在这里,岂不正合你们的意?省得劳你们明天还要特地找上门去把我挫骨扬灰。” 聂明玦冷冷地道:“竖子嚣张。” ‘魏无羡’道:“我岂非一直如此嚣张?金宗主,自己打自己的脸,痛快么?说只要温氏姐弟去金麟台给你们请罪这件事便揭过的是谁?刚才口口声声说明天要把我和其他温党余孽挫骨扬灰的又是谁?” —— 聂怀桑看了眼脸色难看的大哥,小声道,“魏兄此番过来,问再多,都没有任何意义,这些人,就是想要他的命。” 没有人接他的话,蓝忘机在不夜天的广场搜寻自己的身影,却没看到自己。 他为什么不在这里? —— 金光善道:“一码归一码!穷奇道截杀你屠杀我兰陵金氏子弟一百余人,这是一码。你纵温宁金麟台行凶,这又是另……” ‘魏无羡’道:“那么敢问金宗主,穷奇道截杀,截的是谁?杀的又是谁?主谋者是谁?中计者又是谁?归根结底,先来招惹我的,究竟是谁?!” 那些站在方阵之中的门生们藏身于人山人海,倍感安全,纷纷壮起了胆子,隔空喊话道:“即便是金子勋先设计截杀你,你也断不应该下这么大狠手,杀伤那么多条人命!” “哦。”‘魏无羡’替他分析道:“他要杀我,可以不用顾忌下死手,我死了算我倒霉。我自保就必须要顾忌不能伤这个不能伤那个,不能掉他一根头发了?总而言之,就是你们围攻我可以,我反击就不行,对不对?” 姚宗主扬声道:“反击?那一百多人和金麟台上的三十多人是无辜的,你反击为何要连累他们!” ‘魏无羡’道:“那乱葬岗上的五十多名温家修士也是无辜的啊,你们又为何要连累他们?” 另一人啐道:“温狗究竟给了你什么大恩大德?这样向着这群杂碎。” “我看根本没有甚么大恩大德。只是他自以为是个和全世界作对的英雄,自以为在做一件义举,觉得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自己很伟大罢了!” 听了这一句,魏无羡却沉默了。 —— “根本没有人愿意听魏公子解释,在这个时候,杀了他,就能得到阴虎符,谁愿意听他解释,谁愿意知道真相,大哥和二哥或许没想过要阴虎符,但也肯定是被算计利用了,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是魏公子的敌人。”金光瑶叹道。 他大概清楚会造成这样后果的原因,魏无羡来不夜天前曾碰到一群人,这些人议论的时候,有说鬼将军在金麟台发狂,杀了不少人。 想来,清河聂氏和姑苏蓝氏都死了不少修士,否则他们不会在这里。 —— 下方众人将他的沉默当作退缩,道:“归根结底,还不是你对金子勋下那种卑鄙阴损的恶咒在先!” ‘魏无羡’道:“请问你究竟有什么证据,证明恶咒是我下的?” 发问那人哑口无言,噎了噎,道:“那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你下的?” ‘魏无羡’笑了:“那我再请问,为什么不是你?你不也没证据证明不是你下的恶咒吗?” 那人又惊又怒:“我?我怎么会和你一样?休要混淆是非胡搅蛮缠!你的嫌疑最大,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你和金子勋一年多以前就结过怨!” ‘魏无羡’森然道:“究竟胡搅蛮缠的是谁?对啊,我若想杀他,一年多以前就杀了,用不着留到现在。不然他这种角色,要不了一年,我三天就忘了。” 姚宗主震惊了:“……魏无羡啊魏无羡,我今天算是长见识了,我真是从未见过你这样无理的恶徒……把人杀死之后,还要言辞侮辱,恶语相向。你莫非就没有半点同情之心、愧疚之情?” 骂声一片,‘魏无羡’却安然受之。 唯有愤怒,才能把他心中其他的情绪压下去。 —— “这些人真是厚颜无耻,没有证据就心口污蔑,不需要证据,只要他们都认为是魏兄做的,那就是魏兄做的。一年多以前的恩怨,居然还能扣到魏兄头上,就金子勋那个德行,得罪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想杀他的更是不知道有多少,凭什么怪在魏兄头上?魏兄那话虽然听着嚣张,但并非没有道理,他若是想杀金子勋,根本不必等到现在,更不用下这种下三滥的恶咒,而且还会反噬自己。” 依然没人接他的话。 有的关注石壁,有的陷入沉思,有些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谁都没理会他。 —— 一名站在方阵较前列的修士痛心疾首道:“魏婴,你太让我失望了。亏我当初还曾经仰慕钦佩过你,还说过你好歹是开宗立派的一代人物。如今想来,真是几欲作呕。从此刻开始起,我与你势不两立!” 闻言,‘魏无羡’先是一怔,随即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 他笑得几乎喘不过气了,道:“你仰慕我?你说你仰慕我,那为何你仰慕我的时候我没见过你?而我一人人喊打,你就跳出来摇旗呐喊?” ‘魏无羡’眼角笑出了眼泪,道:“你这仰慕,未免也太廉价了。你说你从此与我势不两立,很好,你的势不两立抑或不共戴天,对我有任何影响吗?你的仰慕和憎恶,都如此微不足道,怎好意思拿出来叫嚣?” 话音未落,他喉咙忽然一噎,胸口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闷痛。 低头一看,一只羽箭正正插在他胸口,箭头埋入了两条肋骨之中。 他朝羽箭射来的方向望去。射出这一箭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修士,站在一个小家族的方阵之中,兀自维持着姿势,弓弦犹在颤抖。 ‘魏无羡’看得出来,这只箭,原本是直冲他心口致命之处射来的。 只是射箭人技艺不精,箭势在半空中衰落,这才偏下了心脏部位,射入了肋骨之中。 那射箭人身旁的人都目光惊愕、甚至惊恐地看着做出了这种鲁莽举动的这名同门。 ‘魏无羡’抬起头,脸现煞气,反手拔下这只羽箭,用力掷了回去。 只听一声惨呼,那名偷射他的年轻修士,竟然就这样被他徒手掷回的一箭插中了胸口! 他身旁另一名少年扑到他身上,嚎啕道:“哥!哥!” 那个家族的方阵瞬间乱了套,家主伸出颤抖的手指着‘魏无羡’道:“你……你……你好狠毒!” —— “这些人还要不要脸?”聂怀桑简直要惊呆了,谁先动手一目了然啊! 其他人的脸色也是难看至极,蓝忘机深深呼吸一口气,压下满心的怒火。 魏婴…… 冷静!魏婴! 魏婴……他快失控了。 —— ‘魏无羡’右手随便在胸膛的伤口处按了按,暂时止住血,漠然道:“什么叫狠毒?他既然敢偷袭射我这一箭,就该料到万一没射中会是什么下场。既然都叫我邪魔歪道了,总不至于指望我宽宏大量地不和他计较。” 金光善呼道:“布阵,布阵!今天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这里!” 一声令下,对峙局面终于被打破,数名门生御剑持弓,向着大殿上方包抄过去。 终于先动手了! ‘魏无羡’冷笑着将腰间陈情取了下来,举到唇边,随着笛子发出尖锐的嘶鸣,不夜天城广场的地面之上,一只只惨白的手臂破土而出! 一具具尸体顶破白石铺就的细墁地面,从泥土深处爬了出来。有御剑刚刚离地的,立即被他们拖了下来。 ‘魏无羡’站在炎阳烈焰殿的屋脊之上,竹笛横吹,双目在夜色中闪闪发出冷光。 俯瞰下方,各家服饰犹如五颜六色沸腾不止的水,翻搅不止,时而四散,时而又聚拢。 除了云梦江氏的方阵那边无恙,其他家族尽皆大乱,各个家主都忙着护住自己的门生,一时都无暇去攻击‘魏无羡’。 —— “都这个时候了,魏兄还不忘记照拂江家,江澄,你……” 江澄脸色难看的打断他,“我知道,不用你一直在耳边叨叨叨,烦死了!!” 聂怀桑看着心烦意乱的江澄,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 反正经此一事,魏兄怕是也跟江澄离心了。 —— 正在此时,一道泠泠的琴音扰乱了陈情的笛音。 魏无羡从出现在不夜天开始,就一直静静的坐在另一个自己身边,他想说的想做的,身边的另一个自己都会做出来,因此他就默默坐在一旁,看着金光善唱大戏,看着这群人被金光善耍猴一样的利用个彻彻底底。 他本来没想大开杀戒的,但他已经压制不住满心的愤怒了。 然而他却没想到,会听到这道琴音。 他神色一沉,扯了扯嘴角,“是啊,我这样丧心病狂的大魔头,含光君当然要来除魔卫道了。”话虽这么说,但他的眼眶却红了。 ‘魏无羡’放下陈情,回头望去。 只见一人坐在另一条屋脊上,横琴于前,一袭雪白的衣衫在黑夜中有些刺目。 ‘魏无羡’冷声道:“啊,蓝湛。” 打完招呼过后,他又将笛子举到唇边,道:“从前你就该知道了,清心音对我没用!” 蓝忘机翻琴上背,改为抽出避尘,直冲陈情袭去,要斩断这支催生出魔音的鬼笛。 ‘魏无羡’旋身一错,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我就知道,终有一天咱们要这样真刀实枪地杀一场。横竖你从来都看我不顺眼,来啊!” 魏无羡听到自己这句话,也哈哈大笑了起来,“是啊……从来就看我不顺眼……”顿了顿,眼泪落下来,他低下头不想再看,嘴里却一直在喃喃的自问,“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连你也不放过我?蓝湛……我以为,至少,至少你不会……” —— 蓝忘机手里的避尘脱手,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魏婴!” 这一声,几乎和石壁里的自己喊出来的名字重叠在一起。 —— 蓝忘机只能听到‘魏无羡’的话,却听不到看不到另一个魏婴伤心难过的样子,蓝忘机的动作顿了顿,道:“魏婴!” 这一声虽然是喝出来的,可是,换了任何一个清醒的人来听,都会听出来,蓝忘机的声音分明在颤抖。 然而,魏无羡此刻已经失去判断能力了。 他已然半是疯狂,半神智不清,一切恶意都被他无限放大,只觉得世界上所有人都恨他,他也恨所有人。 谁来都不怕,谁来都一样,也不过如此。 忽然,在一片厮杀声中,‘魏无羡’听到了一个细微的声音。 那声音在喊:“阿羡!” 这个声音犹如一盆冷水,将他心头狂飙的邪火浇了个透心凉。 江厌离? 她是什么时候来了誓师大会的?! ‘魏无羡’登时魂飞魄散,顾不上再和蓝忘机相斗,放下陈情:“师姐?!” 魏无羡也瞬间清醒,从‘魏无羡’身边站起来,四处张望,满脸惊恐,“师姐?师姐怎么会在这里?刚刚不是还在金麟台吗?” 谁带她来的?谁把她带到这里来的? —— 江厌离怔怔的看着广场里厮杀的数千修士,隐约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下场。 再想到儿子刚才的反应,她大概……也死了。 阿凌,阿凌才刚满月啊! “阿姐?!”江澄脸色剧变,“阿姐你怎么会来金麟台?” 江厌离恍惚的摇头,“我,我不知道。” “金麟台离不夜天可不近,金小夫人刚刚生产,加之金子轩刚死,悲痛欲绝,自身灵力低微,又没有佩剑,她怎么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赶到不夜天的?”在场的都不是蠢人,立刻发现了异常之处。 聂怀桑叹道,“还能是为什么?八成是为了对付魏兄,才把江姑娘带过来的。至于是谁,这还用问吗?” 除了金光善,还能有谁? 凭江厌离自己能赶到不夜天吗?就算她能找到人送她来,她又是怎么知道魏无羡在不夜天的? 要知道江厌离出现在这里,喊得第一个人,就是魏无羡,她是目标明确来找魏无羡的。 谁告诉她的,谁送她来的? 百分之百跟兰陵金氏脱不开关系! 金凌睚眦欲裂,他知道阿娘会死,但所有人都说是魏无羡杀的,是魏无羡害的,但他现在才知道,不对!因果顺序,全都错了! —— 石壁里的江澄也听到了这个声音,刹那间脸色煞白,道:“姐?姐!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魏无羡’跳下了炎阳烈焰殿的屋脊,和江澄一样声嘶力竭地大喊:“师姐?师姐?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我看不到你!” 他顾不得数道冲他逼来的刀光剑影,在混乱的人群之中一边掌劈拳打,一边急急奔走。 忽然,看到江厌离白色的身影被淹没在人群之后,‘魏无羡’奋力地拨开挡路之人,艰难前行。 他们之间还隔着不少距离,隔着无数人,一时半会儿‘魏无羡’根本冲不过去,江澄也冲不过去。 更糟的是,恰在此时,两人都忽然发觉,江厌离身后,摇摇晃晃地站起了一具凶尸。 那凶尸躯体腐烂了一半,手中拖着一把生锈的长剑,正在朝江厌离靠近。 看到这令人肝胆俱裂的一幕,魏无羡厉声喝道:“滚开!给我滚开!别碰她!” 江澄也咆哮道:“让它滚!” 他掷出了三毒,紫色的剑光冲那具凶尸飞去,然而,剑光在半路就被其他修士的剑光干扰了,偏离了方向。 魏无羡心神越紊乱,控制能力就越差,那具凶尸无视他的指令,反而扬起了手中长剑,朝江厌离劈去! 魏无羡疯了,边冲边喊道:“停下来,停下来,给我停下来!” 现在人人都在忙着对付自己身边纠缠的凶尸,根本没有谁还有心思注意别人是不是危在旦夕。 那具凶尸一剑劈下,划开了江厌离的背部! 江厌离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 那凶尸站在她背后,继续扬起了长剑。 —— “阿姐!!!”江澄瞪大了眼睛,双目充血,“魏无羡!!!” 凶尸都是魏无羡控制的,伤江厌离的,是凶尸!是凶尸!!! 江澄喊着愤怒和恨意的声音在归墟殿回响,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蓝忘机脸色难看至极,转过头看着江澄,神情冰冷。 —— 正在这时,一道剑光削飞了它的半个身躯! 蓝忘机落在广场之上,顺手接过回召的避尘,‘魏无羡’和江澄这才冲了过去,连感谢都顾不上对蓝忘机说。 江澄抢先抱起江厌离,蓝忘机则截住了‘魏无羡’,抓住他的衣领,提到面前,厉声道:“魏婴!停止催动尸群!” ‘魏无羡’眼下根本顾不上别的事,眼中也完全没有蓝忘机的脸,更看不到蓝忘机眼中的血丝,也看不到他发红的眼眶,只想去看江厌离有事没有,赤着眼睛拨开他,扑到地上。 蓝忘机被他推得身形一晃,站稳了看着他,还没下一步动作,忽听远处又有人惨叫呼救,敛了目光,飞身前去救援。 江厌离的背都被鲜血浸染了,闭着眼睛,好在还有呼吸。江 澄探她脉搏的手颤抖着抽了回来,松了一口气,忽然冲着‘魏无羡’的脸就是一拳,喝道:“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能控制住的吗?你不是说没问题的吗?!” ‘魏无羡’跌坐在地上,茫然道:“……我也不知道。” 他绝望地道:“……我控制不住、我控制不住啊……” —— 魏无羡哪怕失守没控制住温宁,杀了金子轩,都没有露出过这样绝望悲痛的眼神。 “魏婴……”蓝忘机的声音已经带着颤音,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说出来魏婴也听不到。 江澄胸口起伏不定,脸色难看至极。 江厌离缓了缓,握住江澄的手,“阿澄!不可以!” 无需说,她都知道江澄在想什么,但是不可能,阿羡已经承受了太多,不能恨他。 不可以! 江澄眼眶赤红,“为什么不可以!凭什么不可以?!他做什么都是逼不得已,做什么都是被迫的,我就活该要失去一切吗?阿爹和阿娘,金子轩还有你!!!就剩下一个金凌!!!” 看着状若癫狂几乎失去理智的江澄,旁边不能说话的金凌,仿佛看到了观音庙那一晚,歇斯底里的舅舅。 虽然话说的不一样,但……却很雷同。 【明明我才是他儿子,我才是云梦江氏的继承人,这么多年来处处被你压一头。养育之恩,甚至是命!我爹我娘我姐姐还有金子轩的命!因为你,只剩下一个没爹没娘的金凌!】 金凌满心苦涩,想说话,但又开不了口。 舅舅,不能怪魏无羡啊!这不是魏无羡的错啊! 明明魏无羡也是受害者啊! —— 这时,江厌离动了一下,江澄紧紧抱着她,语无伦次道:“姐姐!没事!没事,你怎么样?还好,只是划了一剑,还好,我马上带你下去……” 他说着便要把江厌离抱起来,江厌离却忽然道:“……阿羡。” 魏无羡打了一个哆嗦,忙道:“师姐,我……我在这里。” 江厌离缓缓睁开那双漆黑的眸子,魏无羡心中一阵恐慌。 江厌离勉力道:“……阿羡。你之前……怎么跑的那么快……我都没来得及看你一眼,和你说一句话……” 听着听着,魏无羡的心砰砰狂跳。 他还是不敢面对江厌离的脸,尤其是此时此刻,这张脸和当时的金子轩一样,沾满了尘土和鲜血。 他更不敢听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江厌离道:“我……是来跟你说……” —— 江厌离闭了闭眼。 说什么? 没关系? 我不恨你? 什么事都没有? 不怪你杀了金子轩? 不可能。 那个她不知道真相,真的一点都不怪吗?不可能的! 但她还是出现了。 说不出不怪魏无羡的话,但也还要坚持再见魏无羡一面。 怎么,怎么都要再来见一面。 —— 叹了一口气,江厌离道:“阿羡,你……你先停下吧。别再,别再……” ‘魏无羡’忙道:“好,我停下。” 他拿起陈情,放到唇边,低着头吹奏起来。 他费了极大精力才稳住心神,这次,凶尸们终于不再无视他的命令了,一只一只,喉咙里发出咕咕怪声,像是在抱怨一般,缓缓伏了下来。 蓝忘机微微顿足,远远望向这边,末了,回头继续出剑,救援尚在苦斗的同门和非同门。 魏无羡和另一个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江厌离身上,都没注意到身后。 魏无羡就见,江厌离忽然双目一睁,猛然把‘魏无羡’一推。 ‘魏无羡’被她这一推推得又摔倒了地上,再抬起头时,就见一柄明晃晃的长剑,刺穿了她的喉咙。 魏无羡看着刺穿自己,又刺穿了江厌离喉咙的剑,整个人都懵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他?为什么不是他?! “啊啊啊啊啊!!!!”魏无羡抱着自己的头,凄厉的惨叫响起,但石壁里在不夜天广场里的人,谁都听不到。 —— 归墟殿里,一片死寂,耳边是魏无羡痛苦的惨叫。 “阿姐……”江澄跌坐在地上,双目无神。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要去救魏无羡!!! —— 握着剑的那名少年,正是刚才扑到那射箭人身上痛哭的年轻修士。 他还在哇哇大哭,泪眼朦胧地道:“魏贼!这一剑代我哥还给你!” ‘魏无羡’坐在脏兮兮的地面上,不敢置信地看着头已经外下去、喉咙汩汩冒出大量鲜血的江厌离。 他刚才还在等着她说话,仿佛是对他下达最后的宣判。 江澄也是愣愣的,还抱着姐姐的身体,全然没有反应过来。 半晌,‘魏无羡’才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蓝忘机一剑刺出,猛地回头。 那名少年这才发现自己错手杀错了人,拔出长剑,带出一串血淋淋的血花,恐慌地连连后退,边退边道:“……不是,不是我,不是……我是要杀魏无羡,我是要给我哥报仇……是她自己扑上来的!” ‘魏无羡’倏地闪到他身前,掐住了他的脖子,姚宗主挥剑喝道:“邪魔,放开他!” 蓝忘机什么风度仪态也顾不上了。 他推开一个又一个的挡路之人,朝‘魏无羡’的方向奔去。 然而,还没奔到一半的距离,‘魏无羡’便在在众目睽睽之下,徒手捏断了这名少年的喉骨。 另一名修士怒道:“你!你——当初累死江枫眠夫妇,如今又累死你师姐,你咎由自取,还敢迁怒别人!不知回头,反而继续杀伤人命,罪无可恕!” 可是,再多的谩骂和斥责,此时的‘魏无羡’也听不到了。 仿佛被另外一个灵魂支配着,他伸出双手,从袖中取出了两样东西,在所有人面前,把它们拼到了一起。 那两样东西一半上,一半下,合为一体,发出一声森然的铿锵厉响。 ‘魏无羡’将它托在掌心,高高举了起来。 阴虎符! —— 石壁上,一个接一个的修士倒在血泊里,没多久,不夜天已是血流成河。 手握阴虎符的魏无羡,没有敌手,任何人但凡靠近,都会倒下。 这简直是一面倒的屠杀,三千多修士,死伤殆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魏无羡跌坐在地上,仿佛灵魂都已经飘然而去。 归墟殿内,看着不夜天这场屠杀的人,相继默然。 说什么?说魏无羡丧心病狂? 可是,他变成这样,是他自己愿意的吗? 但是他手里的鲜血,也是实打实的。 不夜天血流成河,没有人是完全无辜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把刀子,真是捅死我了_(:з」∠)_ 感谢在2020-02-18 13:07:26~2020-02-18 14:0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甜鱼丸、曦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绝谷 66瓶;越陌杜迁 3瓶;满天星、陈情、进宝喵喵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此时此刻,‘魏无羡’已经神志不清,不夜天还没死的人,也没多少人能保持清醒,大多数人都动弹不得,灵力枯竭。 ‘魏无羡’自己也没好多少,虽然杀够了性,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摇摇晃晃的离开,被发狂的‘魏无羡’所伤的蓝忘机比‘魏无羡’也好不了多少,也是勉力支撑,靠着避尘才能勉强站稳,见到他摇摇晃晃的离开,即刻跟了上去。 蓝忘机一瘸一拐的追上‘魏无羡’,抓着就带上避尘,一齐御剑离开了不夜天。 —— 归墟殿都没这个展开惊住了,之前的厮杀,蓝忘机虽然处处留情,没有要杀魏无羡的意思,但在场的人,除了少数知情者,谁都没想过蓝忘机居然会带着强弩之末的魏无羡离开。 “忘机……”蓝启仁瞪着蓝忘机,一时哑然。 不管魏无羡到底有多无辜,他在不夜天狂性大发,杀了这么多修士,肯定是不得善终的。 忘机的行为若是被人看到传出去,连累蓝氏倒没什么好说的,就怕忘机他…… 蓝忘机面色苍白,面无表情的道,“忘机不悔!” “……” —— 蓝忘机带着魏无羡御剑到了夷陵,找了个山洞给魏无羡疗伤。 魏无羡站在一边,表情有些茫然的看着忙里忙外的蓝忘机。 “蓝湛……” 话音没落下,他就意识到,这个时候他说什么,蓝忘机都听不到,不禁默然。 蓝忘机守着‘魏无羡’坐下恢复灵力。 山洞里光线昏暗,蓝忘机自己恢复一点灵力,就握着‘魏无羡’的手输送给‘魏无羡’。 一边的魏无羡这会儿已经恢复理智,眼眶泛红,似哭似笑。 “蓝湛……你救我做什么?” “是我太自负了,你是对的,我根本控制不住……” —— 蓝忘机眼眶泛红,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魏婴,不怪你。 —— 魏无羡坐在一边,沉默下来,盯着另一个自己手里握着的阴虎符。 时至今日,他哪里还不明白一切的祸端,都是因为,阴虎符。 他不该把这个东西留下来的,早就该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其销毁,或许……或许就不会害死金子轩,害死师姐。 魏无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满心都是痛苦,自责。但冷静下来的他,居然没有怨恨别人逼迫他算计他。 忽然,魏无羡听到蓝忘机温和的声音。 “魏婴,跟我回姑苏。” “滚……” 魏无羡顿时愣住,转过头看着蓝忘机和‘魏无羡’。 整个人都有些呆愣。 他听错了吗? 他好像又听到蓝忘机叫自己跟他回姑苏。 关起来吗? 魏无羡扯了扯嘴角,“事到如今,你还想把我关起来?蓝湛,你该做的是一剑杀了我!” 他神情凄然,眼泪又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 他这种只会制造杀戮血腥的人,只有死了才安静。 —— “魏婴!!”蓝忘机怎么也没想到,魏婴居然让自己杀了他。 他整个人都懵了。 他,他不是要把他关起来! 从来就没想过把你关起来,魏婴,魏婴…… —— “魏婴,你不想去姑苏,也可以,我们可以找个地方隐居,谁也找不到,好不好?” 魏无羡呆住了,他以为蓝忘机是想把他这个大魔头关起来,但这话……哪里是要把他关起来的意思。 他想多了? “滚……” 听到自己说滚,魏无羡张了张嘴,想到自己说什么蓝忘机都听不见,不禁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蓝忘机身上。 蓝忘机手颤了颤,又道,“魏婴,别怕……” “滚……” 魏无羡就呆呆的看着蓝忘机说一句,他自己就回一句滚,次数多了,连魏无羡自己都觉得,他的回答好残忍。 看了看自己,魏无羡苦笑,“蓝湛,别说了,没用的,这个时候,你说什么,我都已经听不见了。” “谢谢你,但是……不必了,你还是回去吧。不要跟我这种大魔头扯上关系,会连累你的。” —— 蓝忘机闭上眼,心痛难忍。 我不怕被连累,只怕被你推开。 魏婴,我不求你回应我,但能不能……别推开我?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魏无羡都懒得再听边上两个人的一问一答,他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洞口。 想着,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呢? 他会被人抓到,然后像温情温宁他们一样,杀了,然后被挫骨扬灰? 是了,这个死法很符合对付他这种绝世魔头。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蓝忘机带着颤抖的声音,“魏婴,我心悦你。” 魏无羡眨了眨眼,转过头看着蓝忘机,果然又听到自己在说滚。 他虽然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但蓝忘机如此反常的关心,他如何察觉不到他的心意? 只是他没想到,得到他那么多次滚的回应,蓝忘机居然还敢表白心意。 他难道不知道这个时候,不管他说什么,自己都会回答‘滚’吗? 他恍惚又想起云深不知处听学初见蓝忘机的时候,不由笑了笑。 蓝忘机,我这种人,哪里配得上景行含光的含光君啊! 我早就失去站在你身边的资格了。 或许再过不久,我就要死了。 魏无羡想着想着,眼泪掉下来,又哭又笑,“蓝湛,你这个傻子,为什么会喜欢我?你不是很讨厌我吗?就一直讨厌下去好了。这样就算我死了,也没有任何影响。” —— 除了知道蓝忘机和魏无羡关系的三个小辈,和隐约察觉到的蓝曦臣,其他人都被蓝忘机的告白震惊了。 纵使是金光瑶,也只是隐约觉得,蓝忘机和魏无羡的关系的确很好,但也没想到,蓝忘机居然喜欢魏无羡。 —— 魏无羡收回自己的目光,不去看蓝忘机,喃喃的道,“蓝湛……忘了我吧。” 就在这个时候,蓝启仁蓝曦臣带着三十三名蓝家前辈找到了这个山洞。 见到这幅场景,蓝启仁气得脸色发白。 “忘机!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快给我解释清楚!” 蓝忘机松开魏无羡的手,握着避尘,站起身将魏无羡牢牢护在身后,面无表情,“没什么好解释的,就是这样。” “忘机,你不要一错再错!” “忘机,快快跟我们回去!夷陵老祖嗜杀成性,不夜天死了那么多人,你都没看见吗?” “忘机……” “忘机……” 蓝忘机默然片刻,深吸一口气,打断了前辈们的劝诫,“不必再说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混账!!”蓝启仁勃然大怒!当即喊跟着来的蓝氏前辈将夷陵老祖抓起来。 蓝忘机却毫不犹豫拔*出了自己的避尘,将蓝氏这三十三位前辈打成重伤,而后带着魏无羡,从此处逃离。 —— 归墟殿内一片静谧,谁都没料到,蓝氏双璧的含光君,居然会为了魏无羡,顶撞自己的亲叔父,还和姑苏蓝氏同脉同源的前辈刀剑相向,打成重伤。 即便三个小辈,也只有当时在观音庙的金凌,从蓝曦臣口中听了一嘴,但真正情况如何,却未曾亲眼见到。 这一幕,真的震惊了所有人。 “忘机……”蓝启仁痛心不已,但又说不出任何指责的话。 魏无羡丧心病狂吗? 在不知情的人眼中,的确是的。 但是看到魏无羡过去未来的他们,都说不出魏无羡活该的话来。 —— 魏无羡是真的没有料到,蓝忘机对他竟用心至此,他和蓝忘机说真的交情并不深,否则他也不会从来没想过蓝忘机会喜欢他,更甚至他一直以为,蓝忘机是讨厌他的。 “蓝湛……你何苦如此?” 他看着蓝忘机带着他,回到乱葬岗,黯然的离开。 魏无羡心底有个声音催促他跟上去,他想跟上去,身体便不受控制的跟着蓝忘机离开了乱葬岗。 他满心惊诧,从穷奇道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原来他可以离开另一个自己身边。 但他试图去莲花坞,却又被强行拖着跟蓝忘机离开。 看来,他只能跟着自己,或者蓝忘机。 为什么会这样? 魏无羡跟着蓝忘机回到了云深不知处,就看着蓝忘机生生受了三十三道戒鞭,一次尽数罚完,显然,这三十三道戒鞭,对应的就是被蓝忘机打伤的三十三位蓝氏前辈,一道一个人。 江家也有戒鞭,魏无羡虽然没有挨过,但也能想像,三十三道戒鞭打在身上,有多痛,要躺多久。 但蓝忘机领完罚,又带着伤跪在了规训石前,脸色苍白。 魏无羡喉咙干哑,眼眶赤红,说不出一句话。 蓝湛……你…… 蓝曦臣来看蓝忘机,说,“魏公子已铸成大错,你何苦错上加错了。” 蓝忘机看着规训石,几乎毫不犹豫,给了回答,“我无法断言,魏婴所作所为对错如何,但无论对错,我愿意与魏婴一起承担所有后果。” 蓝曦臣愕然,魏无羡几乎是狼狈的跑出了云深不知处。 刚踏出云深不知处的山门,他就回到了乱葬岗,看着自己一步一步的上了山。 他默然的跟了过去,转过头遥遥看向姑苏。 “蓝湛……”我何德何能啊! —— 蓝忘机盯着魏婴,意识到,或许……或许魏婴对他,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的。 或者……是感动他的付出? 可他从来没想过,要拿这些逼迫魏婴跟他在一起,也不愿魏婴是为了感恩报答他。 —— ‘魏无羡’上了山,温家这些修士什么都不敢说,也不敢接近‘魏无羡’,时光仿佛倒回去一年前。 ‘魏无羡’直接进了伏魔洞,着手销毁阴虎符。 魏无羡完全不意外另一个自己的选择,当时在不夜天,他更像是被阴虎符影响操控,祭出了阴虎符。 不管当时在不夜天,是谁先动手。 他造成的后果,已经成为既定的事实。 也许不久后,就会有人来围剿他,就像昔日围剿温氏余孽一样。 他真的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阴虎符制作难,销毁更难,当初就是因为销毁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和时间,魏无羡才没有在射日之征的时候,着手销毁阴虎符。 射日之征之后,更因为自己的处境,将它留了下来。 没想到,终究还是造成了大祸。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乱葬岗说是有凶尸护山,那是因为没有修士真正清理乱葬岗,若真是倾天下之力解决乱葬岗的凶尸怨灵。 这并非不可行。 不管如何,阴虎符不能落在别人手里,否则后果难料。 花了三个月的时间,魏无羡才堪堪销毁了阴虎符的一半,饶是如此,也是消耗了极大的心神。 就在他着手要销毁另一块的时候,外面响起了厮杀声。 魏无羡脸色微变,这么快? 外面温家修士就堪堪五十余人,三两下就杀光了,魏无羡几乎还没反应过来,这群人已经杀进了伏魔洞。 “魏无羡,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你丧心病狂,在不夜天屠杀数千修士,简直枉为人!” 这些人一个个一阵言辞,魏无羡却什么都听不到,他看着站在前面的江澄,眼中的神采一点点消散。 金家和聂家江家领头的几个,还有一些跟着来的,温家修士都已经被杀死提到伏魔洞,展现给魏无羡看。 ‘魏无羡’扯了扯嘴角,“你们终于来了。” “魏无羡,事到如今,还不束手就擒!” “把阴虎符交出来!” ‘魏无羡’哈哈哈大笑,眼泪滑落,“阴虎符?阴虎符我已经销毁了,你们想要阴虎符,自己去做一块儿啊!” 金光善没想到魏无羡居然在三个月内就把阴虎符给销毁了,当即怒火中烧,“来人,把这些温氏余孽,都丢进魏无羡自己制作的血池里!魏无羡!这都是你咎由自取!你自找的!” ‘魏无羡’大怒,想拦着这些人,但刚销毁一半阴虎符,他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能眼睁睁看着金家修士将温氏老小全部投入了血池中。 ‘魏无羡’表情狰狞,凄厉的叫起来。 “啊啊啊啊——” 魏无羡看着这一幕,整个人散发着颓废的气息,忽然,血池里,伏魔洞的墙壁里,四周冒出一个又一个恶灵,这些恶灵以往都被魏无羡镇压得好好的,但如今魏无羡心神失守,这些恶灵就朝着‘魏无羡’扑了过去,一通撕咬。 ‘魏无羡’凄厉的叫声没多久,就断了。 魏无羡没想到,他居然死的这么惨,万鬼噬身。 江澄的表情格外的狰狞,见魏无羡死了,表情有一瞬的空白,待这些恶鬼都散去,他脸色阴沉的上前,拿了陈情就要走。 金光善想拦住他,但如今的江澄,好似完全没了顾忌,就像一条疯狗似得,逮谁咬谁,谁要是想抢陈情,他的紫电立刻抽过去,毫不留情。 于是,江澄就这么带着陈情下了乱葬岗。 魏无羡看着这些人,在他的伏魔洞一通搜刮,然后扬长而去。 “哈哈哈哈哈……正道?正义?”魏无羡倏然狂笑起来。 这世间何来的正义?不过是人多欺负人少!! —— 魏无羡万鬼噬身的死状,把在场的人都吓住了,耳边仿佛还回响着魏无羡死前的凄厉惨叫。 蓝忘机浑身颤抖的坐在地上,仪态全无。 “魏婴……魏婴!!!” 蓝曦臣和蓝启仁脸色大变,忙上前。 “忘机,冷静!” “为什么?为什么都不肯放过他?”蓝忘机没想到,他还是没能护住魏婴。 所有人默然。 “唔唔唔……”蓝景仪想说什么,但只能发出唔唔唔声,不过,这很成功的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看见他们几个,众人顿时反应过来。 这三个小辈是从未来出现在这里的。 聂怀桑之前还沉浸在魏无羡惨死的画面里,如今却忽然想起蓝景仪之前说的话,有些困惑的挠头,“魏兄既然已经死了,为什么之前这位叫景仪的小公子,却说……魏兄和含光君一直在一起没分开过?难不成……魏兄夺舍重生了?” 蓝景仪顿时怒瞪着他,“唔唔唔!!!” 见他这幅生气的反应,聂怀桑讪讪的摇头,“看来我猜错了。” 不过聂怀桑的胡乱猜测,却让蓝忘机冷静了一些。 蓝氏家规,是不允许蓝氏子弟说谎的,因此,魏婴肯定还活着。 可……魏婴怎么活下来的? 刚刚那场面,魏婴……明明已经连身体都没留下,被恶鬼啃噬殆尽。 —— 魏无羡笑完了,就呆呆的坐在伏魔洞里,怔怔的看着血池。 他想保护的,江厌离,温宁,温情,温家人,什么都没护住。 魏无羡!你真是一败涂地!一败涂地!!! 不知过去了多久,魏无羡忽然听到琴音,顿时一怔,几乎瞬间想起了蓝湛,他从地上爬起来,跑出去,就见蓝忘机盘膝坐在地上,弹的是,问灵。 魏无羡一步一步的走到蓝湛跟前,红着眼眶。 “蓝湛,你……你这个傻子!你不好好养伤,跑来这里做什么?!” “蓝湛,忘了我吧。” 蓝忘机弹了很久的问灵,都没有任何回应,他颤着声,停下了弹琴的手。 “魏婴……” 看着蓝湛红着眼眶唤他的名字,魏无羡也红了眼,泣不成声,“回不去了,蓝湛,忘了我吧!” 蓝忘机呆坐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异动,收起琴,他循声找过去,却是个树洞。 扒开遮住树洞的枯枝,就看见里面烧得脸颊通红的阿苑。 魏无羡瞳孔一缩,“阿苑?” 他还以为,阿苑也被! 蓝忘机颤了颤,把阿苑抱了出来,发现他高热不退,必须赶快退烧,蓝忘机转头看了眼乱葬岗。 压下心头的悲痛,抱着阿苑,御剑离去。 魏无羡想跟上去,却发现他根本不能离开乱葬岗,只能看着蓝湛抱着阿苑消失在天际。 他呆立了许久,忽然笑了。 “阿苑还活着……” 魏无羡踉跄的跑进伏魔洞,看着血池,喃喃自语的样子,简直像是疯了。 “婆婆,四叔……阿苑……阿苑还活着……蓝湛把他带走了,蓝湛是皎皎君子,他不会害阿苑的……” 他一生就像个笑话,想护着的,除了江澄谁都没护住。 骤然知道阿苑还活着,就像黑暗里看见了一束光。 “蓝湛……”谢谢你。 —— 温情和温宁也没想到,阿苑居然能活下来,一时反应不过来。 这时,蓝思追忽然跑了过来,眼眶红红,“情姑姑,宁叔叔……我,我是阿苑啊!”他刚才忽然发现,自己能说话了。 温情看着眼前这个戴着蓝氏抹额的小少年,整个人都懵了。 她看见蓝思追的时候,是觉得阿苑像他那个堂哥,但是……人家是蓝氏子弟,还是戴着抹额的亲眷子弟,她也没那么厚脸皮去说蓝思追像她堂哥的儿子。 可见到蓝忘机带走了阿苑,再看见面前这个孩子。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温情眼眶泛红,摸着阿苑的头,转过头看向蓝忘机,原本想道谢,但蓝忘机现在的情况好似不太妙,只好咽下,等蓝忘机好些,再谢也不迟,但她却仅仅的抓着阿苑的手。 “好,好,好歹我们家,还留下了最后一点血脉。”温情泣不成声。 蓝思追怔了怔,擦掉眼泪,“宁叔叔,宁叔叔没有死!” 蓝思追一语惊起千层浪。 没死? 金光善不是说,温氏余孽挫骨扬灰吗? 当时去金麟台请罪的,就是温情和温宁两个人,温宁怎么没有死?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 今天刀子太多,作者的心也千疮百孔了,今天没有更新了,我缓缓,心好痛_(:з」∠)_ 感谢在2020-02-18 14:08:26~2020-02-18 15:59: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寻找杰梦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胡姐姐 157瓶;飘雪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聂怀桑若有所思的摇着扇子道,“这倒也不奇怪,金光善费尽心机想要得到阴虎符,为的什么不言而喻,鬼将军这么厉害的杀器他又如何舍得将其销毁?估计上金麟台的温情姐弟,被挫骨扬灰的,只有温情。” 没有人发表意见,但他们都是赞同聂怀桑猜测的。 石壁上的画面渐渐消散,几个小辈也终于可以说话,但刚刚旁观了魏无羡所经历的人生最后三个月,他们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 未来被献舍归来的魏无羡,从未在他们这些小辈面前流露出一点点的伤感,但魏无羡真的不难过不伤心吗? 看魏无羡不夜天发狂的样子就知道,不可能的! 他只是将所有的伤心,一切的过去都埋葬在心底,成为他不可触碰的伤痕。 金凌更是想起魏无羡曾在清河的时候,对他说,对不起和谢谢你。 他当初并没有很大的触动,但见到这六个字的起源,他心里难受得要命。 那个家伙,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对他说那些话的? 蓝思追虽然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旧事,但毕竟当时他堪堪三岁有余,即便他没有失忆,长到这么大,能记得的也不多了。 对于魏无羡的很多事情,都只有一些零碎的片段。 蓝景仪就没蓝思追和金凌的感慨多了。 归墟殿内忽然间陷入死寂。 “咳咳!”过了一会儿,聂怀桑清了清嗓子,道,“我们……要怎么出去啊?” 金光瑶也回过神,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我们这次遭遇的事件,皆缘起于魏公子,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若要从这个地方出去,恐怕还得靠魏公子。” “魏兄?”聂怀桑挠了挠头,苦恼道,“魏兄现在在哪儿都不知道呢!” 此言一出,归墟殿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这次共情和旁观,接收的信息量过大,其实到现在为止,他们都还未完全的将其消化。 最重要的是,魏无羡的未来太惨,连带因为魏无羡所引发的后果,也极其惨烈,堪称两败俱伤。 谁都不愿意见到魏无羡再经历一次,更不愿意见到不夜天那一场屠杀再次发生。 就在这个时候,石壁上忽然亮起白色的光。 众人顿时被这亮起的光吸引了过去。 “从之前的画面来看,魏兄已经……”聂怀桑把话咽下去,话锋一转,“难不成我们之中,还有人可以引发这个石壁投影出未来要发生的事?” 没有人回答他。 石壁上开始显出画面,归墟殿内也响起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 “魏无羡死了。大快人心!” 显然,这是乱葬岗大围剿刚刚结束。 “好好好,果然是大快人心!手刃这夷陵老祖的是哪位名士英豪?” “还能是谁。他师弟小江宗主江澄呗,云梦江氏、兰陵金氏、姑苏蓝氏、清河聂氏四大家族打头阵,大义灭亲,把魏无羡那老巢‘乱葬岗’一锅端了。” “我得说句公道话:杀得好。” 立即有人抚掌亮声应和:“不错,杀得好!要不是云梦江氏收养他栽培他,他魏婴这辈子就是个混迹乡野市井的庸徒……还谈什么别的。原先的江宗主可是把他当亲儿子在养,他倒好,公然叛逃,与百家为敌,丢尽了云梦江氏的脸,还害得江家几乎满门惨死。什么叫忘恩负义白眼狼?这就是!” “江澄居然就让这厮嚣张了这么久,换了是我,当初魏某人叛逃时就不是只捅他一刀,而是直接清理门户,否则他也没机会做出后来那些丧心病狂之事。对这种人,还讲什么同门同修青梅竹马的情面。” “可我听到的不是这样的啊?魏婴不是因为自己修炼邪术遭受反噬、受手下鬼将撕咬蚕食而死的吗?听说活活被咬碎成了齑粉呢。” “哈哈哈哈……这就叫现世报。我早就想说了,他养的那批鬼将就像一群没拴好的疯狗到处咬人,最后咬死自己,活该!” “话虽如此,可此次围剿乱葬岗,若不是小江宗主依夷陵老祖的弱点拟定计划,成功与否还难说呢。你们可别忘了魏无羡手上有什么东西,当初一晚上三千多个成名修士是怎么全军覆没的。” “不是五千吗?” “三千五千都差不多。我觉得五千更有可能。” “果真丧心病狂……” “他死之前毁掉了阴虎符,倒也算积了点阴德,否则留下那鬼东西继续贻害人间,更加罪孽深重喽。” “阴虎符”三字一出,忽然一阵静默,似乎都在顾忌着什么。 片刻之后,一人慨叹道: “哎……要说这魏无羡,当年也是仙门之中极富盛名的世家公子,并非不曾有过佳迹。年少成名,何等风光恣意……究竟他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话题转移,议论声又纷纷然起来。 “由此可见,修炼终归是非走正统路子不可。邪魔歪道,一时风光无限,好像很嚣张很了不起?嘿,最后是什么下场?” 掷地有声:“死无全尸!” “也不全是修炼之道害的,归根结底还是魏无羡此人人品太差,天怒人怨啊。所谓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 “这些人,简直厚颜无耻!”聂怀桑气道。 字字句句,全都是颠倒是非黑白。 金凌三个小辈的脸色也极其不好看,他们可以说,是听着魏无羡的各种传闻长大的,反正在所有传闻里,魏无羡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邪恶大魔头。 “这些人!才统统都该死!”金凌恨声道。 亲眼见到父亲和母亲惨死的真相,金凌对这些嚼舌根,颠倒是非黑白的人,恨得牙根痒。 聂怀桑摇着扇子,嘿了一声,道,“金小公子,你还真别说,这些人还真有可能死的差不多了。” 金凌闻言一怔,“这么多人,死得差不多了?谁干的?”他满脸悚然。 聂怀桑好心解释道,“你们三个还未来之前,我们还有这仙门正道数万的修士,都在共情魏兄的一生,魏兄可真是太惨了,那些个成日里在背后嚼舌根的人,不知道背后有多肮脏,魏兄经历的那些痛苦,他们跟着共情,竟有数万修士都没撑过去,直接就灰飞烟灭了,剩下来的修士,怕是再也不敢说魏兄半句不是。” 但凡进入共情的人,都不免会想,是不是共情前说了太多魏无羡的坏话,才会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让所有人共情魏无羡,甚至后果极其严重,直接灰飞烟灭。 从此以后,怕是再也不会有人敢信口胡说了。 而此番共情,说是共情,对于这些修士而言,完全可以说,是天谴。 三个小辈目瞪口呆,没想到他们进来之前,还发生过一场共情。 “何人如此大的手笔,数万修士都被拉进来一起共情?”金凌震惊的道。 聂怀桑摇头,“这就不知道了,我们现在还一头雾水,不知道怎么出去呢。”顿了顿,又道,“不过……按照我们之前的观察,此次事件的中心一直都是魏兄。虽然很不想这么说,但从刚才这些人的言语里,可以听出,魏兄是真的已经死了。既然魏兄已经死了,为何石壁还在放这些画面呢?莫非……魏兄会夺舍归来?” 想到魏无羡死前的愤怒,还有之前大开杀戒,谁都说不好魏无羡现在的心性到底会不会夺舍归来。 “不会!”蓝忘机忽然出声。 聂怀桑一怔,旋即干笑,“我只是这么猜而已,”顿了顿,看了看三个小辈,“主要是,之前那位蓝景仪小公子明显对魏兄很是熟悉的样子,又口口声声说魏兄跟含光君一直在一起,想来魏兄后来,是真的重生归来了,不过应该不是夺舍。” 不然之前蓝景仪也不会生气的瞪他。 石壁上还在放那些修士的各种有关夷陵老祖的传闻,内容大同小异,偶尔也会冒出一些‘异声’,但也微弱的很,在大势之下,立刻就被压了下去。 对此,聂怀桑摇头叹息。 然后石壁上还在放,这些修士并没有因为魏无羡死了,就放过他。 试图将魏无羡的魂魄召来,但却没有任何反应,便有人猜测,魏无羡的魂魄,也许是在被万鬼吞噬之时,被一同分食了,又或许是逃走了,若是前者,那自然是皆大欢喜普天同庆。 但是,传言夷陵老祖有翻天灭地、移山倒海之能他若要抗拒召魂,也不是什么难事。一旦他来日元神复位,夺舍重生,届时,玄门百家甚至整个人间必将迎来更加丧心病狂的报复和诅咒,陷入暗无天日和腥风血雨之中。 “真是小人之心!”聂怀桑嗤笑,经过之前的共情,聂怀桑现在对那些修士,百般看不上眼。 其他人没说话,但明显也是赞同的。 本以为招不到魏无羡的魂,就算完了,但没想到,还有更毒的。 这些人在乱葬岗镇了一百二十座镇山石兽,各大家族频繁的进行招魂仪式,严查夺舍,搜集各地异相,全力警戒。 “哇,这也……”太狠绝了吧? 聂怀桑惊呆了,魏无羡这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被仙门百家戒备到这种地步的人了吧? 即便是昔日的温若寒,可都没有受到这样的待遇。 太惨了! 江澄紧紧抿唇,不置一词。 江厌离和金子轩神情黯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俩可以说,是把魏无羡推到绝境的人。但偏偏,他们俩比魏无羡死的还早。 金光瑶面上带着淡淡的浅笑,神情平静,似乎早已料到这幅局面。 聂明玦脸色铁青,如果霸下在手,他能将这些人全部一刀劈死。 蓝曦臣和蓝启仁脸色一个比一个差,但大多是因为蓝忘机对魏无羡的感情。 温情姐弟,因为知道蓝思追就是温苑,他们现在情绪倒还算稳定,只是温情眼中带着嘲讽,这就是仙门,这就是正道,可笑! 聂怀桑摇头叹息,同情魏无羡的遭遇,但他也帮不上忙。 蓝忘机脸色发白,即便知道魏无羡未来可能又活了,但看到这些人如此对待魏婴,他还是心如刀割。 三个小辈脸色也是一个比一个难看。 这时,画面一黑,上面开始浮现一条一条的字。 —— 第一年,风平浪静。 第二年,风平浪静。 第三年,风平浪静。 …… 第十三年,依然风平浪静。 至此,终于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也许魏无羡也没那么了不起,也许他真的神魂俱灭了。 纵使曾经翻手为云覆手雨,也终归有一日成为被翻覆的那一个。 没有人会被永远奉在神坛之上,传说也仅仅只是传说而已。 —— “十三年?”聂怀桑挑眉,“为什么是十三年,这个时间难道很特殊?” 蓝景仪和蓝思追几乎立刻想起他们和魏无羡重生后的初见,表情顿时有些奇怪起来。 “想来,就是这第十三年,魏公子又回来了。”金光瑶想了想,道,“十三年……莫不是转世了?也不对,即便转世,也已经不再是魏无羡,”顿了顿,金光瑶看向三个小辈,“三位小公子,可否为我等解惑?” “敛芳尊……”蓝景仪有些犹疑的看着他,小心的看了金凌一眼。 观音庙事件后,金光瑶已经取代了魏无羡,成为了新一任被喊打喊杀恶名昭彰的恶魔。 六杀真的是令人震骇,便是昔日的魏无羡,都没有达成这种成就。 金光瑶其实早就注意到三个小辈对他的态度有些古怪,隐约也有些猜测,但猜测终归只是猜测,做不得准。 金凌看着金光瑶,有些恍惚,“小叔叔……” “我可以……唤你阿凌吗?”金光瑶微笑道。 金凌心思可以说很单纯了,能感觉到金光瑶没有恶意,抿抿唇,点头。 “好,阿凌,你可不可以告诉我,魏公子是怎么回来的?” 金凌挠挠头,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日在金麟台,魏无羡拔*出了随便,身份就暴露了,不过,他不是夺舍,他刚回来没多久,在大梵山就被舅舅用紫电抽了一鞭子,若他是夺舍,早就被舅舅一鞭子抽死了。” 所有人看向江澄,谁也没想到,魏无羡刚回来,就挨了江澄一记紫电。 江澄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但也没有说话。 “不是夺舍……”金光瑶若有所思,“那他怎么活过来的?” 借尸还魂? “是献舍!”蓝思追道,“魏前辈在乱葬岗时,研究了不少东西,其中有一种叫做‘献舍”的邪术,是以自己的魂魄与肉身为代价,召唤厉鬼邪灵为己复仇。江宗主就是用紫电再抽魏前辈一百鞭子,也是验证不出来的。因为是施术者心甘情愿献出身躯的,根本就不算夺舍!” 蓝启仁一听是邪术,召的又是厉鬼邪神,当即黑了脸。 蓝曦臣也有些尴尬,虽然他们知道魏无羡也是受害者,但……在那样的情况下,魏无羡只怕是当世最盛名的厉鬼邪灵了。 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石壁上又开始显出画面。 一张白得出奇的面孔出现在石壁中,两坨大红不均匀也不对称地坨在面颊一左一右,只要伸出一条鲜红的长舌,活活就是个吊死鬼。 聂怀桑抽了抽嘴角,“这……是什么啊?” 话音刚落下,就见这个奇葩身边显出了魏无羡的身影,魏无羡站在旁边,双目紧闭。 就在所有人都惊诧的时候,魏无羡睁开了眼。 —— 魏无羡一睁眼,画面就扩展到整个屋子。 一只脚当胸踹到那吊死鬼胸前,后脑着地,仰面朝天。 伴随着的还有一道大喝,“你装什么死?!” 魏无羡还懵着呢,就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敢踹本老祖,胆子不小。】 魏无羡:??? —— 聂怀桑满脸黑线,“这……这奇葩,该不会就是那个献舍给魏兄的人吧?要真是这样,魏兄也太惨了。” 世家公子榜,排名第四的美男子啊! 被这么个奇葩献舍,换了他,别说给人报仇,他当场就了结自己! 蓝思追和蓝景仪闭上眼,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 一个年轻的公鸭嗓在屋子里回荡:“也不想想,你现在住的是谁家的地、吃的是谁家的米、花的是谁家的钱!拿你几样东西怎么了?本来就该都是我的!” 紧接着,四周传来翻箱倒柜、摔天砸地的哐当之声。 魏无羡回过神来,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出了乱葬岗? 不过,那是谁? 一张眉梢倒吊眼珠发绿的脸孔正在那倒在地上的人前站着,唾沫横飞:“你还敢去告状!你以为我真的怕你去告,你以为这家里真的有人会为你做主?” “嚣张,太嚣张了!”魏无羡摇摇头道。 这种人,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一旁围过来两个家仆模样的壮汉,道:“公子,都砸完了!” 公鸭嗓少年道:“怎么这么快?” 家仆道:“这破屋子,东西本来没有多少。” 公鸭嗓少年大为满意,转向脸上抹满了白*粉的人,食指恨不得把他的鼻子戳进脑门里:“有胆子去告状,现在装死给谁看?好像谁稀罕你这些破铜烂铁废纸片似的,我都给你砸干净了,看你今后拿什么告状!去过几年仙门世家很了不起?还不是一条丧家犬一样被人赶回来!” 魏无羡看着那满脸白*粉的人,又想:这又是谁? 刚冒出这个想法,又听到自己的声音。 【本人作古多年,真的不是装。这谁?这哪??他什么时候干过夺舍这种事???】 魏无羡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地上躺着的那个奇葩,恨不得吐血三升。 这个人脑子里装的什么啊?两坨大红不均匀也不对称地坨在面颊一左一右,只要伸出一条鲜红的长舌,活活就是个吊死鬼。 还有,夺舍?这……这人是未来的他? 也不对,他明明想的是什么时候干过夺舍的事,那就是说,不是夺舍,既然如此,这是什么情况? —— “还……还真是魏兄啊?”聂怀桑嘴角抽搐,无言以对,对魏无羡真是百般同情。 蓝思追还好些,蓝景仪和金凌看惯了魏无羡现在的模样,虽然觉得莫玄羽那张脸没有魏无羡英俊潇洒,但也足够漂亮……就是太像个小白脸了。 金凌想起莫玄羽,忍不住表情扭曲,这个疯子! —— 这名公鸭嗓少年人也踹了,屋也砸了,出够了气,带着两名家仆大摇大摆迈出门去,摔门高声命令:“看牢了,别让他出来丢人现眼!” 门外家仆连声应是。 待到人走远了,屋里屋外都静了下来,’魏无羡‘便想坐起,然而肢体不听使唤,又躺了回去。 他只得翻了个身,看着陌生的环境和这满地狼藉,继续头昏眼花。 一旁有一面被掷地的铜镜,’魏无羡‘顺手摸来一看,一张白得出奇的面孔出现在镜中,两坨大红不均匀也不对称地坨在面颊一左一右,只要伸出一条鲜红的长舌,活活就是个吊死鬼。 ’魏无羡‘有点无法接受地扔开镜子,一抹脸,抹下一手白|粉。 【万幸,这具身体并非天生样貌清奇,只是品味清奇。一个大男人,居然涂了满脸的胭脂粉黛,关键是还涂得如此之丑。】 魏无羡:“……” 受此一惊,惊回了点力气,’魏无羡‘总算坐起了身,这才注意到,身下有一个圆环咒阵。 魏无羡见自己坐起来,也才注意到他身下那个圆环咒阵,不禁一惊。 环阵猩红,圆形不规,似乎是以血为媒、以手画就,还湿漉漉的散发着腥气,阵中绘着一些扭曲狂乱的咒文,被他的身体擦去少许,余下的图形和文字邪气中透着阴森。 魏无羡好歹也被人叫了这么多年无上邪尊啦、魔道祖师啦之类的称号,这种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的阵法,他自然了如指掌。 他不是夺了别人的舍——而是被人献舍了! —— 看了一会儿,也算适应了魏无羡现在的妆容,聂怀桑若有所思的道,“魏兄这一遭献舍重生,情绪竟然还挺好?我还以为他若是被献舍回来,会发狂呢。” 毕竟魏无羡死前的惨状,依然历历在目。 别说是个心神受损的人,哪怕是个正常人,那样的死法,再活过来,恐怕都会有些问题。 不过,魏无羡倒是……挺正常? 蓝忘机看着魏无羡,眼睛眨也不眨。 —— “献舍”的本质是一种诅咒,发阵施术者以凶器自残,在身上割出伤口,用自己的血画出阵法和咒文,坐于环阵中央,以肉身献给邪灵、魂魄归于大地为代价,召唤一位十恶不赦的厉鬼邪神,祈求邪灵上身完成自己的愿望。 这便是与“夺舍”截然相反的“献舍”。 它们都是名声不好的禁术,只是后者没有前者实用和受欢迎,毕竟很少有愿望能强烈到让一个活人心甘情愿献出自己的一切,因此鲜少有人实施,百年下来近乎失传。 古书所载的例子,有证可靠的千百年来不过三四人,这三四人的愿望无一例外都是复仇,召来的厉鬼都完美地以残忍血腥的方式为他们实现了愿望。 魏无羡心中不服。 他怎么就被划分成“十恶不赦的厉鬼邪神”了? 虽说他名声是比较差,死状又非常惨烈,但一不作祟,二不复仇,他敢发誓上天入地绝对找不到一个比他更安良本分的孤魂野鬼! 可棘手的是,献舍是以施术者意愿为先的,就算他再不服……上都上身了,这便默认双方达成契约,他必须为施术者实现愿望,否则诅咒就会反噬,附身者将元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 所有人脸色微变,永世不得超生? 果然是邪术! 看蓝景仪他之前的说法,魏无羡明显还活着,难道他真的实现了献舍那个人的愿望?能用到这样的邪术,必然是极大的仇怨,千百年来但凡成功献舍的人,召来的厉鬼都完美的以残忍血腥的方式为献舍的人实现了愿望。 他们真的不愿意见到魏无羡也变成这样的人。 “魏前辈没有杀人!”蓝思追看前辈们脸色都不好,连忙解释。 蓝思追虽然是温家人,但是在蓝家长大的,耳目濡染,绝不会撒谎,他既然说没有,定然没有。 不过…… 聂怀桑好奇的道,“你又怎么知道魏兄没有杀人?魏兄被献舍你们蓝家难道还能未卜先知?” “并非如此,”蓝思追道,“当时我们接到莫家庄的委托,便前去除祟,因此遇到了献舍重生的魏前辈,我和景仪还有几名蓝氏子弟都在莫家庄,可以证明,魏前辈真的没有杀人。” 聂怀桑若有所思,“哦……” 魏无羡没有杀人,但是莫家庄的人肯定都死了,而且都算在了魏无羡的头上,否则献舍就不算成功,魏无羡会元神俱灭的。 可既然魏无羡还活着,就证明献舍者的愿望达成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想不通啊! 聂怀桑不禁将注意力放在石壁上,或许很快就能有答案呢? —— ’魏无羡‘扯开衣带,又举手察看,果然,他两腕都交错着数道利器划过的狰狞伤痕。 伤口的血虽已止住,可魏无羡清楚这些不是普通的伤,如果不为身主完成愿望,这些伤口便无法愈合。 拖得越久越严重,超过期限,就会让接收这具身体的他连人带魂活活地被撕裂。 再三确认无误,魏无羡心中连说了十声“岂有此理!”,终于勉强扶墙起身。 这间屋子大是大,却空荡又寒酸,床罩棉被不知多少日没有换洗了,散发着一股霉味。 墙角有一只竹篓,本是用来扔废物的,方才被踢倒,脏物废纸滚落满地。 ’魏无羡‘见纸团上似乎有墨痕,随手拾起一只,展开一看,果然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他忙把地上所有纸团都收集起来。 这纸上的字应当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苦闷之时写来发泄的东西。 有些段落语无伦次、颠三倒四,焦虑紧张透过扭曲的字迹透纸扑面而来。 ’魏无羡‘耐着性子一张张看过,越看越是觉得,太不对劲。 而魏无羡也站在一旁将这些纸团看了个清清楚楚。 连蒙带猜,大致捋清了一些东西。 首先,此身主人名叫莫玄羽,此地名为莫家庄。 莫玄羽的外公是本地大户,族中人丁稀薄,命中无儿,勤恳耕耘多年也只得两个女儿。 二女名讳并未提及,反正大女是正室夫人所出,招的是入赘夫君。 二女虽相貌出众,却是家奴所出,因此原本莫家打算随便打发她嫁出去,谁知她另有奇遇,十六岁时,有一位大家主路过此地,对她一见倾心,两人把莫家庄当成私会之地,一年后莫二娘子诞下一子,便是莫玄羽了。 莫家庄的人原本对这种事是颇为不齿的,可时人崇仙,修仙问道的玄门世家在世人眼里是被上天眷顾之人,神秘而高贵,那名大家主又时不时提携帮衬外宅一家,风向便截然不同了。 非但莫家以此为荣,旁人也羡慕至极。 —— 这种行事作风,实在太令人熟悉了。 金光瑶嘴角一抽,深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额角。 虽然这个莫玄羽也挺惨,但……好歹金光善偶尔还去,并且陪他到四岁。 他可是从出生就没见过金光善呢! 如此一比较,金光瑶心里难免不平。 金光瑶心里是不平,金子轩心里就是难堪了。 他知道父亲在外头不干净,但没想到,私生子一个接一个,他在外面到底有多少私生子女? —— 然好景不长,那位家主贪一时新鲜打了野食,没吃两年便吃腻了,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莫玄羽四岁之后,就再也没来过。 这几年里,莫家庄的口风又变了,原先的不齿和讥嘲重回,还加上了带着不屑的怜悯。 莫二娘子虽然不甘,却坚信那位大家主不会对亲生儿子不闻不问。 果然,莫玄羽长到十四岁时,那家主便派了许多人,郑重地将这名少年接了回去。 —— “接回去?”聂怀桑挑眉,“看来是金公子死后,被接回去的。” 金光瑶脸色有些不好看,即便是金子轩死了,金光善都没想过把金家传给他,他知道自己出身不好,不及莫玄羽,但是论才能智谋他比谁差了?凭什么他就不行?还巴巴接了个十四岁的少年回去!! 就因为他母亲?他母亲哪里对不起金光善了,金光善凭什么看不起他母亲? 金光瑶心中陡然涌起一阵邪火,金光善死的真是太便宜了! 若是他还活着,必叫他死在自己手里! —— 莫二娘子的头又扬起来了,虽然她不能跟去,但一扫先前憋屈,扬眉吐气,逢人便骄傲地宣扬她儿子将来一定会做玄门仙首、飞黄腾达光宗耀祖。 于是,莫家庄的人第三次议论纷纷,态度转变。 然而,尚未等到莫玄羽修仙有成、继承他父亲的家业,他就被赶了回来。 而且是被极其难看地赶了回来。 因为莫玄羽是个断袖,还胆大包天地骚扰纠缠同门,这丑事被当众捅破,再加上天资平平,修为无所建树,也就没有让他继续留在家族中的理由了。 —— “咦?”聂怀桑惊异的道,“这莫玄羽居然是个断袖啊!还骚扰同门?不过……就算他骚扰同门,天资平平,也不至于被赶回来啊,他不是那位的儿子吗?”看当时的情况,明显是当继承人培养的。 这事情,有些蹊跷啊! 金光瑶自己了解自己,猜想必然是他自己的手笔。 —— 雪上加霜的是,莫玄羽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回来之后整个人都疯疯癫癫的,时好时坏,似乎被吓傻了。 看到这里,魏无羡眉毛抽了两下。 断袖也就罢了,还是疯子。 难怪满脸脂粉涂成老吊爷,难怪地上这么大一个鲜血淋漓的阵法刚才也没人觉得不对劲。 只怕莫玄羽就算把整间屋子从地砖到墙壁到房顶都涂满鲜血,在别人看来也见怪不怪。 因为人人都知道他脑子有病! 莫玄羽回老家之后,嘲讽铺天盖地而来,这次,似乎再也没有转圜余地了。 莫二娘子承受不了这种打击,一口恶气闷在胸口出不来,活活噎死了。 此时莫玄羽外公已故去,莫大娘子掌家。 这位莫夫人大概从小见不得妹妹,对妹妹的私生子更是诸般白眼。 她有一根独苗,便是刚才进来洗劫的那个,叫莫子渊。 莫玄羽被风风光光接走时,莫大娘子自觉怎么也算能跟仙门扯上一点亲戚关系,指望来接人的仙门使者捎带着把莫子渊也送去修仙。 当然,被拒绝了,或说被无视了。 废话。 这又不是卖白菜可以讨价还价,买一颗送一颗! 也不知道这家人是哪来的自信,都有一个奇怪的想法,坚信莫子渊肯定有仙骨、有天资,如果当初去的是他,一定会被仙家赏识,不会像表哥这么不争气。 莫玄羽走时,莫子渊虽然年纪尚小,但从小被反复灌输此类毫无道理的念头,也对此深信不疑,三天两头逮着莫玄羽羞辱一通,骂他抢了自己的求仙路,却对那些从仙门带回来的符篆、丹药、小法器爱不释手,全都当成自己囊中之物,爱拿就拿爱拆就拆。 莫玄羽虽然脑子时常犯病,却也知道自己在被人欺辱,忍了又忍,莫子渊却变本加厉,几乎把他整个屋子搬空。 莫玄羽终于忍无可忍到姨父姨母面前结结巴巴告了一状。 于是,今天莫子渊便闹上门了。 纸上字又小又密,魏无羡看得眼珠子疼,心道这他妈过的是什么鬼日子。 难怪莫玄羽宁可献舍也要请厉鬼邪神上身为自己复仇。 —— 归墟殿内,没有人知道莫玄羽遭受过什么,即便是去莫家庄除祟的蓝思追和蓝景仪,他们知道的也不多,顶多知道莫家庄几个主事的都对莫玄羽不是很好,但也没想到,能到这种地步,简直太可怕了。 —— 魏无羡在一旁看着那个被献舍的自己,自己都为自己头疼。 照理说,发阵时施术者要在心中默念愿望,作为被召唤的邪灵,魏无羡应该可以听到他的详细要求。 可这禁术怕是莫玄羽从哪里偷偷摘录回来的残本,学得不全,漏过了这一步。 虽然魏无羡猜出来他大概是想报复莫家人,但究竟该怎么报复? 做到什么程度? 抢回被夺走的东西? 殴打莫家人? 还是……灭门? 多半是灭门吧! 毕竟只要混过修真界,都该知道评价魏无羡用得最多的是哪些词:忘恩负义,丧心病狂,还有比他更符合“凶神恶煞”的人选吗? 既然敢点名召唤他,必然不会许什么能轻易打发的愿望。 ’魏无羡‘无奈道:“你找错人了啊……” 魏无羡听着自己的心声,也不由苦笑,“看来……我这刚被献舍活过来,又要死了。” —— 魏无羡给自己下的定语,让众人瞳孔一缩,哪怕知道魏无羡没有死,也依然有些心悸。 看来献舍后发生了什么意外,导致这个邪术成功了,否则魏无羡活不下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就一更 明天要降温下雨了,今天要洗澡洗头给自己全身清洁一下^_^ 然后,还要整理一下原著,挑一下羡羡第二世能写的片段 其他线,什么三尊,什么断臂,什么石堡,统统都没有!! 只有忘羡!! 就这样!感谢在2020-02-18 15:59:29~2020-02-19 17:21: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青丘山小路痴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墨子喵、光之霓裳 2个;35203715、杨贵妃 字茉丽、恒恒、杜若、茶茶、乐途、云天、九黎、雪沫、甜鱼丸、椰啵软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绝谷 66瓶;丹青 37瓶;LP、青丘山小路痴 20瓶;若雪潋潋、宇青summer 10瓶;晴酥女神、欧文 5瓶;紫玉兰星 3瓶;陈情 2瓶;进宝喵喵喵、尼姆(?>ω、簟簟、光之霓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魏无羡站在一侧打量着这间屋子,可以说一贫如洗,啥也没有,加上刚才还被人打砸了一通,更是乱七八糟。 ’魏无羡‘本想洗把脸,瞻仰一番这位身主的遗容,然而屋子里没有水,喝的洗的都没有。 唯一的盆状物,’魏无羡‘猜测应该是出恭用,而非洗漱用。 推门,从外边被闩住了,估计是怕他出去乱跑。 没有一件事让他稍微感受到了重生的喜悦! 魏无羡听到自己的心声,也不禁苦笑。 —— “魏兄真是太惨了。”聂怀桑叹道。 在场的人,即便是在青楼长大的金光瑶,都不曾如此的凄惨过。 —— ’魏无羡‘见出不去,又没水,干脆坐在地上打坐,这一坐,就是一整天。 魏无羡现在是魂体,按理说是能出去的,但他却好像被困在这个屋子里一样,根本出不去。 无奈之下,也只好打坐。 不知过去多久,睁开眼时,有阳光从门缝窗隙漏入屋中。 魏无羡见自己站起身,便也跟着起来,本来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他却听到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这莫玄羽修为低得那点灵力可以忽略不计,没道理我驾驭不了这具肉身,怎么这般不好使?】 魏无羡也纳闷,献舍虽然是邪术,但既然是施术者自愿献出自己的身体,就没道理驾驭不了这具身体啊? 恰在这时,’魏无羡‘腹中传来异响,’魏无羡‘恍然。 【原来根本不关修为灵力的事,这具身体没有辟谷,不好使是因为……饿极了没力气,我要是再不出去觅食,说不定就要成为有史以来头一位刚被人请上身,就立刻活活饿死的厉鬼邪神。】 魏无羡闻言,自己都无语了。 ’魏无羡‘提气抬脚,刚准备踹门而出,突然一阵脚步声靠近,有人踢了踢门,不耐烦地道:“吃饭了!” 话是这么喊,门却没有被打开的意思。 ’魏无羡‘低头一看,这扇门下方打开了一扇更小的门,刚好能看到一只小碗被重重放在门前。 外面那家仆又道:“快点儿的!磨蹭什么,吃完了把碗拿出来!” 小门跟比狗洞还小一些,不能容人出入,却能把碗拿进来。 两菜一饭,卖相奇差。 ’魏无羡‘搅了搅插在米饭里的两根筷子,略为伤感。 夷陵老祖刚重返人间,就被人踹了一脚臭骂一通。 给他接风洗尘的第一顿,就是这种残羹冷剩。 腥风血雨呢?鸡犬不留呢?满门灭绝呢? 说出去有谁信。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水遭虾戏,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 “魏兄真是……连自己都不放过。”聂怀桑嘴角抽搐道。 江澄眉头紧蹙,盯着石壁,有些恍惚。 这样的魏无羡竟让他找到几分熟悉的感觉。 —— 这时,门外那名家仆又出声了,这次却是笑嘻嘻的犹如换了一个人:“阿丁!你过来。” 另一个娇脆脆的女声远远应道:“阿童,又来给里边那个送饭?” 阿童啐道:“不然我来这晦气院子做什么!” 阿丁的声音近了许多,来到门前:“你一天只给他送一次饭,时不时偷懒也没人说你,这么清闲你还嫌晦气。你看看我,活儿多得连出去玩也不行。” 阿童抱怨道:“我又不是只给他送饭!这阵子你还敢出去玩?这么多走尸,谁家不是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魏无羡‘蹲地靠门,端碗扒拉着两根长短不一的筷子,边吃边听。 看来这莫家庄近来不大太平。走尸,意如其字,即为走路的死人,一种较为低等也十分常见的尸变者。一般目光呆滞,行走缓慢,杀伤力并不强,但也够平常人担惊受怕的了,光是那股腐臭就够吐一壶。 然而,对魏无羡而言,它们是最容易驱使、也最顺从的傀儡,乍然听到,还有些亲切。 —— “诶对了,思追小公子,我记得你之前说,接到莫家庄的委托,前去除祟?”聂怀桑想起什么,转过头问道。 蓝思追算是三个小辈里最乖巧的了,简直是有问必答。 “不错!” 聂怀桑若有所思,“这莫家二娘子若是……那位的相好,想来莫家庄位处兰陵地界,姑苏蓝氏即便为人除祟,也不该接到兰陵地界的委托吧?” 蓝思追闻言微微一怔,下意识看了眼金光瑶。 聂怀桑注意到这点,便问了,“诶……你看我三哥做什么?” 蓝思追微微一怔,看了眼金凌,正好金凌也在看着他,见他看过来,当即没好气的道,“看我做什么?” 虽然金凌的口吻不怎么好,但蓝思追早已经摸清了金凌的脾性,微微一笑,转过头回答聂怀桑的问题,“聂公子,是这样的,敛芳尊说服仙门百家在偏远之地设立了瞭望台,多达三千之数,百家子弟都会派遣弟子在瞭望台驻守,我和景仪是在瞭望台接到委托,才前去除祟的。” “瞭望台?”聂怀桑疑惑的问道,“瞭望台是什么?” “大大小小的玄门世家星罗棋布,多居于四通八达的繁华之都,或是山清水秀的灵地,然而一些偏僻贫瘠之地是没有家族愿意驻镇的,有道行的散修也极少云游到那里。因此,当这些地方出现妖魔邪祟作乱,当地平民往往苦不堪言,求助无门。听说兰陵金氏上任家主金光善尚在时,敛芳尊曾对此提出过想法,但因消耗巨大,未受到重视,不了了之。” 金光瑶闻言怔愣,“瞭望台,真的成功了?” 早在射日之征结束后没多久,他便提出过这样的想法,但金光善对此根本毫不在乎,因此不了了之。 虽然如今传闻中,这位敛芳尊受万人唾骂,但蓝思追却不得不敬佩这位敛芳尊,他私德为人且不提那么多,但他设立的瞭望台,当真是惠及天下所有百姓,这是有史以来第一位真正为百姓做了实事的仙督,值得他尊敬。 六杀听起来骇人听闻,但其中有多少内情,谁又知道? 就像当初的魏前辈,谁不说他害死了江枫眠夫妇,害死了金子轩江厌离?可事实如何,在场的人谁不清楚? 饶是如此,那些玄门世家还是对魏前辈极尽贬低之语。 总的来说,这位敛芳尊是个毁誉参半的人物。 “是,成功了。”蓝思追瞥见金凌微红的眼眶,心下恻然,虽然金凌知道了真相,但对这位照顾他长大的小叔叔,依然是很在乎的。 感情岂是那么轻易就能清除干净的?能做到的大抵都是真正的狼心狗肺之徒。 “敛芳尊继任家主,登位仙督之后,便开始从各家召集和调配人力物力,着手推行当初的设想。” 金光瑶眉头微蹙,“我继任家主?做了仙督?”太蹊跷了。 别说金光善根本就没想过让他接任家主之位,就仙督之位而言,前有盛誉在外的泽芜君,后有威名赫赫的赤锋尊,他即便有杀了温若寒的功绩在手,单凭他的出身,就不可能坐上仙督之位。 这其中怕是大有文章。 蓝思追并不知道金光瑶仅凭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里分析出这么多,只点头道,“是的,泽芜君很支持敛芳尊的。” “我大哥同意了?”聂怀桑错愕,“金光善不止一次提起过设立仙督一事,我大哥每次都当面驳回……”即便换成金光瑶,他大哥也不会同意设立仙督的。 蓝思追顿时有些语塞,他该怎么说,说出真相? 但他隐约觉得,若是说出真相,只怕他会大祸临头。对于在场除了景仪、金凌还有他之外的人而言,他们三个从未来出现在这里的三个人,说出口的话怕是都要负责任,一旦泄露不该泄露的天机,恐要遭天谴。 “大哥这里且不提,即便大哥同意了,玄门世家也不可能同意吧?”关于未来的事,他只能从这几个小辈口中的只言片语里摸索,但能得到的信息终究有限的很,根本不足以让他拼凑出多少未来的大事。 蓝思追听到金光瑶的疑问,就像得到了台阶,直接忽略了聂怀桑的疑问,回答金光瑶的话,“最初反对之声高涨,更有不少人质疑兰陵金氏借此得利,中饱私囊。听泽芜君说,是敛芳尊顶着一张笑脸,足足磨了五年,五年中和无数人结了盟,也和无数人翻了脸,软硬兼施,用尽手段,才终于硬生生磨了下来,建成一千二百余座瞭望台。” “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的……”金光瑶苦笑,也不知道未来的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做成这件事。 “这些瞭望台分布于偏远贫瘠之地,每一座都分配有从各家调来的门生,如有意象便立即行动,解决不了再迅速发出通报,寻求其他家族或散修的帮助。如前来施援的修士要求报酬,当地人无力负担,兰陵金氏每年所筹集的也足够支撑应付了。魏前辈献舍归来的时候,金麟台正在筹备第二批修建瞭望台,扩增到三千,覆盖范围更广。虽然这批瞭望台落成之后,效用显著,广受好评,但质疑嘲讽的声音从未止歇。” 蓝启仁真是没料到,金光瑶竟然有如此本事。 素来不喜金光瑶用心机手段的聂明玦都有些懵了,他最看不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但偏偏就是金光瑶,建成了惠及天下百姓的瞭望台,仅凭蓝思追对金光瑶的态度便可看出,这瞭望台真的是极好的设想。 “三哥,你真是太厉害了。”聂怀桑惊叹道。 金光瑶摇摇头,失笑,“厉害的哪里是我,是未来那个敛芳尊。”如今金光善没了,金子轩还在,家主之位肯定轮不到他,更不必提仙督之位了。 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魏无羡已经踢开门,从屋里出来了。 —— 阿童方才叫得比阿丁还尖,定神一看,见是那人人可欺的疯子,胆子又大了,自觉要挽回刚才失的面子,跳过去斥狗一般地边挥手边斥道:“去,去!回去!你出来干什么!” 哪怕是对待乞丐或是苍蝇,也不会更难看了。 这些家仆过往多半平时就是这么对莫玄羽的,他也从不反抗,才让他们这般肆无忌惮。 ’魏无羡‘轻轻一脚把阿童踢了个跟斗,笑道:“你以为你在作践谁呢。” 踢完,顺着嘈杂声往东边走去。 东院东堂里里外外围着不少人,’魏无羡‘一脚踩进院子,便有个妇人高出旁人一截的声音传出来:“……我们家中有个小辈,也是个曾有仙缘的……” 肯定是那莫夫人又在想方设法和修仙世家牵桥搭线了。 ’魏无羡‘不等她说完,忙不迭挤开人群钻进厅堂,热烈地挥手道:“来了来了,在这在这!” 堂上坐着一名中年妇人,保养得当,衣着贵丽,正是莫夫人,坐在她下面的才是她那入赘丈夫。 对面则坐着几名背剑的白衣少年。 人群之中突然冒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怪人,所有声音戛然而止,’魏无羡‘却仿佛对凝滞的场面浑然不觉,觍着脸道:“刚才是谁叫我?有仙缘的,那可不就是我吗!” 粉抹的太多,一笑就裂,扑簌簌往下落。 有一名白衣少年“噗”的险些笑出声来了,被一旁似乎是为首的少年不赞同地看了一眼,当即正色。 —— “咦,思追和景仪出来了。”聂怀桑摇着扇子,虚点了景仪两下,笑道,“你当真是蓝家的?真是没看出来啊。” 蓝景仪脸色有些不好看,哼了一声,想说什么,却见蓝思追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他只好闭上嘴。 —— ’魏无羡‘循声随眼一扫,略吃了一惊。 他本以为是没见识的家仆夸大其词,谁知来的竟然真是“显赫家族”的仙门子弟。 这几名少年襟袖轻盈,缓带轻飘,仙气凌然,甚为美观,那身校服一瞧就知道是从姑苏蓝氏来的。 而且是有蓝家血统的亲眷子弟,因为他们额上都佩着一条一指宽的卷云纹白抹额。 姑苏蓝氏家训为“雅正”,这条抹额意喻“规束自我”,卷云纹正是蓝家家纹。 客卿或者门生这种依附于大家族的外姓修士,佩戴的抹额则是没有家纹的。 ’魏无羡‘见了蓝家的人就牙疼,上辈子常常腹诽他家校服是“披麻戴孝”,因此绝不会认错。 魏无羡跟着自己来到了厅堂,见到蓝家人,也有些恍惚。 忽然间想起什么,一个劲盯着蓝家的人。 【阿苑……阿苑会不会在这里?】魏无羡刚这么想,立刻就自嘲起来,【魏无羡啊魏无羡,你想得倒是美,阿苑是被蓝湛带走了,但毕竟是温家人,仙门百家对我恨之入骨,蓝湛能保住阿苑的命就不错了,还想奢求阿苑成为蓝家亲眷子弟,你是不是疯了?】 —— 蓝思追听到魏无羡的心声,眼眶都红了。 羡哥哥…… —— 莫夫人许久未见这个侄子,好一会儿才从惊愕中缓过劲,认出这个浓妆艳抹之人,心中着恼,又不好立刻发火失态,压低嗓子冲丈夫道:“谁放他出来的,把他弄回去!” 她丈夫忙赔笑应声,一脸晦气地起身要揪人,’魏无羡‘却突然躺到了地上,四肢牢牢黏住地面,他连推带拖都拽不动,叫了几名家仆进来拖也于事无补,要不是碍着外人在他早就用脚踹了。 觑莫夫人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也是满头大汗,骂道:“你这死疯子!再不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虽然莫家庄人人皆知莫家有个害了疯病的公子,但莫玄羽已有数年缩在他那阴暗的屋子里不敢见人,见他妆容举止都如妖魔鬼怪一般,当下窃窃私语起来,只怕没有好戏看。 魏无羡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心道:我这么不要脸的吗? —— 聂怀桑嘴角抽搐,魏兄啊魏兄,你何时要过脸这种东西? 倒是江厌离见魏无羡重生归来,性子也没有多大的变化,还挺欣慰的。 —— ’魏无羡‘道:“要我回去也行。” 他直指莫子渊:“你叫他先把偷了我的东西还回来。” 莫子渊万万没料到这疯子有这个胆子,昨天才被他教训,今天还敢捅到这里来,赤白着脸道:“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偷过你的东西?我还用得着偷你的东西?” ’魏无羡‘道:“对对对!你没偷,你是抢!” 这下莫夫人瞧出来了,莫玄羽分明有备而来,脑子清醒得很,存心要叫他们丢这个人,忍不住又惊又恨:“你今天是存心来这里闹事的,是不是?!” ’魏无羡‘茫然道:“他偷抢我的东西,我来讨回,这也叫闹事吗?” 莫夫人尚未答话,莫子渊却急了,飞起一脚就要踢。 一名背剑的白衣少年微动手指,莫子渊脚下不稳,脚擦着他踢了个虚,自己摔了。 ’魏无羡‘却滚了一圈,仿佛真的被他踢翻了似的,还扯开了衣襟,胸口正正的就是昨天被莫子渊踹出的那个脚印。 —— 动手脚的明显是蓝思追,众人不禁看了他一眼,真是没想到,蓝思追看着挺乖巧,居然还会暗搓搓帮忙? 聂怀桑拿扇子敲击着手心,“思追啊,你这也太厉害了,莫不是这一个照面,你就从认出他是魏兄了?” 这吊死鬼的妆容,哪怕换了江澄来认,怕是都认不出来啊! 蓝思追赧然的道,“我……我没有认出魏前辈,就是……就是觉得……”觉得不该让他被打。 聂怀桑笑了笑,“我懂,我懂!” —— 莫家庄的镇民们看戏看得津津有味、激动不已:这脚印总不可能是莫玄羽自己踹的,再怎么说他也是莫家的血脉,这家人也太狠了,当初刚回来时分明还没疯的这么厉害,八成是被越逼越疯的。不管怎么说,有热闹看就行了,反正打不到他们,这热闹真是比仙门来使还好看! 这么多双双眼睛盯着,打不得又赶不走,莫夫人一口恶气卡在喉中,只得强行圆场,淡淡地道:“什么偷,什么抢?说得这样难听,自家人和自家人,不过是借来看看罢了。阿渊是你的弟弟,拿你几样东西又怎么了?为人兄长,难道便这般小气?一点小事还发小孩子脾气闹笑话,又不是不还你。” 那几名白衣少年面面相觑,一名正在饮茶的少年险些呛到。在姑苏蓝氏长大的子弟,耳濡目染皆是雪月风花,大约从来没见过这种闹剧,更没听过这等高见,今天怕是让他们长了见识。 ’魏无羡‘心中狂笑,伸手道:“那你还吧。” 莫子渊当然还不出来,早扔的扔、拆的拆了,就算能还也不甘心还。 他脸色铁青地叫了一声:“阿娘!”用眼色冲她发威:你就让他这样欺辱我? 莫夫人瞪他一眼,要他别把场面搅得越发难看。 谁知,’魏无羡‘又道:“说起来,他不光不该偷我的东西,更不该夜半三更去偷。谁不知道,本公子可是喜欢男人的,他不知道害臊,我还知道瓜田李下呢。” 魏无羡惊呆了,低声骂道:“卧槽,这要是我自己,我都认不出来我自己!太……不要脸了!” —— “哈哈哈哈!!”聂怀桑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魏兄真是太好笑了,我本来想同情他的遭遇,但是……但是我实在忍不住啊!” 其他人也都或多或少的抿唇,唯有蓝湛目光一直落在魏无羡身上。 —— 莫夫人倒吸一口冷气,大声道:“乡亲父老面前说什么话!真是不要脸,阿渊可是你表弟!” 论起撒野,’魏无羡‘乃是一把好手。 从前撒也要撒得顾及体面,不能让人家说他没家教,可如今反正他是个疯子,还要什么脸,直接撒泼便是了,怎么痛快怎么来,梗着脖子理直气壮道:“他明知道自己是我表弟还不避嫌,究竟是谁更不要脸?!你自己不要就算了,可别坏了我的清白!我还要找个好男人的!!!” 魏无羡脸色铁青,但是转瞬想起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暗道:绝对不能让蓝湛看到我这幅鬼样子!太丢脸了! —— “魏兄居然……也有要脸的时候!”聂怀桑扑哧一声,转而想起什么,“诶?不对啊,魏兄这个时候,已经知道含光君喜欢他了吧?不能让含光君看见?古语有言,女为悦己者容,虽然说魏兄是男子,不过……意思也差不多嘛,魏兄如此在意,看来……对含光君也是有意的。” 聂怀桑不太希望魏无羡再回到莲花坞,他付出的已经够多了。 跟蓝二公子浪迹天涯,恩恩爱爱不好吗? —— 莫子渊大叫一声,抡起椅子就砸。 ’魏无羡‘见他终于炸了,一骨碌爬起来就躲。 那椅子砸到地面散了架,东堂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闲杂人等原本都在幸灾乐祸今遭莫家丢人丢大了,一砸起来尽皆作鸟兽散,生怕一不小心挂了彩。 ’魏无羡‘便往蓝家那几名几乎看呆了的少年躲过去,嚷嚷道:“都看见了吧?看见了吧?偷东西的还打人,丧尽天良啦!” 莫子渊要追过去扑打他,为首那少年忙拦下了他,道:“这位……公子有话好说。” 莫夫人见这少年有意要护这疯子,心中忌惮,勉强笑道:“这个是我妹子的儿子,这儿、有些不好使。莫家庄人人都知道他是个疯子,常说些怪话,不能当真的。仙师千万……”话音未落,’魏无羡‘从这少年背后探出个头来:“谁说我的话不能当真?谁今后再偷我的东西一下试试,偷一次我砍他一只手!” 莫子渊原本被他父亲按住了,一听又要发作。 ’魏无羡‘啦啦啦着游鱼一般地蹿了出去。 那少年忙挡在门口,转移话题,满脸严肃地说起正事:“那个……那今晚便借贵府西院一用。先前我所说的请千万记住,傍晚以后,紧闭门户,不要再出来走动,更不要靠近那间院子。” 莫夫人气得发抖,被他挡住也不好推开,只得道:“是,是,有劳,有劳……” 莫子渊不可置信道:“妈!那疯子在人前这样污蔑我,就这么算了?!你说过的,你说他不过就是个……” 莫夫人喝道:“闭嘴。有什么话不能回去再说!” 莫子渊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亏、丢过这样的脸,更没被母亲这样斥责过,满心愤恨,咆哮道:“这疯子今晚死定了!” ’魏无羡‘发完疯跑出去了,但魏无羡却还留在这里。 一直盯着蓝思追,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孩子看着挺合他眼缘。 可惜他说话人家听不到,不然还挺想问一问,他叫什么名字。 —— 蓝思追心中一暖。 —— 魏无羡能待多久,眼前忽然一晃,就到了’魏无羡‘身边。 想来是隔得远了,他被拖过来的。 ’魏无羡‘发完疯出了大门,在莫家庄抛头露面溜了一圈,惊倒路人无数,他却乐在其中,开始体会到身为一个疯子的乐趣,连带对自己的吊死鬼妆也满意起来,有些舍不得洗掉了,心道: 【反正也没水,那就别洗了。他整整头发,一瞥手腕,伤痕没有任何淡化好转的迹象。即是说,给莫玄羽出一通气这样轻微的报复,远远不够。】 【难不成还真要他灭了莫家的门?】 【……老实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魏无羡听着自己的心声,眉头一挑,毕竟都是他自己,他可不觉得自己会灭人满门,不过……看自己这样子,像是没有放弃活下去的想法啊。 魏无羡跟着自己,一边想,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到蓝湛,话说回来,这是我死后第几年? —— “含光君,看来魏兄是开窍了,此番若是回去,你可千万不要放手啊!”聂怀桑笑着道,“魏兄这个人啊,只要你别给他冷脸,他绝对不会离开你的。”他算是看出来了,若非蓝二公子一直没给过魏兄好脸色,魏兄怕是只要有机会见到蓝湛,就会粘着人不放。 蓝忘机闻言,微微一怔,想了想,淡淡的嗯了一声。 聂怀桑没想到蓝忘机真的会回他,虽然只有一个字,但想想,蓝二公子从前可是根本不搭理他的。 心下当即感叹,爱真是个奇妙的东西,连蓝二公子这样的都逃不过被俘虏。 —— ’魏无羡‘一边寻思,一边晃回了莫家。 点着小碎步溜过西院的时候,见那几名蓝家子弟站在屋顶和墙檐上,肃然商议着什么,又点着小碎步溜了回来,巴巴地抬头望着他们。 虽然围剿他的世家里有姑苏蓝氏一份大头,但那时候这些小辈要么没出生,要么才几岁,根本不关他们的事。 ’魏无羡‘便驻足围观,看看他们如何处理。看着看着,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怎么那几面立在屋顶和墙檐迎风招展的黑旗,这么眼熟?】 魏无羡站在一边,心道,当然眼熟了,这是他弄出来的。 这种旗子名叫“召阴旗”,如插在某个活人身上,便会把一定范围内的阴灵、冤魂、凶尸、邪祟都吸引过去,只攻击这名活人。 由于被插旗者仿佛变成了活生生的靶子,所以又称“靶旗”。 也可以插房子,但房子里必须有活人,那么攻击范围就会扩大至屋子里的所有人。 因为插旗处附近一定阴气缭绕,仿佛黑风盘旋,也被叫做“黑风旗”。 这些少年在西院布置旗阵,并让旁人不得靠近,必然是想将走尸引到此处,一网打尽。 至于为什么眼熟……能不眼熟吗。 召阴旗的制造者,正是夷陵老祖啊! 【看来玄门百家纵使对我喊打喊杀,对我做的东西却是照用不误的……】 魏无羡听到心声,不由嗤笑,那些人惯常不要面皮这种东西的,既然围剿了乱葬岗,当然不会放弃搜刮一通。 他当时可是亲眼看着这些人是如何带着贪婪的眼神,将他的伏魔洞搜刮一空,连他的手稿都没有放过。 —— 魏无羡的心声叫人脸皮发热,但转而一想,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搜刮魏无羡东西的,大多都是一些小玄门,四大家族里,只有金家搜刮了一些东西,其他三家只有江澄拿走了陈情,聂家和蓝家完全是什么都没碰。 —— 一名站在屋檐上的弟子见他围观,道:“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虽然是驱赶,却是好意,语气也和那些家仆大为不同。 魏无羡心道:蓝家的教养,果然是一等一的好。 —— “魏兄以往可没说吐槽蓝家家规森严,如今……”倒是夸起来了。聂怀桑话说到一半,就觉得不妙,连忙住口,饶是如此,还是被他大哥狠狠瞪了一眼。 聂怀桑讪讪,移开目光。 —— ’魏无羡‘趁其不备,跳起来一把摘下一只旗子。 那名弟子大惊,跳下墙去追他:“别乱动,这不是你该拿的东西!” ’魏无羡‘边跑边嚷,披头散发,手舞足蹈,真是个十足的疯子:“不还!不还!我要这个!我要!” 那名弟子两步便追上了他,揪着他胳膊道:“还不还?不还我打你了!” ’魏无羡‘抱着旗子死不放手,那名为首的少年本来在布置旗阵,被这边惊动了,也轻飘飘跃下屋檐来,道:“景仪,算了,好好拿回来就是,何必跟他计较。” 蓝景仪道:“思追,我又没真打他!你看看他,他把旗阵弄得一团糟!” 拉扯间,’魏无羡‘已迅速检查完了手里这面召阴旗。 【纹饰画法正确,咒文也不缺,并无错漏,使用不会有差池。只是画旗的人经验不足,画出来的纹咒只能吸引最多五里之内的邪祟和走尸,不过,也够用了。】 魏无羡了然,原来是检查召阴旗,不过……这法子也太傻了吧? —— “原来……魏前辈当时是在帮我们检查召阴旗。”蓝思追恍然。 蓝景仪这会儿却是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生怕被蓝忘机罚。 但这个时候的蓝忘机还不是未来的含光君,虽然觉得蓝景仪有些失礼,但也没说要罚他。 —— 蓝思追对他微笑道:“莫公子,天快黑了,这边马上要抓走尸了,夜里危险,你还是快回屋去吧。” ’魏无羡‘打量这少年一番,见他斯文秀雅,仪表不俗,嘴角浅浅噙笑,是棵十分值得喝彩的好苗子,心中赞许。 【此子旗阵布置得井井有条,家教也当真不错。不知道姑苏蓝氏那种古板扎堆的可怕地方,是谁能带出这样的后辈。】 听到自己心里所想,魏无羡也好奇起来,蓝氏听学三个月,他起初觉得很无聊,可是如今再回想,蓝氏听学那三个月,竟是他为数不多的人生里,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至于为什么,大概……是因为蓝湛吧。 —— “真是时时刻刻想含光君啊,这刚出现才多久啊,干什么都能想到含光君,魏兄真是栽咯。”聂怀桑想起当初魏无羡还跟他一起偷偷在云深不知处看春宫图,当时还真没看出来魏无羡有断袖的资质,更想不到含光君也会断袖。 啧啧,真是世事难料啊! —— 蓝思追又道:“这面旗……” 不等他说完,’魏无羡‘便把召阴旗扔到地上,哼道:“一面破旗子而已,有什么了不起!我画的比你们好多了!” 他扔完拔腿就跑,几名仍倚在屋顶上看热闹的少年听他大言不惭,笑得险些从屋檐上跌下来。 蓝景仪也气得笑了,捡起那面召阴旗拍了拍灰,道:“真是个疯子!” 魏无羡盯着蓝景仪,忍不住笑道,“蓝家竟然还有这样的孩子,不怕挨罚吗?” 蓝思追道:“别这么说。快回来帮忙吧。” ’魏无羡‘那头则继续游手好闲地晃了两圈,晚上才晃回莫玄羽那间小院子。门闩已断,满地狼藉无人收拾,他视如不见,在地上拣了块干净点的地方,继续打坐。 谁知,这一坐还没坐到天亮,外界便有阵阵喧哗把他从冥想状态拉了出来。 一阵杂乱的脚步混着哭号、惊叫声迅速靠近。 ’魏无羡‘听见几句话反复重复:“……冲进去,直接拖出来!”“报官!”“报什么官,蒙头打死!” 他睁开眼,几名家仆已闯了进来。 整个院子火光通明,有人高声叫道:“把这个杀人的疯子拖去大堂,让他偿命!” 魏无羡站起来,眉头皱起,“发生什么事了?” —— 聂怀桑直接扭头看蓝思追,“诶诶,思追小公子,发生什么事了?” 闻言,蓝思追想起莫子渊,不禁嘴角一抽,道,“聂公子,还是自己看吧。” 莫家这一家子,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我真是太难了 _(:з」∠)_ 这几天更新估计不稳定了 以及,今天就一更。 感谢在2020-02-19 17:21:40~2020-02-20 20:3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绝谷、光之霓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光阴以南_年华以北、水晶1218、懒人爱睡觉、甜鱼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9789750 49瓶;柳柳 30瓶;乐途、胡姐姐 10瓶;光之霓裳 5瓶;雪沫、越陌杜迁 2瓶;陈情、懒人爱睡觉、圣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莫非那几名少年布的旗阵出了差错。】 听到自己心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魏无羡心中一凛。 他做出来的东西,使用稍有不慎便会酿出大祸,这也是为什么另一个他之前特意去确认召阴旗的画法是否有误的原因。 ’魏无羡‘更是干脆,直挺挺的让这些人拖他走。 到了东堂,人竟不比白天莫家庄的镇民们聚集于此时少,所有的家仆与亲眷都出来了,有的还身穿中衣、不及梳发,个个神色惶恐。 莫夫人瘫在座上,仿佛刚从昏厥中醒来,腮边犹见泪痕,眼眶仍有泪水。 然而’魏无羡‘一被拖进来,她的泪光立刻化作怨毒的冷光。 地上躺着一条人形的东西,身躯用白布罩着,只露出一个头。 蓝思追和那几名少年面色凝重,正在俯身查看,低声交谈。 语音漏入魏无羡耳中: “……发现时间不到一炷香?” “刚刚制服走尸,我们从西院往东院赶,尸体就在廊上。” 这条人形正是莫子渊。 魏无羡扫过一眼,忍不住又多看两眼。 这具尸体像是莫子渊,可又不像是莫子渊。虽然脸型五官都分明是莫子渊的模样,但面颊深深凹陷,眼眶和眼球突起,并且皮肤皱巴巴的,和原来正当青春年少的莫子渊一比,仿佛苍老了二十岁。又仿佛被吸干了血肉,变成一具覆着极薄一层皮的骨架。如果说原先的莫子渊只是丑,那么现在他的尸体就是又老又丑。 —— “这莫子渊的死状,好生古怪,这是什么邪祟?”聂怀桑道。 几个小辈一滞,对视一眼,默契的由蓝思追来回答,“此事说来话长,不如还是直接看魏前辈如何解决?” 闻言,众人便将注意力集中在石壁上,不再追问。 —— ’魏无羡‘正在细看,一旁莫夫人突然冲了过来。 她手里寒光闪现,竟持着一把匕首。 蓝思追眼疾手快将之击落,还未开口,莫夫人便冲他尖叫道:“我儿惨死,我要给他报仇雪恨!你拦我做什么?” ’魏无羡‘又躲到蓝思追身后,蹲着道:“你儿子惨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蓝思追道:“莫夫人,令郎尸体这幅形状,血肉精气都被吸食殆尽,分明是为邪祟所杀。应该不是他做的。” 莫夫人胸口起伏:“你们知道什么!这疯子的爹就是修仙的,他也肯定学过不少邪术!” —— 修仙的能跟学邪术划等号,这等奇葩的言论,就连蓝启仁都大开眼界,连连皱眉。 聂怀桑更是忍俊不禁,心道,果真是乡野村妇,即便有些家业,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愚妇。 —— 蓝思追回头看了状似痴呆的’魏无羡‘一眼,道:“这,夫人并无证据,还是……” “证据就在我儿子身上!”莫夫人指地上尸体:“你们自己看!阿渊的尸体已经告诉了我,杀他的人是谁!” 不用旁人动手,’魏无羡‘抢着一掀,将白布从头掀到脚。 莫子渊的尸身上,少了一样东西。 他的一条左臂,自肩以下,不翼而飞! 魏无羡见状也是眉头紧锁,不由陷入沉思。 莫夫人道:“看见了吗?今天在这里,你们也都听到了吧?这疯子他说过什么话。他说,若是阿渊再碰他的东西,他就把阿渊的手臂砍下来!” 激动过后,她掩面哽咽道:“……只可怜我的阿渊根本就没碰过这个疯子任何东西,不但被他诬陷,还被他丧心病狂害了性命……” 【丧心病狂!多少年没听到这个评价用在自己身上了,当真亲切。】 ’魏无羡‘指了指自己,竟无言以对。 魏无羡听到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禁无语,看了看莫夫人,眉头紧皱。 要灭族灭门伏尸百万流血漂橹之类的狠话他年轻时没少说,但大多时候也就是说说而已。 若说到就真能做到,他早就称霸百家了。 莫夫人根本不是要给儿子报仇雪恨,只是要找个人来发泄怨气。 ’魏无羡‘不和她多作纠缠,略一思索,把手伸到莫子渊怀里,搜了搜,掏出一样东西。展开一看,竟是一面召阴旗。 刹那间,他心下雪亮,暗道:自作孽,不可活! —— “这真是自己作死啊!”聂怀桑叹道。 召阴旗的作用,魏无羡之前就解释过,莫子渊一个普通人将召阴旗戴在身上,就是这些邪祟的活靶子,他不死谁死? “看来是这莫子渊白日里被……魏公子落了面子,有心算账,但魏公子却不在家中,便想趁夜里魏公子回去时下阴手教训回来。从之前魏公子了解的信息里来看,这个莫子渊手脚惯来不干净,路过西院的时候,看到插在墙檐上的召阴旗,虽说被叮嘱过,但莫子渊却没当回事,根本不知召阴旗的功效,他偷抢莫玄羽的符箓法器偷上了瘾,见到奇物如何不心动?怕是趁蓝家几位小公子不在,偷偷摘走了其中一只。这旗阵本是以蓝家几名少年为饵,但蓝家什么出身?身上不知有多少仙门法器护身,莫子渊哪怕只偷走了一面,身上却没有任何防身法器,柿子挑软的捏,邪祟自然会被他吸引过去。”金光瑶说到这里,摇摇头,“若只是走尸,倒也罢了,便是给咬上几口,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还能救。谁知这召阴旗竟招来了比走尸更可怕的东西,还来历不明,直接要了莫子渊的命。” “三哥分析得很对,可是……”聂怀桑疑惑的道,“哪怕是什么凶恶的邪祟,要命就算了,为何还要夺了他一只手?按照现在这趋势看,还真应了魏兄白日里的威胁,怪不得这些人直接找上了魏兄。” 听着聂怀桑开口闭口凶恶的邪祟,蓝思追三个小辈神情莫名。 —— 石壁上,魏无羡举起手腕,左手的伤痕都愈合了。 【看来,献舍契约已经将莫子渊之死默认为我的功劳了。毕竟召阴旗原本就是我所制所传,可算是阴错阳差,歪打正着。】 魏无羡站在一旁,听到自己的心声,不禁目瞪口呆:重生一遭,他运气这么好? 莫夫人对自己儿子的一些小毛病心知肚明,却绝不肯承认莫子渊之死是他自找的,一时又焦又臊,急火攻心,抓起一只茶盏冲’魏无羡‘头脸扔去:“要不是你昨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撒泼诬陷他,他会夜半三更出去吗?都是你这野种害的!” ’魏无羡‘早有防备,闪身一躲。 魏无羡自认见多识广,但莫夫人这样胡搅蛮缠的人,还真是没见过几个。 莫夫人又冲蓝思追尖叫道:“还有你!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修什么仙除什么邪,连个孩子都护不好!阿渊才十几岁啊!” 这几名少年年纪尚小,才出来历练没几次,并未测出此地异常,绝没想到还有这般凶残的邪祟,他们原本觉得自身有所疏漏,颇感歉疚,但被莫夫人不分青红皂白一通恶骂,都脸色微青,毕竟出身名门望族,从没人敢这样对待他们。姑苏蓝氏家教极严,忌讳对无力还手的普通人动手,连失礼都不行,是以他们虽心中不快,也都强行压下,憋得脸色难看。 魏无羡脸色难看至极,这泼妇倒有脸怪别人,分明是莫子渊自己手脚不干净,自己找死! 要不是这些人看不见他,他非要召一些邪祟来教这泼妇重新做人。 【这么多年了,蓝家竟然还是这么个德性,要那破涵养作甚,憋不死自己。看我的!】 魏无羡心头火烧得正旺,就听到自己的心声,不禁一怔。 接着,便见自己重重“呸”了一声,道:“你以为你在骂谁,真把别人当自家奴仆了?人家千里迢迢过来退魔除妖分文不取,倒欠你的了?你儿贵庚?今年十七该有了吧,还是个’孩子‘?几岁的孩子还听不懂人话?昨天有没有再三叮嘱不要动阵内任何东西不要靠近西院?你儿半夜出门偷鸡摸狗,怪我?怪他?” 蓝景仪等人吁出一口气,脸色总算不再憋得发绿了。 —— “魏兄心性真是太好了,不迁怒蓝家前世带头围剿乱葬岗也就罢了,居然还替蓝家说话。”聂怀桑感叹道,“我不如他。” 若是他遭遇这些,重生归来,绝不会叫那些曾经伤害过他亲人的家伙好过。 —— 莫夫人伤心至极又怨恨至极,遇事都指使丈夫,搡他道:“叫人来!把人都叫进来!” 她丈夫却木木的,不知是不是独子之死打击太大,竟然反手推了她一把。 莫夫人冷不防被推倒在地,惊得呆了。 要在以往,不需莫夫人推他,只要她声音高一点儿,他就照办了,今天居然还敢还手! 众家仆都被她的脸色吓坏了,阿丁哆哆嗦嗦扶她起来,莫夫人捂着心口,声音发抖道:“你……你……你也给我滚出去!” 她丈夫恍若未闻,阿丁冲阿童使了好几个眼色,阿童忙架着男主人往外走,东堂内外混乱不堪。 ’魏无羡‘见这家人终于安静了,准备继续察看尸体,却没看得两眼,又有一道高亢的尖叫从院子里杀进门来。 堂内人一涌而出。只见东院的地上,两个人正在抽搐。一个瘫坐的阿童,是活的。另一个倒地的,血肉仿佛都被吸干掏空,皱巴巴地枯了,一条左臂已经没了,伤口无血可流。尸体情形,和莫子渊一模一样。 莫夫人刚甩开阿丁的搀扶,一见倒地的那具尸体,眼珠子直了直,终于再没力气发作,晕了过去。 ’魏无羡‘恰巧站在她附近,将她身子扶了一把,交给奔上前的阿丁,再看右手,伤痕也没了。 才跨出厅堂门槛,还没走出东院,莫夫人的丈夫便惨死当场,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 蓝思追、蓝景仪等人也都有些脸色发白。 蓝思追最快镇定下来,追问瘫坐的阿童:“有没有看到是什么东西?” —— 蓝启仁心情很是复杂,这个优秀的小辈,居然是温家的。 不过……也是他蓝家教导长大的,算半个蓝家人吧? —— 阿童被吓坏了,牙关都打不开,半晌问不出一句,只是不住摇头。 蓝思追心急如焚,让同门把他带进屋子里,转向蓝景仪:“信号发了吗?” 蓝景仪道:“信号发了,可如果这附近没有能前来支援的前辈,我们的人恐怕最快也要半个时辰才能赶过来。现在该怎么办?咱们连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他们自然是不可能走的,若是谁家子弟遇到邪祟时只顾自己脱走,不仅给家族丢脸,他们自己也耻于见人。这些吓坏的莫家人也不能跟着走,因为邪祟多半就混在他们中间,走也没用。 蓝思追咬牙道:“守着,等人来!” 魏无羡也有些急,可他之前就已经体会过了,他现在这样的状态,什么都做不了,就像一个旁观者。 【既然蓝家这几个小辈已经发出求救讯号,想来再过不久,就会有其他修士赶到支援,来的人不认识还好,若是刚好来了个跟我打过交道或者打过架的,会怎么样那可不好说。可诅咒在身,我暂时不能离开莫家庄,而且被召来的东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夺两条人命,其凶残非比寻常,如果他现在撒手就走,等支援的人赶到,莫家庄恐怕已经横满一街少了一条左臂的尸体,里面还有姑苏蓝氏的亲眷子弟。】 魏无羡听到自己的心声,也有些进退两难。 他不难猜测,另一个自己是乱葬岗那个被万鬼噬身的’魏无羡‘,不过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旁观自己重生后的遭遇?还是……重生后会更惨? 正想着,旁边思忖片刻的’魏无羡‘已经做好决定。 【速战速决。】 —— “魏公子虽然行事不羁,但心性豁达,便是我,也达不到这样的境界。”蓝曦臣少时是世家公子榜首,射日之征之后是闻名天下的名士,号泽芜。他经历过最惨的事,大概也就是当年云深不知处被烧,他携带藏书逃走那段时光,可这些跟魏无羡比起来,连小巫见大巫的小巫都算不上。 对于蓝曦臣给魏无羡的评价,无人置喙。 —— 那边的几名少年也是初出茅庐,个个神色紧张,却仍是严格踩着方位守住莫宅,并在堂屋内外贴满符篆。那名家仆阿童已被抬入了堂中,蓝思追左手握着他把脉,右手推着莫夫人的背心,两边都救治不及,正焦头烂额,阿童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 阿丁“啊”的道:“阿童,你醒了!” 她还没来得及面露喜色,就见阿童抬起左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见状,蓝思追在他几处穴道上连拍三下。 ’魏无羡‘知道他们的家的人虽然瞧着斯文,臂力可半点也不斯文,这般拍法,任谁也要立刻动不了,阿童却恍若不知,左手越掐越紧,表情也越来越痛苦狰狞。 蓝景仪去掰他左手,竟像在掰一块铁疙瘩,纹丝不动。 不消片刻,“喀”的一声,阿童的头歪歪垂下,手这才松开。 可是,颈骨已经断了。 他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把自己掐死了! —— 聂怀桑打了个哆嗦,惊悚的道,“这……这是第三个了吧?连杀三个人?这邪祟可真是太凶残了!” 蓝景仪嘴角一抽,接收到思追的眼神,不得不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心道,可不凶残吗,那是你大哥! —— 阿丁颤声道:“……鬼!有一只看不见的鬼在这里,让阿童把自己掐死了!” 她嗓音尖细,语音凄厉,听得旁人毛骨悚然,蓦地信了。 ’魏无羡‘的判断却恰恰相反:不是厉鬼。 他看过这些少年所选择的符篆,都是斥灵类,把整个东堂贴得可谓是密不透风,若真是厉鬼,进入东堂,符咒会立刻自动焚烧出绿火,而不是如现在一般毫无动静。 不是这群小朋友反应慢,而是来者实在凶残。 玄门对于“厉鬼”一词有严格的规定标准,每月杀一人、持续作祟三个月,就已经可以归为厉鬼。 这标准是魏无羡定的,大概现在还在用。 他最擅应付此类,依他所见,七天杀一人便算得上作祟频繁的厉鬼。 这东西却连杀三人,而且间隔时间如此之短,哪怕成名修士也难立即想出应对之策,何况这只是群刚出道的小辈。 他正这么想,火光闪了闪,一阵阴风袭过。 整个院子和东堂里所有的灯笼和烛火,齐齐熄灭了。 灯灭的刹那,尖叫声此起彼伏,男男女女推推搡搡、又摔又逃。 —— “这些人越混乱,越给邪祟可趁之机。”蓝启仁皱眉道。 —— 蓝景仪喝道:“原地站好,不要乱跑!谁跑抓谁!” 这倒不是危言耸听,趁暗作乱、浑水摸鱼是邪祟的天性,越是哭叫跑闹,越是容易引祸上身而不自知。 这种时候落单或自乱阵脚,极其危险。 奈何个个魂飞天外,又怎么听得清、听得进,不消片刻,东堂便安静下来,除了轻微的呼吸声,就是细微的抽泣声。 恐怕已经不剩几人了。 黑暗中,一道火光蓦然亮起,那是蓝思追引燃了一张明火符。 明火符的火焰不会被挟有邪气的阴风吹熄,他夹着这张符重新点燃烛火,剩下的几名少年则去安抚其他人。 就着火光,’魏无羡‘不经意看了看手腕,又一道伤痕愈合了。 这一看,他却忽然发觉,伤痕的数目不对。 原本他左右两只手腕,各有两道伤痕。莫子渊死,一道愈合;莫子渊父亲死,又一道;家仆阿童死,再一道。如此算来,应该有三道伤痕愈合,只剩下最后一道痕迹最深、恨意也最深的伤口。 可现在他的手腕上,空空如也,一条也不剩下了。 ’魏无羡‘相信,莫玄羽的复仇对象里,肯定少不了莫夫人。最长最深的那条伤口就是为她留着的。而它竟然消失了。 是莫玄羽忽然看开,放弃怨恨了?那是不可能的。 他的魂魄早就作为召唤魏无羡的代价祭出去了。要伤口愈合,除非莫夫人死。 他的目光缓缓挪开,移到刚醒来不久、被众人簇拥在中央、面色惨白如纸的莫夫人身上。 除非她已经是个死人了。 魏无羡可以确定,已经有什么东西,附在莫夫人身上了。 若这东西不是魂体,那究竟会是什么? —— “我的天!”连杀四个人,聂怀桑倒吸一口凉气。 金光瑶眉头皱了皱,注意力反倒在另一件事上,“如此一来,莫玄羽献舍的愿望,已经算完成了。”即是说,莫玄羽这具身体和身份全都归魏无羡了,魏无羡已经重获新生。 再结合蓝景仪之前说的话,看来魏公子重回于世后,被蓝湛认出来,且还跟蓝湛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20 20:30:03~2020-02-21 17:49: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青丘山小路痴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宇宇 2个;日夏、墨子喵、树屿牧歌、2327367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lash、清亦清呦 10瓶;YS&LYJ、越陌杜迁 5瓶;陈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忽然,阿丁哭道:“手……手,阿童的左手!” 蓝思追将明火符移到阿童的尸体上方。果然,他的左手果然也消失了。 左手! 电光火石间,魏无羡眼前一片雪亮,作祟之物、消失的左臂,连成一线。 他想通细节的同时,’魏无羡‘忽然噗哈哈笑了出来。 蓝景仪气道:“这傻瓜,这时候还笑得出来!” ’魏无羡‘却抓着他袖子,摇头道:“不是,不是!” 蓝景仪烦躁地要抽回袖子:“不是什么?不是傻瓜吗?你不要闹了!谁都没空理你。” ’魏无羡‘指着地上莫父和阿童的尸体,道:“这不是他们。” 蓝思追制止要发怒的蓝景仪,问道:“你说’这不是他们‘,是什么意思?” ’魏无羡‘肃然道:“这个不是莫子渊的爹,那个也不是阿童。” 他眼下这张涂脂抹粉的脸,越是肃然,越让人觉得果真有病。 可这句话在幽幽的烛火中听来,竟令人毛骨悚然。 蓝思追怔了怔,不由自主追问道:“为什么?” ’魏无羡‘自豪道:“手啊,他们又不是左撇子,打我从来都是用右手,这我还是知道的。” 蓝景仪忍无可忍地啐道:“你自豪个什么劲儿!看把你得意的!” 蓝思追却微微一惊,沉思片刻,想通了细节,略感惊疑,看了’魏无羡‘一眼。 魏无羡捂额,心中暗道:这个蠢货,做的太明显了。 —— “自己骂自己是蠢货?”聂怀桑险些没忍住笑出来。 —— ’魏无羡‘只管觍着个脸笑,知道这提示还是太刻意了,但是他也没办法。 好在蓝思追也不追究,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扫过了刚哭晕过去的阿丁,落到了莫夫人身上。 视线从她那张脸往下走,一直走到她的双手。手臂平平下垂,大半掩在袖子里,只有小半手指露了出来。右手的手指雪白,纤细,正是一个养尊处优、不事劳务的妇人的手。 然而,她左手的手指却比右手长了些许,也粗了些许。指节勾起,充满力度。 这哪里是应该长在女人身上的手——分明是一个男人的手! 蓝思追喝道:“按住她!” 几名少年已扭住了莫夫人,蓝思追道一声“得罪”,一张符篆翻手便要拍下,莫夫人的左手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过去,抓向他的喉咙。 活人的手臂要扭成这样,除非骨头被折断了。而她出手极快,眼看就要抓住他的脖子。 魏无羡看得心焦,却什么都做不了,恰在这时,他看见自己踹了蓝景仪一脚。 —— “我就说是魏前辈踹我的!还不承认!”蓝景仪当即没忍住,脱口道。 “景仪!”蓝思追没想到,一个不慎,就叫蓝景仪开了口,真是记吃不记打。 蓝忘机盯着蓝景仪,倒没说什么,但光是他看着蓝景仪,已经叫蓝景仪肝胆发颤了,讪讪的低下头。 蓝曦臣笑着道,“景仪,魏公子也是急着救思追,这点小事,就不必介怀了吧?” 蓝景仪结结巴巴的道,“泽芜君……我,我没有介意,就是……”就是啥?好像也没啥。 顿时,蓝景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石壁上的画面,又将众人的注意力拉了回去,倒是没继续关注蓝景仪,蓝景仪大松了口气。 —— 蓝景仪“啊哟”一声大叫,扑到了蓝思追身前,帮他挡下了这一抓。 只见火光一闪,那只手臂刚抓住蓝景仪的肩头,臂上便冒起丛丛绿焰,立即放开五指。 蓝思追逃过一劫,刚要感谢蓝景仪舍身相救,却见后者的半件校服已被烧成了灰烬,狼狈至极,边脱剩下的另外半件边回头气急败坏地骂:“你踢我干什么,死疯子,你想害死我?!” ’魏无羡‘抱头鼠窜:“不是我踢的!” 魏无羡颇为无语的看着自己装疯卖傻,一边又听到自己心里所想,心情复杂至极。 【就是我踢得!蓝家家袍的外衣内侧用同色细线绣满了密密麻麻的咒术真言,有护身保命之奇效。不过遇上这样厉害的,用过一次便只能作废。情急之下,只能踢蓝景仪一脚,让他用身躯帮蓝思追护一下脖子了。】 —— “我蓝家家袍上绣了咒术真言,魏公子是如何得知?”蓝曦臣奇怪的道。 蓝忘机想起旧事,当即扭头看石壁,装作没听到。 蓝曦臣却下意识去看弟弟,就见弟弟耳根都红了,蓝曦臣眨眨眼,识趣的没有追问下去。 反正,必是在忘机这里知道的。 —— 蓝景仪还要再骂,莫夫人却栽倒在地,脸上血肉都被吸得只剩一层皮贴着一个骷髅头。那条不属于她的男人的手臂从她左肩脱落,五指竟然还屈伸自如,仿佛在活动筋骨,其上血脉和青筋的跳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东西,就是被召阴旗召过来的邪物。 魏无羡站在一边感叹,“分尸肢解,真是标准的惨死啊,也就……比我前世的死法稍微体面一点,不过也没有体面太多。与碎成齑粉的情况不同,肢体尸块会沾染一部分死者的怨念,渴望回到另外的躯体身边,渴望死得全尸,于是,它便会想方设法去找到身体的其它部分。找到了,也许会从此心满意足安息,也许会作祟的更厉害。而如果找不到,这部分肢体便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如何退而求其次?找活人的躯体凑合凑合。就像这只左手一样:吃掉活人的左手,并取而代之,吸干这名活人的精气血肉后,抛弃身体,继续寻找下一个寄生容器,直到找齐它尸体的其他部分为止。这条手臂一旦上身,被寄生的人即刻毙命,但在周身血肉被吸食殆尽之前,却仍能在它的控制下行走如常,仿佛依旧活着。】 —— “哇,大凶,大凶啊!”聂怀桑摇着扇子道。 金凌很想怼他,但又怕自己一个不慎被聂怀桑发现什么,蓝思追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隐瞒了敛芳尊作恶的事。 老实说,对金光瑶的感官他是很复杂的,但要说恨,其实也恨不起来,如果不是金光瑶,在金麟台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哪里能安然活到现在? 金光瑶是真心对他好的。 可是,金光瑶的私心害死了他父亲,也是事实。 但他父亲的死要全怪在小叔叔头上也说不过去,真要算,魏无羡的过错倒是更大一些。 毕竟是他没控制住温宁,要说魏无羡是被激怒了。 可被激怒就能杀了他爹? 总之事到如今,他谁都不能怨,谁也不能恨! —— 蓝家这几名少年见符篆不管用,衣服却管用,齐齐解了外衣甩出,罩住这只左手,层层叠叠仿佛一道厚重的白茧把它裹住。片刻之后,这团白衣“呼”的燃烧起来,绿色的火焰邪异冲天。虽然管用一时,但过不了多久,校服烧光,那只手还是会破烬而出。趁没人注意,’魏无羡‘直奔西院。 被那几名少年擒住的走尸正沉默地立在院子里,有十具之多。地上画着封住它们的咒文,’魏无羡‘一脚踢中了其中的一个字,破坏了整个阵法,击掌两次。走尸们一个激灵,眼白骤然翻起,仿佛被一声炸雷惊醒。 ’魏无羡‘道:“起来。干活了!” 他驱使尸傀儡一向不需要什么复杂的咒文和召语,只需最普通直白的命令即可。站在前面的走尸颤抖挣扎着挪了几步,然而,一靠近’魏无羡‘,就像被吓得腿软,竟如活人一般,趴到了地上。 ’魏无羡‘哭笑不得,又拍了两下手,这次轻了许多。 可这群走尸大概是生在莫家庄、死在莫家庄,没怎么见过世面,本能地要听从召者的指令,却又莫名对发出指令之人恐惧不已,伏在地上呜呜地不敢起来。 魏无羡站在边上,看着自己思索对策。 越是凶残的邪煞,魏无羡越是能驱使的得心应手。 这些走尸没受过他调|教,承受不起他的直接操控,他手头也没材料,无法立刻做出缓和的道具来,连胡乱凑合也不行。 眼看着东院冲天的绿焰渐渐黯淡下去,突然,’魏无羡‘心间一亮。 【要怨念极重、凶残恶毒的死者,何必要出来找?!】 【东堂里就有,而且不止一具!】 —— 虽然魏无羡所用之法,对他们来说,都是邪术,但不得不说,在那样的场景下,还真是只有靠魏无羡才行。 即便是最不喜欢邪魔外道的蓝启仁,对此也不置一词。 —— ’魏无羡‘闪回东院。 蓝思追一计将穷,又施一计,纷纷拔*出长剑,插地结成剑栏,那只鬼手正在剑栏中乱撞。 他们压着剑柄不让它破出已是竭尽全力,根本无暇注意有谁在进进出出。 ’魏无羡‘迈入东堂,一左一右,提起莫夫人和莫子渊两人的尸身,低声喝道:“还不醒!” 一声唤出,即刻回魂! 刹那过后,莫夫人和莫子渊眼白翻起,口中发出厉鬼回魂后特有的尖锐厉啸。 在一高一低的尖啸声中,另一具尸体也战战兢兢爬了起来,低得不能再低地跟着叫了弱弱的一声,正是莫夫人的丈夫。 叫声够大,怨气够足。 ’魏无羡‘甚为满意,微笑道:“认得外面那只手吗?” 他命令道:“撕了它。” 莫家三口犹如三道黑风,瞬间刮了出去。 那只左臂撞断了一柄长剑,正破栏而出。而它刚出来,三具没有左臂的凶尸便齐齐扑向了它。 除了不敢违抗’魏无羡‘的命令,这一家三口对杀死自己的东西也带着一股激烈的怨恨,将怒气都撒在那只鬼手身上。 主杀毫无疑问是莫夫人,女尸尸变后往往格外凶残,她披头散发,眼白中布满血丝,五根指甲暴长数倍,口角白沫嗤嗤,尖叫声几乎掀翻屋顶,极为疯狂。 莫子渊紧随母亲,配合她一齐撕咬并用,他父亲则跟在随后,弥补另两具凶尸的攻击间隙。 原先苦苦支撑的几名少年都惊呆了。 他们从来只在杂书和传闻中听说过这种凶尸相斗的情形,第一次亲眼目睹这样血肉横飞的场面,竟看得瞠目结舌,根本无法移开目光! —— “说来,我也不曾亲眼见过魏兄驱尸的样子,如今一瞧,真是精彩啊!”可比话本子好看多了。 蓝景仪和金凌神情莫名的看了聂怀桑一眼,心道,也不知道这石壁会不会告诉他们,这只手臂是谁的。 如果聂怀桑知道了,还能这样眼睛发亮的说出这种话吗? —— 三尸一手斗得正恶,忽然,莫子渊尖啸着闪身避开。他腹部被那只手掏了一把,漏出几截肠子。莫夫人见状咆哮不止,把儿子护到身后,抓势更猛,指甲破空竟有钢刀铁剑的威势。魏无羡却看出,她隐隐已有招架不住之态。 三具刚刚横死的凶尸联手,竟然也无法压制这一只手臂! ’魏无羡‘凝神观战,舌尖微卷,唇中压住一声尖哨,欲发不发。 他这一哨吹出去,能激起所驱凶尸更大的戾气,也许能扭转战局,但那就难保没人能发觉是他在捣鬼了。 一眨眼的工夫,那只手动如闪电,又狠又准捏断了莫夫人的颈骨。 眼看莫家三口节节败退,’魏无羡‘刚要把压在舌底的这一声长哨吹出去,正在这时,从天外传来铮铮两声弦响。 —— 归墟殿内众人精神齐齐一振。 在场的蓝家人最熟悉这个琴音,金光瑶想起之前的猜测,便道,“来的……没准是含光君。” 归墟殿里,琴艺最佳的,莫过于含光君蓝忘机了,会这么想,毫不意外。 —— 这两声似是由人信手弹拨,甚是空灵澄澈,带着一股泠泠的松风寒意。 院中杀得正凶的一团妖魔鬼怪闻声,都僵了一僵。 姑苏蓝氏的几名少年刹那间容光焕发,宛如重生。 蓝思追抬手一抹脸上血污,霍然抬头,欣喜道:“含光君!” 一听到这两声天外琴响,魏无羡整个人都懵了懵,回忆瞬间被拉回不夜天之后的那两天,蓝忘机对他的感情,那三十三道戒鞭…… “蓝湛……”魏无羡喃喃唤出这两个字,就见’魏无羡‘听到琴音,转身便走。 魏无羡:??? 卧槽,跑什么!! —— 蓝忘机原本还有些难受,但见魏无羡自己都惊住了,又不由好笑,眼中笑意点点。 魏婴……等我。 —— 又是一声弦响,这次音调略高,穿云破空,带了两分肃杀。 三具凶尸连连退缩,同时以右手捂耳。 然而,姑苏蓝氏的破障音又岂是如此可挡的,未退几步,便从它们头颅中传出轻微的爆裂声。 而那条左臂刚经历一场恶斗,再闻弦音,蓦然垂地。 虽然手指仍在屈伸,但手臂已静默不起。 短暂的寂静过后,这群少年忍不住高声欢呼起来。 这欢呼里,满是劫后余生的狂喜,惊心动魄的一夜熬过去,终于等到了家族的支援,哪怕是之后被以“失仪喧哗有辱门风”的理由狠狠责罚,他们也顾不上了。 冲着月亮挥手一阵,蓝思追蓦然注意到有个人不见了。 他拽蓝景仪道:“人呢?” 蓝景仪只顾高兴:“谁?哪个?” 蓝思追道:“那位莫公子。” 魏无羡没有跟着自己离开,就一直盯着蓝湛,回忆起过去,眼眶都红了。 “蓝湛……我回来了。”话音落下,就想起刚刚自己听到蓝湛的琴音调头就跑,顿时伤感不起来了。 他到底跑什么啊? 转瞬魏无羡想起什么,不禁抿唇。 若他没有记错,前世那个自己,似乎没有听到蓝湛表白心意,他若非是魂体状态跟着自己,怕也听不到。 看自己这个反应,该不会……伤到蓝湛吧? 魏无羡的表情精彩极了。 —— 江厌离不禁想起当年魏无羡是如何当着她的面说,“我不会喜欢别人的。”“至少不要那么喜欢。” 她眉眼弯弯,心想,若是阿羡重回于世,能得到幸福,她纵使不在了,也能安心了。 就是不知道……未来阿澄会怎么样,看阿澄前世乱葬岗带头围剿乱葬岗的样子,怕是已经疯魔了。 —— 蓝景仪道:“啊?你找那疯子干什么?谁知道怕被我打,跑哪儿去了。” “……”蓝思追。 魏无羡还想多看看蓝湛,眼前一晃,却是回到了自己身边,他颇为怨念的盯着自己,嘴角抽搐。 他上次不是还能跟着蓝湛去云深不知处?为什么这一次一定要跟着自己?隔得远了,还非得把他强行拖走,实在太讨厌了! 看着自己三两下火速把莫玄羽房间里的献舍阵法残痕毁尸灭迹,冲出门去,魏无羡真是满心卧槽。 就在这个时候,还听到了自己在心里的抱怨。 【好巧不巧!来的是蓝家人,要死不死!来的还是蓝忘机。赶紧撤,千万不能叫蓝湛发现我!】 魏无羡:…… 你什么毛病啊! 魏无羡看着自己四处转悠,路过一间屋子,里边有一口大磨盘,套着一只嘴皮乱嚼的花驴子,见他风风火火奔过来,像是有些诧异,竟像个活人一般斜眼看他。 ’魏无羡‘和它对视一刹,也不知道想起什么,上前拽着绳子便往外拖,花驴子冲他大声叫唤抱怨。魏无羡连哄带拖,好说歹说把它骗上了路,踏着破晓的鱼肚白,哒哒跑上了大路。 魏无羡却想起,记忆中,曾经也有个人骑着驴,带着他…… 他神情不由有些恍惚起来。 阿爹阿娘…… —— “哇……好端端的,突然来这么一下,我都想哭了。”聂怀桑眼眶红红的,深吸一口气,道。 蓝湛却想着,魏婴原来从未忘记过自己的爹娘,他心里想,要不然出去之后买一头驴?魏婴应该会很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怎么回事,章节后面显示【[本章节待审核,或审核未通过]】 _(:з」∠)_ 我是更新了的,真的不能怪我。 第49章 石壁忽然黑了,归墟殿内众人顿时一惊。 “发生什么事了?”聂怀桑眼泪都惊得憋了回去,惊疑不定的道,“莫不是……让我们知道魏兄还能重新活过来,就算完了?” 其他人看着聂怀桑,一脸的欲言又止。 就在金光瑶若有所思打算开口的时候,石壁又亮了起来。 但石壁上的画面是定格的,而且,不像是在莫家庄,反倒像是哪里的石窟。 “这是……天女祠?”蓝思追认出了这石窟是什么地方。 金凌皱眉道,“这石壁怎么回事?不是让我们知道魏无羡的经历吗?怎么……” “金公子稍安勿躁。”蓝思追语气温温和和,倒有些像蓝曦臣。 金凌跟蓝思追认识久了,脾气也收敛了很多,闻言便没有再开口。 聂怀桑等人有意追问,恰在这时,石壁上定格的画面动了,一道熟悉的人影进了神祠。 —— 进神祠的人,正是’魏无羡‘,他急匆匆的闯了进去,提着一只药酒葫芦泼了那天女石像一身,石窟中顿时充斥了浓烈呛人的酒气,他又持一张符纸在空中一划,掷于石像身上,神台上瞬间燃起熊熊烈火,将石窟映得犹如白日。 ’魏无羡‘的手里还有不知道是从哪儿弄来的一只乾坤袋,把里面的东西一气儿使完了,扔了袋子喝道,“都退出去!当心里面这尊食魂天女!” 魏无羡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恍惚。 明明前一刻他还在莫家庄,怎么下一刻就出现在了这里? 这食魂天女是怎么来的? —— 聂怀桑摇了摇扇子,若有所思,“看来……我们并不会看到魏兄重归于世后,全部的经历,不过……这石壁给我们看这些,到底用意何在呢?” “也许……跟我们或多或少有些关联?”金光瑶沉吟道,这也是他的猜测,三个小辈对他的态度有些太奇怪了,而且明显在试图隐藏什么,只不过他感觉没什么恶意,便也没有追究的意思。 —— 有人惊叫道:“天女的姿势变了!” 刚才这尊神像分明双臂上举,一臂直指上天,一足抬起,身姿婀娜。 此刻在赤黄赤黄的烈火中,却将手足都放了下来。 千真万确,绝不是眼花! 下一刻,这尊神像又抬起了一只脚——从火焰中迈了出来! ’魏无羡‘喊道:“跑跑跑!别砍了!没用的!” 魏无羡就站在神祠的门口,看着自己做无用功。 重归于世的他,虽然侥幸能活下去,但对于现在的’魏无羡‘而言,他的话没有任何可信度,没有人会搭理他。 事实也确如魏无羡所料,这些修士来这里,就是为了扬名,好不容易等到邪祟出现,又怎么肯放过? 魏无羡看着这些人丑陋贪婪的嘴脸,忍不住嗤笑:也不知道过去多少年了,这些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自知自明,蠢得无可救药。 —— 魏无羡内心的嘲讽,叫众人无言以对。 —— 魏无羡冷眼看着这些人拿着仙剑,符箓和各种法宝,都没能阻止石像一步,便有些好笑。 发现没用的时候,就该跑啊,还留在这里,难不成以为人多就能除掉这只食魂天女? 未免太可笑了! 食魂天女接近一丈高,动起来犹如一个巨人,压迫感十足,提起两个修士举到脸前,石嘴似乎开合了一下,那两名修士手里的剑哐当坠地,头部垂下,显是也被吸走了魂魄。 各种攻击全然无效,这下旁人总算肯听’魏无羡‘的话了,蜂拥而出,没命地四下散开。 【金凌呢?金凌在哪里?】 魏无羡正冷笑着,忽然听到自己的声音,面上的笑意都凝固了。 金凌?金凌在这里? 他霍然扭头去看自己,就在自己在人群中四处寻找,骑着驴子跑跑找找,奔入一片竹林,回头撞见追上来的蓝家小辈,脱口就喊住他们,“孩儿们!” 蓝景仪道:“谁是你孩儿们!知道我们是谁家的吗?以为洗了个脸就能充长辈啦?!” ’魏无羡‘道:“好好好。哥哥们。放个信号,叫你们家那个……那个含光君上来!” 魏无羡觉得纳罕,之前在莫家庄,他自己躲蓝湛,就像躲瘟神似得,恨不能直接挖个洞把自己埋了,这会儿倒主动请蓝家的小辈发信号把蓝湛招来? 转而想起刚才自己好像在找金凌,魏无羡神情一凝。 莫非……金凌在这里? 自己找不到金凌,而莫玄羽的身体灵力又低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若是用鬼道,这里这么多修士,到时候很有可能暴露自己。 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让蓝家小辈招蓝湛过来最保险了。 —— “诶?我们刚才似乎只看见了思追和景仪,没看见金凌啊!”聂怀桑道。 金光瑶道,“从莫家庄到这个神祠,中间明显还发生了什么,但我们没有看到,既然魏公子在找金凌,金凌肯定就在这里。” 金凌想到自己后面做的蠢事,脸色一黑,当做没听见聂怀桑和小叔叔的话。 —— 蓝家众小辈连连点头,边跑边翻身上。 片刻之后,蓝思追道:“信号烟花……莫家庄那一晚都放完了。” ’魏无羡‘惊:“你们后来没补上?!” 这信号烟花八百年也用不上一次,蓝思追惭愧道:“忘了。” ’魏无羡‘吓唬道:“这也是能忘的?给你们含光君知道,要你们好看!” 蓝景仪脸如死灰:“完了,这次要被含光君罚死了……” ’魏无羡‘:“罚。该罚!不罚不长记性。”语毕,’魏无羡‘指望不上这群小辈,只能转头去找金凌。 —— 蓝思追和蓝景仪受到诸位前辈的注目礼,蓝景仪低着头避开目光,蓝思追也颇为不好意思。 “无妨,不过下次可要注意了。”蓝曦臣微笑叮嘱道。 “是,泽芜君!” —— 蓝思追见’魏无羡‘走了,竟然跟了上去追问,“莫公子、莫公子!你怎么知道,吸食的魂魄的不是食魂煞也不是食魂兽,而是那尊天女像?” ’魏无羡‘边跑边搜寻金凌的身影:“我怎么知道的?看到的。” 蓝景仪也追上来,一左一右夹着他跑:“看到什么?我们也看了不少啊。” “看到了,然后呢?古坟附近有什么?” “能有什么,有死魂。” “对啊,有死魂。所以绝不是食魂兽或者食魂煞。显而易见嘛,如果是这两类,那么多死魂飘在那里,它会不吃吗?不会。” 这次发问的不止一个人了:“为什么?” 魏无羡嘴角抽搐,心道:这么多年了,蓝家竟还是这幅德行,也不教点实用的东西,这些蓝家小辈若是遇到心机深沉之辈的歹人,怕是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呢! —— 蓝家几个人:…… 蓝启仁脸色有些不好看,但……他发现居然无言以对。 —— “我说你们姑苏蓝氏啊……”’魏无羡‘实在忍不住了:“少教点仙门礼仪和修真家族谱系历史渊源这种又臭又长还要背的废话,多教点实用的东西不行吗?这有什么不懂的。死魂比生魂容易吸收得多。活人的肉身就是一道屏障,想吃生魂就要破除这道屏障。就像……” 他看了一眼边喘边跑边翻白眼的花驴子,“就像一个苹果放在你面前,另一个苹果放在上锁的盒子里,你选吃哪一个?当然是面前的那一个。这东西只吃生魂,而且有办法吃到,挑嘴得很,也厉害得很。” 蓝景仪惊道:“原来是这样吗?好像很有道理!等等原来你真不是疯子啊!” 蓝思追边跑边解释道:“我们都以为是山崩和天雷劈棺引出了失魂之事,自然就以为是食魂煞了。” ’魏无羡‘道:“错。” “什么错?” “顺序错,因果错。我问你们,山崩和食魂事件,孰前孰后,孰因孰果?” 蓝思追不假思索:“山崩在前,食魂在后。前者因,后者果。” ’魏无羡‘道:“完全错。是食魂在前,山崩在后。食魂是因,山崩是果!山崩那一晚,突然下了暴雨,天打雷劈,劈了一口棺材,记住这个。第一名失魂者,那个懒汉被困在山中一晚,过去几天就娶了亲。” 蓝景仪道:“哪里不对?” ’魏无羡‘道:“哪里都不对!游手好闲的一个穷光蛋,哪里来的钱娶亲大操大办?” 几名少年哑口无言。也难怪,姑苏蓝氏,原本就是一个不用考虑穷富问题的家族。 —— “虽然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不过魏兄解释得还挺清楚的,魏兄就是魏兄,厉害!”聂怀桑赞道。 —— ’魏无羡‘又道:“大梵山上飘荡的所有死魂你们都看过吗?有个被砸头致死的老头,寿衣做工和料子都极好。穿着这么华丽的寿衣,他的棺材不可能空空如也,一定会有几件压棺的陪葬品。被一道雷劈开的那口棺材,多半就是他的,而后来收敛尸骨的人并没有发现陪葬品,必然全都被那懒汉拿走了,如此才能解释他的突然阔绰。那懒汉是在山崩一夜之后忽然发迹娶亲的,当天晚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不一般的事。那晚下着暴雨,他在山里躲雨,大梵山上能躲雨的有什么地方?天女祠。而常人若是到了神祠里,少不得要做一件事。” 蓝思追道:“许愿?” “不错。比如,让他走大运、发大财、有钱成亲什么的。天女成全了他,降下天雷,劈开了坟墓,让他看到了棺材中的财宝。而他愿望达成,作为代价,天女便降临在他的新婚之夜,吸走了他的魂魄!” 蓝景仪:“你是猜的吧?” ’魏无羡‘:“是猜。可按这个猜下去,所有的事情都能够解释。” 蓝思追:“阿胭姑娘如何解释? —— “阿胭姑娘是谁?”聂怀桑兴致勃勃的追问道。 蓝思追笑了笑,“魏前辈会解释的,聂公子……还是看下去吧。” —— ’魏无羡‘:“问得好。你们上山之前也该都问过了。阿胭那段日子刚定亲。对所有刚定亲的少女而言,她们一定都会有同一个愿望。” 蓝景仪懵懵懂懂道:“什么愿望?” ’魏无羡‘道:“不外乎是,’希望夫君这辈子都疼我爱我,只喜欢我一个人‘,诸如此类。” 众年少懵了:“这种愿望真的能达成吗……” ’魏无羡‘摊手道:“很简单。只要让她夫君的’这辈子‘立刻结束,不就能算他’这一生都只爱了一个人‘?” —— “这一问一答的,魏兄还挺会教小辈的。”聂怀桑笑嘻嘻的道。 聂明玦瞪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一通共情,再加上这一遭观石壁,他对魏无羡的印象已经是翻天覆地的改变。 “阿羡看着虽然不羁,但办正事的时候,从来都是这样的。”江厌离道。 —— 蓝景仪恍然大悟,激动道:“噢、噢!所、所、所以阿胭姑娘定亲之后,第二天丈夫就被山里豺狼杀死了,因为很可能头一天阿胭姑娘去天女祠许过愿!” ’魏无羡‘趁热打铁:“杀他的是豺狼还是别的东西也难说。阿胭身上还有一个特殊之处:为什么所有人中只有她的魂魄回来了?她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不一样的地方是,她有一个亲人失魂了。或者换个说法,有个亲人,代替她了!郑铁匠是阿胭的父亲,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在看到女儿丢了魂魄、医药无用、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只能做什么?” 这次蓝思追接得很快:“——他只能寄最后的希望于上天。所以他也去天女祠许了愿,愿望是’希望我女儿阿胭的魂魄被找回来‘!” ’魏无羡‘赞道:“这就是为什么只有阿胭一个人的魂魄回来了,也是第三名失魂者郑铁匠失魂的原因。而阿胭的魂魄虽然被吐了出来,却难免受损。魂魄归位之后,她开始不由自主模仿起天女像的舞姿、甚至笑容。” 这几名失魂之人的共同点,都是八成在天女像之前许过愿。愿望成真的代价,就是魂魄。 这尊天女石像,原本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恰巧长得像个人,莫名其妙受了几百年的供奉,这才有了法力。 可它贪心不足,一念偏差,竟想通过吸食魂魄的方式加快法力提升。 通过以愿望交换形式吸取来的魂魄,等同于许愿者自愿奉献的魂魄,双方公平交易,求仁得仁,看似合理合道,因此风邪盘指针不动,召阴旗召不来,宝剑符篆通通无效,只因为大梵山里的东西根本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是神! 这是被几百年的香火和供奉养出来的一尊野神,拿对付煞鬼妖兽的东西对付它,等同以火扑火! —— “我还以为是什么奇怪的邪祟,原来是一尊野神,不过,如果是野神,那就难对付了。”聂怀桑虽然不务正业,但他了解的东西却一点都不少,搞清楚了事情始末,便不由感叹。 蓝思追想起后来发生的事,也不禁皱起眉。 当时的情况,宝剑符箓法宝统统无效,若是魏前辈没有出手,宁叔叔没有被召唤而来,恐怕即使含光君及时赶来,也会死伤惨重。 可那些修士是怎么做的? 危机一解除,立刻将剑对准了宁叔叔。 想到这里,蓝思追不禁心生不平。 凭什么?!“不该是这样的……”蓝思追喃喃道。 蓝思追声音太小,归墟殿内又同时响起石壁里对话的声音,直接掩盖了蓝思追的声音,其他人都没发现蓝思追的异常。 —— 蓝景仪大声道:“等等!可是刚才在神祠里,有个人也被吸了魂魄,我们并没有听到他许愿啊!” ’魏无羡‘心猛地一提,刹住脚步:“在神祠有人被吸了魂?你把刚才的情形,一字不漏地讲一遍给我听。” 蓝思追便清晰快速地复述了一遍,听到金凌那句“真这么灵,那我现在许愿,要这大梵山里吃人魂魄的东西现在立刻出现在我面前,它能不能做到”时,’魏无羡‘道:“这还不是许愿?这就是在许愿啊!”、 其他人附和了金凌,便被默认为他们都许了同一个愿望。而食魂天女当时就在他们面前,所以愿望已经被实现了,接下来,就该索取代价了! 魏无羡一直跟着自己,凝神关注他们的对话,就是想搞清楚他直接跳过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听到蓝思追的复述时,他都惊得背后发凉。 【金凌也太冒失了,这种话能随便乱说的吗?有性命危险的!】 —— “阿凌?!”江厌离和金子轩都吓了一跳,忙起身去找金凌,拉着他不放手。 金子轩有心训诫,但想起他死了这么多年,内心也觉得亏欠,便又说不出口了。 —— 忽然,花驴子停蹄,往相反方向跑去。 ’魏无羡‘猝不及防又给它掀了下来,赖死赖活拽住了绳子,却听前方灌木丛传来一阵“嘎吱嘎吱”、“呼噜呼噜”的咀嚼声。 一个高大无比的身影伏在灌木丛中,硕大的头部在地上一人腹部动来动去,听到异响,猛地抬头,撞上了他们的目光。 这尊食魂天女原本面目模糊,只有个大概眼睛鼻子耳朵嘴,一口气吸食了数名修真者的魂魄之后,已化出了清晰的五官容貌,是个微笑的女人面相,嘴角垂下许多鲜血,叼着一只被撕断的手臂,正大吃大嚼。 众人立刻跟着花驴子一起拔腿往反撤。 蓝思追崩溃道:“这不对!夷陵老祖说过的,高阶的吃魂,低阶才吃肉!” ’魏无羡‘无奈道:“你迷信他干什么,他自己一堆东西都做得一塌糊涂!任何规则都不是一成不变的,你就当是一个婴儿,没牙的时候只能喝喝稀饭汤汤水水,一旦长大当然也想用牙齿吃肉了。她现在法力大涨,自然也想尝个鲜!” 魏无羡:…… —— “哈哈,迷信!”聂怀桑忍不住笑出声。 其他人看魏无羡自己无语的样子,也不禁莞尔。 —— 食魂天女从地上站起,人高马大,手脚并用,狂喜乱舞,似乎十分欢欣愉悦。 忽然,一箭呼啸而来,射中了她的额头,箭头从脑后贯出。 听闻弦响,’魏无羡‘循声望去,金凌站在不远处的高坡上,已将第二支羽箭搭上弓,拉满了弦,放手又是穿颅贯脑的一箭,力度强劲,竟让食魂天女踉跄着倒退了几步。 —— “是金凌!”聂怀桑看了看石壁上的少年,又看了看在归墟殿内的金凌,道,“看样子……这神祠的事儿已经过去挺久了,金凌小公子当时看上去还不足十五吧?” 金凌抿唇,“虚岁十五。” 他生辰是十一月,满月时,正是年关。 其实,若是算实岁,大梵山时,他刚满十三岁没多久,但男子算的是虚岁,出生是一岁,过完年便是两岁,大梵山那次,他刚过完生日没多久,实岁只有十三,但虚岁却是十五。 聂怀桑挑眉,想了想,他们共情的那天正是金凌满月宴,魏兄被围剿是不夜天之战后三个月,然后之前石壁上还有字,到十三年止。 嗯,魏兄确实是死后十三年重归于世,时间对的上。 —— 蓝思追喊道:“金公子!放出你身上的信号!” 金凌充耳不闻,一心要拿下这只怪物,沉着脸,这次一把搭上了三支箭。被当头射了两箭,食魂天女也不着恼,依旧笑容满面,朝金凌袭去。虽然她边走边舞,但速度快的可怕,瞬息便拉近了一半的距离。 一旁闪出来几名修士,与她缠斗,绊住了她的脚步。 金凌箭箭中的,步步不停,看来是铁了心地打算先把羽箭射光,再和食魂天女近身搏杀。 手倒是挺稳,射得也准,只可惜所有的仙门法器对它都是没用的! 魏无羡心焦不已,但他是魂体,谁也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江澄和蓝忘机都在佛脚镇上等候消息,不知何时才能觉察异变赶上来。灭火需用水,仙门法器不行,那就邪门鬼伎吧!】 正在这时,魏无羡听到了自己的心声,不禁一怔,扭头看向自己。 就见’魏无羡‘拔*出蓝思追腰间的佩剑,斩下一段细竹,飞手制成一只笛子,送到唇边,深吸一口长气。尖锐的笛音如同一道响箭,划破夜空,直冲云霄。 魏无羡垂下眼睑,虽然他早就料到会暴露,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 “魏兄……”聂怀桑想说什么,但又哽住,不知道说什么好。 前世之事,恐怕魏兄到死都认为全都是他的错,他一心救金凌,不止是因为金凌是他师姐的儿子,更因为他心怀愧疚。 不能再看着金凌在他面前出事! 归墟殿内一片沉寂,所有人心情都复杂至极。 魏无羡为了救金凌,不惜暴露自己,以他当时的情况,若是被人发现他的真实身份,他那具灵力低微的身体根本屁用都没有,怕是得再死一次。 金凌神情复杂至极,张了张嘴,垂下头。 —— 魏无羡苦笑,不到万不得已,好不容易重归于世的他,本不应该如此。 但是,金凌全然不听劝告,一意孤行,这么下去一定会出事的。 金凌之前就许了愿,只要他在,食魂天女就会盯着他,魏无羡不能看着师姐的儿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 事到如今,无论召来什么都不管了,只要煞气足够重、戾气足够强、足以把这尊食魂天女撕碎就行! —— 众人相继默然。 江厌离,眼眶微红:“阿羡……”你好傻!“阿羡……” —— 蓝思追整个人都惊呆了,蓝景仪却捂耳道:“都这时候了,你还吹什么笛子!难听死了!” 场中和食魂天女混斗的一群修士已有三四个被吸走了魂魄,金凌拔出佩剑,距离食魂天女已不到两丈。 便在此时,大梵山山林中,升起了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时快时慢,时顿时响。 在寂静的山林里回荡。 仿佛铁链相击、铁索拖地。 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不知为何,这声音给人一种极其不安的威胁感,连食魂天女都停止了舞动,举着手臂,愣愣望着声音传来的黑暗深处。 ’魏无羡‘收起笛子,凝神观望来处。 虽然心头不祥预感越来越重,但既然肯受他的召唤而来,那么至少是肯听他话的东西。 这声音戛然而止,一道身影从黑暗之中浮现出来。 看清这道身影、看清这张脸之后,几名修士的面容扭曲了。 即便是面对随时会吸走他们的魂魄天女石像,这群人也没有退缩,更没有流露怯意。 然而,此刻他们呼喊起来的声音里,却满是无法掩饰的恐惧。 “……’鬼将军‘,是’鬼将军‘,是温宁!” “鬼将军”这个称号,和夷陵老祖一般,恶名远扬,无人不晓,通常两者是一起出现的。 这个词只代表一个对象。 正是在夷陵老祖魏婴座下第一号助纣为虐、兴风作浪、为虎作伥、翻天入地,早该被挫骨扬灰的凶尸,温宁! 魏无羡满脸震惊,整个人都懵了,“温宁?怎么可能是温宁?温宁不是已经被挫骨扬灰了吗?” 他明明亲眼看见的!!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前闪过围剿乱葬岗时的一张张脸,金光善数次迫他交出阴虎符的嘴脸。 魏无羡忽然苦笑起来,“我真是傻,金光善连阴虎符都想要,怎么可能将温宁挫骨扬灰?温宁可是鬼将军啊!” 有史以来,最厉害的凶尸,他亲手做出来的,鬼将军! —— 虽然他们之前已经听蓝思追说过温宁没有死,但真正亲眼看见温宁出现,情况是完全不同的。 他们大多是亲眼见过温宁的,很清楚温宁是什么样。 何况,温宁现在就坐在他们身边,两相对比,更是一眼就能分辨出差别。 聂怀桑眉头皱起,“这个……魏兄召出来的温宁,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像是失去了神智……”金光瑶接着道。 江澄这会儿已经完全缓过来,他拧眉道,“这不对,温宁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拥有神智的凶尸,他这显然没有神智!” “难道他被抹掉的神智?”聂怀桑猜测道。 蓝思追也不太清楚始末,但他第一次见到鬼将军是在大梵山,后来是在义城第二次见到,那个时候,温宁明显是拥有意识的。 也就是说,温宁被动了手脚,封了灵识。 再细想义城的宋岚,细节也就不难猜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21 18:25:27~2020-02-23 13:46: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甜鱼丸、青丘山小路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徐徐杜 185瓶;乐途 5瓶;逍遥、陈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温宁微微低头,垂着双手,仿佛一尊等待操纵者指令的提线木偶。 他的脸苍白清秀,甚至还有些忧郁的俊逸。 但因为眼里没有瞳仁,只有一片死白,再加上从脖子爬上面颊的数道黑色裂纹,使这忧郁变成了骇人的阴郁。 长袍的衣摆和袖口破碎褴褛,露出和脸惨白成一个颜色的手腕,扣着漆黑的铁环和铁链,脚踝也是。 那叮叮当当的声响就是他曳动铁链时发出的。 一旦静止,一切又都归于死寂。 不难想象为什么在场的修士们都吓破了胆。 ’魏无羡‘也不比其他人更从容,他心中的惊涛骇浪已经掀过了头顶。 温宁不是不该出现在这里,而是不该出现在这世上。早在乱葬岗围剿之前,他就应该被挫骨扬灰了! 魏无羡狠狠闭上眼,他还当金光善是真的在为金子轩报仇,却原来,从始至终目的都是阴虎符和鬼将军。 —— 金子轩表情扭曲,想到他父亲,更是难堪! 江厌离担忧的看了眼金子轩,握住他的手,“子轩……” “我没事……”金子轩看着妻子,苦笑起来。 一切的悲剧,都是他父亲造成的,他有什么颜面责怪魏无羡? —— 金凌听到旁人喊出温宁的名字,原本对着食魂天女的剑锋不由自主调转了方向。 食魂天女趁他分心,欣喜地一展长臂,把他吊了起来。 “金凌!”听到金凌的声音,魏无羡抬起头,就惊住了。 见她已张大了嘴凑近金凌的脸,’魏无羡‘顾不得心头震动,再次举起竹笛。 他的手有些颤抖,吹出来的调子也跟着颤动,加上这支笛子做工粗糙,低声几乎可说是喑哑难听。 呜呜两声,温宁循声而动。 这一动,眨眼间便移到了食魂天女面前,温宁劈手一掌,食魂天女的颈部咔咔一响,身体没动,头颅却被这一掌扇得扭转了一个大圈,脸对着原先是背部的方向,仍在微笑。 温宁又是徒手一记斩下,食魂天女擒着金凌的右手被齐齐斩断。 见金凌脱困,魏无羡松了口气,才有空暇看自己对付食魂天女。 食魂天女低头看了看断裂得整整齐齐的手腕,没有将自己的头颅掰转回正确方向,而是身体转了一圈,用正脸和背部同时对着温宁。 看着自己吹笛操控温宁对付食魂天女,魏无羡眉头紧皱。 怎么回事?温宁……不太对劲。 低阶的走尸不能自行思考,需要他的命令加持引导,杀伤力较强的凶尸也往往神智昏乱没有意识。 温宁则情况不同,他是魏无羡炼出来的,说是当世最强凶尸也不为过,绝无仅有,能思能索,除了不畏伤、不畏火、不畏寒、不畏毒、不畏一切活人所畏惧的东西,与生者无异。 但此刻的温宁,明显没有自己的意识! —— “果然,魏兄很快就发现温宁情况不对劲了。”聂怀桑肃容道。 —— 魏无羡正惊疑不定,场中传来阵阵惊呼。 原来温宁连踢带打,将食魂天女牢牢压制在地,又抱起一旁一块过人高的大石,举到食魂天女上方,重重砸在她身上。 雷霆般的重击一下一下落下,直到将食魂天女的石身,生生砸成一片粉碎! 白花花的一地乱石之中,滚出一颗发着雪白光晕的珠子,那就是食魂天女吞噬了十几个活人魂魄后凝成的丹元,将它收回去小心处置,刚刚被吸食魂魄的数人还能复原。 然而此刻,没有一人顾得上去捡那粒珠子,所有原先对准食魂天女的剑尖都调转了过来。 一名修士声嘶力竭道:“围住他!” 有人迟疑地响应,更多的人却是犹疑不决,缓步后退。 那名修士又喊道:“各位道友,千万拦着他别让他跑了。这可是温宁!” —— “混账!”聂明玦爆喝,脸色铁青。 其他人同样脸色难看,蓝启仁盯着乱石之中那一颗雪白光晕的珠子。 魏无羡的心声他们都听到了,那是食魂天女吞噬十几个活人魂魄后凝成的丹元,将他收回去小心处置,刚刚被吸食魂魄的熟人还能复原。 但这些人,却在食魂天女粉碎的瞬间,直接调头将剑对准了温宁。 简直,简直畜生不如!! 聂怀桑纵使没心没肺惯了,看见这一幕也依然心寒愤怒,“厚颜无耻!” —— 这些人赶赴大梵山夜猎,就是为了争夺妖兽凶煞,以增资历,如此一喊,难免有人心动。 但那些当年亲眼见识过温宁发作时狂态的年长修士仍然不敢妄动。 于是,那人又喊:“怕什么,夷陵老祖又不在这里!” 几句下来,围绕着温宁盘旋的剑圈骤然缩小。 温宁挥动手臂,黑色铁链沉甸甸地横扫而过,将飞剑尽数打偏。 紧接着一步跨出,掐住离他最近一人的脖子,轻轻一提,提离了地面。 魏无羡见状嗤笑,“这群蠢货,他们以为温宁是什么?凭他们这些乌合之众,也想拿下温宁?脑子进水了吧?” 但他也不能看着温宁发狂将这些人全杀了。 不过,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另一个自己做决定。 好在他就是他,不管过去多久,终究本性难移。 ’魏无羡‘情知刚才笛音催的太急太猛,让他发了凶性,必须压制,稳稳心绪,信信吹出了另外一段调子。 这段旋律是自然而然浮现心头的,和缓宁静,与方才诡异刺耳的笛音大不相同。 —— “魏婴……”蓝忘机本以为,魏无羡当时脑子烧糊涂了,定是不记得了。 没想到,重归于世,他会下意识吹出这首《忘羡》。 “这是什么曲子?还挺好听的!”聂怀桑道。 共情时,蓝忘机确实唱了一首曲子,但共情的人都没有听到那首曲子,偏偏魏无羡又说好听,他们当时都觉得是魏无羡自己幻想出蓝忘机给他唱歌听。 归墟殿内,除了蓝忘机谁都没有意识到,这首曲子意义何在。 —— 魏无羡觉得这曲子耳熟,不禁皱眉沉思,这曲子我到底是在哪里听过? 想了半天,魏无羡也没想起来。 温宁闻声一僵,缓缓转向笛声传来之处,’魏无羡‘站在原地,与他没有瞳仁的双眼对视。 片刻之后,温宁一松手,将那名修士摔在地上,垂下双臂,一步一步朝魏无羡走来。 他耷拉着脑袋,拖着一地铁链,竟有些垂头丧气之态。 ’魏无羡‘边吹边退,引他过来,如此走了一段,退入山林之中,魏无羡跟在他身边,凝神注意着温宁的状况,突然闻到一阵清冷的檀香之味。 他有些恍惚,而旁边,他自己已经撞到人停了下来,笛声戛然而止。 【不好!】 魏无羡一怔,转身一看,就看见蓝忘机抓着’魏无羡‘的手腕,目光直直的盯着’魏无羡‘。 “蓝湛……” 而另一个自己跟魏无羡不同,他转身正正迎上蓝忘机那双颜色浅到冰冷的眼睛。 【不妙,蓝忘机当年是亲眼看见过我吹笛御尸的。】 —— “咦?含光君,这一个照面,就认出来了?”聂怀桑惊愕不已。 惊愕的何止他,还有除了蓝忘机之外的所有人。 三个小辈还记得当时的情景,蓝忘机把魏无羡带了回去,他们还以为蓝忘机跟莫玄羽有什么,但现在看来,是蓝忘机认出了魏无羡。 蓝曦臣看着弟弟,有些担忧。 蓝启仁更是难受,他知道忘机喜欢魏无羡,就已经很让他难受了,用情深到魏无羡换了个身体居然还能认出来的地步,蓝启仁心里就更不好受了。 他几乎瞬间想起了他的兄长,青蘅君。 世人皆以为曦臣最像他的兄长青蘅君,而忘机更像他,实则,两个侄儿都像他兄长。 一个是行事像兄长,一个是性情像兄长。 蓝启仁闭上眼,深深叹了一口气。 —— 蓝忘机一只手狠狠抓着’魏无羡‘,温宁则呆呆站在他们不足两丈之处,慢吞吞地张望了一下,仿佛在寻找忽然消失的笛声。 山林远处有火光和人声蔓延,’魏无羡‘思绪急转,当机立断:【看过又如何。会吹笛子的千千万,学夷陵老祖以笛音驱尸的人更是多得能自成一派,打死不认!】 果断不管抓着他的那只手,抬臂继续吹笛。 这次吹得更急,如催如斥,气息不稳,尾音破裂,凄厉刺耳。 忽觉蓝忘机手中用力,腕部快要给他生生捏断,’魏无羡‘吃不住疼,手指一松,竹笛坠地。 好在他的指令已足够明确,温宁迅速退走,瞬息无声潜入幽暗的山林之中,消失无踪。 ’魏无羡‘怕蓝忘机去截杀温宁,反手一把将他抓住。 谁知,自始至终,蓝忘机一眼都没有分给过温宁,只是死死盯牢了’魏无羡‘。 两人就这么你拉着我、我拽着你,面对面地瞪眼。 魏无羡看着这幅场面,忽然没认出笑出声,“噗!蓝湛,看来你真的认出我了?”魏无羡跑到蓝湛身边,凑近了,笑嘻嘻的道,“蓝湛,想带回去?想带回去就直接绑了带走啊!犹豫什么呢?”说着,魏无羡嘿嘿笑出来,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贝一样。 先前看到温宁的震惊,苦涩,难受,一瞬间全都消散。 —— 蓝湛微微一怔,旋即低头,想了想,微微勾起唇角。 魏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 便在此时,江澄赶到。 他在佛脚镇上强耐着性子等结果,茶都没喝完一盅,有门生急急惶惶滚下山来,说大梵山里的东西如何如何了得如何如何凶残,他一听心头大震,又冲了上来,喊道:“阿凌!” 金凌方才险些被吸走魂魄,现下人已无恙,好好站在地上道:“舅舅!” 见金凌无事,江澄心头大石落下,随即怒斥:“你身上没带信号吗?遇上这种东西都不知道放?逞什么强,给我滚过来!” 金凌没抓到食魂天女,也怒:“不是你让我非拿下它不可的吗?!拿不下别回去见你!” 江澄真想一掌把这臭小子扇回他娘肚子里去,可这话又的确是他说的,总不能自打自脸,只好转向满地东倒西歪的修士们,讥讽道:“到底是什么东西?把你们杀得这么体面。” 这些身穿不同服色的修士里,有好几个都是云梦江氏的门生所乔装,奉江澄之命,暗中为金凌助阵,唯恐他不能拿下这一关,这长辈做得也算是煞费苦心了。一名修士仍在两眼发直:“宗、宗主,是……是温宁啊……” 江澄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那人道:“是温宁回来了!” 刹那间,震惊、憎恶、愤怒、不可置信,交错混杂着袭过江澄的面容。 好一阵,他才冷声道:“这东西早就被挫骨扬灰示众了,怎么可能会回来。” 那名门生道:“真是温宁!绝不会有错!我绝对没看错!……” 他突然指向那边:“……是他召出来的!” —— “阿澄……”江厌离虽然早就料到再次见到江澄的场景不会很好,但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江澄听到温宁的名字,竟然还如此的憎恨,她倒不是怨怪,只是觉得,阿澄带着这么沉重的心思,恐怕余生都难以安宁。 江澄看着石壁上的自己,只觉得陌生又熟悉。 他能依稀在那个自己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但更多的却很陌生。 这真是他? —— ’魏无羡‘还在和蓝忘机僵持,刹那间陡然成为了场中众人瞩目的焦点。 江澄如冷电般的两道目光也缓缓望向他所立的方向。 半晌,江澄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微笑,左手又不由自主地开始摩挲那只指环,轻声道:“……好啊。回来了?” 他放开左手,一条长鞭从他手上垂了下来。 鞭子极细,正如其名,是一条还在滋滋声响的紫光电流,如同雷云密布的天边爬过的一道苍雷,被他牢牢握住了一端,攥在手里。挥舞之时,如同劈出了一条迅捷无伦的闪电! 魏无羡神情复杂的看着江澄,眼前闪过江澄在乱葬岗围剿时狰狞的面孔,不禁闭了闭眼,移开目光。 时至今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江澄。 ’魏无羡‘尚未动作,蓝忘机却已翻琴在手。 信信一拨,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琴音在空气中带出无数涟漪,与紫电相击,此消彼长。 大梵山夜色中的山林上空,时而紫光大盛,时而亮如白昼,时而雷声轰鸣,时而琴音长啸。 其余的修士们迅速拉开安全距离,作壁上观,又是胆战心惊,又是目不转睛。 而那边,魏无羡瞅准机会,拔腿就跑。 众人齐齐大惊。 鞭子没抽到他,还不是因为蓝忘机在前面挡着。 他这么一套跑,岂不是自寻死路! —— “阿羡!”江厌离脸色大变。 江澄的脸色也不甚好看。 蓝忘机更是神情冰冷的盯着石壁上的江澄。 —— 果然,江澄仿佛是背后生了眼睛,一见他脱离蓝忘机护持范围,哪里肯放过这大好机会,扬手一鞭,斜斜挥去,紫电如一条毒龙般游出,正正击中他背心! ’魏无羡‘被这一鞭子抽得整个人险些飞出去,还好那花驴子挡了他一下,否则就直接撞树上了。 可这一击得手,蓝忘机和江澄却双双停手,都愕然了。 ’魏无羡‘揉着腰背,扶着花驴子爬起来,躲在它身后咆哮道:“好了不起啊!家大势大就是行啊!随便打人啦!啧啧啧!” 蓝忘机:“……” 江澄:“……” 他又惊又怒:“怎么回事?!” “紫电”有一奇法,若是夺舍之人被它抽中,顷刻间便要身魂剥离。 夺舍者的魂魄会直接被紫电从肉身里击出,绝无例外。 可这人却在被抽中以后依旧行动如常,活蹦乱跳,除了他并非夺舍之人,没有其他解释。 魏无羡却心道:“废话,紫电当然抽不出我的魂来。我这不是被夺舍啊,是献舍。强行献舍!” —— “献舍的夺舍的区别原来在这里,紫电抽不出被献舍者的魂魄。”聂怀桑恍然大悟。 金光瑶却赞道,“魏公子真是聪明,他刚才吹笛招出了温宁,而温宁又以最听夷陵老祖的话出名,他操控温宁如臂使指,而夷陵老祖身死十三年,玄门世家从未放弃召回他的魂魄,他操控温宁的消息若传出去,即便他说他不是夷陵老祖,也会被人认定是夷陵老祖,现在被江宗主众目睽睽之下挨了一记紫电,直接就洗清他的嫌疑,他不是夺舍,自然也就不是夷陵老祖夺舍归来。” “然而谁也想不到,会有人牺牲自己献舍给夷陵老祖,”聂怀桑接过话道,不禁赞叹,“三哥说得不错,魏兄确实聪明,恐怕他是故意跑出来挨江澄一记紫电的,这会儿江澄怕是都怀疑是不是认错了吧?看含光君的神情,也很愕然,就不知道会不会怀疑自己认错了。” “不会认错的!”搭话的居然是蓝忘机。 聂怀桑错愕的看过去,“含光君……怎么知道不会认错?” 蓝忘机盯着石壁上的魏无羡,道,“魏婴吹得那首曲子,我只给他唱过,除了魏婴和我,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首曲子。” 所以,他不会认错的。 蓝曦臣之前便有所猜测,而今只是坐实了自己的猜测而已,倒也没什么惊讶。 金光瑶更是记忆极佳,很快就想起之前共情,有个奇怪的事,“是不是……玄武洞?” 蓝忘机转过头,看了金光瑶一眼,没说话,但他这个反应,已经是承认了。 蓝启仁脸色铁青,忘机居然这么早就动情了? 作曲是需要时间的,也就是说,岐山教化司之前,忘机就已经作了曲子。 —— 江澄面上惊疑,还待再抽他一鞭子,蓝景仪嚷道:“江宗主,够了吧。那可是紫电啊!” 紫电这个级别的仙器,断没有一次不行、两次才成的可能。 没抽出就是没抽出,没夺舍就是没夺舍。 否则那就浪得虚名了。 他这么一喊,倒逼得惜颜面如命的江澄不能下手了。 可是,如果不是魏无羡,还有谁能召动温宁?! 江澄左思右想也不能接受,指着’魏无羡‘,沉着脸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时,一旁有好事的观战者终于插嘴了,干咳道:“江宗主您可能不怎么注意这些,有所不知啊,这个莫玄羽呢,是那个兰陵金氏的……咳,曾经是金家的一名外姓门生。但因为灵力低微,修行也不努力,再加上有那个……骚扰同修,就被赶出了兰陵金氏。听说还疯了?依我看,多半是他修正道不成,心中忿忿,就走了邪路。倒不一定是那个……夷陵老祖夺舍上身。” 江澄道:“那个?哪个?” “那个……就是那个嘛……” 有人忍不住道:“断袖之癖!” 江澄的眉毛抽了抽,看向’魏无羡‘的眼神更加嫌恶了。 又有人嘀咕道:“怎么看也不是吧……而且笛子吹得这么难听……学也学得这么蹩脚,东施效颦就是这样了。” 当年“射日之征”中,夷陵老祖于战场之上,横笛一支吹彻长夜,纵鬼兵鬼将如千军万马,所向披靡,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笛声有如天人之音,又岂是这个金家弃子刚才那呜呜咽咽两下鬼吹可比的? 就算魏无羡人品奇差,也不能这么个比法。 太侮辱人了。 ’魏无羡‘略感郁闷:【……你十几年不练,三削两砍做出一只破笛子,吹一声来给我听听?吹得好听我给你跪下!】 魏无羡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真的没想到,这个莫玄羽竟然还是个断袖。 这么巧的吗? 他好像也是! 这么想,魏无羡忍不住看了看自己,他自己好像还没察觉蓝忘机的心思,这可怎么办? 蓝二哥哥你可长点心吧,直接绑回去多省事啊! —— 归墟殿内众人都对魏无羡无语了。 蓝忘机却心情很好,决定出了这个地方,就把魏婴绑回去,藏起来! —— 江澄极快的冷静下来,思索片刻,不知道想通了什么,比了个手势。诸名门生明白他意思,围了上来,看这个架势,竟是想要强行将他绑回去,’魏无羡‘忙牵着驴子跳到蓝忘机背后,捂着心口惊道:“啊,你们要对我做什么!” 魏无羡看着自己做作的样子,不禁捂额,他要是蓝湛,直接将人打晕带走。 蓝忘机看了他一眼,忍受了他这种十分无礼又聒噪的浮夸行为。 江澄见他没有让开的意思,道:“蓝二公子,你是存心和江某过不去吗?” 蓝思追道:“江宗主,事实摆在眼前,莫公子并未被夺舍,您又何必为难一个籍籍无名之徒?” 江澄冷冷地道:“那不知蓝二公子又是为何从刚才起就一直要护一个籍籍无名之徒啊?” 【看样子,不想想办法,江澄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魏无羡忍不住看过去,心道,你能想什么办法? ’魏无羡‘忽然噗噗笑了两声。 他道:“江宗主啊,那个,你这样纠缠我,我很为难哪。” 最了解自己的,还是自己本人。 魏无羡一听这个话头,就预料到自己不会说什么好话,不过对付江澄,好像也只能这样。 —— 江澄脸色铁青,“他倒是了解怎么对付我!” 蓝忘机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收回,看向石壁上的魏无羡。 时隔这么多年,魏婴终于会往他身后躲了。 而不是说几句话就不欢而散。 —— ’魏无羡‘道:“你太热情了,谢谢。但是你也想太多了。就算我喜欢男人,也不是什么样的男人都喜欢的,更不会是个男人招招手我就跟着走。你这种的,我就没有兴趣。” ’魏无羡‘这是存心恶心江澄。 【江澄此人,最讨厌被人比下去,无论是多无聊的比法,只要有人说他不如另外的某某,他就会心中生气,茶不思饭不想,非要赢过去不可。】 果然,江澄脸都青了:“哦?那请问,什么样的你才喜欢?” ’魏无羡‘道:“什么样的?嗯,含光君这样的,我就很喜欢。” 魏无羡倏然瞪大眼睛,正想自己是不是借着机会表白心意,就听到自己的心声。 【蓝忘机此人,则是最不能忍受这种轻佻无聊的玩笑。被恶心到之后,他绝对会主动划清界限保持距离。一次恶心两个人,一箭双雕!】 魏无羡:…… 他扯了扯嘴角,怒而看向蓝忘机,“蓝湛蓝湛,你一定要把他抓回去,看他嘴贱!!” 太不要脸了!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谁知,蓝忘机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他的话,转过身来。 他面无表情道:“这可是你说的。” ’魏无羡‘:“嗯?” 蓝忘机回头,不失礼仪,却不容置喙,道:“这个人,我带回蓝家了。” ’魏无羡‘:“……” ’魏无羡‘:“……啊?” 魏无羡目瞪口呆:蓝二哥哥真是……长本事了啊! —— “噗!”聂怀桑忍不住笑出声,“这叫什么?自掘坟墓?” 其他人也莞尔,蓝忘机自己也没想到是这个展开,愣了愣,旋即眉眼柔和。 看来,他终究还是把魏婴带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23 13:46:46~2020-02-23 14:50: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颖 2个;寻找杰梦缘、白泽(●—●)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看着再次黑掉的石壁,众人已经不会再惊异,肯定还会再亮起来的。 聂怀桑有心说什么,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毕竟看到现在,其实跟他们聂家好像没什么关系? 难道只是为了凑齐四大家族? 刚这么想,石壁又亮了起来。 “这是,云深不知处?” 在场这些人,除了温情姐弟,估计都认识云深不知处的仙府。 还没有人接话,石壁上的画面都动了,似乎将云深不知处整个仙府都转了一遍。 —— 蓝氏仙府坐落于姑苏城外一座深山之中。 错落有致的水榭园林里,常年有山岚笼罩着延绵的白墙黛瓦,置身其中,仿若置身仙境云海。 清晨雾气弥漫,晨曦朦胧。 与它的名字相得益彰——“云深不知处”。 山静人静,心如止水。 唯有高楼上传来阵阵钟声。 虽非伽蓝,却得一派寂寥的寒山禅意。 这份禅意却突然被长长的嚎哭划破,让不少正在晨读与练剑的子弟和门生一个哆嗦,忍不住朝声音传来的山门处张望。 ’魏无羡‘在山门前抱着花驴子哭,蓝景仪道:“哭什么哭!是你自己说喜欢含光君的。现在都把你带回来了,你还嚎什么!” ’魏无羡‘愁眉苦脸。 【大梵山一夜后,我根本没有机会重召温宁,也没有机会探究温宁为什么失去了神智,更不知道他又是为什么会重现人世,就被蓝忘机提了回来。】 魏无羡刚恢复意识,就听到了自己的心声,心道,还真被蓝二哥哥带回来了? 还没来得及喜悦,就听到自己心里的吐槽,【十三年了,蓝家居然又多刻了一千条家规,现在四千多条,四千!!】 魏无羡顿时僵住,环顾四周,直接跑去看规训石壁,果不其然,真的是四千多条。 “我现在走还来得及吗?”即便过去这么多年,魏无羡对蓝家那密密麻麻刻满规训石的三千多条家规仍心有余悸。 他少年时曾和其他家族的子弟被送到蓝家求学过三个月,切身领教过姑苏蓝氏的沉闷无趣。 蓝景仪道:“好啦!别吵了,云深不知处内禁止喧哗!” 【正是因为不想进云深不知处,所以我才这么大声喧哗!这一拖进去,再出来可就难了。当年来听学,各家子弟人手发一只通行玉牌,配在身上才能出入自由,否则无法穿越云深不知处的屏障。十几年过去了,守备只会更严,不会更松。】 魏无羡还心存侥幸,若是大声喧哗,没准真能躲过一劫。 谁料…… 蓝忘机静立山门之前,充耳不闻,冷眼旁观。 等’魏无羡‘声音小下去一点,道:“让他哭。哭累了,拖进去。” ’魏无羡‘抱着小花驴,哭得更伤心了,拿头撞了撞驴子。 【苦也!本以为被紫电抽了一鞭子,应该什么怀疑都洗清了,不过一时飘飘然,再加上这张嘴从来轻佻爱调笑,便顺口恶心了蓝忘机一句,岂知蓝忘机根本不按以前的套路来。这是什么道理,难不成一别经年,他修为高了这么多,心胸还反而变狭窄了不成?】 魏无羡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看这一幕的好,只觉得无语。 ’魏无羡‘道:“我喜欢男人的,你们家这么多美男子,我怕我把持不住。” 魏无羡:…… 你个傻逼!当着蓝忘机说这句话,不怕被按进云深不知处,出都出不来?! —— “噗!!!哈哈哈……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了!魏兄真是太有意思了,自己骂自己!哈哈哈哈!”聂怀桑捧腹大笑。 蓝忘机眼中笑意点点,但也忍不住想,他们家家规,真的很多吗? 金光瑶想到蓝家那些家规,也不禁嘴角一抽,笑容都僵了僵。 其实蓝家那么多条家规,有用的真的很少…… 有些甚至可以说的上是【存天理,灭人欲】了,真要全部做到,那就真是圣人了。 金光瑶敢说,蓝家那么多条家规,实际上真正一条都不犯的,根本就没有! 便是蓝忘机,他其实也犯了蓝家家规,而且不少! —— 蓝思追给他讲道理:“莫公子,含光君把你带回来,其实是为你好。你若不跟我们走,江宗主不肯善罢甘休的。这么多年来,被他抓回江家莲花坞拷问的人数不胜数,而且从来没人被放出来过。” 蓝景仪道:“不错。江宗主的手段,你没见识过吧?毒辣得很……”说到这里,他又想起“背后不可语人是非”一则,偷看一眼蓝忘机,见含光君没有责罚的意思,才大着胆子嘀咕下去:“都怪夷陵老祖带起的一股歪风邪气,学他玩那一套而不正经修炼的人太多了,这个江宗主又疑神疑鬼。全都抓回去他抓得完吗?也不看看,就你这个样,笛子吹成那个德行……呵。” 这一“呵”,胜却千言万语。 ’魏无羡‘觉得很有必要辩解一下:“这个,其实,说来也许你们不信,我平时笛子吹得还可以的……” 尚未辩解完,自大门之中,迈出几名白衣修者。 这几人身穿蓝家校服,个个素衣若雪,缓带轻飘。为首之人身长玉立,腰间除了佩剑,还悬着一管白玉*洞箫。 蓝忘机见之,微微俯首示礼,来人亦还之,望向’魏无羡‘,笑道:“忘机从不往家中带客,这位是?” 正是姑苏蓝氏家主蓝涣,泽芜君蓝曦臣。 蓝曦臣不愧为一宗之主,看到’魏无羡‘抱着一头花驴子,也没露出半分不自然的神色。 ’魏无羡‘笑容满面地放开驴子,迎了上去。 姑苏蓝氏极重长幼尊卑,他只要对蓝曦臣胡说八道几句,一定会被蓝家人乱棍打下云深不知处。 谁知刚准备大显身手,蓝忘机看了他一眼,他上下两片嘴唇便分不开了。 魏无羡看得牙疼,时隔多年,哪怕体会到禁言术的人并不是他,而是另一个自己,他也仿佛能体会到自己的心情。 —— 归墟殿内,众人神情各异。 —— 蓝忘机回头,继续一本正经地与蓝曦臣对话:“兄长可是又要去见敛芳尊?” 蓝曦臣颔首:“一同商议金麟台下次的清谈会。” ’魏无羡‘张不开嘴,悻悻然回到花驴子身边。 敛芳尊便是现任的兰陵金氏家主金光瑶,金光善唯一承认的一个私生子,金凌的小叔叔,金凌生父金子轩的异母兄弟——同时也是他现在的身份莫玄羽的异母兄长。 同样是私生子,却是天差地别。 莫玄羽在莫家庄睡地砖吃剩饭,金光瑶则坐在修真界最高的位置呼风唤雨,蓝曦臣想请就请,清谈会想开就开。 不过也难怪金蓝两家家主私交甚笃,毕竟是结义兄弟。 —— 魏无羡的心声,让蓝曦臣和金光瑶相视一笑。 金凌见了,神情莫名,但却不想说什么。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也挺好? —— 蓝曦臣道:“你上次从莫家庄带回来的东西,叔父拿去看了。” 听到“莫家庄”三个字,’魏无羡‘不自觉留意,却感上下唇一分,蓝曦臣解了他的禁言,对蓝忘机道:“难得你带人回来,还这么高兴。须好好待客,不可如此。” 【高兴?】魏无羡仔细看了看蓝忘机那张脸。 【怎么看出来高兴的?!】 魏无羡闻言却是一怔,想起蓝忘机对他的心思,他看了看蓝忘机,心道:要不是知道蓝湛的心意,我还真看不出来他高兴。不过,泽芜君素来能看透蓝湛的心思,他的说必然不会有假,看来他出现,蓝湛确实很开心。 想到这里,魏无羡神情复杂的看着蓝忘机,难道……蓝湛等了他这么多年?即便知道,他再也回不来? 魏无羡忽然很难受,面上笑意都全然无踪。 目送蓝曦臣离去后,蓝忘机道:“拖进去。” 魏无羡便看着自己被活活拖进了这个他发过誓此生绝不再踏足的地方。 —— 归墟殿内,众人默然。 “含光君真是用情至深啊。”聂怀桑叹道,“魏兄也不知道什么会开窍!” 显然,他口中的魏兄,是那个未来的魏无羡。 —— 蓝家以前登门的都是望族要人,从没有过他这样的客人,诸名小辈推推搡搡拥着他,都觉得新鲜好玩儿,要不是家规森严,沿途必然洒满一片嘻哈之声。 蓝景仪道:“含光君,拖到哪里去?” 蓝忘机道:“静室。” “……静室?!” ’魏无羡‘不明就里。 众人则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 蓝启仁脸色一黑,蓝曦臣表情一僵,而在云深不知处呆了好几年的聂怀桑,扇子都掉了,忙不迭捡起来,讪讪的道,“含光君,真是……厉害啊,直接就……”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静室,知情者都知道,那是含光君从来不让其他人出入的书房和卧房啊…… “不过,魏兄好像不知道静室是什么地方。” 蓝启仁脸色更不好看了。 —— 静室内陈设甚简,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折屏上工笔绘制的流云缓缓浮动变幻,一张琴桌横于屏前。 角落的三足香几上,一尊镂空白玉香鼎吐露袅袅轻烟,满室都是泠泠的檀香之气。 蓝忘机去见他叔父商议正事,’魏无羡‘则被摁了进去。 蓝忘机前脚走,’魏无羡‘后脚出。 在云深不知处晃了一小圈,果然不出所料,没有通行玉令,就算翻上了几丈高的白墙,也会立刻被结界弹下来,并迅速吸引在附近的巡逻者。 ’魏无羡‘只得又回了静室。 他遇任何事,心里都不会真急,负着手在静室中来回踱步,相信迟早能有对策。 那股沁人心脾的檀香之气冷冷清清,虽不缠绵,自有动人之处。 【蓝湛身上便是这个味道,想来是在这里练琴静坐的时候,香气沾到了衣服上。】 魏无羡表情忽然有些古怪,他看着自己,忍不住想,仔细想想,其实他自己未必没有对蓝湛动心,只是他自己都未察觉。 他看自己忍不住靠得里角落那只香几更近了些。 不过,魏无羡看自己的表情有些奇怪,俯身在地上东敲西敲。生前刨坑挖坟找地洞的事做多了,不消片刻,竟让他翻起了一块板子。 在蓝忘机的房里发现了一个藏私秘地,光是这件事就足够’魏无羡‘吃惊了,岂料看清里面藏的是什么东西之后,他还能更惊。 木板翻起以后,另一股原本混在檀香里不易觉察的醇香弥漫开来,七八只圆滚滚的漆黑小坛子挤在一个方形的小地窖里。 【这个蓝忘机果然是变了,连酒都藏!】 魏无羡心中却酸涩至极,知道始末的他,不难猜测,蓝忘机是因为他才藏了这些酒。 还是他最喜欢的天子笑。 —— “忘机!”蓝启仁脸色铁青,他可以不管侄儿喜欢魏无羡的事,但是在云深不知处藏酒,真的…… 他想训斥,但转而想起,藏酒的是石壁里的忘机,而不是他身边的忘机,脸色顿时僵住。 蓝忘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蓝曦臣见状,便打圆场,替蓝忘机说话,劝叔父莫生气。 —— 云深不知处禁酒,就因为这个,第一次见面,他俩就打了一场小架,蓝忘机还打翻了他从山下姑苏城里带上来的一坛“天子笑”。 从姑苏返回云梦后,’魏无羡‘就再没机会喝到这姑苏名家独酿的“天子笑”了,记了一辈子,总说有机会要回来尝尝,可总是没成。而这里藏的酒,不消打开尝,他一闻酒香就知道,正是“天子笑”。 想不到蓝忘机这样一个恪守成规、滴酒不沾的人,竟然也会有一天被他发现在自己房里挖了个坑藏酒,真乃天道好轮回。 ’魏无羡‘一边感慨,一边喝完了一坛。 魏无羡站在一边,眼睛都绿了,“啊啊啊啊!能看不能喝,太可恶了!!!” 他酒量极好,酒瘾又大,想了想,蓝忘机欠他一坛天子笑,这么多年了总得收点利息,便又喝了一坛。 正喝得兴起,忽然灵光一闪。 要通行玉牌,又有何难? 云深不知处境内,有一片冷泉,奇效甚多,供本家男子弟修行所用,据说有静心清性、驱除邪火等奇效。下冷泉的时候总得脱衣服,他衣服都脱了,还能用嘴叼着那块玉牌不成? —— “魏婴如何得知蓝氏境内的冷泉?” 蓝曦臣笑容一僵,这是当年他指给魏无羡的疗伤之所。 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叔父解释,其实从共情来看,他和叔父都在忘机喜欢魏无羡这件事上,帮了不少忙…… —— ’魏无羡‘一拍手,喝完手上这坛里的最后一口,找了找居然没地方扔,便往两个空坛子里灌满清水,原样封好塞回去,盖上木板。 一番活干完,这就出去找玉牌。 虽然云深不知处在“射日之征”前被烧毁过一次,但重建后的格局与从前无异。 ’魏无羡‘在通幽曲径中凭记忆一阵穿行,不久便寻到了那片落在幽僻处的冷泉。 守泉的门生隔得甚远。 仙子们在云深不知处另划有区域,不来这边使用它,而蓝家也从来没人敢做在冷泉附近窥伺这种无耻之事,因此守备并不严苛,极好糊弄,刚好方便’魏无羡‘去无耻。 巧极妙极,兰草交叠后的白石上,放着一套白衣,已经有人来了。 这套白衣叠得十分整齐,令人发指,仿佛雪白的豆腐块,连抹额都折得一丝不苟。 魏无羡看着自己把手伸进去翻找通行玉牌时几乎不忍心弄乱它。 他实在没兴趣看自己小心翼翼的偷玉牌,越过丛丛兰草,他随眼一扫泉内,忽然定住了目光。 冷泉泉水冰冷刺骨,不比温泉,没有热气弥漫迷人眼帘,因此可以把泉中之人背对着他的上半身看得清清楚楚。 泉中之人身形高挑,肤色白皙,长发漆黑,湿漉漉地拢在一侧,腰背线条流畅,优美而有力。 背上数十道纵横交错的伤痕。 这是戒鞭留下的痕迹。 仙门之中,有一种用以惩罚本族犯下大错的子弟的戒鞭,受刑之后,伤痕永不消退。 ’魏无羡‘虽没挨过戒鞭的打,但是江澄挨过。 他穷尽心思也无法使这耻辱的印记淡化一分,因此’魏无羡‘绝不会记错这种伤痕。 通常用戒鞭打上一两道,已是严重的教训,足够叫受罚者铭记终生,不敢再犯。 这人背上的戒鞭痕,少说也有三十多道。 魏无羡顿时呆住了,他想起他永远也忘不了的那一幕。 “蓝湛……”是蓝湛!绝对是蓝湛! 【不知是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错,被打成这个样子。可要真是足够大逆不道,又何不直接杀了他清理门户?】 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魏无羡这一刻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 这时,泉中之人转过了身,锁骨之下靠近心脏的地方,还有一个清晰的烙印。 看到那枚烙印时,魏无羡的讶异之心霎那冲上了顶峰。 那是…… 魏无羡扒开自己的衣服,虽然是魂体,但他锁骨之下,靠近心脏的地方,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烙印。 蓝湛怎么可能会有? 怎么回事?! —— “忘机?”蓝曦臣和蓝启仁都脸色大变。 蓝思追和蓝景仪更是惊愕。 蓝忘机眉头微蹙,看向叔父和兄长,“我身上没有。” 也就是说,未来的蓝忘机身上有。 可,现在温氏已经覆灭,忘机身上后来怎么会有温氏的铁烙的烙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23 14:50:43~2020-02-23 15:35: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暮鸯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在魏无羡边上,就是被献舍的’魏无羡‘,他比魏无羡还不如,魏无羡至少看到背后那三十三道戒鞭,就知道冷泉里的人是蓝湛,而这个被献舍的,完全没去注意冷泉内那个人的脸,那枚烙印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魏无羡觉得他肯定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魏无羡听到自己的呼吸乱了两拍,顿觉不妙。 他一直都是个喜欢炫耀自己天资的人,而蓝湛是他长到十五岁,遇到的第一个跟他天资不相上下的人,这许多年过去,蓝湛的修为比之当初绝对更加深不可测,刚才乱了两拍的呼吸声,绝对骗不过蓝湛。 一道蓝色的剑芒挟着冰寒之气冲着另一个他袭面而来。 含光君的佩剑“避尘”威名赫赫谁人不识。 【要命了,竟然是蓝忘机!】 魏无羡看着自己轻车就熟的逃命躲剑,险险避过这一剑,冲出冷泉时还有闲暇顺手拨下一根沾到发上的草叶。无头苍蝇般一头撞上夜巡路过的几人,被一把抓住斥责:“你乱跑什么!云深不知处禁止疾行!” 魏无羡看着自己见夜巡的人是蓝景仪等人,眼底的喜色叫魏无羡忍不住捂额,心知又要丢脸了。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自己的心声。 【这下可以被乱棍轰下山了。】 魏无羡看着他忙把自己送了上去:“我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我绝对不是来偷看含光君沐浴的!” 几名小辈一听,登时被他的狗胆包天震得瞠目结舌。 目瞪口呆的还有魏无羡自己,他自觉已经够不要脸的了,但没想到,这个未来被献舍归来的自己,脸皮之厚,远胜于他。 “这个……蠢货!这么大的声音,生怕蓝湛听不到?”魏无羡简直都想象不出蓝湛此刻的脸色该有多精彩。 —— “魏兄言行还真是……出人意表啊!”聂怀桑干笑道。 江厌离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有些尴尬的低头,不敢去看蓝家众人的目光。 倒是蓝景仪和蓝思追,满脸恍然。 “原来魏前辈那天,不是去偷看含光君沐浴,而是想偷通行玉令啊!”蓝景仪向来是个管不住嘴的,知道真相,立刻就脱口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蓝思追无语的看着景仪,想了想,这话倒也不算出格,便没说什么。 金凌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表情简直跟他舅舅江澄如出一辙,嘴角抽了抽,终究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 含光君在何处不是高山仰止、不可亵渎的名士,家族中的晚辈门生对其更是敬若天人。 在冷泉附近窥伺含光君沐浴! 这种事情光想想都罪大恶极罪无可恕。 蓝思追吓得声音都变了:“什么?含光君?含光君在里面?!” 蓝景仪大怒揪他:“好你个死断袖!这、这、这也是能偷看得的?!” 魏无羡看着自己兴冲冲的趁热打铁,给自己坐实罪名:“含光君不穿衣服的样子我一点都没看到!” 蓝景仪怒道:“此地无银三百两!还说你没有,你没有你鬼鬼祟祟在这里做什么?你看看你,羞得都没脸见人了!” 魏无羡看着自己双手掩面道:“你不要这么大声嘛,云深不知处禁止喧哗的。” “……”他要是有身体,现在就把自己按进冷泉里,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正鸡飞狗跳,蓝忘机身披一件白衣,散着长发,从层层叠叠的兰草之后走了出来。 不过几句话的工夫,他竟然已穿得整整齐齐,避尘尚未收入鞘中。 众小辈连忙行礼。 蓝景仪忙道:“含光君,这个莫玄羽,实在可恶。本来瞧在他莫家庄相助的份上您才带他回来,他却……却……” 魏无羡看着自己眼珠子打转,一心等着蓝忘机忍无可忍的将他丢出云深不知处,不禁嗤笑,“真是个傻逼,蓝湛可是特意把你带回来的……”顿了顿,有些难过的道,“他等了十三年,怎么可能放你走?” 这话毫无疑问是对自己说的。 魏无羡看着蓝忘机,十三年过去,蓝忘机的面容其实没有多少变化,但气势却比十几年前要强多了。 —— “魏兄骂自己倒是挺开心……”聂怀桑差点没忍住笑出来,若是没有这场机遇,这个被献舍的魏无羡,就是魏无羡的将来,他倒是好意思骂自己傻逼,他怎么骂出来的? 其他人都是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 倒是蓝忘机,这会儿心情倒是真的好。 —— 蓝忘机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一眼,静默片刻,铮的一声,便把避尘收入了鞘中,道:“都散了。” 平平淡淡的三个字,然积威之下,绝无二话,众人立刻散了。 蓝忘机则从从容容地提起’魏无羡‘的后领,一路往静室拖去。 魏无羡:“……”虽然他也很想打自己一顿,但是这么拖着,太丢脸了吧? 前世他身量与蓝忘机相近,只比他略略矮一点,两人都是难得的修长人物,站在一起时,不到一寸的差距看起来微乎其微。 而这个被献舍的身体,虽然在普通人中已算得高挑,却仍是比蓝忘机低了足足二寸有余,被他拎在手里,竟毫无挣扎余地。 ’魏无羡‘踉踉跄跄地要叫,蓝忘机冷冷地道:“喧哗者禁言。” 扔他下山那是求之不得,禁他言却是敬谢不敏。 ’魏无羡‘百思不得其解:【蓝家什么时候对窥伺本家名士沐浴这种不知廉耻的罪名都这么宽容了,这样也能忍?!】 魏无羡嗤笑,蓝忘机能忍,是因为……他是魏无羡啊!换个人,能被蓝忘机一剑劈了。 —— 蓝启仁看着石壁上的忘机,不禁陷入沉思。 —— 蓝忘机将他拎入静室,直奔内间,“咚”的一声,摔在榻上。 ’魏无羡‘被摔得哎唷一下,一时爬不起身,抬眼一瞄,蓝忘机一手提着避尘剑,正居高临下看着他。 看惯了蓝二公子束着抹额和长发、一板一眼、一丝不苟,这副乌发微散、薄衣轻衫的模样倒是从未见过,魏无羡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拖来摔去一番动作,蓝忘机原本紧紧合着的领口也扯开了些,露出了明晰的锁骨,和锁骨之下那片深红色的烙印。 一见那枚烙印,魏无羡便又被吸引了注意力。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自己的心声。 【这枚烙印,他身上曾经也有一块。就跟蓝湛身上这块,无论是位置还是形状,都和我生前身上的那块毫无二致,怪不得眼熟,可是蓝湛又不曾落入温氏手中,这烙印如何得来?并且还跟他身上那块位置形状一模一样!说起来,奇怪的还不止这烙印,还有蓝湛背上那三十多道戒鞭伤。 蓝湛年少成名,世人对他评价极高,乃是最最正统的仙门名士,从来都是姑苏蓝氏引以为傲的双璧之一,一言一行更是都被诸家长辈视为仙门优秀子弟标杆。究竟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要受这么重的罚? 三十多道戒鞭痕,根本是往死里在打。而戒鞭痕一旦上身,这辈子都没办法消失,为的就是要让受罚者永远记住,永不再犯。 蓝湛到底犯了什么错?】 魏无羡心中酸涩难言,目光直直的盯着蓝忘机锁骨下方的烙印。 这个烙印,是不是也跟他有关? —— 众人一时无言,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好像都不太对,索性便都保持了沉默。 —— 顺着’魏无羡‘的目光,蓝忘机微微垂下眼帘,顺手拉了拉衣领,遮住锁骨,隐去伤痕,又是那个冷若冰霜的含光君。 正值此时,一阵沉沉的钟声从天外传来。 蓝家家规严苛,作息严谨,亥时息,卯时起,这钟声便是督示。 蓝忘机凝神听尽了钟声,对’魏无羡‘道:“你就睡在这里。” 不给’魏无羡‘答话的机会,他便转入了静室的隔间,留’魏无羡‘一个人歪在榻上,心中迷茫。 【蓝湛是不是猜到我是谁了?可是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啊!献舍既为禁术,必然知之者甚少。流传下来的也多是残卷,无法发挥作用,长此以往,信之者更少。莫玄羽也不知道究竟是看了哪里搞来的秘卷才召回了我。蓝湛总不能凭他吹的那段破笛子就认出他吧?】 魏无羡听到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不禁回想起那首曲子,心道:还真说不准就是因为这首曲子,他觉得这首曲子很耳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如果能想起来,或许就能搞明白,蓝湛为什么会认出他了。诶,这么一想,这曲子莫非跟蓝湛有关? —— “魏兄头脑清醒的时候,还真是聪明啊!”聂怀桑叹道。 没人理会他,就算魏无羡脑子不清醒的时候,他也不蠢好吗? —— 【我生前跟蓝湛没什么刻骨铭心的交情吧?虽然曾是同窗,也曾一起历险,甚至并肩作战过,但从来都是如落花流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蓝湛是姑苏蓝氏的弟子,这就注定他必然既“雅”且“正”,跟我的性情可以说颇不相容。虽然我自觉跟蓝湛关系不算差,但也实在不好意思说好。估计蓝湛对我的评价也和旁人一样’邪气肆虐正气不足,终有一日必成大患‘。】 魏无羡表情真是难以形容,如果没有亲眼看见前世蓝湛为他遭受的一切,他或许……也会有这样的想法,谁让蓝湛将自己的心思藏得太深太深,若非亲耳听见,他恐怕至今都认为蓝忘机因他修习鬼道,将他视作邪魔外道,厌恶至极。 想到这里,魏无羡收回目光,他好像也没什么资格去骂另一个自己,他并没好多少。 【我叛出云梦成为夷陵老祖之后,和姑苏蓝氏结的梁子也不能说小,尤其是我临死前那几个月。若蓝湛认定我是魏无羡,我们应该早就打得昏天黑地了才对。】 而现状却让人哭笑不得! 【我从前随便干点什么都让蓝湛不能忍,如今使劲浑身解数作妖作怪蓝湛却都能忍。该不该说是长足进步、可喜可贺?!】 魏无羡:…… 干瞪眼捱过许久,’魏无羡‘翻身下榻,动作极轻地到了隔间。 魏无羡看着自己去了蓝忘机休息的隔间,不仅无语,大半夜的,干什么呢?也不怕被逮到? 他跟着进了隔间,就见蓝忘机侧卧在榻,似乎已经陷入沉眠。 ’魏无羡‘无声无息靠了过去。 他仍不死心,准备摸一摸,看看能不能摸出那只千呼万唤始不出的通行玉令。 岂知刚伸手,蓝忘机长睫微颤,睁开了眼睛。 魏无羡:!!! ’魏无羡‘把心一横,扑身上榻。 魏无羡闭上眼,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可是知道蓝忘机对他的心思的,自己主动送上床的,估计只有他了吧? —— 蓝启仁脸色铁青,果然不管魏无羡到底是否清白无辜,他的行事作风,蓝启仁就是不能接受! 聂怀桑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蓝启仁,果然见到蓝启仁变了脸,心道,魏兄,你想跟含光君在一起,怕是还要过蓝老前辈这关呢! 不管怎么说,蓝老前辈也是含光君的叔父。 魏兄,你可要努力啊! —— 【蓝湛非常讨厌和别人身体接触,他从前碰蓝湛一下,都能被掀飞出去,若这样蓝湛还能忍,那就绝对不是蓝湛了,蓝湛说不准是被夺舍了!】 魏无羡:…… 看自己犯蠢是什么体验,他估计是有史以来唯一的一个了。 不过,他印象里,蓝湛确实很讨厌跟旁人触碰。 但如今,对蓝湛而言,他不算旁人了吧? —— 魏婴,你从来不是旁人! 蓝忘机看着魏无羡,眼睛都不眨。 —— ’魏无羡‘整个身体凌驾于蓝忘机上方,双腿分开,跪在他腰部两侧,手则撑着木榻,把蓝忘机困在双臂中央,脸则缓缓压下去。 魏无羡惊呆,他胆子这么大的吗? 两张脸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魏无羡‘都快呼吸困难了,蓝忘机终于开口了。 他沉默了一阵,道:“下去。” 魏无羡蹲在榻边,看着他们俩,表情古怪,其实蓝湛如果真想要他下去,早就一巴掌把他掀飞了吧? —— 归墟殿内表情各异,蓝景仪和蓝思追都想起隔天一早,魏无羡出现在含光君休息的隔间,顿时:…… 含光君那晚,难道真的把魏前辈睡了?!! —— ’魏无羡‘厚着脸皮道:“不下。” 一双瞳色极浅的眸子,近在咫尺,与’魏无羡‘对视。 蓝忘机定定看着他,重复了一遍:“……下去。” ’魏无羡‘道:“我不。你让我睡在这里,就该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蓝忘机道:“你确定要这样?” 魏无羡看着自己被噎住犹豫起来的样子,顿时没忍住笑出来,“蓝湛,收拾他啊!千万别客气!” —— 归墟殿众人:…… —— “……” 不知为什么,’魏无羡‘有种必须慎重考虑回答的感觉。 他刚要勾起嘴角,忽然腰间一麻,双腿一软。 紧接着,整个人扑通一下,趴到了蓝忘机身上。 欲成不成的一个弧度就这么僵在了嘴角,他的头贴着蓝忘机右侧胸口,浑身上下动弹不得。 蓝忘机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他说话又低又沉,胸膛随着吐字发音微微震动: “那你就一晚上这样吧。” ’魏无羡‘怎么也没料到是这个下场,动了动想起身,腰部却是持续一阵酸软无力,竟是只能以一个窘迫的姿势,紧紧贴在另一个硬邦邦的男子身上,整个人都懵了。 【蓝湛这些年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这还是以前那个蓝湛吗?!】 【被夺舍的是他才对吧?!?!】 他内心正惊涛骇浪,忽然,蓝忘机微微起身。 ’魏无羡‘以为他总算是不能忍了,精神为之一振。 谁知,蓝忘机轻轻一挥手。 灯灭了。 魏无羡:…… 蓝湛,真是长本事了,厉害,厉害! —— 归墟殿内看着黑漆漆的石壁,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被魏无羡几次折腾下来,他们接受能力都好像增强了很多。 聂怀桑抠着扇子,忍不住想,晚上到底有没有…… 含光君忍住了?还是没忍住? 忍不住真是禽兽,忍住了,那是禽兽不如啊! 好奇,太好奇了。 不过聂怀桑也不敢问,主要问了这个含光君,也得不到答案。 倒不如……等以后见到魏兄,再问魏兄? 哦,魏兄好像……也不会知道,可惜了可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23 15:35:45~2020-02-23 19:06: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甜鱼丸、岁月静好、枫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ikatuリ紫熙 319瓶;逍遥 5瓶;木槿花开 2瓶;木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没过多久,石壁又亮了起来,魏无羡躺在地上,睡得正香。 众人:…… —— 魏无羡睁开眼,下意识爬起来,正想着,又去了什么地方,没想到他站起来后直接对着床榻,床榻上,蓝湛已经没了踪影,只剩他自己规规矩矩的躺在榻上,双手放在身侧,被摆成了一个安分守己的姿势。 魏无羡心道,我从来不知道我睡觉还有这么安分的时候。 就在这时,他自己也醒来,一把掀了盖在身上的被子,右手五指埋入头发中,心头那股荒谬又悚然的莫名感仍然挥之不去。 这时,静室的木门轻轻叩了两下,蓝思追的声音在外响起:“莫公子?你醒了吗?” ’魏无羡‘:“这么早叫我干什么?!” 蓝思追:“早、早?……可是,已经巳时了呀。” 蓝家人都是卯时作亥时息,极其规律,’魏无羡‘则是巳时作丑时息,也很规律,整整比他家晚了两个时辰。 魏无羡趴了半夜,腰酸背痛,耿直地道:“我起不来。” 蓝思追道:“呃,你又怎么啦?” ’魏无羡‘道:“我怎么了。我被你们家含光君睡了!” 魏无羡:…… 要脸吗? —— 归墟殿内众人也很无语。 不过,经历了几次,他们好像都有些习惯魏无羡的作风了。 —— 蓝景仪的声音也气势汹汹地响了起来:“你再胡说八道我们可饶不了你。出来!” ’魏无羡‘冤枉道:“真的!他睡了我一整夜!我不出去,我没脸见人!” 蓝景仪怒道:“真是没羞没臊!含光君又不是断袖,他睡你?!你别去睡他就感恩苍天了。起来!把你那头驴子牵走,好好治治它,喧哗死了!” 提到他的坐骑,’魏无羡‘忙一骨碌爬起:“你对我的小苹果怎么了?!你不要碰它,它可会尥蹶子了。” 蓝景仪道:“小苹果是什么?” ’魏无羡‘道:“我的驴啊!” 他出了静室,轰着几名小辈带他去找坐骑,被人领到一片青草地上,那头花驴子果然在大叫不止,喧哗不已。 大叫的原因是因为它要吃草,但是那片草地上聚集着几十团滚滚的白绒球,让它无法下嘴。 魏无羡看着地上几十只圆滚滚的兔子,不禁错愕。 云深不知处,不是不能养宠物吗?怎么这么多兔子? —— 蓝曦臣倒是知道,如今在云深不知处,就已经养了一堆兔子,而且是忘机养的。 最初,是忘机抱着两只兔子来找他,说要养起来。 共情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那两只兔子,是魏无羡送的。 这样一想,忘机一直都是循规蹈矩,唯有遇到魏无羡的时候,他总会破例。 —— ’魏无羡‘喜道:“好多兔子!来来来,叉起叉起,烤了!” 蓝景仪七窍生烟:“云深不知处禁止杀生!赶紧让它闭嘴,早读的都来问过好几次了!再这样我们要被骂死了!” ’魏无羡‘把拿给他的早饭里的苹果给它吃了,果然,花驴子一啃苹果就顾不上叫,咔擦咔擦嚼动嘴皮子。 ’魏无羡‘一边摸着它的后颈,一边打这几名小辈身上通行玉令的主意,一边还指着满地圆滚滚的白兔子,道:“真的不能烤?是不是烤了就要被赶下山去?” 蓝景仪如临大敌,连忙张开双手挡在他面前,道:“这是含光君养的,我们只是偶尔帮忙照看而已,你敢烤!” 魏无羡一怔,蓝湛养的?他几乎瞬间想起他当初还送了蓝湛两只兔子,如今再想蓝湛对他的心意。 细思极恐,莫非当初听学的时候,蓝湛就喜欢上他了? 魏无羡想通这节,简直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 —— 蓝启仁:…… —— 魏无羡回过神就见自己险些笑倒在地上,同时还有他心里的想法。 【蓝湛这人真是!】 【以前送他他都不要,现在自己偷偷摸摸地养了一大群。】 【还说不要,哄谁?】 【饶命,其实他暗地里是喜欢这种白乎乎毛乎乎的小东西吧!】 【含光君板着脸抱着个兔子,哎哟我的妈,我要不行了……】 魏无羡听着自己的想法,想了想,也有些想笑,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忍住笑出来。 —— 蓝忘机也没想到自己养兔子的事会被发现,但看着魏无羡的笑颜,他又觉得,也不是不能接受。 —— 忽然,魏无羡见自己突然止住了小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正在这时,从云深不知处的西面,传来了阵阵钟声。 这钟声和报时辰的钟声截然不同,急促又激烈,仿佛有个害了失心疯的狂人在敲打。 蓝景仪与蓝思追脸色大变,顾不得再跟他插科打诨,甩下他就跑。 魏无羡心知有异,连忙跟上。 —— “像是冥室的钟声?”蓝曦臣脸色微变,道。 蓝启仁表情严肃,“发生什么事了?冥室招魂失败了?姑苏蓝氏从未出过这样的先例!” 蓝思追和蓝景仪对视一眼,默默的都没开口解释。 主要他们也看出来,蓝启仁和蓝曦臣都不是在问他们索要答案,而是说出自己的疑问。 —— 钟声是从一座角楼上传来的。 这座角楼叫做“冥室”,四周墙壁皆是以特殊材料制成,篆有咒文,是蓝家招魂专用的建筑。 当角楼上钟声自发大作之时,便说明发生了一件事:在里面进行招魂仪式的人,出了意外。 角楼之外,围过来的蓝家子弟与门生越来越多,可没有一个人敢贸然进入。 冥室的门是一扇漆黑的木门,牢牢锁住,只能从里面打开。 从外部暴力破坏不仅困难,也违反禁忌。招魂仪式出了意外,这是很可怕的事情,因为谁也不知道究竟会召来什么东西,冒冒失失闯入又会发生什么。 而自从冥室建立以来,几乎从来没出现过招魂失败的情况,这就更让人心中惴惴了。 魏无羡见蓝忘机没有出现,预感不妙。 【若是蓝湛还在云深不知处,听到警钟鸣响应该立刻赶过来才对,除非……】 除非蓝湛在冥室里面! 魏无羡顿时满脸担忧,试图闯进去,却被冥室的门挡住,当即黑了脸。 他如今都是个魂体,为什么进不去!! —— 见魏无羡如此担心忘机,想闯进冥室,蓝启仁便是再不喜魏无羡,这会儿脸色都缓和了很多。 “魏公子还是很关心忘机的。” 蓝忘机的脸色就更不用提了,肉眼可见的柔和起来。 —— 突然,黑门砰地被撞开,一名白衣门生跌跌撞撞冲了出来。 他脚底不稳,一冲出来便滚下了台阶。 冥室的门旋即自动关上,仿佛被谁愤怒地摔了上去。 旁人连忙七手八脚将这名门生扶起。 他被扶起后立刻又倒下,不受控制地涕泪满面,抓着人道:“不该的……不该招的……” 魏无羡看着自己一把抓住他的手,沉声道:“你们在招什么东西的魂?还有谁在里面?含光君呢?!” 这名门生似乎呼吸十分困难,张嘴道:“含光君,让我逃……” 话没说完,殷红的鲜血从他的鼻子和嘴巴里一涌而出。 ’魏无羡‘将人推进蓝思追怀里,那支草草制成的竹笛还插在腰间,他两步迈上数级的台阶,踹了一脚冥室的大门,厉声喝道:“开!” 冥室大门张嘴狂笑一般,霍然开启。 ’魏无羡‘旋即闪身入内,魏无羡在猜到自己要做什么的时候,就一直跟着,看门打开,就跟着闪了进去。 大门紧跟在他身后合上。 —— 归墟殿众人,哪怕是三个小辈,都不曾知道,在当时的冥室里,具体发生了什么。 是以,所有人都全神贯注的看着石壁,不敢有片刻走神。 —— 一进入冥室,魏无羡便感觉一阵压抑的黑气逼面而来。 这黑气仿佛是怨气、怒气和狂气的混合体,几乎肉眼可见,被它包围其中,人的胸口被压迫得隐隐闷痛。 冥室内部长宽都是三丈有余,四个角落东倒西歪昏着几个人。 地面中央的阵法上,竖立着这次招魂的对象。 没有别的,只有一条手臂。 正是从莫家庄带回来的那只! 它一根棍子般直挺挺地站立着,截面向地,四指成拳,食指指天,似乎在愤怒地指着某个人。 充斥了整个冥室的源源不绝的黑气就是它散发出来的。 参与招魂仪式的人逃的逃、倒的倒,只有东首主席之方位上的蓝忘机还正襟危坐。 他身侧横着一张古琴,手并未放在弦上,琴弦却兀自震颤嗡鸣不止。 原本他似乎正在沉思,又或是在凝神倾听什么东西,觉察有人闯入,这才抬首。 蓝忘机脸上一向波澜不惊,魏无羡看不出他什么心思。 —— “这手臂到底是怎么来的,怎么如此凶煞?”蓝启仁惊到,刚刚余光瞥见,他自己都七窍流血,神智尽失的倒在地上。 没有人回答,但也都大概猜到,这只手臂的主人,死的很惨,否则怨气不会如此之重。 —— 原本坐镇一方的蓝启仁此刻已经歪倒在一旁,和那名逃出冥室的门生一样,七窍流血,神智尽失。 ’魏无羡‘顶替了他的位置,旋身踩在了西首的方位上,将竹笛从腰间拔出,举到唇边,与蓝忘机遥遥相对。 莫家庄当夜,’魏无羡‘先以哨声相扰,蓝忘机再远远以琴音相击,两人无意中联手才压制住了这条手臂。 蓝忘机与他目光相接,了然,右手抬起,一串弦音流泻而出,’魏无羡‘当即以笛音相和。 他们所奏此曲,名为《招魂》。 以死者尸身、尸身的某一部分、或生前心爱之物为媒介,使亡魂循音而来。 通常只要一段,就能在阵中看到亡魂的身形浮现出来。 可是,二人一曲即将奏末,也没有魂魄被召来。 那只手臂愤怒了一般,通体青筋暴起,空气中的压抑感更重了。 若此时镇守西方的是别人,也逃脱不了蓝启仁那样七窍流血的下场,早已支撑不住倒下了。 ’魏无羡‘暗暗心惊:【我和蓝忘机同奏《招魂》也无法将亡魂召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除非……除非这名死者的魂魄,和它的尸体一起被割裂了!看来这位仁兄比我惨一点点。当初我虽然尸体被咬得比较碎,但好歹魂魄是齐全的。】 —— 突如其来的心声,叫归墟殿众人都不由自主想起了魏无羡惨死的画面,神色各异。 —— 《招魂》不成,蓝忘机指间调子一转,改奏起了另一曲。 这支曲子与方才诡谲森然、仿若唤问的调子截然不同,静谧安然,曲名《安息》。 这两支曲子都是流传甚广的玄门名曲,谁会弹奏吹奏都不稀奇,’魏无羡‘自然而然地跟了上去。 夷陵老祖的鬼笛名为“陈情”,威名远扬。他此时以竹笛应和,故意吹得错漏颇多、气息不足,令人不忍卒听。 蓝忘机估计从来没和如此糟糕的人合奏过,弹了一阵,终于无法继续若无其事地继续下去了,面无表情地抬眼看他。 ’魏无羡‘厚着脸皮装作看不见,调子越跑越远,转了个身,正准备继续吹,突然身后传来异象,他回头一看,登时一惊。 只见原本已失去意识的蓝启仁竟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顶着一张七窍流血、七窍生烟的脸,胡子嗓子、指着’魏无羡‘的手都在发抖,声嘶力竭道:“别吹了!滚!快滚!不许——” 到底“不许”什么,还没说完,他吐出一口鲜血,又原地倒了回去,重新陷入奄奄一息的昏迷之中。 蓝忘机:“……” 魏无羡目瞪口呆。 他知道蓝启仁的“不许”后面是什么:不许吹了!不许合奏!不许玷污他爱徒忘机的琴音! —— 蓝启仁脸色铁青,想说什么,但又不想开口,只好青着脸看着石壁。 周围的人打量蓝启仁的脸色,都相继默然。 魏无羡真是太厉害了,能把昏迷中的蓝启仁都给气醒了。 —— 魏无羡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重新倒下去的蓝启仁,魏无羡讪讪的,“抱歉了,蓝老先生……” 他们这一场琴笛合奏,竟然把蓝启仁活活气醒又活活气晕了过去,可见难听到什么程度…… 魏无羡自己也是听得脸色铁青,别说蓝启仁了。 不过,即便如此,那只手还是在笛声与琴音的联合压制下缓缓垂倒。 ’魏无羡‘毫无羞愧之意地想,【难听归难听,有效果就行。】 最后一声弦响止息,须臾,冥室大门弹开,日光泼地而入。 大约是角楼上的警钟停止了鸣响,原先围在冥室外的子弟与门生们都冲了进来,登时一片都在叫“含光君”。 蓝忘机将手压在弦上,制止了琴弦嗡鸣的余音,起身去探蓝启仁的脉。 有他带头,其余人也很快镇定下来,年长的几位前辈将冥室里七窍流血的几人身体放平,实施救治。 他们在施针送药,另一拨门生则抬来了一尊铜钟,打算将那只手臂罩在里面。 现场虽忙碌,却井然有序,且轻声细语,没有任何人发出喧哗聒噪之声。 几人忧虑道:“含光君,丹药和施针都无效,这该如何是好?” 蓝忘机三指扔放在蓝启仁脉上,凝眉不语。 蓝启仁主持过的招魂仪式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其中不乏厉鬼凶灵,连他都被怨气反扑所伤,可见这只鬼手怨气有多骇人,简直前所未见。 —— 众人看着石壁,神情都有些凝重,不过他们身处过去,未来发生的事,他们再担忧也无法解决,不过看蓝思追和蓝景仪他们都在,想来这个手臂的事,最终还是解决了。 —— ’魏无羡‘将竹笛插回腰间,在那尊铜钟之旁蹲下,摩挲着上面的金文,心中正思索,忽见蓝思追面露黯然之色,道:“怎么了?” 蓝思追早已知他非是等闲之辈,略一迟疑,低声道:“少许有些愧疚罢了。” ’魏无羡‘道:“愧疚什么?” 蓝思追道:“这只鬼手,是冲我们来的。” ’魏无羡‘微笑道:“你怎么知道的?” 蓝思追道:“不同品级的召阴旗,有不同的画法和威力。当初我们在莫家庄画的那几面召阴旗,作用范围只有方圆五里。可这只鬼手,杀气很重,以人骨肉血气为食。如果它一开始就在那作用范围之内,以其凶残程度,莫家庄早血流成河了。可是,它是在我们抵达之后才突然出现的……即是说,它一定是被心怀恶意之人,故意在那个时间,投放到那个地点的。” —— 蓝思追对魏无羡说的话,引起归墟殿众人的沉思。 不过他们没有询问蓝思追到底查到那个心怀恶意的人没有,因为不管什么答案,他们毕竟是过去的人,对于蓝思追他们三个未来的人问再多,也解决不了未来的问题。 他们只能看石壁上给他们透露的信息,尽量避免惨剧发生。 —— ’魏无羡‘道:“课业挺扎实,分析得不错。” 蓝思追低头道:“如此,莫家庄那几条人命,我们怕是……也要负责任……而且如今,还累得蓝先生他们也昏迷不醒……” 沉默片刻,’魏无羡‘拍拍他的肩,道:“该负责任的不是你们,是放出鬼手的那个人。”顿了顿,他的神情有些难以形容,“这世上有些事情本来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魏无羡几乎瞬间想起,不夜天那一战,江澄推开他,叱问他,他当时状若疯魔。 【你不是说你控制得住的吗?!】 【你不是说没问题的吗!!】 魏无羡脸上笑意敛去,想起师姐,眼底满是悲痛,他其实并非不能接受被万人唾骂,他不能接受的,是师姐因他而死。 —— “阿羡……”本来都好好地,突如其来的回忆,让江厌离心如刀割。 她不知道自己出现在不夜天到底是不是有心人故意为之,但她当时出现在不夜天,不仅没有帮到魏无羡,反倒还将魏无羡往深渊里狠狠推了一把,甚至,阿澄都因此跟阿羡决裂了。 江澄在乱葬岗疯魔的样子,她看着都觉得心惊。 这不是她想看见的。 倒是蓝思追,如今回想起来,才明白,魏前辈是在揭自己的伤疤,宽慰他。 羡哥哥…… —— 那边,蓝忘机撤了手,蓝家众人忙问:“含光君,如何?” 蓝忘机道:“追本溯源。” ’魏无羡‘道:“不错。追本溯源,找到这只鬼手的全尸,弄清他的身份,自然有法子救人。” 蓝景仪虽然已经知道他肯定不是个疯子,但总也忍不住要用谴责的口气对他说话,道:“你说得简单,招魂招不出来,闹成这个样子,上哪儿去找?” 蓝忘机道:“西北方。” 蓝思追奇道:“西北?含光君,为何是西北方?” ’魏无羡‘道:“不是已经指出来给你们看了吗?” 蓝景仪疑惑:“指给我看?谁?谁指的?含光君没指啊?” ’魏无羡‘道:“它啊。” 众人这才发现,他指的,竟然是那只鬼手! 那条手臂定定地指着一个方向,有人改变它的位置,它竟是执拗地转了过来,恢复原向,众人从未见过这般状况,惊愕不已。 蓝景仪道:“它?它……它这是在指什么?!” ’魏无羡‘道:“还能指什么?要么是他尸体的其他部位,要么,就是害他变成这样的凶手。” 闻言,几个刚好站在西北方的少年赶紧躲开。 蓝忘机看他一眼,缓缓起身,对诸名门生道:“安置好叔父。” 那几人点头道:“是!您这便要下山了吗?” 蓝忘机微一颔首,’魏无羡‘已鬼鬼祟祟蹭到他身后,喜滋滋地大声自言自语道:“好好好,终于可以下山私奔啦!” 魏无羡表情扭曲,“蓝湛是怎么忍下来的,我自己都忍不了。”换了他,直接一巴掌呼过去了。 众人面露惨不忍睹之色,年长的门生尤其悚然,几名少年却多少有些习惯了。 只有躺在地上的蓝启仁,无意识间似乎又是一阵面目抽搐。 —— 聂怀桑心想:魏兄再多说几句,说不定蓝先生就又被他活活气醒了呢…… “西北,云深不知处西北,像是清河的方向?”金光瑶忽然道。 聂明玦眉头紧皱,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清河确实有些不干净的东西。 聂怀桑看着金光瑶,“三哥此言何意?” 金光瑶摇摇头,“只是想起一些事,怀桑不必担心,既然含光君和魏公子都亲自出面了,想来鬼手一事,一定会解决的。” 蓝思追闻言,不禁看了这位赫赫有名的敛芳尊一眼。 敛芳尊没有身败名裂前,名声虽然算不上特别好,但也不差,受人敬仰。 他的才能也是众人皆知,但蓝思追直到此刻才真正意识到,敛芳尊的名号,并非吹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更新了,这是今天最后一更。 感谢在2020-02-23 19:06:15~2020-02-23 20:16: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静听竹林声、Season_雅、墨子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璟璃南歌 3瓶;A专业手机维修高芳 1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石壁再次黑了下来,不过归墟殿内众人已经习惯了。 默默等待片刻,果不其然,石壁亮了起来,然而这次叫众人颇为意外,石壁上的不是蓝忘机和魏无羡,只有魏无羡一个人。 而且,捆着魏无羡的法器也十分的眼熟,正是江澄手中的紫电。 看环境也不再是云深不知处。 看着画面定格的石壁,众人都若有所思,聂怀桑道,“看来魏兄和含光君已经从云深不知处下来查探鬼手的来历,就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魏兄既然被紫电捆着,想来是遇到了江宗主。”而且看这个架势,江澄已经认出了魏无羡。 石壁在聂怀桑话音落下的瞬间,有了变化。 —— 魏无羡不过一个晃神,便发现自己又换了个地方,再看所处的环境,像是一处客栈。 他满脸疑惑,这是哪里? 下意识的寻找自己的身影,待看到自己,魏无羡僵住。 被献舍的他被紫电捆着,房内只有一个人。 但不需要动脑子,魏无羡都知道,这个献舍归来的他,恐怕已经被江澄遇到并且认出来了。 大梵山那一鞭子顶多让江澄困惑一些时日,若再次遇到,江澄绝对能认出他。 魏无羡依然还记得江澄带着人打上乱葬岗时狰狞的面孔,他那时候是真的认为,江澄很恨他。 恨之欲死的那种。 他正走神,忽然听到金凌傲慢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去那边。你,去旁边守着。你们站在大门口,我进去会会他。” 魏无羡一愣,金凌?正想金凌怎么会在外面,转而想起,金子轩和师姐都已经去了,江澄自然会将金凌带在身边就近照看,以免再发生悲剧。 诸名门生不敢有违,一一应是。 须臾,房门被打开,金凌探进头来,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 魏无羡看着这样的金凌,不禁莞尔,大梵山上,金凌看着虽然脾气大,但心性却是不坏的。 他看着自己坐起身看着金凌,金凌举起一指竖在唇前,轻轻走进来,把手放在紫电上,低声念了一句。 紫电认主,江澄应该给它认过金凌,电流瞬收,化为一枚缀着紫晶石的银色指环,落在金凌白皙的掌心。 金凌小声道:“走。” 魏无羡恍然,原来金凌是在放他走。 金凌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谁? —— 金凌垂下眼,默然不语。 他当时并非毫无察觉,只是他心底并不讨厌披着莫玄羽壳子的魏无羡,并且深知鬼修落到江澄手里会是什么下场,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一心告诉自己,既然紫电抽不出魏无羡的魂魄,就当那是莫玄羽而不是夺舍归来的魏无羡。 —— 云梦江氏的门生都被他一通乱指,支得七零八落,两人蹑手蹑脚翻窗翻墙走了。 出了这家客店,一阵悄无声息的狂奔。 奔入一片树林,’魏无羡‘听到身后异样声响,回头一看,肝胆俱裂:“它怎么也跟着?!你叫它走开!” 魏无羡疑惑的转头,看见那条黑鬃灵犬,亦是吓得魂飞魄散,直接往树上爬,好在他虽然是魂体,但这些树木对他而言却是可触的实体,成功的叫他爬了上去。 抱着树枝,魏无羡觉得安全了,才长呼出一口气,苦笑道:“江澄这么恨我?不惜让金凌养条狗?” —— 江澄表情一言难尽,心情更是复杂至极。 昔年他向魏无羡承诺,他会帮他赶走所有的狗,但没想到,未来他居然会让金凌养狗,这完全可以杜绝魏无羡接近金凌了。 蓝忘机倏然想起共情时,魏无羡初初被带回莲花坞,不过是一天夜里,江澄说要放狗咬魏无羡,魏无羡就夜不能寐,直接逃出了莲花坞,逃出去还不安心,找了个树爬了上去才放心。 而这一切的源头,不过是共情之初,魏婴失去双亲流落街头,在恶犬口中夺食,甚至在垃圾堆里捡东西吃。 越想蓝忘机越是痛彻心扉,他认识的魏无羡,风光肆意,明媚耀眼,是以他从来没想过,魏无羡幼时曾有如此悲惨的遭遇。 —— 金凌两声短哨,黑鬃灵犬哈哈地吐着长舌,呜呜低叫,尖耳耸动两下,垂头丧气地转身跑了。 他轻蔑地道:“真没出息。仙子从来不咬人的,不过是样子凶猛罢了。这是受过严训的灵犬,只撕咬邪祟。你当它是普通的狗么?” 魏无羡听到下方金凌的话,不禁一滞,简直目瞪口呆,“这取名字的方式,是跟江澄学的吧?” 下面的’魏无羡‘显然也给惊呆了,“打住。你叫它什么?” 金凌:“仙子。它的名字。” ’魏无羡‘的表情难以形容:“你给狗取这种名字?!” 树上的魏无羡见狗走了,便也溜了下来,道,“金凌给狗取这种名字,不怕被玄门世家的仙子们打死?” 金凌理直气壮道:“这名字有什么不对?它小时候叫小仙子,长大了我总不能也这么叫。” ’魏无羡‘拒绝:“不不不,问题根本不在于小还是大!——你这取名字的方式跟谁学的?!” 【不用说,肯定是他舅舅。当年江澄也养过几条小奶狗,取的都是什么“茉莉”、“妃妃”、“小爱”诸如此类仿佛勾栏名将的名字。】 —— 江澄脸色一黑,什么叫勾栏名将的名字?不好听吗?! 聂怀桑忍笑,控制自己不笑出来。 —— 金凌道:“男儿不拘小节,你纠缠这个干什么!好了!停下,你得罪了我舅舅,非去半条命不可。现在我放你走,咱们扯平了。” ’魏无羡‘道:“你知不知道你舅舅为什么要抓我?” 金凌道:“知道。他怀疑你是魏无羡呗。” 【这次可不只是’怀疑‘了,他抓对人了。】魏无羡听到自己的心声,也不禁感慨,又听自己问,“那你呢?你不怀疑?” 金凌道:“我舅舅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他一向宁可抓错绝不放过。不过既然紫电抽不出你的魂魄,我就姑且认定你不是。再说了,姓魏的又不是断袖,可你,居然还敢纠缠……” 纠缠?魏无羡想起莫家庄那堆乱七八糟的纸,莫玄羽被赶回莫家庄前,似乎确实纠缠过金氏子弟,看金凌这反应,似乎跟金凌关系匪浅?到底是什么人啊! 莫玄羽好歹是金光善的私生子,接回去明显是有意培养,就算有什么丑闻,也不至于闹得人尽皆知吧? 除非……这个人身份非凡! —— 魏无羡内心一同猜测,都叫聂怀桑好奇了起来。 如果按照魏无羡这个逻辑,在金家符合这个标准的,怕是只有金家嫡系子弟,看金凌的反应,明显不是他,不是他,那就只有…… 他偷偷瞥了眼金光瑶。 那就只有他三哥了! 莫玄羽若真是对他三哥有这种心思,那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 金凌没说出纠缠谁,一脸恶寒地打住话头,做了个扇风送瘟神的手势。 “反正你今后和兰陵金氏无关了!要犯病也别找我家的人!不然我可饶不了你!”说完,金凌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回头又道:“你站着干什么?还不走,等我舅舅来抓你?我告诉你,不要以为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更不要指望我对你说些肉麻的话。” ’魏无羡‘负着手踱上来:“年轻人,人这一辈子呢,有两句肉麻的话是非说不可的。” 金凌道:“哪两句?” ’魏无羡‘道:“’谢谢你‘,和’对不起‘。” 金凌嗤道:“我就不说,谁能拿我怎么样。” ’魏无羡‘道:“总有一天你会哭着说出来的。” 金凌“呸”了一声,’魏无羡‘忽然道:“对不起。” 金凌一怔:“什么?” ’魏无羡‘道:“大梵山上,我对你说过的那句话,对不起。” 魏无羡却听得一脸懵逼,大梵山上,他说了什么需要跟金凌说对不起? —— 同样纳闷的还有归墟殿内众人,不过众人心思各异。 金凌是当事人,在场的人之中,只有他知道魏无羡当时说了什么。 —— 金凌愣了愣,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有些不自在,他狂摆手一阵,哼道:“也没什么。你也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我的确是没娘养。但是,我不会因为这样就比任何人差!反之,我要叫你们都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我比你们都强很多!” 魏无羡闻言脸色大变,没娘养? 他骂的?!! 不可能!他要是敢对金凌说这种话,他能自己把自己剁碎了喂狗!! —— “魏无羡!”江澄脸色难看至极,他姐姐,是为了救魏无羡才死的,魏无羡竟然敢骂金凌没娘养? 他是疯了吧?! 归墟殿内其他人也不禁看向金凌,“金公子……” 就连蓝思追和蓝景仪都不知道,魏无羡献舍归来,居然还骂过金凌。 但是魏无羡如此在乎师姐,金凌是江厌离唯一的儿子,江厌离的死又是因为他,他怎么可能骂金凌没娘养? 不合逻辑啊! 金凌见他舅舅又有发疯的趋势,犹豫了一下,低头道,“是我出言不逊在先,魏无羡……他当时可能不知道我就是金凌,觉得我没礼貌才想教训我。”他如今已经成熟稳重了很多,知道他过去的脾气其实不算好,甚至可以说很骄纵,若非认识了魏无羡,金凌哪怕本性不坏,未来长成什么样,也很难说。 因为江澄的本性也不算坏,但一系列的变故,终究还是叫他性情大变。 由此可见,一个人未来如何,跟他本性好不好没什么太大关系,终究还得看经历如何。 金凌的话叫众人恍然,熟悉魏无羡的,更是几乎可以想象出来当时的画面。 —— ’魏无羡‘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忽然色变,愕然道:“江澄?你!” 金凌偷拿了紫电、放跑了人,原本就心虚,一听这个名字,连忙转身去看,’魏无羡‘趁机一个手刀劈在他脖颈上。 魏无羡正震惊自己骂了师姐的儿子没娘养,就见自己把金凌放倒了,表情顿时难以形容的难看。 他到底想干什么? 心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烧,恰在这时,魏无羡看见自己把金凌平放到地上,拉起他裤管,察看他腿上的恶诅痕。 魏无羡顿时恍然,原来金凌中了恶诅痕。 恶诅痕是邪祟在猎物身上做的一个标记,一旦出现,便说明这个人冲撞了什么邪门至极的东西。 它留下一个记号,一定会再来找你。 也许很久才来,也许今夜就来。 轻则拿走留有记号的部分肢体,重则简单的要你的命。 金凌整条腿都变成了黑色,於痕还在往上延伸。 魏无羡从没见过黑色如此浓郁、扩散得如此大的恶诅痕,越看神色越凝肃。 不过,这恶诅痕到底怎么回事?金凌去哪儿了,染上这种东西? —— 江澄脸色难看,扭头看向金凌,“怎么回事,上哪儿染上的?” 然而金凌也是一脸懵,“我……我没有染上恶诅痕啊……完全没有印象!” “你身上这个恶诅痕可不寻常,你怎么可能完全不知道?”聂怀桑奇怪的道。 金凌有些烦躁,“我真的不知道!” 金光瑶看着石壁上的魏无羡,若有所思,“魏公子精通鬼道,这种恶诅痕对魏公子而言,应当不难解决,既然金凌不知道,看来是魏公子打晕金凌之后,替他解决了。” “魏兄这施恩不图报的性子,哪怕死一回,依然没变啊!”聂怀桑叹道。 金凌怔怔,他从来不知道魏无羡私底下还为他做了一些事,还瞒着他,可他还在金麟台捅了他一剑,魏无羡也从来不提,甚至怨都没有怨过他。 魏无羡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金凌以为自己差不多看明白了,但现在……他又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明白过。 —— 魏无羡看着自己使了一些法子,都不能让它褪去,心知棘手,半晌,听到自己一声叹息。 【这恶诅痕还真难化解,这恶诅痕扩散速度如此之快,想来很凶恶,金凌肯定解决不了,所幸,有些恶诅痕他虽然化解不了,但是却可以把它们转移到自己身上。】 魏无羡听到自己的心声,顿时松了口气。 转瞬又疑惑起来,他自己了解自己,他绝不可能骂金凌没娘养,除非他当时并不知道他骂的人,是师姐的儿子。 这倒也不奇怪,金凌自出生,魏无羡从未见过他,金子轩死后第三天,他曾上过金麟台,当时师姐抱着孩子,但孩子被襁褓牢牢的裹着,他别说靠近去看一眼,恨不得立刻掘地三尺把自己埋了。 连他都不知道金凌长什么样,更不必提当时已经几乎神志不清的自己。 时隔多年,被献舍归来,他虽然说了解自己的心性,但真的很难说能完全体会自己的心情。 他自己知道骂的人是金凌,恐怕心里也不会好受吧? —— 金凌看着石壁,微微垂眼,哼,这件事,我就原谅你了! —— 金凌过了一阵才悠悠转醒,摸摸脖颈,还残留着痛感,气得当场拔剑跃起:“你竟敢打我,我舅舅都没打过我!” ’魏无羡‘讶然:“是吗?他不是经常说要打断你的腿?” 金凌怒道:“他不过是说说而已!你这个死断袖,到底想干什么,我……” ’魏无羡‘抱头冲他背后叫道:“啊!含光君!” 金凌比怕他舅舅还怕蓝忘机,毕竟舅舅是自家的,含光君却是别人家的,吓得不轻,转身就跑,边跑边喊道:“你这个死断袖!可恶的疯子!我记住了!这事没完!” ’魏无羡‘在他身后笑得喘不过气,等到金凌跑得没影了,他胸口闷闷的发痒,咳嗽一阵,笑声渐渐勉强止住,这才有空去想一些东西。 魏无羡看着自己笑着笑着,脸上失去笑容,陷入沉思,不禁代入自己,这个时候,他会想什么? 他只能听到自己心里说的话,但是却无法知道自己这一刻在想什么。 【我一直以为江澄会站在我这边,而蓝忘机则会站在我的对立面。没想到,事实却是完全颠倒过来的。】 魏无羡听到这一句,顿时怔然。 —— 归墟殿内,一片寂静。 思及魏无羡的过往,不能不说令人唏嘘。 石壁黑了一瞬,很快又亮起。 —— ’魏无羡‘慢慢的在长街走着,灯火寥落,夜行无人。 不须张望,那道白衣身影就站在长街尽头,微微低着头,一动不动。 魏无羡没想到一个晃神,就换了个地方,长街尽头的白色身影,让他微微一怔。 原来他来找蓝湛了。 ’魏无羡‘还没出声招呼,蓝忘机一抬头,便看见了他。 对峙片刻,沉着面朝他走来。 不知为什么,’魏无羡‘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他似乎在蓝忘机眼底看到了鲜红的血丝。 不得不说……蓝忘机这幅神情,着实有些可怕。 岂知,他只退了一步,脚底却一崴,看上去似乎险些扑跪在地。 蓝忘机神色一变,抢上前来,像上次在大梵山时那样死死钳住他的手腕,扶稳了他,单膝落地就要去察看他的腿。 ’魏无羡‘颇受惊吓,忙道:“别别别含光君,你不用这样。” 蓝忘机微微仰首,淡色的眸子盯了盯他,低头继续挽他的裤腿。 ’魏无羡‘手还被他抓着,没法子,只得望天。 他腿上全都是一片黑淤淤的恶诅痕。 —— 看着魏无羡腿上黑漆漆的恶诅痕,便是金凌都不由心中一哽。 “魏兄真是太让人心疼了,他习惯性的替别人解决麻烦,但他自己呢?他完全没想过他自己吗?”聂怀桑觉得,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有魏兄这样高尚的情操。 —— 蓝忘机看了半晌,才涩声道:“……我只离开了几个时辰。” ’魏无羡‘摊了摊手,道:“几个时辰很长了,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来来平身。” 他反手把蓝忘机拽了起来,道:“普通的恶诅痕而已,等它来找我的时候打散了就行。含光君你可要帮我,你不帮我我可应付不来。你抓到人了没?是不是他?在哪?” 蓝忘机把目光投向长街远处一家店前的幌子,’魏无羡‘道:“先把石堡的事情解决了吧。”这便朝那家店走去。 石堡?什么石堡?魏无羡疑惑。 【方才没觉察,现在才觉得腿脚有些发麻,该是被紫电电的,甚幸江澄还知道控制紫电的强度,没把我直接电成被雷劈过的焦尸。】 魏无羡:…… 蓝忘机站在他身后,忽然出声唤道:“魏婴。” 魏无羡微微一怔,旋即一笑,“蓝湛,你可算是忍不住拆穿我了。” ’魏无羡‘身形顿了顿,须臾,他像是没听到这个名字似的,应道:“什么事?” 蓝忘机道:“是从金凌身上移过来的吗。” 这不是一句疑问,而是一句陈述。 魏无羡闻言若有所思,金凌身上的恶诅痕,蓝湛也知道,看来他们之前是在一起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蓝湛跟他分开了,然后他又遇到了江澄。 想通了这些,魏无羡叹息,真是一笔烂账! ’魏无羡‘不置可否。 蓝忘机又道:“你遇到江晚吟了。” 恶诅痕上还有紫电留下来的印记,不难判断。 ’魏无羡‘转过身,道:“只要两个人都活在世上,迟早会遇到的。” —— 魏无羡那一句话,听着颇有些沉重。 江澄慢慢的意识到,十三年后献舍归来的魏无羡,是那么的不想看见他。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佩剑,心中仿佛万虫噬咬,凭什么! —— 蓝忘机道:“你别走了。” ’魏无羡‘道:“不走你背我啊?” “……”蓝忘机静静看着他,’魏无羡‘嘴边笑容一凝,心中一抹不祥的阴影掠过。 【若是从前的蓝湛,一定会被他这句呛住,要么甩冷脸走人,要么不理不睬。但换成如今的这位,他会如何应对,可真难说。】 果然,蓝忘机闻言便站到了他身前,似乎真的要俯下身、弯下膝来,纡尊降贵地去背他。 魏无羡眨眨眼,突然有些嫉妒了,“凭什么啊,我以前对你那么好,你从来不给我好脸色……” ’魏无羡‘又受了一次惊吓,忙道:“打住打住,我随口说说罢了。被紫电抽了两下麻了而已,又不是腿断了。大男人还要人背,太难看了。” 蓝忘机道:“很难看吗?” ’魏无羡‘道:“很好看吗?” 默然片刻,蓝忘机道:“可你也背过我的。” ’魏无羡‘道:“有这种事吗?我怎么不记得。” 蓝忘机淡淡地道:“你从来不记得这些。” ’魏无羡‘道:“谁都说我记性不好,好吧,不好就不好。反正,不背。” 蓝忘机问道:“真的不要背?” ’魏无羡‘斩钉截铁道:“不背。” 看着他们俩僵持,魏无羡还挺想知道蓝湛要怎么办。 如今的蓝湛,怕是不会被他难住吧? —— 归墟殿内无人说话,全神贯注的盯着石壁,蓝启仁想到之前发生的事,隐约已经意识到,接下来的画面,或许不是他想看见的。 —— 两人相对僵持了片刻,忽然,蓝忘机一手环上他的背,微微俯身,另一手去抄他的膝弯。 魏无羡被献舍后身量比他低,也比他轻,一抄便被抄了起来,整个人被悬空抱在了一双坚实的手臂中。 魏无羡怎么也没料到“不背”的下场是这个,无论前世今生,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 愣了愣,看着自己满脸悚然盯着蓝湛,声音都破音了:“蓝湛!!!” “哈哈哈哈哈!!!”魏无羡捶腿大笑,“厉害,厉害!蓝湛果然是长本事了,不背就直接上手了!” 蓝忘机抱着他,走得十分平稳,答得也十分平稳:“你说不要背的。” ’魏无羡‘道:“那也没说让你这样抱?” 魏无羡跟在后面,笑嘻嘻的道,“你也没说不让这样抱啊!我想让蓝二哥哥抱,还没的抱呢,不知足!” —— 蓝忘机微微一怔,唇角微扬,心情显然很好。 蓝曦臣:“……” “论不要脸皮,还得数魏兄最厉害。” 聂怀桑摇着扇子,感叹道。 —— 所幸此时已入夜,街上并无行人,还不至于太丢脸。 ’魏无羡‘也不是个面皮薄的人,被抱着走了几步便放松下来,撩了撩蓝忘机胸前的衣带,作势要扯,笑道:“你要比谁脸皮厚是吧?” 那阵清洌的檀香萦绕身侧,蓝忘机不去看他,平视前方,八风不动,依旧是一张正直无比、严肃无比的冷淡面容。 ’魏无羡‘见他充耳不闻油盐不进,边撩他的衣带,边想:【没想到蓝湛报复心还挺强。从前我戏弄他的,如今他一样一样都要讨回来,叫我吃没趣。这可太长进了。不光修为长进,脸皮也长进了。】 “哈哈哈哈!那可不是……”魏无羡笑声渐止,忽然想起什么,“我不会……一直就这么看着他们恩恩爱爱吧?我要怎么办?我会回去吗?” —— 魏无羡的疑问,也是他们的疑问,不过现在谁都没有答案。 —— ’魏无羡‘道:“蓝湛,你是不是在大梵山就认出我了。” 蓝忘机道:“嗯。” ’魏无羡‘奇:“怎么认出的?” 魏无羡也很好奇,忙跟上去跟蓝湛并肩而行,凝神去听。 蓝忘机垂下眼睫,看了他一眼:“想知道?” ’魏无羡‘肯定地应:“嗯。” 蓝忘机道:“你自己告诉我的。” 魏无羡顿时无语,这说了跟没说一样。 ’魏无羡‘道:“我自己?因为金凌?因为我召来了温宁?都不是吧?” 蓝忘机眼底似乎漾起了一片的涟漪。 然而,这微不可查的波动转瞬即逝,立刻回复为一泓深潭。 他肃然道:“自己想。” ’魏无羡‘道:“就是想不到才问你的。” 这回,任他怎么追问,蓝忘机却闭口不答了。 魏无羡抓耳挠腮,想了想,还是想不到原因所在。 —— “魏兄记性怎么时好时坏?有些事情他记得那么清楚,可怎么关键时候,就失忆了?”聂怀桑都有些替魏无羡着急了。 众人无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23 20:16:35~2020-02-24 12:2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红笺、光阴以南_年华以北、乐途、甜鱼丸、魔方、柳柳、恒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日夏 19瓶;39269430、可乐、qu666、一@ 10瓶;天空 7瓶;☆*梅*☆ 3瓶;陈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石壁再次黑下去,但转瞬又恢复了光亮,画面定格,一黑一白两道熟悉的身影再度出现,二人站在城门口,上书【栎阳】。 “栎阳?”聂怀桑想了想,道,“从清河往西南方向,就是栎阳,含光君和魏兄到底查到了没有,怎么到处乱跑?” “既然他们还在外面,想必是有了线索,线索指向栎阳,他们才去栎阳。”金光瑶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他举荐给金光善的那个叫薛洋的鬼修,薛洋年纪虽然小,于鬼道一途却天赋颇佳,进入共情的虚无之境前,薛洋便深受金光善的器重,几乎是要什么给什么。 对于这样一个人,金光瑶自然是要打交道的,虽然薛洋行事作风让他都有些无法接受,但于他而言,都是小事。 最重要的是,薛洋有个大仇人,就是栎阳人士,是当地的仙门世家——常氏的家主,常慈安。 常慈安究竟是如何跟薛洋结仇的,金光瑶不知内情,但他知道,薛洋曾说过,要灭了常氏满门。 他隐隐约约觉得,石壁上的蓝魏二人查到栎阳,八成是牵扯到了薛洋。 正思索着,石壁上画面已经不再静止。 —— ’魏无羡‘和蓝湛一起入了城,二人并肩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而意识到又转换了场地的魏无羡,也习以为常的默默跟过去。 忽然,蓝忘机问道:“恶诅痕如何。” ’魏无羡‘道:“金凌当时埋得离好兄弟太近了,沾了不少怨气,褪了一点,还没全消。大抵得找全尸体,或者至少找到头颅才能想办法尽数消除了。不妨事。” 魏无羡先是疑惑金凌被埋在了哪儿,转瞬就想起了恶诅痕,看来金凌是被埋在了某个地方,被蓝湛和他发现救了出来,但饶是如此金凌还是沾上了恶诅痕。听他的口吻,要找全尸,莫非是那支鬼手带着他们找到了什么地方?好兄弟……是那位被五马分尸的仁兄吗? 这种称呼倒像极了他的作风。 这么奇葩的称呼,蓝湛竟然没有反对? 蓝忘机道:“一点是多少。” ’魏无羡‘比了一个距离道:“一点就是一点。怎么说,要不要脱给你看。” 魏无羡被自己的无耻惊呆,旋即缓过来,哼了一声,“有本事你脱啊!” 蓝忘机眉头微动,似乎真的担心他当街脱衣,淡声道:“回去再脱。” 魏无羡:“……”果真是长本事了,居然还回答了他的话。 ’魏无羡‘哈哈一笑,转了个身倒退着走了两步。 —— 这二人的对答,叫蓝启仁这样的老古板脸都扭曲了,深吸一口气,才压下心底涌起的怒意。 前世今生,忘机都没能抛下魏无羡,他还能怎么办?真叫忘机痛苦余生? 他是古板但不是绝情,到底是亲侄子,再看不过眼,也只能认了。 —— 笑过了,’魏无羡‘旋即正色:“含光君,你觉得,把好兄弟的手扔到莫家庄,让它去袭击你家小辈的,和把他的双腿缝上另一具尸体埋进墙壁里的,是不是同一批人?” 魏无羡尽量从自己和蓝湛的对话里掠取信息,想要分析出他跳过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蓝忘机道:“两批。” ’魏无羡‘道:“那什么所见略同。大费周章把腿缝到另外一具尸体上藏进墙里,明摆是不愿意让肢体被发现。既然如此,就不会故意抛出左手去袭击姑苏蓝氏的人,这样一定会引起注意和追查。一个费尽心思藏匿,一个却莽撞出手,生怕不被人发现,应该不是同一拨人。” 话都被他说尽了,蓝忘机似乎没什么可说的了,但还是“嗯”了一声。 ’魏无羡‘转回身子,边走边道:“藏腿的人知道清河聂氏有祭刀堂的传统,而抛左手的人了解姑苏蓝氏的动向,恐怕来路都不简单。秘密越来越多了。” 清河聂氏有祭刀堂的传统?魏无羡想了想,终究是缺失了中间这段经历,想不出到底怎么牵扯到清河聂氏去了。 —— 【清河聂氏的祭刀堂】这件事只有清河聂氏的人知道,并且需要要一定地位才能获知。 聂明玦神情虽然有些严肃,倒也没有动怒,在这个归墟殿内,他极易狂躁的情绪都仿佛被压制没了。 —— 蓝忘机道:“一步一步来。” ’魏无羡‘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蓝忘机道:“自己想。” 一问一答,极为迅速,魏无羡听到那句怎么认出他的,便知自己是想出其不意,诱蓝忘机脱口而出最后这个问题的答案,结果仍是失败,不过他死后归来,似乎性子也变回去了,一点也不气馁,话题跳的飞快,“我没来过栎阳,之前都是我找人打听事情的,这次我偷个懒,劳你去打听吧。不知含光君介不介意?” 蓝忘机转身就走,’魏无羡‘立即道:“且住。含光君,敢问你去向何方?” 蓝忘机回头道:“找此地驻镇的仙门世家。” 魏无羡闻言无语,问当地的仙门世家,什么都问不出来好吗? 这样想着,便见他揪着蓝忘机的剑穗,把他往回拉:“找他们作甚。这是人家的地盘,他们知道也不会告诉你。要么是解决不了,嫌丢脸捂着不说,要么死撑着不愿意让外人插手。尊贵的含光君,并非魏某人抹黑你,出来办事,你没我真的不行啊,你这样打听,若能问到什么那才是怪事。” 魏无羡不知道为什么,愣是觉得自己这话听着有些怪怪的,还没想明白,便听到蓝忘机低声道,“嗯。” 接着魏无羡便见到自己笑得灿烂,连魏无羡自己都看得晃了神,“嗯什么嗯啊,这样也嗯。” 这话听上去,愣是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只会说’嗯‘,果然还是闷!】 魏无羡怔了怔,旋即无语。 ——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魏兄潇洒不羁的样子。”聂怀桑虽然一直觉得魏无羡本性没变,但魏无羡的性格有了变化,却是谁都看得到的事实。 —— 蓝忘机道:“那要如何打听。” ’魏无羡‘指向一侧:“当然是去那里啰。” 魏无羡看过去,他自己所指的,是一条宽阔的长街。 街边两侧高高低低挂满招摇的幌子,飘着鲜红的巾子,亮眼极了。 每一家店铺都门面大开,圆滚滚、黑乎乎的坛子从店内摆到店外,还有伙计捧着一托盘的小酒碗向行人拍胸自荐。 烈烈酒香飘了满街。 ’魏无羡‘严肃地道:“这种地方的伙计一般都年轻机灵,手脚勤快,而且每日客多,人多口杂,附近流传的什么怪事,一定逃不过他们的耳目。” 蓝忘机“嗯”的没有反对,但脸上已经写满了“你分明只是想喝酒了吧”。 ’魏无羡‘假装看不懂他的脸,就这么拽着他的剑穗,两眼放金光地踏入酒家一条街。 立刻就有五六名不同酒家的伙计围过来,热情一个比一个高涨:“尝尝吗?本地有名的何家酿!” “公子尝这个,只尝尝不要钱,喝得高兴了再来光顾小店生意。” “这个酒闻着不烈,下了肚劲儿可足!” “喝完你还能站着我跟你姓!” 一听这句,’魏无羡‘便道:“好!”接过那名伙计端着的酒碗,仰头喝尽了,笑吟吟地将空碗底露给他看,道:“跟我姓?” 伙计竟然不怂,一昂头,气更壮:“我说的是喝完一坛!” ’魏无羡‘道:“那就给我——三坛。” 那伙计大喜过望,冲回店去。 ’魏无羡‘对蓝忘机道:“做生意嘛,先做生意,再讲别的。生意做了,口就好打开了。” 蓝忘机掏钱付账。 —— 看着石壁上二人默契的样子,众人心情复杂,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含光君虽然面无表情,但对献舍归来的魏无羡,却格外的容忍宠溺,似乎还没有一次看见他对魏无羡说不,跟昔日初见时的蓝忘机,简直是判若两人。 —— 两人进了店,店中设有木桌木椅,供酒客歇息谈天。 里面另一伙计看蓝忘机衣容气度,惊为天人,不敢怠慢,卯起劲儿来擦了好一阵桌椅板凳才敢指座。 ’魏无羡‘脚边放着两坛,手里拿着一坛,同那伙计两句热络起来,便切入了正题,还是问此地异事。 那伙计也是个话多的,搓手问:“什么样的怪事?” “鬼宅,荒坟,分尸,诸如此类。” 伙计眼珠子滴溜溜打转:“哦……你们是干啥的?你跟他。” ’魏无羡‘道:“你不是已经猜出来了吗。” 伙计了然道:“那是。好猜,两位肯定也是那种飞来飞去腾云驾雾的什么世家的人吧。尤其是您旁边这位,一般人里我从没见过这么……这么……” ’魏无羡‘笑道:“这么标致的人儿。” 魏无羡就这么默默的看着自己调戏蓝忘机。 伙计哈哈哈道:“您这话说的,这位公子要不乐意了。怪事是吧,有的。不过不是如今,是十年前的了。你朝这边走,出了城,再走个两三里,就能看见一座修得挺漂亮的宅子,不知道他家牌子还在不在,那个地方是常宅。” —— 金光瑶心下恍然,看来他的猜测,成真了。 —— ’魏无羡‘道:“那宅子怎么了?” “灭门惨案哪!”伙计道:“您问怪事,我当然是捡着怪中之怪说。一家人全死光了,而且听说,都是被活活吓死的!” 闻言,蓝忘机若有所思,似是想起了什么。 ’魏无羡‘却没留意,道:“这一带有什么修仙世家驻镇吗?” 伙计道:“有的。怎么没有?” ’魏无羡‘道:“那他们当时是如何应对的?” “应对?“伙计把抹布甩上肩,也坐了下来,郑重其事地抖出了他憋了半天的包袱:“这位公子您知道,之前驻镇在栎阳的修仙世家,姓什么吗?就姓常。死的这家,就是他们家!人都死光了,还有谁来应对?” 被灭门的常家,就是驻镇此地的修仙世家?! —— 修仙世界被人直接灭门,对于归墟殿除了三个小辈的其他人来说,还得追述到射日之征前的岐山温氏,那是真的但凡有丝毫异声,就直接以各种奇葩的理由将人镇压,也就是说,灭门。 归墟殿内,对灭门二字最敏感的,估计就是江澄了。 即便是江厌离,江家灭门之时,她尚在眉山虞氏,根本没有深刻的体会。 “什么恶灵竟能将一城驻守的仙门世家直接灭门,太凶恶了吧?”聂怀桑倒吸一口凉气。 金光瑶只猜测是薛洋所为,但薛洋本身修为不高,若他能以一己之力灭常氏满门,就不会以鬼道投入金氏门下强大自己。 看来未来还发生了很多事情,导致薛洋有了这个实力。 —— 虽然’魏无羡‘没听过什么栎阳常氏,这一定不是什么仙门望族,但一个家族被灭,绝对是非同小可骇人听闻的大事。 他紧接着追问:“常家是怎么被灭门的?” 伙计道:“我也是听说的哈。那个常家,有一天晚上,他们家那边忽然传来拍门的声音。” ’魏无羡‘:“拍门声?” “对!拍门拍的震天响。里面又是叫又是哭的,好像所有人都被关在里面出不来。这太怪了是不是?门闩是从里面闩的,你里面的人要出去,直接打开不就行了,拍门干啥?你拍门外面的人也没办法呀。再说门出不来,你不会翻墙? “外面的人心里头直犯嘀咕。这片人人都知道常家是本地了不起的家族,修仙的。他们家主,叫常萍吧好像,有一把剑能飞,让他站在上面飞!要是里面真出了什么事儿,连他家自己都摆不平,别的普通老百姓往上凑,这不是找死吗。所以也没谁搭梯子或者翻墙往里面望。就这样过了一晚上,里面的嚎啕声越来越小。第二天,太阳一出来,常家的大门,自己打开了。 “整个房子,男男女女十几个主人,五十多个家仆,坐的坐、趴的啪,口吐胆水,全都被活活吓死了。” 魏无羡震骇莫名,这伙计的形容,不知为何叫他想起昔日灭温氏监察寮的种种作为,他当时刚从乱葬岗出来,心性受损,一心向温氏复仇,什么手段最残忍,他就用什么手段,明明能直接将人杀死,他却用尽了各种手段,叫温氏那群人一个一个残忍的死在他手里。 若非已经知道十年前的他早就死了,他都要怀疑是自己干的了。 —— 归墟殿内众人神情莫名,虽然魏无羡心里那么想,但他们也知道,常氏灭门不可能是魏无羡做的。 —— 酒铺老板回头骂道:“你要死!不干活讲什么死死死的陈年旧事。” ’魏无羡‘道:“再来五坛。” 蓝忘机付了十坛的钱,老板转个头就喜笑颜开,叮嘱伙计:“好好陪客人,不要到处乱跑!” ’魏无羡‘道:“你且说下去。” 伙计没了后顾之忧,使出浑身解数,抑扬顿挫道:“自那之后,好一段时间,行人若是在常宅附近走夜路,晚上都能听到从里面传来的拍门声! “你想,他们这种腾云驾雾修仙打妖怪的,多见了鬼怪,竟然能全都被活活吓死,那得多吓人啊。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连下葬了还能听到拍棺声!虽说他们家主人常萍出门在外没回来,逃过一劫……” ’魏无羡‘道:“你不是说一家人全死光了?” 伙计道:“别急呀,正要说呢。是死光了,我说的逃过一劫,也是暂时的。没过几年,那个主人常萍还是死了。这次,死得更吓人,是被人用剑凌迟弄死的!凌迟是什么死法?不用我讲吧,就是拿刀子拿剑,一下一下在人身上剐,剐足三千六百刀,直到肉都被剐掉只剩骨头架子……” 魏无羡当然不会不知道凌迟是什么,如果要写一本名叫《惨死千法》的著作,没人比他更有资格动笔。 —— 蓝忘机不禁想起了魏无羡失踪后三个月再次出现时的样子,他有些担忧的看着魏无羡。 —— 魏无羡举手道:“我懂了。那兄台,你知不知常家是为什么会被灭门?” 伙计道:“我听说是被同行修仙的故意设计的。这肯定的呀!不然一群大活人,还是会修仙的大活人,怎么会逃不出来?肯定是被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困在里面了。” 酒铺老板生怕他们聊得不开心,还送上来两小碟花生和瓜子。 ’魏无羡‘点头致谢,边嗑瓜子边继续问:“有没有查出究竟是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 伙计哈哈道:“公子这不是说笑话吗?那群天上飞来飞去的大爷的事儿,咱们这种混日子讨生活的哪里清楚,照说你们都是修仙的,您应该比我清楚呀。我只模模糊糊听说,好像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吧!反正从那以后,栎阳这片地方的妖魔鬼怪,就没人管喽。” ’魏无羡‘思忖道:“不该得罪的人?” “不错不错。”伙计吃了两粒花生:“这些什么世家门派的恩恩怨怨也很复杂的,我琢磨着,常家肯定是被其余的修仙的盯上了,杀人夺宝不是常事嘛,那些说书的都这么说,传奇演义也这么写。虽然具体是谁我不清楚,但好像和一个很有名的大魔头有关。” ’魏无羡‘笑着把酒碗送到嘴边,斜瞅着他:“我猜,你要说不知道这个大魔头是谁了吧?” 伙计乐了:“您错了。这个我可知道,好像叫什么老怪……哦,老祖,夷陵老祖!” —— “魏兄真是惨,常氏灭门的时候,魏兄早就死了,还能被扣在他头上。”聂怀桑不平的道。 蓝思追也叹气,“魏前辈真的很惨的,只要哪里出了问题,总会被扣在他头上,不过现在还好,有含光君在,魏前辈又洗清了罪名,虽然还有些人会在背后风言风语,但大多数人还是不敢随意攀咬魏前辈了。” “诶?听这么说,含光君很护着魏兄啊。” 蓝思追看了蓝忘机一眼,抿抿唇,道,“魏前辈已经入了蓝氏,上次家宴的时候,蓝老先生都允许魏前辈参加了。” 蓝启仁:“……” 不用特意告知他这个噩耗! —— ’魏无羡‘呛了一口,咕咚地在酒碗里吐出一串泡泡:“什么?” 又是他?! 伙计肯定地道:“对,没错!姓魏,好像叫魏无钱。别人提起他时的口气都又恨又怕!” “……” ’魏无羡‘反复思索,确信了两点:一,他生前没有来过栎阳;二,他杀的所有人里面没有一个是被他凌迟弄死的。 他觉得荒唐,扭头去看蓝忘机,似是要找他讨个说法。 蓝忘机等他一这一眼等得久了,道:“走。” ’魏无羡‘立即了然,蓝忘机对此有话要说,而且是不方便在酒家当着别人说的话。 他起身道:“那就先走,结账……结了是吧。小兄弟,买的这些酒先在你这里放着,等我们办完事回头再来继续喝。” 他半开玩笑道:“不能赖账啊。” 伙计已经吃完了大半碟花生,嚷嚷道:“哪能呢!本店童叟无欺。您就放心搁这儿,等不到你们回来我们就不关店。哎哎,两位公子,现在是不是要去常宅了?哗,真厉害,我本地人都没有去过呢!只敢隔得远远的偷偷望一望,两位是不是要进去呀?你们打算怎么办?” ’魏无羡‘道:“我们也只是,远远地,偷偷望一望。” —— “这个酒肆的伙计性格还真活泼,跟一个陌生人都能聊这么久。”聂怀桑笑道。 金光瑶笑而不语。 —— 这个小伙计性格活络,十分自来熟,讲了一阵话就不拿他当外人了,凑过来要搭’魏无羡‘的肩膀:“二位你们干这个辛苦吗?挣得多吗?肯定很多吧!这么体面。我问个事儿,入门难不难?我……” 他正絮絮叨叨,忽然闭了嘴,胆战心惊地看向那边,低声道:“公子,您旁边那位……瞪我干啥?” ’魏无羡‘顺着他目光望去,刚好看到蓝忘机扭头起身,朝酒家外走去。 他道:“哦,他嘛,我这个朋友从小家教严,最不喜欢看见有人当着他的面勾肩搭背。是不是有点怪?” 伙计悻悻然拿回手,小小声地道:“怪。看他那眼神,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勾肩搭背的是他老婆呢……” 魏无羡顿时表情古怪的盯着蓝忘机的背影,心道,蓝湛莫不是吃醋了? 【以蓝湛的耳力,绝对不可能压低声音就听不到了,不知他此刻有何感想。】 ’魏无羡‘忍笑忍得内伤,忙对伙计道:“我喝完一坛了。” 伙计:“啥?” ’魏无羡‘指自己:“站着。” 小伙计这才想起了自己说过的“喝完了还能站着我跟你姓”,忙道:“哦哦……哦哦哦!这个呀……厉害!不是我吹,我这是第一次看到喝完了一坛站得稳稳当当舌头还能不打结的。公子您姓什么?” ’魏无羡‘道:“我……”转念想到刚才这伙计说的“魏无钱”,抽了抽嘴角,从容地接道:“姓蓝。” 魏无羡:…… 伙计也是个厚脸皮的,面不改色地大声道:“是了,从今天起,我就姓蓝!” 鲜红的酒招巾子下,蓝忘机的背影,似乎有一瞬间站得不是那么稳当了。 魏无羡看着蓝忘机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要佩服果然还是要佩服他自己。 ’魏无羡‘满脸坏笑,负手走上去,拍拍他肩膀:“谢含光君结账之恩。我让他跟你姓了。” —— 归墟殿内看着再次黑下来的石壁,相继无语。 什么叫让那伙计跟蓝忘机姓?重点难道不是魏无羡自认他姓蓝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晚上睡得不安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梦见死人,棺材_(:з」∠)_ 我平时不怎么做梦,昨天那个记得好清楚,我自己用手去摸棺材前面点的灯,就是人死了之后,棺材前面会点灯嘛,不知道其他地方的习俗是不是这样啊,我把那灯拿起来了,完了好像看见棺材里的人坐起来了!!!! 然后我就醒了,一醒来我就把房里的小夜灯打开了,当时天有点蒙蒙亮,看时间刚好六点过几分钟,然后就一直没睡着了,总感觉有人在盯着我,毛骨悚然! 完了下午的时候就有点没精神_(:з」∠)_ 心好累。 感谢在2020-02-24 12:29:57~2020-02-24 18:05: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绝谷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恒恒、鬼灯的青行灯、vivia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绝谷 66瓶;晟婕 30瓶;胡姐姐、夙缘 20瓶;璟璃南歌、A专业手机维修高芳 13 5瓶;彼岸花开 2瓶;簟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石壁再度亮起,令人毫不意外的是,场景再次变换。 并且蓝魏二人出酒肆的时候,天色尚早,而石壁显示出的画面,已然入了夜。 “总感觉含光君和魏兄出酒肆之后说了什么重要的事,偏偏直接略过了这段到了夜间。”聂怀桑摇着扇子若有所思,“看来将我们带到这归墟之中的主使,只是想让我们知道一些有关含光君和魏兄的事,但并不想让我们知道太多未来的事。” 众人闻言,若有所思。 —— 魏无羡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晃神一瞬就换个地方,是以熟悉的感觉再次来临时,他已经习惯,并且直接寻自己的身影。 因为很明显,他是一直跟着自己的。 不料,这一找,就看到不得了的东西。 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像是一片墓园,在墓园的中央,一片墓碑之中,有一个洞,还是挖得极深的洞,洞旁堆满了泥土,是刚刚挖的。 再看蓝忘机脚边那具尸体,魏无羡目瞪口呆,“我带着蓝湛来挖坟了?蓝湛也真的挖了?不会吧……” —— 蓝启仁脸色青黑,便是一派温雅的蓝曦臣此刻笑容都有些僵硬。 忘机喜欢魏公子不假,但……还不至于为了魏公子去掘人坟墓吧? “魏公子和忘机离开酒肆时,还是下晌,这石壁上却是深夜,他们来栎阳是为了查鬼手,在酒肆又听了伙计说了一通常氏灭门案,想来是想去常宅一探究竟,这片墓园应该是常氏的墓地,这里或许有鬼手的线索,不过……无缘无故的,我相信魏公子也不会去做掘人坟墓的缺德事,昔年射日之征,他掘人坟墓是因为云梦江氏的灭门之仇,且是掘温氏坟墓,其他人的尸骨他从未动过,魏公子看似不羁,实则胸有沟壑,原则性极强,他与常氏无仇,不会去掘人坟墓,忘机更不会让他这么做。”这还是金光瑶入了这个地方之后,少有的第一次开口为魏无羡解释。 不过他这番话下来,倒是叫蓝启仁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蓝曦臣若有所思,“阿瑶的意思是,忘机他们查鬼手的下落,惊动了埋尸体的人,这尸体是旁人来挖,正好被忘机他们撞见?” 金光瑶笑了笑,“我猜是如此,不过究竟如何,不如看石壁如何解释?” —— 魏无羡看着自己走到蓝忘机身边,道“看看他挖出来的是谁。” 简单一句话,魏无羡顿时松了口气,看来不是他带着蓝湛来掘坟,而是撞见别人来挖坟,正好拦下了。 —— “看来我没猜错。”金光瑶含笑道。 蓝曦臣彻底松了口气。 —— 魏无羡低头一看,微微一惊,这尸体的头竟然已经破了。 而破了的地方露出来的不是什么血肉脑浆,而是一团一团已微微发黑的棉絮。 魏无羡看着自己一拽便拽掉了尸体的脑袋,提着那颗做十分精致的假人头,道:“这算怎么回事?常家的墓地里埋着一具棉花和破布做成的假尸体?” 蓝忘机,道:“并非全假。” 闻言,魏无羡见自己把这尸体摸了个遍,发现它四肢都软塌塌的,只有胸膛和腹部有硬邦邦的实感。撕了衣服一看,果然,躯干是真的躯干,其余部位,全都是假的。 棉絮制成的头颅和四肢,是用来“欺骗”这幅躯干的,让它以为自己还长在主人身上。 看这肤色和左肩的断裂面,一定就是他们在找的好兄弟的躯干了。 【刚才那名掘墓人,竟然是来挖它的。】 魏无羡凝神,掘墓人?看来他又错过了什么。 —— “三哥果然厉害,全料中了。”聂怀桑佩服的道。 金光瑶笑了笑没接话,心道,你未必没猜到,只是没说罢了。 —— ’魏无羡‘起身,道:“看来,藏尸的人已经注意到我们正在查这件事了,怕被我们挖出来就过来转移躯干。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恰恰被我们撞上了哈哈。不过,”他语气一转:“那个掘墓的雾面人怎么这么熟悉你们家的剑法?” 魏无羡闻言一惊,熟悉蓝家的剑法?莫不是蓝家人? —— 在场的蓝氏中人顿时满脸肃容,这件事,便是蓝家的两个小辈,也毫不知情。 毕竟当时去栎阳查鬼手的,只有魏无羡和蓝忘机。 —— 显然,蓝忘机也在思考这件事,神色上那层霜意仍未褪去。 ’魏无羡‘道:“这人修为挺高,高到可以支撑使用一张传送符的消耗。他在脸和剑上都施了法。在脸上施法倒是可以理解,怕被认出来嘛。但一般名不见经传的修士,没有在剑上施法遮掩的必要——除非他的剑,在修真界中有点名气,或者非常有名气,很多人都认得他的剑芒,一祭出来便会露馅,所以不得不遮掩。” 这番话下来,那掘墓人是蓝家人的嫌疑更大了。 魏无羡不禁皱眉,他虽然在蓝家听学不过三个月的时间,但蓝家的家风他是清楚的,应该不会做出掘人坟墓这样的人,不过……此人如此熟悉蓝氏剑法,即便不是蓝家人,也跟蓝家来往甚密。 魏无羡看着自己试探着问道:“含光君,你刚才跟他过交手,你觉得,他是不是一个你很熟悉的人?” 魏无羡看着自己这略小心的神情,便知自己在想什么,猜测是蓝曦臣?或者蓝启仁? 内心上而言,魏无羡觉得不会是他们。 前者是出了名的温文尔雅,后者更是极厌恶邪魔外道,不管哪一个,都不会做掘人坟墓的事。 —— 看石壁里两个魏无羡,一个怀疑一个认定不是,众人神情莫测。 不过他们倒是相信魏无羡的推测,不会是蓝曦臣或是蓝启仁。 —— 蓝忘机肯定地道:“不是。” 【蓝湛可不是那种会遮掩事实或者不敢面对真相的人,既然他说不是,那就一定不是。蓝湛不喜欢说谎,让他撒谎,他宁可给自己施禁言术不说话。】 魏无羡挑眉,他真是没想到,自己居然如此信任蓝湛。 对蓝忘机的答案,’魏无羡‘很有信心。所以’魏无羡‘立刻便排除了这两个人,道:“那就更加复杂了。” —— 见魏无羡如此信任忘机,便是不喜欢魏无羡的蓝启仁,脸色都缓和了许多,之前的怀疑,他也不计较了。 —— 蓝忘机将躯干装入另一只双层的封恶乾坤袋,妥帖地收好,两人在附近转了几圈,悠闲地转回了酒家一条街。 那个小伙计果然说话算数,这条街上其余的酒家十之七八都关门了,他们家的幌子却还挑着,灯也亮着。 伙计端了个大海碗在门口扒饭,见了他们喜道:“回来啦!怎么样,咱们家说话算数吧?两位见到什么东西没有?” ’魏无羡‘笑着应了几句,和蓝忘机坐回白日那个位子。 他脚边桌上,都堆满了酒坛,道:“对了,之前咱们说到哪儿了?被那个突然跳出来的挖坟的打断了。我还不知道常萍是怎么死的。” 常萍?哦,常氏那个家主! 魏无羡不禁凝神去听蓝忘机的话。 蓝忘机便继续用词极其简洁地对他平铺直叙。 薛洋、晓星尘、宋岚等人相继离去,失踪的失踪,死的死,此事揭过后好几年,某日,常萍与他家剩下的家人,全都一夜之间死于凌迟。并且,常萍的一双眼睛也被人挖出来了。 这次,凶手是谁,再也没人查得出来了,毕竟当事人已全部销声匿迹。 然而,有一件事却是能够确定的。 凌迟他们的那把剑,经验证伤口,乃是晓星尘的佩剑——霜华。 —— 归墟殿内众人面面相觑,心中颇多疑惑,但中间缺失的信息太多,他们也不好妄下定论,只得保持沉默。 魏无羡一事,叫他们知道很多事情不能看表面,因此,这件事或许并非那霜华之主,晓星尘所为。 —— ’魏无羡‘一碗酒停在嘴边,为这个后续愕然了:“被晓星尘的佩剑凌迟的?那动手的人是不是他?” 蓝忘机道:“晓星尘失踪,尚未定论。” ’魏无羡‘道:“找不到活的人,那有没有试过招魂?” 蓝忘机道:“试过。无果。” 【无果,那么要么没死,要么已魂散身消。】 术业有专攻,’魏无羡‘对此是一定要发表意见的:“招魂这种事情嘛,不能说得很绝对,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有时也会出差错的。我猜很多人认为是晓星尘的报复吧?含光君,你呢?你怎么觉得?” 蓝忘机缓缓摇头,道:“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魏无羡十分欣赏他这种处事态度和原则,又看着自己笑眯眯地喝了一口酒。 —— “看来魏兄和含光君,都认为并非晓星尘所为。”聂怀桑若有所思。 蓝景仪终于忍不下去了,脱口道,“晓星尘道长在常萍被凌迟之前,就已经死了。” “什么?!死了!这么说晓星尘死在常萍前面,那常萍肯定不是他杀的了,看来是有人拿了他的佩剑去杀了常萍。”聂怀桑听了蓝景仪的话先是一惊,接着道。 蓝景仪还想说什么,却被蓝思追拽着扯了一下,蓝景仪顿时闭嘴,再不多言。 —— 蓝忘机道:“你以为如何?” ’魏无羡‘道:“凌迟,是一种酷刑,本身就意喻’惩罚‘。而挖去眼睛,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同样挖去了双眼的晓星尘。所以这些人猜测是晓星尘在报复也无可厚非,但,”他思考了一下措辞,道:“我认为,一开始,晓星尘就并不是想要常萍的感谢才站出来插手这件事的。我……” 他还没想好,“我”究竟如何,那名伙计很殷勤地送上来两碟子花生米。 ’魏无羡‘被打断了,正好不用接下去了。 魏无羡听得抓耳挠腮,他确信出了酒肆后,蓝湛说了一些重要的信息,其中就有晓星尘、宋岚和薛洋这几个人的事。 晓星尘为何被挖去双眼? 终究知道的信息太少,魏无羡实在无法将前后因果缘由联系起来。 他抬眼一看蓝忘机,笑道:“含光君,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没怎么样。我也不知全貌,同样不予置评。你说的很对,在了解所有内情和来龙去脉之前,谁都不能对任何事妄加评定。我只要了五坛,你却多给我买了五坛,我一个人怕是喝不完了。怎么样,你陪我喝?这里又不是云深不知处,不犯禁吧?” 魏无羡翻白眼,“蓝湛根本不可能喝酒。”话音刚落,就被打脸。 ’魏无羡‘本是做好了被一口回绝的准备,谁知蓝忘机道:“喝。” 魏无羡目瞪口呆的看着蓝湛,满脸错愕,蓝湛被夺舍了吧?他会喝酒? —— 蓝忘机也有些意外,不过想了想,倒也不是完全没缘由的。 蓝启仁很干脆的黑了脸,每当他对魏无羡的感官有一点点改善的时候,魏无羡自己就能把这点好感败干净。 —— ’魏无羡‘啧啧道:“含光君,你是真的变了。从前当着你的面喝一小坛,你凶死了,要把我扔过墙,还打我。如今你还在屋子里藏天子笑,偷偷喝。” 听到自己这句话,魏无羡就更纳闷了,他当时以为蓝湛是为他藏的酒,而今看,莫非是自己偷偷喝的? 蓝忘机整了一下衣襟,淡声道:“天子笑,我一坛也没动。” 魏无羡心一颤,看着蓝忘机平静的脸,心道,果然还是给为他藏的吧? 可是,他那个时候已经死了啊!蓝湛根本就不知道他会被献舍回来,他怀着什么心情在自己的起居室里挖了个板子,在里面藏了几坛天子笑的? ’魏无羡‘道:“不喝那你藏着干什么,留着送我啊?好了好了,没动就没动,信你还不行吗。我不提了,来吧。我一定要看看,滴酒不沾的姑苏蓝氏子弟,究竟几杯倒。” 魏无羡此刻心情可以说堵得慌,见到自己没心没肺的样子,莫名有些恼。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自己那话怕是直接戳了蓝湛的肺管子。 他看着自己给蓝忘机倒了一碗,蓝忘机想也不想,接过,灌下。 魏无羡心里明明有些难受,但看蓝湛真的喝了酒,又兴奋莫名,盯着他的脸,看他什么时候脸红。 —— 众人看着石壁上的蓝湛真的喝了酒,顿时神色各异,蓝启仁的脸色黑如锅底,已是下定决心不许魏无羡踏进云深不知处。 —— 魏无羡盯了好一会儿,蓝忘机的脸色和神色都半点不变,浅色的眸子很冷静地注视着他。 完全没有变化! 魏无羡大感失望,另一个他同样很失望,不过他自己倒是不气馁,还想怂恿蓝忘机再喝一坛。 忽然,蓝忘机皱了皱眉,轻轻揉了揉眉心。 过了片刻,一只手支着额,闭上了眼睛。 ……睡着了? ……睡着了! 一般人在喝了这么多酒之后,应该先醉,然后再睡。 蓝忘机怎么能跳过了醉这一步,直接就睡了?! 他想看的就是“醉”这一节! ’魏无羡‘对着睡着也是一脸严肃正直的蓝忘机挥了挥手,在他耳边拍了拍掌。不应。 【居然是个一碗倒。】 —— 聂怀桑忍俊不禁,险些笑出声,饶是如此,忍笑也忍得很是辛苦。 真没想到有一天竟能见到大名鼎鼎的蓝二公子喝酒,真是值了。 魏兄,还是你厉害啊! —— ’魏无羡‘没料到出现这种情况,拍了拍腿,思索片刻,把蓝忘机右手环上他的脖颈,拖拖拉拉架着他离开了小酒铺。 他摸蓝忘机身上的东西早已摸得娴熟无比,取了钱袋,找了一家客栈要了两间房,把蓝忘机送进其中一间,脱了他的靴子,盖上被子,趁着夜色出门去。 魏无羡扬眉,看来他灌醉蓝湛,是有意为之啊! 这大半夜的跑出去做什么? 魏无羡想也没想,跟了上去。 行至一处荒郊野僻,’魏无羡‘拔*出腰间竹笛,送到唇边,吹出了一段调子,随后,静静等待。 魏无羡听到那段调子的时候,就僵住了,他猜到了自己的目的。 —— “魏兄这是在召唤温宁吗?”聂怀桑好奇的道。 实在是魏无羡这个标签太好猜了。 —— 【这段时日,我和蓝湛日日相对,根本没有独处的时间,我也根本就无法召唤温宁。不过也有之前想遮掩身份的缘故,但没想到蓝湛早早就知道我是谁了。虽然蓝湛已经知道我是谁,可温宁手上有姑苏蓝氏的人命,纵使蓝湛对我再好,我也没脸当着他的面招使温宁。或者说,正是因为蓝湛对我太好,我才没脸在他面前招使温宁。我脸皮是厚,但也不是厚在这种事上。】 听着自己内心乱七八糟想了一通,魏无羡也有些晃神。 待回过神,耳边已传来那阵森然的“叮叮当当”。 温宁低着头的身影,浮现在前方城墙的阴影之下。 他一身漆黑,溶在身旁的黑暗之中,只有没有瞳仁的双眼,白得刺目,白得狰狞。 —— “果然是召唤温宁。”聂怀桑看着石壁上的温宁,又看了看乖乖坐在温情身边的温宁,简直判若两人啊! —— ’魏无羡‘负起双手,围着他慢慢走了一圈。 温宁动了动,似乎想追随着他的步伐转圈,’魏无羡‘道:“站好。” 他便老实站好不动了。 那张清秀的脸似乎更忧郁了。 ’魏无羡‘道:“手。” 温宁伸出一只右手。 ’魏无羡‘捉住他的手腕提了起来,仔细察看锁在他手腕上的铁环和铁链。 【这并非是普通的铁链!温宁发起狂来时极度暴躁,能徒手把钢铁拧成泥浆,断不会这样任它拖在身上。恐怕是特地为禁锢温宁而打造的一副铁链。挫骨扬灰?连阴虎符的残件都要费尽心思复原,某些世家当然也对鬼将军垂涎三尺了,怎么舍得挫骨扬灰?】 魏无羡脸色微变,有人复原了阴虎符? —— 脸色大变的还有归墟殿内除了三个小辈的其他人,阴虎符这种东西,连魏无羡都控制不住,预感到自己会死,还不惜费尽心血的将其销毁,然而却有人将这阴虎符复原,简直丧心病狂! —— ’魏无羡‘冷笑一声,站到了温宁身侧,略一思忖,伸手在他头发里慢慢按了起来。 【留下并锁住温宁的人,必然不能让他自行思考。要让他听从旁人的命令,就要毁掉温宁的神智,一定会在他脑袋里种下什么东西。】 果然,按了三下,’魏无羡‘便在他右脑一侧的某个穴位上,按到了一个硬硬的小点。 他把另一只手放到温宁左脑对称之处,有一点同样的小硬物,似乎是针尾一类的东西。 ’魏无羡‘同时捏住两端的针尾,慢慢动手,从温宁的头颅里,拔出了两枚的黑色长钉。 这两枚黑色钉子长约寸许,粗细一如系玉佩的红绳,深埋在温宁的头颅里。 钉子出颅的一霎那,温宁的五官微微颤动,眼白里爬上一层类似黑色血丝的东西,似乎在极力忍痛。 明明是个死人,却还是能感受到“痛苦”这种东西。 —— “丧心病狂,罔顾人伦!!”蓝启仁气得发抖。 没有人说话,这个真相太令人胆寒了。 温情嗤笑,若没有这场机遇,她会被挫骨扬灰,她的弟弟阿宁,也会被这样对待。 而这些人非要把事实真相赤*裸裸的摆在他们的面前,他们才肯相信,他们是无辜的,魏无羡是清白的。 可是,到了石壁上那一步,阿宁被这样对待十三年,魏无羡也死了十三年,她的亲人更是被杀了之后投入伏魔洞内的血池!! 一切都来不及了! —— 【那两枚钉子上刻有细致繁复的纹路,来历必定不凡,制造它的人算是有点本事,若想温宁恢复,还要等上好一段时间了。】 ’魏无羡‘将它们收了起来,低头看看温宁手腕、脚踝上的铁链。 【总这么拖在身上叮叮当当的响也不是办法,得找把仙剑将它们斩断。】 他头一个想到的,自然是蓝忘机的避尘。 【虽说拿蓝家人的剑去帮温宁斩锁链,有些不妥,但这是他能最容易拿到的仙剑了,也不能叫温宁一只拖着这么一堆累赘在身上。】 ’魏无羡‘心道:【这样。我现在先回客栈,如果蓝湛醒着,就不借。如果蓝湛还睡着,我就借避尘用一用。】 打定主意,他这便转身。 谁知,一转身,蓝忘机就站在他身后。 魏无羡跟着转身,也被吓了一跳,蓝湛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 石壁上的人也吓了一跳,因为石壁上一开始只有魏无羡和温宁,也许是角度的问题,他们看不到魏无羡的身后,当魏无羡一转身,看到蓝湛,他们也就看到了。 蓝湛不是醉了吗?怎么跟着出来了?装醉? 不会吧,这是蓝二公子能做出来的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24 18:05:20~2020-02-25 11:46: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鬼灯的青行灯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aiqi159358、枫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0瓶;GNA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召来温宁之后,’魏无羡‘心绪微微混乱,难免无法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而蓝忘机若是不想被人觉察到他的到来,也自然轻而易举,所以他乍一回头,看见月光下那张越发冷若冰霜的脸,心跳刹那间一顿,小小一惊。 他不知道蓝忘机来到这里多久了,是不是把他做的事、说的话都听去了。 若是他一开始就没醉,一路跟在他后面过来的,这场面就越发尴尬了。 当着面闭口不提温宁,等人家一睡着就出来召,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着实尴尬。 蓝忘机抱着手,避尘剑倚在怀里,神色冷淡至极。 ’魏无羡‘从没见过他把不悦的表情摆得这么明显,觉得他一定要先开口给个解释,缓和一下气氛,道:“咳,含光君。” 蓝忘机不应。 —— “含光君……有些奇怪啊。”聂怀桑看了看蓝忘机,又看了看石壁里的蓝忘机,总觉得不太对劲。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蓝曦臣见过弟弟醉酒的样子,不禁捂额。 这幅样子,明显还醉着呢。 醉了还是要找魏公子,他能说什么? —— ’魏无羡‘站在温宁身前,与蓝忘机面对面瞪眼,摸了摸下巴,不知为何,一阵强烈的心虚。 终于,蓝忘机放下了持着避尘的手,朝前走了两步。 ’魏无羡‘见他拿着剑直冲温宁而去,以为他要斩杀温宁,思绪急转:【要糟。蓝湛莫不是真的装醉,就为了等着我出来召温宁再把他斩了。也是,哪有人真的会一碗倒。】 他道:“含光君,你听我说……” “啪”的一声,蓝忘机打了温宁一掌。 这一掌虽然听着响亮得很,却没什么实际的杀伤力。 温宁挨了一下,只是踉踉跄跄倒退了好几步,晃了晃,稳住身形,继续站好,面上一片茫然。 温宁这幅状态,虽然并没有他从前发狂时暴躁易怒,但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 大梵山那夜被人围攻,人家剑都没戳他身上,他就将对方尽数掀飞,还掐着脖子提起来。 如果’魏无羡‘不阻止,他必然会把在场者一个一个全都活活掐死。 可现在蓝忘机打了他一掌,他却仍然低着头,一副不敢反抗的模样。 ’魏无羡‘略感奇怪,但更松了口气。 温宁若是还手,他俩打起来就更不好调解了。 —— 众人:…… —— 这时,蓝忘机似乎还嫌这一掌不够表达他的愤怒,又推了温宁一掌,直把他推出几丈之外。 他很不高兴地冲温宁道:“走开。” ’魏无羡‘终于注意到有哪里不对劲了。 蓝忘机这两掌,无论是行为抑或言语,都非常……幼稚。 把温宁推出了足够的距离,蓝忘机像是终于满意了,转过身,走回来,站到’魏无羡‘身边。 ’魏无羡‘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看。 蓝忘机的脸色和神情,没有任何异样。 甚至比平时更严肃,更一本正经,更无可挑剔。 抹额佩戴得极正,脸不红,气不喘,走路带风,脚底稳稳当当。 看上去,还是那个严正端方、冷静自持的仙门名士含光君。 但是他一低头,发现,蓝忘机的靴子,穿反了。 他出来之前,帮蓝忘机把靴子给脱了,甩在床边。 而现在,蓝忘机的左靴穿到了右脚,右靴穿到了左脚。 出身名门、极重风度礼仪的含光君,绝不可能穿成这样就出门见人。 魏无羡:…… —— 很好,可以确定含光君是真的醉了。 蓝忘机也没想到自己喝醉之后是这幅样子,心跳都瞬间失衡。 丢脸的事多了,他也习惯了,就是被魏婴看到,他有些……不太好意思。 —— ’魏无羡‘试探着道:“含光君,这是几?” 他比了一个二。 蓝忘机不答,肃然地伸出双手,一左一右,认真地握住了他的两根手指。 “啪”,避尘剑被主人落到了地上。 ’魏无羡‘:“……” 【这绝对不是正常的蓝湛!】 ’魏无羡‘道:“含光君,你是不是醉了。” 蓝忘机道:“没有。” 【喝醉的人都是不会承认自己醉了的。】 魏无羡抽回手指,蓝忘机还维持着握住他手指的姿势,专注地虚捏着两个拳头。 ’魏无羡‘无言地看着他,在冷冷的夜风中,抬头望月。 人家都是醉了再睡,蓝忘机却是睡了再醉。 而且他醉了之后,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以至于让人难以判断。 昔年魏无羡酒友无数,看过人醉后千奇百怪的丑态。有嚎啕大哭的,有咯咯傻笑的,有发疯撒泼的,有当街挺尸的,有一心求死的,有嘤嘤嘤“你怎么不要我了”的,还是头一次看到蓝忘机这样不吵不闹、神色正直,行为却无比诡异的。 魏无羡忍了忍,终究没忍住笑了出来,“没想到,蓝湛不但是个一碗倒,喝醉了还是这个样子。” —— 蓝忘机:…… 他直接无视了归墟殿内偷偷瞄他的目光,只盯着石壁上的魏婴。 —— ’魏无羡‘抽了抽嘴角,强忍笑意,捡起被扔在地上的避尘,背到自己身上,道:“好了,跟我回去吧。” 不能放着这样的蓝忘机在外面乱跑啊,天知道他还会干什么。 好在,蓝忘机醉了之后,似乎也很好说话,风度颇佳地一颔首,和他一起迈开步子。 若是有人路过此地,一定会相信这是两个知交好友在夜游漫谈,赞叹一下此等风雅之举。 身后,温宁默默地跟了上来,’魏无羡‘正要对他说话,蓝忘机猛地转身,又是怒气冲冲的一掌。 这次,拍到了温宁脑袋上。 温宁的头被拍得一歪,低得更低了,明明面部肌肉僵死,没有任何表情,一对眼白,也无所谓什么眼神,却让人能看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魏无羡‘哭笑不得,拉住蓝忘机的手臂:“你打他干什么!” 蓝忘机用他清醒的时候绝对不会用的威胁口吻对温宁道:“走开!” 魏无羡比自己知道的多,大概意识到,喝醉的蓝湛比没醉的时候坦率多了,他这是……吃醋了吧? “噗……”魏无羡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蓝湛,不喜欢我跟别人一起,你大可直说啊!” —— 归墟殿内陷入诡异的寂静。 —— ’魏无羡‘知道,不能跟喝醉了的人反着来,忙道:“好好好,依你,走开就走开。”说着拔*出竹笛。 可他还没将笛子送到唇边,蓝忘机又一把抢过来,道:“不许吹给他听。” ’魏无羡‘揶揄道:“你怎么这么霸道呀。” 蓝忘机不高兴地重复道:“不许吹给他听!” ’魏无羡‘发现了。 醉酒的人常常有很多话说,蓝忘机平时却不怎么爱开口,于是他喝多了之后,就会不断重复同一句话。 【蓝湛不大瞧得惯邪术,可能是不喜欢我以笛音操控温宁,得顺着他的毛摸。】 魏无羡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这么耿直,无语的看了自己一眼,竟有些同情起蓝湛了。 所以……蓝湛到底喜欢他什么呀?他不觉得累吗? “好吧。我只吹给你听,好不好啊。” 蓝忘机满意地“嗯”了一声,笛子却拿在手里玩儿,不还给他了。 ’魏无羡‘只得吹了两下哨子,对温宁道:“还是好好藏着,不要被人发现了。” 温宁似乎很想跟过来,但得了指令,又害怕被蓝忘机再打几掌,慢腾腾地转过身,拖拖拉拉、叮叮当当,颇有些垂头丧气地走了。 —— 归墟殿内,聂怀桑有心说什么打破这尴尬的寂静,但又怕引火烧身,张了张嘴,干脆还是不说话了。 —— ’魏无羡‘对蓝忘机道:“蓝湛,你醉了怎么脸都不红一下。” 因为蓝忘机看上去太正常了,比’魏无羡‘还要正常,所以他也忍不住用对正常人的口吻和他对话。 谁知,蓝忘机听了这句,突然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往怀里一拽。 猝不及防,’魏无羡‘被拽得一头撞在他胸膛上。 正晕着,蓝忘机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听心跳。” “什么?” 蓝忘机道:“脸看不出,听心跳。” 魏无羡瞪大眼睛,若有所思,也俯下身去听。 说话时,他的胸膛随着低音而震动,一颗心脏正在持续有力地跳动,咚咚、咚咚,有些偏快。 —— 归墟殿内众人纷纷低下头避开这一幕,蓝启仁更是心梗,恨不能直接晕过去。 蓝忘机耳根都红了。 —— ’魏无羡‘把头抬起,会意:“看脸看不出来,得听心跳才判断的出来?” 蓝忘机老实地道:“嗯。” 魏无羡捧腹。 【难道蓝湛的脸皮这么厚,红晕都透不出来么?看起来不像啊!喝醉了之后的蓝湛竟然如此诚实,而且行为和言语也比平时……奔放多了!】 难得看见如此诚实坦率的蓝忘机,教’魏无羡‘以礼相待、而不使点儿坏,那怎么可能呢? 他把蓝忘机赶回了客栈。 进了房,先把他摁到床上,把他那双穿反的靴子脱了。 考虑到他现在应该不会自己擦脸,便除下蓝忘机的抹额,弄了一盆热水和一条布巾进来,拧干了叠成方巾,在他脸上轻轻擦拭。 这过程中,蓝忘机没有任何反抗,乖乖任他搓圆揉扁。 除了布巾擦到眼睛附近时会眯起眼,一直盯着他在看,眼皮一眨不眨。 ’魏无羡‘肚子里打着各种坏主意,见他目光澄澈,忍不住在蓝忘机下巴上搔了一下,笑道:“看我干什么?好看么?” 魏无羡觉得自己真是太手贱了,蓝湛这会儿还醉着呢…… 不过要换了他自己,好像也忍不住想要调戏一下。 —— 众人各自交头接耳,不去看石壁上的画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只要这俩一起出现,总让人觉得气氛和谐。 蓝湛没醉的时候还好,尚且没那么明显,蓝湛一醉酒,坦率又直接,就让人有些受不了了。 —— 刚好擦完了,不等蓝忘机答话,’魏无羡‘把布巾扔进水盆里,道:“洗完脸了,你要不要先喝点水?” 身后没动静,他回头一看,蓝忘机捧着水盆,已经把脸埋了进去。 ’魏无羡‘大惊失色,忙抢回来把水盆挪开:“不是让你喝这里面的水!” 魏无羡惊呆,一言难尽的看着喝醉酒的蓝湛…… 蓝忘机面色淡然地抬起头,滴滴透明的水珠从下颌滑落,打湿了前襟。 ’魏无羡‘看着他,心中感受颇多,一言难尽:“……他这是喝了还是没喝啊?蓝湛最好是酒醒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不然这辈子算是没脸见人了。” 魏无羡:…… ’魏无羡‘用袖子帮他擦掉了下颌的水珠,揽着他的肩,道:“含光君,现在是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吗?” 魏无羡嘴角抽搐,他想干什么,趁着蓝湛醉酒整他吗? 蓝忘机道:“嗯。” 魏无羡:……” ’魏无羡‘:“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蓝忘机:“嗯。” ’魏无羡‘将一只膝盖压上床,勾起一边嘴角,道:“那好。我问你,你——有没有偷喝过你屋子里藏的天子笑?” 蓝忘机:“否。” ’魏无羡‘:“喜不喜欢兔子?” 蓝忘机:“喜。” ’魏无羡‘:“有没有犯过禁?” 蓝忘机:“有。” 看着他们一问一答,魏无羡听到蓝湛简短的回答,不知为何又难受起来。 ’魏无羡‘:“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蓝忘机:“有。” 魏无羡看着呆呆的蓝湛,又看了看自己,不知道说什么好。 ’魏无羡‘的问题都点到而止,并非真的趁机套蓝忘机的隐私,只是确认他是否的确有问必答。 他继续问:“江澄如何?” 皱眉:“哼。” 魏无羡嘴角一抽。 ’魏无羡‘:“温宁如何。” 冷淡:“呵。” 魏无羡:“……” ’魏无羡‘笑眯眯指了指自己:“这个如何?” 蓝忘机:“我的。” “……” 蓝忘机盯着他,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道:“我的。” 魏无羡看着蓝湛,蓝湛看着另一个他,眼睛眨也不眨,心道,这回自己总该知道蓝湛的心意了吧? —— 归墟殿内,不知不觉又看向石壁的众人,也有些期待,蓝湛这个表达已经很清晰了。 按照蓝景仪之前的说辞,莫非就是这次之后,两人互通心意,然后在一起了? 结果却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 魏无羡傻眼的看着自己取下避尘,又听到自己内心的想法,恨不得敲开自己的脑子,看看里面进了多少水。 【刚才我指着自己,蓝湛是把我说的’这个‘理解成了我背着的避尘吧。】 想到这里,他下了床,拿着避尘在房间里从左走到右,从东走到西。 果然,他走到哪里,蓝忘机的目光也紧紧追随着他转到哪里。 坦诚无比,坦荡无比,直白无比,赤|裸无比。 “傻逼,你把避尘放下,他还会盯着你!”魏无羡都忍不住骂人了。 —— “含光君真是太惨了,好不容易醉酒的时候表明了心悸,魏兄居然还搞错了。”聂怀桑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直男如金子轩、江澄、聂明玦等,完全领会不到聂怀桑的心情,反而脸色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江澄这会儿完全是不想把魏无羡带回去了,就让他跟着蓝湛走吧,这个傻逼,太蠢了! —— ’魏无羡‘被他几乎是热情如火的眼神逼得简直站不住脚,把避尘举到蓝忘机眼前:“想要吗?” 蓝忘机道:“想要。” 魏无羡惊悚的看着自己,这个傻逼到底知不知道蓝湛想要的是什么? 作死吗? —— 聂怀桑:…… 魏兄,你骂自己还骂上瘾了? —— 似乎觉得这样不够证明自己的渴求,蓝忘机一把抓住他拿着避尘的那只手,浅色的眸子直视着他,轻轻喘了一口气,咬字用力地重复道:“……想要。” 魏无羡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蓝湛眼中的渴求,哪里是对一把剑的?分明是对着他魏无羡。 魏无羡看着另一个浑然不觉说了什么虎狼之词的自己,颇为头痛的捂额。 这要是换了我……换了我……我会怎么样? 魏无羡想了想,有些尴尬的咳了两声。 —— 归墟殿众人:你到底在想什么?!! 蓝启仁脸色越来越难看,这种东西为什么要放给他这个老人家看,他要气得心脏爆发了。 —— 魏无羡正晃神,便听到自己的心声,【蓝湛这人真是……若是他对一个姑娘这样实诚热烈,那该是多可怕的一个男人啊!】 魏无羡:…… 你个……蠢货,蠢货! —— 蓝忘机看着石壁也颇觉荒唐,自己的渴求被直接放出来倒也没什么,在座的也都不算是陌生人了,而且石壁上也没放什么私密的事。 他就是有些担心,接下来如果发生什么,会不会继续? 嗯…… 蓝忘机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他好像想得有点多了。 —— 定定心神,’魏无羡‘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为什么帮我?” 蓝忘机轻轻启唇,’魏无羡‘凑得近了一些,要听他的答案。 谁知,蓝忘机忽然翻脸,举手一推,把’魏无羡‘推倒在了床上。 魏无羡一脸惊悚,“蓝湛这么迫不及待的吗?!!” 烛火被一挥而灭,避尘又被主人摔到了地上。 ’魏无羡‘被推得眼冒金星,还以为他酒醒了,道:“蓝湛?!” 屋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自己有些惊慌的声音。 接着……蓝湛好像爬上了床?在他身边躺下,然后……然后什么也没发生,蓝湛还给两人盖好了杯子。 奇怪的是,他自己没有动??怪了。 蓝湛把’魏无羡‘的被角仔仔细细掖好,道:“亥时到。休息。” 【原来是蓝家人那可怕的作息规律在作祟。】 —— 归墟殿内众人松了口气,还真以为蓝忘机酒后那啥呢…… 不过,蓝忘机醉酒之后,品行都是毫无破绽啊。 —— ’魏无羡‘被打断了盘问,望着床顶,道:“咱们不能一边休息一边聊聊天吗?” 蓝忘机道:“不能。” 【……也罢,总有机会再把蓝忘机灌醉,迟早会问出来的。】 ’魏无羡‘道:“蓝湛,你解开我。我订了两间房,咱们不用挤一张床。” 魏无羡蹲在床边,屋里灭了灯,过了一会儿,他已经缓过来,窗户虽然管着,但外头有月亮,屋内并不算伸手不见五指。 他话说完,蓝湛没什么反应,过了一会儿,蓝湛动了,不知道在杯子里摸索什么,他脑子里一头问号,刚刚他被蓝湛推到床上的时候有被绑起来吗,为什么他要蓝湛解开? 刚想到这里,就听到自己惊慌的大叫,“行了!好了!不是这个解!!!嗯!!!好的!我躺着,我睡觉!!!” 魏无羡:???? 到底发生什么了,能不能把灯点着? 黑暗中,一片死寂。 沉默了半晌,’魏无羡‘又道:“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们家禁酒了。一碗倒,还酒品差。要是蓝家人喝醉了都像你这样,该禁。谁喝打谁。” 蓝忘机闭着眼睛,举手捂住了他的嘴。 他道:“嘘。” 魏无羡隐约看见了蓝湛的动作,顿时噗的一声笑出来,“哈哈哈哈……” ’魏无羡‘一口气堵在胸口和唇齿之间,提不上来,压不下去。 【好像自从回来之后,我每次想像以前那样戏弄蓝湛,最终都变成了自作自受。】 【不应该啊?!是哪里出了差错?!】 魏无羡笑得停不下来。 —— 归墟殿内众人看着黑漆漆的石壁,归墟殿内回荡着魏无羡欢快的笑声,相继默然。 聂怀桑更是忍不住想,熄灯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魏兄的声音简直是被欺负的良家妇女啊! 莫不是……脱衣服?哇塞,看不出来,蓝二公子挺厉害啊!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你们懂得…… 感谢在2020-02-25 11:46:59~2020-02-25 12:47: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温柔小妮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归墟殿内笑声戛然而止,石壁彻底黑了下去。 不过鉴于刚才看到的事情过于令人震惊,此刻还是没有人说话打破寂静。 众人都默契的等待石壁再次亮起。 不多会儿,石壁起了变化,石壁上没有蓝忘机,倒是出现了魏无羡和温宁,站在一片小树林里,都是面色凝沉。 “咦,这个温宁好像已经恢复神智了?”聂怀桑看见这一幕,顿时松了口气,虽然说看魏兄和蓝忘机互相调情也很有意思,但毕竟蓝家人还坐在边上,他忍笑忍得太辛苦,倒不如看点别的。 —— 魏无羡只觉得眼前一晃,已经出现在一片小树林里,他和温宁就静静站在一起,表情竟莫名的相似。 他正疑惑发生了什么,温宁突然无声无息的跪了下来。 魏无羡脸色有些不好看,发生了什么,温宁干什么又给他下跪? 他倒是想喊温宁起来,但是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像鬼魂却又不似鬼魂,反正这个世界上包括精通鬼道的他自己,都察觉不到他的存在,是以他已经习惯保持沉默,就这么看着。 半响,另一个他之前不知道在想什么,走神了好久,回过神才注意到温宁的动静,虚虚摆手,道:“不关你的事。” 魏无羡疑惑,到底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温宁什么时候恢复神智的,为什么给他下跪? 他的心里满是困惑。 温宁刚要开口说话,忽然望向’魏无羡‘的背后,微微一怔。 魏无羡正欲转身去看,只见一袭白衣越过了他,提起一脚,踹在温宁的肩上。 温宁被踹得又压出了一个人形坑。 魏无羡顿时一惊,认出来人正是蓝忘机。 蓝湛怎么一言不合就打人?这不像蓝湛的作风啊!想起来到这片树林前发生的事,魏无羡满脸问号,难不成……睡下之后,他和蓝湛又起来了? —— “这是怎么回事?”石壁上,蓝忘机的表情令人太熟悉了,毕竟才看见不久。 原以为石壁再亮起,蓝忘机已经清醒,谁料蓝忘机居然还醉着? 倒是三个小辈从小树林的环境里,渐渐回忆起了什么。 像是他们从义城出来之后落脚的地方? 再一想,他们都想起来了,蓝忘机那天确实有些不对劲,还拿自己的抹额绑魏无羡的手,原来是醉了? —— 魏无羡看着自己连忙拉住意欲再踹的蓝忘机,连声道:“含光君,含光君!息怒啊!” 【看来是“睡”的时间已过,“醉”的时间已至,蓝湛找出来了。】 听到自己在想什么,魏无羡便隐约意识到,那晚醉酒已经过去,这是……过去一段时间后,又被他灌了酒? 蓝湛吃一次教训还不够,再拉他喝,他竟然又喝了? 这情形莫名熟悉,历史真是惊人的相似。 只是这一次,蓝湛看上去比上次更加正常,靴子也没穿反,连做踹温宁这么粗鲁的动作时,那张面孔都越发严肃正直、大义凛然,让人挑不出一分瑕疵。 被’魏无羡‘拉住之后,他一振衣袖,点了点头,一派傲然地站在原地,依言不踹了。 ’魏无羡‘抽空对温宁道:“你怎么样?” 温宁道:“我没事。” ’魏无羡‘道:“没事就起来!还跪着干什么。” 温宁爬了起来,犹豫片刻,道:“蓝公子。” 蓝忘机皱起眉,捂住了耳朵,转过身背对温宁,面对’魏无羡‘,用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 温宁:“……” 魏无羡表情有些古怪的看着幼稚的蓝湛,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 聂怀桑展开扇子遮住下半边脸,咧嘴无声的笑起来,心道,含光君这占有欲简直了啊! 连看都不允许魏兄多看别人一眼,啧啧! —— ’魏无羡‘道:“你最好不要站在这里,蓝湛,呃,不太喜欢看到你。” 温宁道:“……蓝公子这是怎么了?” ’魏无羡‘道:“没怎么。醉了而已。” “啊?”温宁茫然,看起来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半晌,终于道:“那……该怎么办?” ’魏无羡‘道:“还能怎么办,我带他进屋,扔床上睡觉去。” 蓝忘机道:“好。” ’魏无羡‘道:“咦?你不是捂着耳朵吗?怎地又听得到我说话啦?” 这次蓝忘机却不答了,依旧紧紧捂着耳朵,仿佛刚才插话的不是他。 魏无羡笑得更大声了,仗着他们听不到,笑得停不下来。 ’魏无羡‘啼笑皆非,对温宁道:“你自己小心点。” 温宁点点头,忍不住又看了蓝忘机一眼,正要退去,’魏无羡‘又叫住了他,道:“温宁。你……要不然先找个地方藏好。” 温宁一怔,’魏无羡‘道:“你也算是死了两次了,好好休息吧。” 魏无羡笑声渐止,看着温宁走远,不禁一叹,他想守住的,竟只剩下了温宁和阿苑。 说起来,阿苑被蓝湛带回去之后到底怎么安置的? —— 见魏无羡想起他,蓝思追不禁心中感叹,羡哥哥,你为我们温家,做的够多了,你不欠我们什么。 倒是我们欠你的,根本还不清。 —— 待他离去,’魏无羡‘拿开蓝忘机捂住耳朵的双手,道:“好啦,走啦,听不到声音,也看不到人了。” 蓝忘机这才放开了手,浅色的双眸直愣愣地盯着他。 这眼神过于清澈正直,作恶的欲望在’魏无羡‘心中汹涌澎湃,他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不怀好意地笑道:“蓝湛,还是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蓝忘机道:“嗯。” ’魏无羡‘道:“把你的抹额摘下来。” 听到自己说出这种话,魏无羡真的有点担心自己挨打,虽然他觉得蓝湛喜欢他,或许不会打他,但也许会不高兴。 蓝家貌似很看重自己的抹额呢,想当初他不过是无意间摘下了蓝湛的抹额,蓝湛气得直接走了。 —— 摘抹额的事,蓝曦臣倒是知道,他当时也在场,不过蓝启仁和蓝家两个小辈却不知道这件事,前者捂额已是看不下去,后者……早就已经习以为常,对含光君而言,抹额早就是魏无羡的了! —— 本以为蓝湛即便喝醉了,也不会理他,但没想到,蓝湛果真把手伸到脑后,慢慢地解开了带子,将这条绣着卷云纹的白色抹额取了下来,还给了他。 魏无羡:??? “什么呀,我当初不过无心摘了你的抹额,你那眼神恨不能捅死我,如今你竟然直接摘了给我!”魏无羡心里不服极了。 哪怕这个人就是他,他心里也不舒服,这待遇未免差的太多了!! —— 蓝忘机微微一怔,旋即若有所思,魏婴喜欢他的抹额? 聂怀桑扑哧一笑又忙忍住,装作不是自己笑的,心道,魏兄这个醋吃的也是让人心醉啊!连自己都不放过。 —— 魏无羡看着自己把这条抹额拿在手里,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阵,道:“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我还以为藏着什么惊天大秘密。那为什么从前我摘下来的时候你那么生气?” 【莫非当年的蓝湛只是单纯地讨厌我,讨厌我这人的所有行为而已?】 这个想法叫魏无羡心梗,脸色黑了黑,当即脱口反驳,“蓝湛才不会讨厌我!” —— 归墟殿内众人神情各异,他们不管是了解魏无羡的还是不了解魏无羡的,都没见过魏无羡为了这点小事就变脸狡辩的样子。 江厌离算是彻底的认定,她家羡羡,就是喜欢上含光君了,并且自己还浑然不觉。 —— 魏无羡正有些恼,不肯承认是自己的原因惹人讨厌,就见蓝湛拿过他手里的抹额,捆住了他的两只手,开始慢条斯理地打结。 魏无羡:??? 蓝湛这是在干什么? ’魏无羡‘道:“你这是干什么?” 他想看蓝忘机究竟要做什么,便任由他自己行动下去。 蓝忘机把他两手捆得紧紧,先是打了一个活结,想了想,仿佛觉得不妥,解了开来,改成一个死结。 再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又打了一个。 姑苏蓝氏的抹额后边是垂下的飘带,行动时飘扬洒脱,极为美观,因此也很长。 蓝忘机一连打了七八个死结,叠成了一串难看的小疙瘩,这才满意地停手。 魏无羡:…… ’魏无羡‘举了举被捆起来的双手,道:“喂,你这条抹额还要不要啦?” —— 归墟殿内众人,大半都知道抹额的含义,蓝启仁看着这一幕,只觉得窒息感扑面而来。 蓝忘机感觉有人盯着他,他回头看了众人一眼,众人默默把目光收回去。 见状,蓝忘机若无其事转过头看着石壁,但耳根却红了。 —— 蓝忘机眉头舒展,牵着抹额的另一端,拉起’魏无羡‘的手,举到眼前,仿佛在欣赏自己伟大的杰作。 ’魏无羡‘的手被他提着吊起来,心想:【我好像个犯人啊……不对,我为什么要陪他这样玩?不是应该我玩儿他吗?】 猛然惊醒,’魏无羡‘道:“给我解开。” 蓝忘机欣然伸手,竟是……伸向了他的衣领衣带。 魏无羡目瞪口呆,“我的天……露天席地的,蓝湛也太奔放了,绑着我脱我的衣服,想干什么啊?” 同时他也听到自己惊慌的声音,“不是解开这个!解开手上这个,解开你绑着我的这个东西,这条抹额。” 【若是被蓝湛捆着手脱光了衣服,那画面,真是想想都可怕!】 魏无羡:…… 蓝忘机听了他的要求,眉尖又蹙起来,半晌也一动不动。 见状,魏无羡明了,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蓝湛,你装傻!” —— 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众人默默对视一眼,然后移开了目光。 蓝启仁直接闭上眼,这样就看不见了。金子轩江厌离夫妻拉着金凌叙家常,金光瑶状若无事的跟蓝曦臣聊音律,聂明玦盘腿坐在地上,闭着眼睛像是在修炼,实则眼不见为净,温情姐弟跟蓝景仪和蓝思追东拉西扯,倒也没闲着,江澄跟聂明玦一样盘腿坐着,只是低着头默默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剩下的聂怀桑和蓝忘机,前者看似在研究自己的扇子,实则偷偷看石壁,后者从未把眼睛从石壁上移开。 归墟殿内,气氛诡异。 —— ’魏无羡‘举着手给他看,哄道:“不是听我的话嘛,给哥哥把这个解开。乖。” 蓝忘机看了他一眼,平静地移开了目光,仿佛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需要费心思考一段时间。 ’魏无羡‘喝道:“哦,我懂了!让你绑我你就很来劲儿,让你解开你就听不懂了对吧?” 蓝家的抹额和他们衣服所用的材料一致,看似轻盈飘逸,实则坚实无比。 蓝忘机捆得很紧,又打了一长串的死结,’魏无羡‘左扭右扭也挣不脱。 【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幸好是抹额而不是什么捆仙索之类的鬼东西,不然他还不得把我五花大绑了。】 蓝忘机一边眺望远方,一边手上拽着抹额的带子,拉呀、晃呀,手里玩得很欢的样子。 “哈哈哈哈……蓝湛……”魏无羡捧腹大笑,乐得不行。 ’魏无羡‘苦苦哀求道:“给我解开好嘛?含光君,你这么仙的人儿,怎么能干这种事呢?你捆着我要干什么呢?多不好啊,给人家看到了怎么办?嗯?” 听了最后一句,蓝忘机拉着他朝树林外走去。 魏无羡收了笑,疑惑的看着蓝湛拽着他走,眨了眨眼跟上去,蓝湛想带他去哪儿? ’魏无羡‘被他拽着走,边踉跄边道:“你你你等会儿。我意思是给人家看到了不好,不是说让你把这个给人家看。喂!你是不是假装听不懂?你故意的吧?你只听懂你想听懂的是不是?蓝湛,蓝忘机!” 话音未落,蓝忘机已拖着他走出了树林,绕回街上,从酒楼一楼重新进入大堂。 一群小辈还在吃吃喝喝玩玩闹闹,他们正行酒令行得欢,蓝家几名胆大的小辈想偷偷喝酒,一直有人盯着二楼楼梯放风,谨防被蓝忘机发现,谁都没料到,蓝忘机会忽然拖着’魏无羡‘从他们不曾防备的大门迈进来,一扭头,个个都惊得呆了。 看着这些小辈惊呆的样子,魏无羡哈哈大笑,不过他只认得金凌和蓝思追几个蓝家的孩子,其他一群少年,倒是眼生,看来这之间发生了很多事啊。 哐当哐啷,蓝景仪扑手去藏桌上的酒盏,一路打翻了几个碟碗,一点藏匿的效果也没有,反而使想要藏匿的对象更显眼了。 —— 蓝启仁原本是听到一阵哐当哐啷响,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才睁开眼,没想到看到一群小辈在偷喝酒。 “……”还有他一直认为很乖的蓝思追等人。 他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 蓝思追站起身道:“含、含光君,你们怎么从这边又进来了……” ’魏无羡‘笑道:“哈哈,你们含光君坐得热了,出来吹吹风,心血来潮杀个突击,这不,果然就抓到你们在偷酒喝了。” 【蓝湛啊蓝湛,你最好直接把我拖上楼去,不要跟人说话,也不要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只要继续一语不发的维持冷若冰霜的表象,就不会有人发现蓝湛不对劲的。】 刚听到自己的祈祷,就见蓝湛拉着他,走到那群小辈的桌前。 魏无羡:…… “哈哈哈……”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 蓝思追大惊道:“含光君,你的抹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了’魏无羡‘的手。 含光君的抹额,就绑在’魏无羡‘的手腕上。 仿佛是嫌注意到这个的人不够多,蓝忘机提着抹额的带子,把’魏无羡‘的手拉起来,展现给所有人看了一遍。 蓝景仪嘴里的一只鸡翅掉了下来。落进碗里,酱汁四溅,溅脏了他的胸口。 ’魏无羡‘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酒醒之后,蓝忘机可以不用见人了。】 金凌惊疑不定道:“……他在干什么?” ’魏无羡‘道:“给你们展示蓝家抹额的一种特殊用法。” 蓝思追道:“什么特殊用法……” ’魏无羡‘道:“当遇上很奇怪的走尸,你们觉得需要带回去好好检查的时候,就可以把抹额解下来,这样绑着带回去。” 蓝景仪嚷道:“这怎么行?我们家的抹额是……” 蓝思追把鸡翅塞回他口里,道:“原来如此。我竟不知还有如此妙用!” 无视一路旁人的诡异眼神,蓝忘机径自拖着魏无羡上了楼。 —— 蓝忘机看着自己屡屡犯禁,不禁想,以后魏婴如果想给他喝酒,他到底……喝还是不喝? —— 入房,转身,关门,闩门。 最后一步,是把桌子推到门前,仿佛要挡住外面的什么敌人。 眼睁睁看着蓝忘机忙前忙后忙完了这些,’魏无羡‘道:“你要在这里杀人分尸吗?” 雅间内设有一道木座画屏,屋内空间被它隔为两部分,一部分设着桌席,供座谈食饮,另一部分则置有长榻,垂有帘子,供休息所用。 蓝忘机将他拖进屏风之后,用力一推,’魏无羡‘便被推倒在榻上。 长榻带有木屏背,’魏无羡‘的头在屏上轻轻磕了一下,意思意思,“哎哟”地叫了一声,心中却想:【这是又要强迫我一起睡觉了?不是还没到亥时吗?】 魏无羡心道,强迫着两个字用的极为精妙! —— 聂怀桑忍了又忍,好悬没忍住笑出来。 —— 蓝忘机听他叫得响,一掀白衣下摆,气度雍容地在榻边坐下,探手摸了摸他的头。 虽然面无表情,动作却十分轻柔,仿佛在问:撞得疼吗? 他一边摸,’魏无羡‘一边嘴角抽搐,道:“好疼啊,好疼好疼好疼啊。” 听他一直叫疼,蓝忘机脸上现出一点微微的忧色,手上动作更温柔了,还抚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 ’魏无羡‘举起双手给他看,道:“你放开我吧。含光君,我给你绑得这样紧,都快出血了,疼死啦。解开抹额,放开我好不好?好不好?” 蓝忘机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 ’魏无羡‘道:“唔唔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唔唔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不想做的事你就装听不懂,实在不能装听不懂你就干脆不让我说?!】 【如此恶劣!】 ’魏无羡‘心道:【既然如此,那可不要怪我了。】 魏无羡看着自己狼狈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又听到自己的心声,不禁想知道自己要怎么作弄蓝湛。 正想着,蓝湛仿佛是被火舌燎到了掌心,猛地收回了手。 魏无羡:??? 他毕竟只是旁观,一开始有些纳闷,但想了想,大概就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有些无语的看着自己。 —— 归墟殿内众人虽然有心不去看石壁,但声音依然听得见,难免会忍不住好奇看一眼,然后就是:…… —— ’魏无羡‘深深吸了一口空气,正感觉出了一口恶气,却看见蓝忘机转过了身,背对着他,抱膝坐在木榻上,把自己被他轻轻舔了一下掌心的那只手捧在心口附近,整个人一动也不动了。 ’魏无羡‘道:“干什么呀?干什么呀这是?” 这副被登徒浪子玷污了之后了无生趣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蓝忘机怎么了。 看他好像大受打击的样子,’魏无羡‘道:“很讨厌啊?讨厌也没办法,谁教你这么霸道不让我说话。要不你过来,我给你擦一擦好了。” 说完,他伸出被捆在一起的两只手,要去碰蓝忘机的肩,被他一闪躲过了。 看蓝忘机抱着膝盖,默默窝在床榻角落里的模样,’魏无羡‘胸中的作恶欲又是一阵暴涨。 他跪在床上,朝蓝忘机挪了过去,用他所能表达出来的最邪魅的语气笑道:“害怕啦?” 魏无羡无语的捂脸,还好这样子没被人看见,否则丢人可丢大了。 蓝忘机一下子跳下了床,仿佛害怕了一样,继续背对着他,跟他保持距离。 这下’魏无羡‘可浪起来了。 他慢条斯理下了榻,嘻嘻笑道:“哟,躲什么?别跑啊,我手还被你绑着,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来来来,过来啊。” 他一边笑一边不怀好意地逼近过去。 蓝忘机冲出了画屏,遇到了被自己推在门口挡住去路的桌子。 ’魏无羡‘绕过画屏去赶他,他又从另一边绕过去。 两人围着屏风绕来绕去,追逐了七八圈,’魏无羡‘追得正兴奋,突然惊醒。 【我在干什么?玩捉迷藏吗?什么玩意儿,我脑子被门夹了?蓝湛醉了好说,我怎么也陪他玩儿起来了?】 魏无羡看着他们俩,觉得这俩一个比一个傻,他忍不住狂笑,越看越想笑。 发现追赶自己的人站着不动,蓝忘机也不动了。 他躲在屏风之后,幽幽探出小半张雪白的脸,默默无言地朝’魏无羡‘这边窥视。 ’魏无羡‘仔细地看他。 这人依旧是一派严肃、一本正经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六岁幼童一般和’魏无羡‘绕着屏风你追我赶的是另一个人。 ’魏无羡‘道:“你想继续吗?” 蓝忘机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魏无羡‘憋笑憋得快出内伤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妈呀!蓝湛喝醉了之后想跟他玩捉迷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归墟殿内众人终于没办法保持平静了,先是蓝曦臣率先笑出声,接着其他人也相继笑出来,蓝启仁倒是一如既往的黑脸,江澄满脸恶寒,多看一眼都不愿意的样子,聂明玦完全没觉得哪里好笑。 不过笑也没笑几声,蓝曦臣怕弟弟羞恼,很快止住笑声,其他人也不想得罪蓝忘机,便各自止住笑,装作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蓝忘机:…… —— 魏无羡听着自己内心的狂笑,笑声犹如惊涛骇浪铺天盖地,好容易忍住了,浑身都在发抖。 【姑苏蓝氏这种家族,不许喧哗不许打闹,连疾行也不许,蓝湛小时候肯定从来没这么疯过,啧啧啧真可怜。反正他喝醉了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我陪他玩一玩也无妨。】 魏无羡:…… 你是自己想玩吧! 他又朝蓝忘机跑了两步,作势欲追。 果然,蓝忘机也逃了起来。 ’魏无羡‘就当是在逗一个小朋友,卖力地配合,逐着他跑了两三圈,道:“跑跑跑,跑快点,可别叫我抓住了。抓住一次就再舔你一次,看你怕不怕。” 他说这句的本意,原是要恐吓,谁知,蓝忘机忽的从屏风另一端走了过来,跟他迎面撞在了一起。 ’魏无羡‘本来要去抓他,哪料到他会自己送上门来,一时无语,手也忘了伸。 蓝忘机见他不动,举起他捆作一束的手腕,将他两条手臂环在自己颈上,像是主动钻进了一个牢不可破的圈套,道:“抓住了。” 魏无羡傻眼,这这这这这……蓝湛难道是……噗…… ’魏无羡‘:“……嗯?嗯,抓住了。” 仿佛在期待地等待着什么,却半晌也没等到,蓝忘机把这三个字又重复了一次,这次咬字很重,像是有点着急地在催促:“抓住了。” ’魏无羡‘道:“是啊,抓住了。” 【抓住了,然后呢?】 他说什么来着——【抓住一次就什么来着?】 【……不会吧。】 魏无羡坐在地上拍地狂笑,“哈哈哈哈!!蓝湛……你真是……笑死我了!!” ’魏无羡‘道:“这次不算,这次是你自己走过来的……” 话音未落,就看到蓝忘机的脸沉了下来,满面冰霜,一副极其不高兴的模样。 【不会吧,蓝湛喝醉了之后,不光喜欢玩捉迷藏,还喜欢被人舔的?】 被舔?魏无羡笑声一滞,然后剧烈咳嗽起来,他其实已经猜到了之前发生了什么,但是没想到蓝湛会喜欢被他……舔? —— 聂怀桑低下头,扇子后面遮住的眼睛都瞪大了。 我的妈!吓死个人! —— 他要把手臂从蓝忘机颈间取下来,却被蓝忘机举手压住了,压得死死的,不让他取下来。 ’魏无羡‘见他的一只手就摁在自己胳膊上,思索片刻,挨了过去,试探着把脸颊凑近,唇似沾不沾、似吻不吻地擦过蓝忘机的手背,舌尖在凉玉般的皮肤上,轻轻扫了一下。 很轻很轻的一下。 蓝忘机闪电般的收回了手,拿开’魏无羡‘的双臂,又背对他跳到一边,抱着自己被舔的那只手,默默低头面壁不说话。 ’魏无羡‘琢磨道:“他这到底是害怕还是喜欢?还是又害怕又喜欢?” 正琢磨着,蓝忘机转过身来,又是一脸平静地道:“再来。” ’魏无羡‘:“再来?来什么?” 蓝忘机又躲到了屏风后,露出小半张脸看他。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再来,你追,我跑。 魏无羡默了默,笑得几乎岔气。 无言片刻,’魏无羡‘便依言“再来”了。 这次,他才追了两步,蓝忘机又自己撞上来了。 ’魏无羡‘道:“你真的是故意的。” 蓝忘机又把他的手臂圈在自己脖子上,仿佛听不懂这一句话,等待他再一次履行承诺。 ’魏无羡‘心道:【我就这么让蓝湛一个人玩儿得这么开心?这怎么行。反正现在对他做什么,他醒来之后也不会记得,我跟他玩儿个大的。】 他圈着蓝忘机,两人一起坐到木榻上。 ’魏无羡‘道:“你喜欢这个是吧?不许扭头,说,喜欢不喜欢?你要是喜欢这个,也不必非要每次都先追追赶赶一阵。我让你一次高兴个够。” 说着,他拉起蓝忘机一只手,低下头,在他白皙修长的指间,亲了一下。 魏无羡坐在地上,瞪大眼睛看着木榻上坐着的两个人,亲亲蜜蜜靠的很近。 魏无羡:!!!!! 蓝忘机又要缩回手,被’魏无羡‘死死拽住,不让他往回收。 接着,’魏无羡‘的唇贴上了他明晰的指节,轻浅如羽的呼吸顺着手指往上游走,游到了手背。在这里,又亲了一下。 蓝忘机怎么抽也抽不回手,一下子收拢了五指,捏成了拳。 ’魏无羡‘拉起他一点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腕,在腕上也亲了一下。 亲完之后,他也不抬头,只抬起眼帘,道:“够了没有?” 蓝忘机紧闭着嘴,不说话。 ’魏无羡‘这才悠悠坐直了身子,道:“说,有没有给我烧纸钱?” 不答。 魏无羡一愣,“烧纸钱?”卧槽,他简直想打死自己,蓝湛当初都不知道如何接受他身死的真相,又怎么会去烧纸,怕是仍怀揣着绝望等他回来,哪怕知道他回不来。 ’魏无羡‘哧的一笑,贴上去,隔着衣服,在他心口亲了一下,道:“不说话就不给你了。说,怎么认出我的?” 蓝忘机闭上了眼,嘴唇颤了颤,似乎就要开口招供了。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魏无羡‘盯着他那双看上去很柔软、淡淡的红色嘴唇,鬼迷心窍了一般,在这张唇上亲了一下。 亲完之后,还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 两个人都猝然睁大了眼睛。 魏无羡:…… —— 归墟殿内众人其实已经渐渐习惯魏无羡作妖了,但万万没想到,魏无羡竟如此不要脸。 众人脸色简直精彩至极。 —— 半晌,蓝忘机忽然举起手来。 ’魏无羡‘陡然惊醒,霎时出了一身冷汗,以为他要一掌把自己拍得当场心肝肺齐飞,连忙一个打滚滚下了榻。 一回头,却见蓝忘机一掌拍在自己额头上,把自己生生拍晕了过去,躺倒在木榻上。 雅间里,蓝忘机倒在榻上,’魏无羡‘坐在地上。 一阵冷风从被支开的窗子外吹进来,吹得’魏无羡‘背上凉飕飕的,人也清醒了几分。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把桌子推回原地,在桌边坐下。 发了一阵呆,低头在手腕抹额的结上费力地咬了一阵,终于咬开了那七八个叠成一串的死结疙瘩。 双手被松开之后,为了压压惊,他自然而然地去斟了一杯酒。 酒杯送到嘴边,喝了半天也没喝到一滴,垂眼一看,杯里根本就没有酒。 壶里的酒早被他一口喝干了,他刚才倒的时候竟然也没发现,里面没有倒出任何东西。 ’魏无羡‘把空杯放到桌上。 【还喝什么。今天喝得够多了。】 这时他一转头,刚好能错过屏风,从侧面看到安安静静倒在榻上的蓝忘机。 【……今天真的喝多了,过分了。蓝湛这样一个正正经经的好人,就算他喝醉了,就算他醒来之后多半什么也不记得,也不应该这样胡作非为戏弄他……太不尊重他了。】 魏无羡表情扭曲,站起来走到自己身边扇了一下,但是直接从自己身上穿过去。 好一会儿,魏无羡停下来,深吸一口气,叹道,“长点心吧,你这个傻子!”骂完又觉得不对,但又不知道怎么说,只好沉默下来。 可一想到刚才是怎么“胡作非为”的,’魏无羡‘又忍不住举起了手,轻轻碰了碰嘴唇。 他拿着那条抹额,抚了好一阵才抚平,走到榻边,将它放到枕旁,生生忍住,一眼都没看蓝忘机的脸,蹲下来帮他把靴子脱掉,姿势也摆成了标准的蓝氏睡姿。 做完之后,’魏无羡‘靠着木榻,坐在了地上。 胡思乱想了好一阵,纷纷乱乱,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 【今后还是不要让蓝湛喝酒了。万一他见了谁都是这副模样,那可真真大事不妙。】 —— 石壁黑了,众人也松了口气。 看见这种私密的事,真是让人窒息,也不知道这归墟到底用意何在,如果只是为了看这些,把蓝忘机拖进来就够了啊,让他们看什么啊?看魏无羡多傻,看蓝忘机多纯吗?还是……看他们未来多恩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25 12:47:53~2020-02-25 18:24: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鬼灯的青行灯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aiqi159358、喵咪喵、鬼灯的青行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幻影清风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石壁再次亮起来,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前两次看到的画面,让他们受到了惊吓,这次他们有些不敢看。 而且……石壁上的场景,还是之前魏无羡和蓝湛待的房间,只是光线不同,像是白天。 看来……一晚上已经过去了。 —— 魏无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睡了一觉,睁开眼就见自己被蓝湛动作轻柔的抱了起来,平放到榻上。 接着,就看见他自己睁开眼。 看到蓝湛,似乎愣了一下,但很快清醒了五六分,叫了一声,“蓝湛!” 蓝忘机“嗯”的应他。 ’魏无羡‘又道:“你现在是醒着还是醉着?” 蓝忘机道:“醒着。” ’魏无羡‘道:“哦……卯时啦。” 蓝忘机每天都在这个时刻准时醒来,是以’魏无羡‘不用看窗外天色就能判断时间。 他拿起’魏无羡‘的手腕,两只腕上都是数道血红的勒痕。 蓝忘机从袖中取出一只浅青色的小瓷瓶,低头给他上药。 细腻的药膏抹到之处登时一片清凉,’魏无羡‘眯起眼睛,道:“好疼啊……含光君你喝醉了之后真没礼貌。” 蓝忘机眼也不抬,道:“自作自受。” ’魏无羡‘的心吊了一下,道:“蓝湛,你喝醉了之后,干了什么,你真的不记得吧?” 蓝忘机道:“不记得。” ’魏无羡‘心道:【应该是不记得。否则他还不得恼羞成怒把我剐了。】 魏无羡看着他,“那可未必!” 话音刚落下,就见他自己盯着蓝湛的嘴唇。 魏无羡:…… —— 归墟殿内众人不知道说什么好,恨不能直接略过这段。 —— ’魏无羡‘无意识咬了一下唇,又开始神游太虚。 【姑苏蓝氏家教这么严,蓝湛又是个完全不解风情的,他从前肯定没亲过女孩子,这下怎么办呢,被我拔得头筹了,我要不要告诉他?他知道了会不会气哭啊,哎,他小时候说不定会,现在应该不会。】 【而且他跟个木头和尚似的,说不定从来都没动过那方面的心思……不对!上次他喝醉的时候,我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他回答过’有‘。说不定早就亲过人家了?】 【不过依蓝湛这种惯于克制的性子,必然也是发乎情止乎礼,多半没亲过,肯定手都没拉过。】 【说起来,没准他当时根本就没明白我问的’喜欢‘是什么样的’喜欢‘……】 魏无羡神情莫测的看着自己走神,脑子里却是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 他是因为当一个游魂的时候亲眼看见蓝湛为他做了什么,才渐渐醒悟自己的心思,而这个人,被蓝湛温水煮青蛙,煮的自己动了心还完全毫无察觉,脑子里想这些乱七八糟的,简直蠢极了。 —— 归墟殿内众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 蓝忘机给’魏无羡‘涂完药之后,便有人轻轻敲门,敲了三下,蓝思追的声音传来:“含光君,都起来了。要走了吗?” 蓝忘机道:“楼下等。” 众人出了城,在城楼下就要分道扬镳了。 魏无羡看着这群未来的诸多世家子弟,不禁回忆起往昔他求学的时候,身边从来不缺朋友,后来江家出事,他独来独往,孑行一人。 他内心其实未必没有渴望有人能不害怕的守在他身边,但他当时根本没有想到蓝忘机身上。 而今再回想,他叛出江氏,带着温家人住在乱葬岗之后,曾在夷陵不止一次的遇到蓝忘机以夜猎的名义路过。 他当时并未多想,而今再回想起来,蓝湛怕是目标明确的去夷陵,但却没有直接上乱葬岗,而是在夷陵试图偶遇他。 过去因为从乱葬岗出来,他情绪特别敏感,因蓝启仁极其厌恶邪魔外道,再加上昔日听学时,他一番言论,加上他总跟蓝湛合不来。 便以为,蓝湛想抓他回去。 但是如今再细想,其实蓝湛……是担心他。 这个傻子,什么都不说,憋在心里,你憋在心里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 “魏公子,终于醒悟了。”蓝曦臣见昨晚那种事过去,松了口气,再看魏无羡回忆往昔,各种体悟,心弦也是一松。 其实刚到归墟,看到忘机为了魏无羡,不惜透支灵力也要带走魏无羡,带着他藏起来,还打伤了蓝氏三十三位前辈,甚至顶撞叔父。 然而魏无羡给忘机的,却只有滚。 哪怕魏无羡看到了未来发生的事,也骂自己,他心里依然有些怨那个魏无羡,为什么不肯细心一些,注意到忘机的心意? 可是……他也不能真正去苛责当时的魏无羡,那样的情况,魏无羡早已经神志不清了,他又怎么怨? 不怨魏无羡,他又怨谁让他的弟弟承受这么多的痛苦呢? 三十三道戒鞭,他没有挨过,但他也能想到能有多疼,这是他唯一的弟弟,他如何不心疼? 所幸,这次的机遇,想来一切都可以改变了。 —— 这群世家子弟,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彼此之间已非常熟稔,临别之际,都依依不舍,在城门口拖拖拉拉,约定什么时候到我家清谈会来玩,什么时候去你家地盘夜猎。 蓝忘机也没有催促,任由他们讲这讲那,站在一棵树下静立不语。 仙子被他盯着,不敢乱叫乱跑,只能也缩在树下,巴巴地望着金凌那边,尾巴摇得飞起。 趁蓝忘机把仙子盯住了,’魏无羡‘揽着金凌的肩,走了远远一段。 莫玄羽是金光善的私生子之一,是金子轩和金光瑶同父异母的弟弟,所以从血缘上来说,他也算是金凌的小叔叔,可以理所当然地用长辈的语气对他叮嘱。 他边走边道:“回去之后不要跟你舅舅吵架顶嘴了,听他的话,今后小心,不要再一个人出来夜猎乱跑。” 【金凌虽然出身名门,但流言蜚语从来不放过任何人,他无父无母,难免急于求成,急于证明自己。】 —— 听到魏无羡在想什么,金凌不禁红了眼眶,其实舅舅真的是个很粗心的人,看似事无巨细的照顾他,但很多地方,江澄都是没办法真正顾及到的。 每次他闯祸,舅舅只会说打断他的腿,一顿臭骂,虽然从来没真正打过他,但也真的没察觉到,他想证明自己的心。 可魏无羡不过是碰到过他两次,就完全看透了他。 怪不得舅舅在观音庙里歇斯底里的喊,说魏无羡什么都比他强,其实……要金凌实话实说,也确实是如此。 —— ’魏无羡‘又道:“你才十几岁啊?现在跟你差不多大的世家子弟都没有猎过什么了不得的妖魔鬼怪,你又何必急于一时,非要抢这个先。” 金凌闷闷地道:“我舅舅和小叔叔成名的时候也是十几岁。” ’魏无羡‘心想:【那能一样吗?当年有岐山温氏压在上头,人心惶惶,不拼命修炼厮杀,谁都不知道下一个倒霉的会不会是自己。射日之征里拉人上战场管你是十几岁还是多少岁。而如今形势安稳各家安定,氛围自然没那么紧绷,大家修炼当然也没那么拼命了,没必要啊。】 金凌又道:“就连魏婴魏狗当年斩杀屠戮玄武的时候也是十几岁。连他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能?” ’魏无羡‘听到自己的姓和后面那个字连到一起,一阵毛骨悚然,好容易抖落一身鸡皮疙瘩,道:“那是他斩杀的吗?那不是含光君杀的吗?” 听他提到蓝忘机,金凌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但强行忍住了,道:“你跟含光君……算了。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总之我一点都不想管你们,你爱断袖你就去断袖吧,这病治不了。” ’魏无羡‘嘿道:“这怎么叫病呢?” 【他还以为我在恬不知耻地纠缠蓝湛呢?!】 —— 金凌脸色微微一黑,虽然他当时误会了什么,但是,如今再看,其实结果也差不多嘛! —— 金凌又道:“我已经知道了姑苏蓝氏抹额的含义。既然都这样了,那你就好好待在含光君身边吧。断袖也要断得洁身自好,别再去招惹其他男人,尤其是我们家的人!不然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魏无羡听得一脸懵逼,姑苏蓝氏抹额的含义?什么含义? 他说的“我们家”,既包括兰陵金氏也包括云梦江氏,看来是对断袖的容忍程度有所上升,只要不找他家里人就可以当没看见。 ’魏无羡‘道:“你这孩子!什么叫招惹其他男人,说得我那什么似的。抹额?姑苏蓝氏的抹额有什么含义吗?” 金凌道:“你少来!得了便宜还卖乖,别得意忘形了。我不想再说这个了。你是不是魏婴?” 三句话的最后,他突然甩出一句,单刀直入,令人猝不及防。 魏无羡扬眉,这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金凌怎么会突然问这个?既然他问了,想必心中必然已经有了猜想。 ’魏无羡‘从容接道:“你觉得我像吗?” 金凌沉默半晌,忽然吹了一声短哨,道:“仙子!” 被主人叫了名字,仙子甩着舌头,撒开四条腿奔了过来。 ’魏无羡‘拔腿狂奔:“好好说话,放什么狗!” 魏无羡也是瞎的魂飞魄散,忙不迭跑远了,心道,金凌到底知不知道夷陵老祖最怕狗?他要是知道,这一下就试探出来了吧? —— “阿凌,你当时,认出来没有?”金子轩看着自己的儿子,问道。 金凌望着石壁,紧紧抿唇。 就是这次之后,再见……他却捅了魏无羡一剑。 他父亲的死,原因有很多,但只有魏无羡从不怨他,温宁还不惜牺牲自己保护他。小叔叔护着他长大。 他能怪他们吗?根本不能! —— 金凌道:“哼!再见!” 他说完再见,就雄赳赳气昂昂地朝兰陵方向去了,看来还是不敢回云梦莲花坞去见江澄。 其他家族的子弟们也三三两两朝着不同的方向回家去了。 最终,只剩下’魏无羡‘、蓝忘机,和蓝家的几名小辈。 他们边走,几名小辈总控制不住自己,频频回头。 蓝景仪嘴上不说,脸上却空落落的写满了不舍,问道:“我们接下来往哪里去啊?” 蓝思追道:“泽芜君现在在潭州一带夜猎,我们是直接回云深不知处,还是去那里与他会合?” 蓝忘机道:“潭州,会合。” ’魏无羡‘道:“挺好,能帮点什么忙也说不定。反正现在也不知下一步要到哪里去找好兄弟的头。” 他们两人行在前,其余少年远远跟在后。 行了一阵,蓝忘机道:“江澄知道你是谁。” ’魏无羡‘坐在花驴子上,让小苹果慢腾腾地走着,道:“是啊,知道。可知道又如何,他拿不出什么证据。” ’魏无羡‘道:“所以我真的很好奇啊。你究竟是怎么认出我的?” 蓝忘机淡声道:“我也很好奇,你记性为什么那么差。” 魏无羡见蓝忘机还是不肯说,便有些无语,所以,他记性差,你就直说不好吗? —— 石壁又黑了,但很快又亮了起来。 “这……是潭州?” 聂怀桑摇着扇子,道,“这好像是莳花女的花园!”这地方他去过! —— 不日至潭州,尚未与蓝曦臣会合,一行人途径一处花园。 众小辈见那花园极大,气派非凡,无人看顾,忍不住好奇,入内游览。 只要不是有违家训家规的事,蓝忘机从不制止他们,因此由他们进去了。 花园内设有石亭石栏,石桌石凳,供赏花赏月,然而多年雨打风吹,亭子缺了一角,石凳倒了两个。 满园不见花卉,只见枯枝败叶。 这个花园,已经荒废多年了。 众小辈兴致勃勃逛了小半圈之后,蓝思追道:“这是莳花女的花园吧?” 蓝景仪愣愣地道:“莳花女?那是谁?这花园有主人吗?怎么看上去这么破,好久都没人打理了。” 花期短暂,应季而开的花卉,称之为莳花。 品种繁多,花色各异,开时满园芬芳。 听到这个名字,’魏无羡‘心中一动,记起来一点什么。 蓝思追抚着石亭的柱子,思忖片刻,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这座花园曾经很有名,我在书上读到过的,《莳女花魂》篇载,潭州有花圃,花圃有女。月下吟诗,诗佳,赠以莳花一朵,三年不萎,芳香长存。若诗不佳,或吟有错,女忽出,持花掷人脸,后而隐。” 蓝景仪道:“吟错诗就是要被她用花砸脸啊?那花不要带刺,不然要是我来试试,一定会被砸得脸上被扎出血。这是个什么妖怪?” 蓝思追道:“妖怪大概不算,应该说是精怪。相传花圃最早的主人是一位诗人,他亲手栽种了这些花,以花为友,日日在此吟诗,园中花卉受书香诗情所染,凝出了一缕精魂,化为莳花女。外人来此,吟诗吟得好了,让她想起栽种自己的人,一高兴便赠送一朵花。若是吟得差了错了,她便从花丛里钻出来,用花朵打人的头脸。被打中的人会晕过去,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被扔出了花园。十几年前,来这座花园的人可说是络绎不绝。” ’魏无羡‘道:“风雅,风雅。不过姑苏蓝氏的藏书阁里可不会有书记载这种东西,思追你老实说,读的是什么书,谁给你看的。” 蓝思追脸上一红,悄悄地去看蓝忘机,担心被罚。 —— 聂怀桑不禁惊异的看了眼蓝思追,他还道蓝思追继承了蓝氏双壁的风范,这种书想必不会去看,没想到,他竟然看走眼了。 —— 蓝景仪道:“莳花女是不是很美貌?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要来?” 见蓝忘机并无责备意思,蓝思追暗暗松了口气,这才笑着答道:“应该是很美貌的。毕竟是如此风雅的精怪,又是如此美好之事物凝聚而成的。但其实一直没人看清莳花女的脸,毕竟就算自己不会作诗,背一两首吟诗一番又有何难,因此大多数人都得到了莳花女的赠花。就算偶尔有吟错了被打的,也马上就晕过去,无缘得见了。不过……只有一个人除外。” 另一名少年问道:“哪个人?” ’魏无羡‘轻轻咳了一声。 蓝思追道:“夷陵老祖魏无羡。” ’魏无羡‘又咳了一声,道:“那啥,怎么又是他?咱们聊点别的不成吗?” 年少时期的黑历史,他并不是很想听人提起。 没人理他。 蓝景仪摆手,担心地道:“你不要吵!魏无羡怎么了?这个大魔头,他又干什么了?他把莳花女强行抓出来了吗?” 蓝思追道:“这倒是没有。不过,他为了看清莳花女的脸,特地从云梦来了潭州,到这座花园里,每次都故意吟错诗,惹得莳花女发怒用花朵打他,再把他扔出去。他醒了之后再爬进来,继续大声念错。如此反复二十多次,终于看清了莳花女的脸,出去到处跟人家赞美。但是莳花女也被他气到了,好长一段时间都再也不出来了,看见他一进去就一阵狂花下雨,乱花打人,比奇景还奇景……” 众少年齐齐笑了起来,都道:“魏无羡这个人真讨厌!” “怎么这么无聊啊!” ’魏无羡‘摸摸下巴,道:“这有什么无聊的!谁年少的时候没干过一两件这种事?话说回来,为什么连这种事都有人知道啊?还一本正经记在书上,这才是真正的无聊吧。” 蓝忘机看着他,虽然面无表情,眼底却漾着异样的光采,似乎在取笑他。 ’魏无羡‘心道:【嘿,蓝湛竟然好意思看我笑话,我知道的你少年时候的糗事,没有十件也有八件,我迟早有一天要告诉这群小朋友,破坏他们心目中含光君冰清玉洁神圣不可侵犯的形象。等着吧。】 他道:“你们这些小朋友,心不静意不清,肯定天天都在看杂书不专心修炼,回去叫含光君罚你们抄家训,十遍。” 众少年大惊失色:“倒立着还要抄十遍?!” ’魏无羡‘也是一惊,看向蓝忘机:“你们家罚抄都是要倒立着抄的?太狠了。” 蓝忘机淡声道:“单单罚抄,总有人不记教训。倒立,记得深,还能修炼。” ’魏无羡‘自然就是那个不记教训的人,假装没听懂,转身庆幸了一下当年没让他倒立着抄去了。 —— 聂怀桑一听抄家训,就手抖,一听十几年后还要倒立抄四千多条家规,也跟着魏无羡一起庆幸,还好他早就结业了,简直太可怕了。 —— 一群少年听故事听得兴致大发,决定今夜在莳花园野宿。 野宿在夜猎中也本是常事,于是众人东捡西捡,堆起一堆枯枝败叶,生了篝火。 蓝忘机外出巡视,确保附近安全,顺便布阵,防止夜半来袭。 ’魏无羡‘抻直了腿坐在火堆旁,见蓝忘机终于离开,现下有机会解惑了,道:“对了,问个问题。你们家的抹额,到底有什么含义?” 提到这个,众少年脸色陡然一变,都支支吾吾起来。 这些小辈的反应,让魏无羡觉得有些不妙,莫非抹额是什么蓝氏禁忌? ’魏无羡‘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心脏砰砰起来。 蓝思追小心地道:“前辈,你不知道吗?” ’魏无羡‘道:“我要是知道了我还问?我像是那么无聊的人吗?” 蓝景仪嘀咕道:“很像啊……毕竟你连骗我们排队去围观看那种东西的事都做得出来……” ’魏无羡‘用一根树枝搅得火星纷纷扬扬,道:“我那不是为了让你们好好锻炼,突破自我吗?明明很有用,你们记住我的话,今后都会受益无穷的。” —— 这种事看多了,蓝启仁都习惯了,面无表情的看着石壁。 —— 蓝思追似是在考虑措辞,斟酌了好一阵,才道:“是这样的。姑苏蓝氏的抹额,意喻’规束自我‘,这个前辈你知道吧?” ’魏无羡‘道:“知道。然后?” 蓝思追继续道:“而姑苏蓝氏立家先祖蓝安有言,只有在命定之人、倾心之人面前,可以不必有任何规束。所以,历代以来传下的教训都是,呃,我们家的抹额,是非常非常私人且敏感的珍贵事物,除了自己,任何旁人都不能随便触碰,不能随便取下的,更不能够系在旁人身上,这是禁忌。嗯,只有,只有……” 只有什么,不必说了。 篝火之旁,这些年轻稚嫩的脸红成一片,蓝思追都说不下去了。 ’魏无羡‘感觉身体里一半以上的血都冲上了脑门。 这抹额、这抹额、这这这—— 这抹额的含义、相当之沉重啊! 魏无羡看着震惊的自己,霍然站起,蹿了出去,扶着一棵枯树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我的妈!我都干了什么!】 当年在岐山,温氏举办过一场百家清谈盛会,大会为期七天,七日里每日的余兴项目都不一样。其中有一日,是比射箭。 他当时……摘了蓝湛的抹额。 这一段,这么多年来他根本没有细想过,原本不是没怀疑过抹额对蓝家人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含义,但比完赛之后,他就又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如今想想,当时在场的其他蓝家子弟都是用什么眼神看着他的—— 当着大庭广众的面被一个混小子强行摘走了抹额,蓝湛居然没把他当场射死—— 【涵养真是好得可怕啊!不愧是含光君呢!!!】 而且仔细想想,回来之后,蓝忘机的抹额他似乎不止碰过一次呢!!! 魏无羡看着自己精彩的表情,心道,这次总该知道蓝湛的心意了吧? 只有命定之人可以碰的抹额…… 魏无羡想起蓝湛不止一次的拿抹额绑他,他嘿的一声笑出来,“好你个蓝湛,悄无声息的,一条抹额就把我绑住了。” —— 蓝忘机眼中笑意点点,魏婴。 作者有话要说: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大概再过两天,就完结了,高不高兴,开不开心? 哈哈哈哈! 感谢在2020-02-25 18:24:45~2020-02-25 19:03: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小鱼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石壁再次黑下来,众人便知道,怕是又要跳过了。 倒是三个小辈,金凌还好说,他当时不在,并不知道要错过什么。 但是蓝景仪和蓝思追却知道,接下来的画面就是赤锋尊缺了个头颅的尸体拼合起来了,哪怕没有头,只要看到这具无头尸,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是谁。 比如,聂怀桑! 蓝景仪虽然觉得这石壁转跳过重要的地方,但也没多想,蓝思追就不同了,看了这一路,看似是只给他们看含光君和魏无羡之间的感情细节,实则,是为了跳过有关赤锋尊的一切信息。 至于开始的鬼手,想来只有一只手,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妨碍,便没有跳过。 这石壁仿佛有意掩盖敛芳尊做过的事。 蓝思追暗暗猜想,倒也没将心中的猜测说出来。 石壁再度亮起,让人意外的是,这次场景居然是在金麟台。 金凌看到这幅画面,顿时心中一紧。 这么一看,像是魏无羡和蓝忘机在金麟台被围攻。 金光瑶若有所思,“看来,魏公子的身份暴露了。” —— 魏无羡也没想到,一个晃神就到了金麟台,他还想看看自己精彩的脸色呢。 不过看清自己的处境后,他顿时满脸肃容。 我的身份暴露了? ’魏无羡‘道:“含光君,你不用跟上来的!” 魏无羡看着坚定护着自己的蓝忘机,不禁红了眼,他仿佛再次看见不夜天,明明灵力枯竭却还坚持带他走的蓝湛。 “傻,你太傻了!蓝湛,你知不知道,我的身份暴露你还跟我一起,你的名声就要毁了。” 蓝忘机平视前方,不应他,两人将一众喊打喊杀声甩在身后。 百忙之中,’魏无羡‘又道:“你真要跟我一起走?想好了,出了这个门,你的名声就要毁了!” 两人此时已冲下金麟台,蓝忘机猛地握住他一只手腕,似乎正要说话,忽的面前白影一闪,金凌挡在了他们面前。 魏无羡顿时心中一紧,金凌之前问他是不是魏婴的话还犹言在耳,他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 金凌低下头,不敢再看。 江厌离和金子轩看着石壁上金凌的脸色,隐隐已经觉出不妙。 下意识看了眼儿子,就见他低着头,心中不详的预感更盛。 —— ’魏无羡‘一见是金凌,松了口气。 二人正准备侧身抢过,金凌却是一折,再次挡住他们去路,道:“你是魏婴?!” 他脸上神色混乱不堪,眼眶发红,愤怒有之、恨意有之、犹疑有之、迷茫有之、不安有之,又喝问一句:“你真是魏婴、’魏无羡‘?!” 见他这副模样,语气里又是痛意远大于恨意,魏无羡想,便是自己面对这样的场景,也会无言以对。 怎么说?说他就是害死他母亲的人? 其实魏无羡能感觉到,金凌其实未必没有猜到他的身份,只是没有暴露出来,他就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他不是魏无羡。 ’魏无羡‘心头一颤,但后边众人追上来也只是瞬息之间的事,再顾不得他,只得一咬牙,第三次绕过。 谁知,忽的腹中一凉。 低头去看时,金凌已把被染红的雪白剑锋抽了出去。 他没料到,金凌竟然真的会一剑刺过来。 ’魏无羡‘心中的念头是:【像谁不好,偏偏要像他舅舅,连捅刀都要捅在同一个地方。】 魏无羡看着金凌赤红的眼睛,微微垂头,不是没有料到,但是……心里还是难受的。 —— “阿羡!”江厌离不敢置信,她儿子居然给了魏无羡一剑。 “金凌!”金子轩错愕,看着儿子,唤了一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训斥吗? 可是他和江厌离死去多年,没能陪伴儿子长大,他长成这样,觉得魏无羡是害死他父母的仇人,这能怪他吗? 蓝忘机也没想到,金凌会刺魏无羡,神情一冷,但也没说什么。 他知道,魏婴不会怪金凌。 可是,蓝忘机心里却不得不在意。 魏婴对金凌不好吗?可是,魏婴和金凌之间,真的是一笔烂账。 —— 魏无羡看着蓝湛带着他,杀出重围,御剑离开了金麟台。 不知过了多久,’魏无羡‘睁开眼睛,蓝忘机御着避尘,他则伏在蓝忘机背上,那张雪白的脸颊上溅了半边鲜血。 其实腹间的伤口并不很疼,但毕竟是身上的一个洞。 他原先还若无其事地撑了一段时间,可这具身体怕是没怎么受过要害伤,伤口流血不止后犯晕,这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魏无羡‘叫道:“……蓝湛。” 蓝忘机的呼吸不像平日那么平缓,微显急促,该是背着他频繁交手、奔波太久所致。 但应他时的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稳稳当当,还是那一个字:“嗯。” “嗯”完之后,他又道:“我在。” 听到这两个字,’魏无羡‘心中泛上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像是酸楚,心口有点发疼,又有点温热。 他还记得当年在江陵那时候,蓝忘机千里迢迢赶去支援,自己并不领情,诸般争执,闹得有多不愉快。 可没想到的是,当所有人都畏惧他奉承他的时候,蓝忘机当面痛斥他。 而当所有人都唾弃他痛恨他的时候,蓝忘机却站在了他身边。 魏无羡眼眶微红,其实……很多时候,他都忽略了蓝湛对他的关心,不过也有蓝湛的关心方式过于特殊的原因。 —— “忘机,魏公子也是不容易,你往后可要对他好些。”其实这话有些多余,但蓝曦臣却还是想说,这是他做哥哥的态度。 蓝忘机没想到,当着叔父,蓝曦臣会如此明确的表明立场。 蓝启仁张了张嘴,也叹了口气,没说什么,但他不说话,已经算是默认。 “多谢兄长,叔父!” 蓝启仁表情有些说不出的黑,深吸一口气,叹道,“行得正,坐得端,方为正道。魏婴……性子顽劣跳脱,但心性极佳,你们……好好的便可。”其实他只是有些接受不了魏无羡顽劣的性子,倒也不是真的厌恶魏婴,但是侄儿喜欢,他能怎么办? —— 忽然,’魏无羡‘道:“啊,我记起来了。” 蓝忘机道:“记起什么。” ’魏无羡‘道:“我记起来了,蓝湛。就像这样。我……的确是背过你的。” 魏无羡有些恍惚,忽然眼前一闪,却是换了个地方。 这是一间干净简洁的屋子,光线黯淡,只有角落里亮着一盏纸灯。 —— “这……像是在云深不知处。”蓝曦臣若有所思的道。 —— ’魏无羡‘忽然低喃了一句:“……蓝湛。” 他伸出手,一下子抓住了蓝忘机的一只袖子。 蓝忘机一直守在他身边,立即俯身,轻声道:“我在。” ’魏无羡‘却并未清醒,眼睛还是紧紧闭着,手却抓着他不放,似乎在做梦,嘀嘀咕咕道:“……你……你别生气……” 蓝忘机微微一怔,柔声道:“我没生气。” ’魏无羡‘道:“……哦。” 听到这一句,他像是放心了一般,手指松了。 蓝忘机在’魏无羡‘身旁坐了一会儿,见他又一动不动了,准备起身,谁知,’魏无羡‘另一只手猛地又抓住了他,抱着他一条手臂不放,喊道:“我跟你走,快把我带回你家去!” 蓝忘机睁大了眼睛。 —— 江澄倏然咬紧牙根,狠狠闭了闭眼,长长呼出一口气,像是将心中堆积的郁气尽数吐出去。 也罢,就这样吧。 —— 喊出了这一声后,’魏无羡‘像是把自己喊醒了,长睫颤了颤,慢慢睁开双眼,眸子从混混沌沌到一片清明,忽然发现,自己双手正像抱救命稻草、水中浮木一般抱着蓝忘机。 他立即撤手,就差打个滚滚开了,动作太大,牵动了腹部的伤口,“啊”的一声皱起了眉,这才想起身上还有伤。 眼前金星阵阵间,金凌、江澄、江厌离、江枫眠、虞夫人……许多张脸轮着在他眼前打转。 魏无羡这一刻竟看见了很多人的脸,在他面前打转,忽然间意识到什么,他猛然看向自己。 蓝忘机按住他,道:“腹部的伤?” ’魏无羡‘道:“伤?没事不疼……” 蓝忘机按牢了他,掀开衣物,腹部已经被妥帖地包扎好了,再揭开绷带看看,那伤口竟然都已经愈合了。 再看腿上,恶诅痕也消失了。 ’魏无羡‘道:“我躺了多久?” 确认他伤势的确无恙,蓝忘机才放开他,道:“四天。” 金凌那一剑捅个正着,伤口不浅,四天能愈合得一丝疤痕也无,少不了姑苏蓝氏的上品丹药。 —— 金凌没想到,他那一剑,魏无羡昏迷了四天才醒过来,不禁有些自责。 才受了伤,又要去乱葬岗救他们,还用自己的血画召阴旗,引走所有的凶尸傀儡,怪不得会晕倒。 除非是神仙才扛得住。 —— ’魏无羡‘道了声谢,顺便挖苦了一下自己:“重活一世反倒变得这么娇弱,捅一剑就撑不住了。” 蓝忘机淡声道:“谁的身体被捅一剑,都撑不住。” ’魏无羡‘道:“那可不一定,要是换了我上辈子的身体,吊着半截肠子都能自己塞回去再战三百场。” 看他刚醒过来又开始瞎说,蓝忘机摇了摇头,转开了脸,’魏无羡‘以为他要走,忙道:“蓝湛蓝湛!别走。我胡说八道,我不好,你不要不理我。” 蓝忘机道:“你还怕人不理你吗?” ’魏无羡‘道:“怕的,怕的。” 他已经好久没有体会到,受伤醒来之后,有人守在身边的感觉了。 蓝忘机腰间配着两把剑,将随便取下,递给了他:“你的剑。” 看到这把剑,’魏无羡‘先是一怔,须臾,才道:“谢谢。” 握住剑柄,轻轻抽出,雪亮的剑锋之上映出了一双眼睛。 ’魏无羡‘盯着这双眼睛看了一阵,把随便重新插入鞘中,道:“它当真自动封剑了?” 蓝忘机也握住了随便的剑柄,往外拔,纹丝不动。 魏无羡瞪大眼睛,随便……封剑了?! —— 石壁骤然黑了。 “仙剑有灵,魏公子却……”金光瑶摇头一叹,“可惜了。” 随便宁愿封剑,也不愿意被别人使,由此可见,魏无羡对自己的剑看似不在意,实际上还是很在意的。 蓝忘机已经知道魏无羡没了金丹,哪怕换了个身体,莫玄羽这具身体根本没有结丹,与魏无羡之前那具身体可以说差别不大。 而且,他递剑的举动,说不得也是刺魏无羡的心,提醒他曾经付出了什么。 江澄的脸色有些发青,但他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不多会儿,石壁再次亮起。 又换了个场景,在场的人,除了温情姐弟,怕是没人不知道,这是蓝家的藏书阁。 —— 藏书阁外,蓝忘机才道:“我去见叔父。” 沉默许久的蓝曦臣也道:“我带魏公子回去。之后你再过来。” 他领着’魏无羡‘在云深不知处的白石小径上穿行一阵,又回到云深深处那种满龙胆的幽僻小筑之前。 魏无羡看着眼前的小筑,心道,这之前发生了什么,泽芜君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 —— 石壁外的众人,也注意到蓝曦臣的情绪有些低。 但这毕竟是未来发生的事,他们也不知道缘由始末,只得静静的看着石壁,或许能得到答案。 —— 站在门前,’魏无羡‘道:“蓝先生知不知道含光君……” 蓝曦臣道:“叔父醒来不久,我让所有人都对他不必多言了。” 若是让蓝启仁知道了蓝忘机在金麟台跟他做下的好事,非得刚醒来就又活活气昏过去不可。 ’魏无羡‘道:“辛苦蓝老前辈了。” 蓝曦臣道:“叔父的确辛苦。” 忽然,他道:“魏公子,你知道这座屋子是什么地方吗?” 魏无羡觉得纳闷极了,他虽然在蓝氏听学三个月,但并未来过这个地方,泽芜君为何会觉得他知道? ’魏无羡‘道:“泽芜君为何觉得我会知道?” 蓝曦臣看他一眼,道:“这是当年我母亲在云深不知处的居所。” 蓝曦臣的母亲,也就是蓝忘机的母亲。 ’魏无羡‘颇觉奇怪。 【姑苏蓝氏历代家主的居所为“寒室”,肯定不是这间窝藏在云深不知处角落里的小屋子。莫非蓝湛的父母也和江叔叔、虞夫人一般性情不投,被迫成婚,因此分地而居?】 —— 蓝启仁看着这熟悉的小筑,异常的沉默。 便是蓝忘机,也没想到兄长会把魏婴带到母亲的旧居。 —— 家主与家主夫人分居,怎么想也不会有什么愉快的缘由。 而且姑苏蓝氏上一任家主青蘅君的夫人据说体弱气虚,常年养病,不宜见人,旁人原本就知之甚少,众家私底下都猜测这“病”是不是难以见光的“病”,譬如毁容、残疾之类的。 因此’魏无羡‘不便多问,保持沉默,只等蓝曦臣自己道来。 蓝曦臣道:“魏公子,你该知道,我父亲常年闭关,不问世事,这么多年来,姑苏蓝氏几乎都是由我叔父一手打理的。” ’魏无羡‘道:“这个我知。” 蓝曦臣垂下手,握着裂冰的手没在白袖中,缓缓道:“我父亲常年闭关,便是因为我母亲。此处说是居所……不若说是软禁之所。” ’魏无羡‘怔然。 泽芜君与含光君的父亲青蘅君,当年也曾是一位名动一时的名士,年少成名,风光无两,在弱冠之龄却忽然急流勇退,宣布成婚,且不再过问世事,说是闭关,其实更像退隐。 旁人猜测过许多原因,却始终没有一个证实的。 —— 归墟殿内众人,除了蓝启仁叔侄三人,其他人对此都不清楚,不禁各自对视一眼,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看下去。 但,看什么好像从来由不得他们来决定? 蓝曦臣怔怔看着石壁上的自己,叹道,“无妨,你们无需介意。” —— 蓝曦臣在龙胆花丛边俯下身来,温柔地抚弄着那些娇嫩轻薄的花瓣,道:“我父亲在年少的时候,一次夜猎回程途中,在姑苏城外遇上了我母亲。” 他微微一笑,道:“据说,是一见倾心。” ’魏无羡‘也笑笑,道:“年少多情。” 蓝曦臣却道:“可这女子对他并没有倾心,并且,杀死了我父亲的一位恩师。” 魏无羡惊愕,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 这当真是超乎想象,’魏无羡‘明知追问是很失礼的事,但一想到这是蓝忘机的父母,便觉不能不问,道:“为什么?!” 蓝曦臣道:“我不知,但想来无非’恩怨是非‘四个字罢了。” ’魏无羡‘不便深究,强行按下,道:“那……然后呢?” “然后,”蓝曦臣道:“我父亲得知真相,自然是很痛苦。但再三挣扎,他还是秘密把这女子带了回来,不顾族中反对,一声不响地和她拜了天地,并对族中所有人说,这是他一生一世的妻子,谁要动她,先过他这一关。” ’魏无羡‘睁大了眼睛。 蓝曦臣继续道:“礼成之后,我父亲便找了一座屋子,把我母亲关起来,又找了一座屋子,把自己也关起。名为闭关,实为思过。” 顿了顿,他道:“魏公子,你能明白,他这么做是为什么吗?” 魏无羡莫名觉得这情景略有些熟悉,猛然间,他忽然想起他刚从乱葬岗出来,追杀温晁的时候,遇到了蓝湛和江澄。 蓝湛当时对他说,跟他回姑苏。 如今他已经知道蓝湛早就喜欢他,那当时绝非想将他抓回去。 对照青蘅君和其夫人,魏无羡心中骤然升起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蓝湛……当初莫不是想模仿他的父亲和母亲? —— 蓝湛怔怔的看着石壁,不语。 蓝曦臣也想起,昔年在金麟台,忘机对他说。 “兄长,我想带一人,回云深不知处,带回去,藏起来。”“可,他不愿。” 蓝曦臣猛然闭上眼,心中酸涩难言,忘机,也未必不愿。 —— 默然片刻,’魏无羡‘道:“他既没办法原谅杀死他恩师的凶手,也没办法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去死,只好与她成亲保护她的性命,又强迫自己不去见她。” 蓝曦臣道:“你觉得这样做对吗?” ’魏无羡‘道:“我不知。” 蓝曦臣神色微微茫然,道:“那你觉得,怎样做才对?” ’魏无羡‘道:“我不知。” 半晌,蓝曦臣低声道:“我父亲这么做,可以说是不顾一切了。族中长辈都十分愤怒,但都是看着他长大的,又无可奈何,只得严守秘密,对外暗示姑苏蓝氏的家主夫人有隐疾,不宜见人。待到我和忘机出生,立刻把我们抱出来给旁人照料,稍大一点,便交给叔父教导。我叔父……原本就性情耿直,因我母亲的事,导致我父亲自毁一生,更是格外痛恨品行不端者,因此他教诲我与忘机也格外尽心,格外严厉。每个月我们只能见到母亲一次,就在这座小筑里。 两个年幼的孩子,整日面对的只有严厉的叔父,严格的教导,堆积成山的书卷,再累再倦也要把稚嫩的腰杆挺得笔直,做族中最优秀的子弟,旁人眼中的楷模标杆。 常年不得与至亲见面,不能在父亲怀里打滚撒野,也不能抱着母亲依偎撒娇。 可分明他们什么也没做错。 —— 蓝启仁从未听曦臣说起过这段往事,他以为曦臣并不介意,没曾想,他虽然不曾如忘机一般守在小筑外,但内心却未必是真的完全不介意的。 他回想起过去,竟是满心酸楚。 —— 蓝曦臣道:“每次我与忘机去见她,她从不抱怨自己被关在这里寸步难行有多苦闷,也不过问我们的功课。她尤其喜欢逗忘机,可是忘机这个人,越逗他就越不肯说话,越没好脸色,从小就是这样。不过,”他笑了笑:“虽然忘机从来不说,但我知,他每月都等着和母亲见面的那一日。他如此,我亦然。” ’魏无羡‘想象了一下年岁尚幼的蓝忘机被母亲搂在怀里、雪白的小脸蛋涨得粉红的模样,也跟着笑出来了。 可笑意还未散去,蓝曦臣又道:“但有一天,叔父忽然对我们说,不用再去了。” “母亲不在了。” 魏无羡微微一怔,不禁失神,说起来,他也没比蓝湛好多少,蓝湛失去母亲,他也在年龄相仿的时候,同时失去了双亲,只能流落街头捡地上的瓜皮吃,他至今都记得那个寒冬……江叔叔找到他,把他带了回去。 —— 江厌离泣不成声,她如今再回看,竟不知道父亲将阿羡带回来,是阿羡的幸运,还是阿羡的不幸。 —— ’魏无羡‘轻声道:“蓝湛那时候多大?” 蓝曦臣道:“六岁。” 他道:“那时候太小,还不懂什么叫’不在了‘,不管别人怎么劝慰,叔父怎么斥责,他每月都继续到这里来,坐在廊下,等人给他开门。等后来大了一点,明白了母亲不会回来了,不会有人再开门,他还是会来。” 蓝曦臣站起身来,深色的眸子与’魏无羡‘对视,道:“忘机从小就很执拗的。” 魏无羡怔怔看着蓝曦臣,猛然间意识到,蓝曦臣是想告诉他,蓝湛对他的心,也很执拗。 可是……他看着自己,苦笑起来,这个他怕是完全没领会泽芜君的意思。 树叶沙沙声响,屋前的簇簇龙胆花随风款摆摇曳,缱绻万千,’魏无羡‘的目光落在小筑木廊之上,仿佛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孩子,束着抹额,端端正正地坐在屋前,沉默着等待那扇门打开。 他道:“蓝夫人一定是个很温柔的女人。” 蓝曦臣道:“我记忆里的母亲,的确是这样的。我不知道她当年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而事实上,我也……” 他深吸了一口气,坦白道:“并不想知道。” —— 蓝启仁猛然瞪大眼睛,原来……曦臣心里也是不甘的,对于目前被关起来,郁郁寡欢甚至早亡,他心里的不甘的。 蓝曦臣微微垂下眼睑,罕见的失了笑容,乍一看,竟与蓝忘机有十分相似。 蓝忘机也有些担心的看蓝曦臣,有心说什么,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蓝曦臣注意到忘机的目光,微微一笑,冷意骤然褪去,“忘机,我没事。” 真的没事吗? —— 默然半晌,蓝曦臣垂下眼帘,取出裂冰,一阵夜风忽的送来了一缕幽咽的箫声,箫音低沉,仿若叹息。 ’魏无羡‘过往是听过蓝曦臣吹奏裂冰的,箫音正如泽芜君本人,如春风化雨,和煦温雅。 而此时此刻,箫音精绝依旧,却教人听来不是滋味。 夜风轻拂,蓝曦臣的黑发和抹额皆已微微凌乱,而素来极重仪态的姑苏蓝氏家主却全然不理会,直到一曲终了,这才放下裂冰,道:“云深不知处深夜不可奏乐,今日我屡屡出格,让魏公子见笑了。” ’魏无羡‘道:“这有什么,泽芜君莫非忘了,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就是犯禁最多的人……” 蓝曦臣笑了笑,道:“我与忘机的身世,姑苏蓝氏从未对外透露过,我本不应当告诉你的。今夜是我忽然想与人倾吐一番,一时冲动。” ’魏无羡‘道:“魏某非是多嘴多舌之人,泽芜君尽可放心。” 蓝曦臣道:“不过想来忘机也不会对你隐瞒什么。” ’魏无羡‘道:“他不愿说,我不会问。” 蓝曦臣道:“可是依忘机的性子,你不问他怎会说?有些事,你问了他也不会说的。” 魏无羡闻言,叹息,“傻子啊,你长点心吧,泽芜君这是在提点你怎么跟蓝湛相处呢……”话音未落,魏无羡又想,其实这话也算是对他的提点。 想到这里,他对蓝曦臣深深一礼,“泽芜君,请放心,我对蓝湛好的!” 虽然,蓝曦臣看不到他,但他仍想这么做。 —— 蓝曦臣微微一怔,旋即一笑,“忘机,恭喜了。” 蓝忘机抿唇,终是没忍住勾起唇角,“多谢兄长。” 蓝曦臣见状轻笑,没有再说什么。 边上的金光瑶看着看着,微微一笑,“真羡慕忘机。” “阿瑶羡慕什么?”蓝曦臣疑惑的看他,金光瑶笑道,“有个情投意合的道侣,还有时时关心的兄长,已经足够令人羡慕了。” 蓝曦臣一怔,笑道,“我也是阿瑶的二哥!” 金光瑶闻言一笑,“那可多谢二哥关心了。” 气氛一时竟缓和了很多。 三个小辈看着这样令人春风拂面的敛芳尊,也不由想,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不要变成那样…… 泽芜君也不会整日里怀疑自己,直接将自己关起来吧? —— ’魏无羡‘还要答话,却听身后足音传来。 回头一看,蓝忘机沐着月光走来。 他右手提着两只圆滚滚的酒坛子,大红的封口。 ’魏无羡‘眼前一亮,道:“含光君,你可真是贴心!” 魏无羡遥遥看着蓝湛,一笑,但是他却没有多看,他已经渐渐意识到,他这次旁观这一切,是老天爷给他的示警。 让他关注眼前人,莫要追悔莫及。 或许……等到自己和蓝湛彻底在一起,他就可以回去了。 可以……见到他的蓝湛。 “蓝湛……我想你了。” —— 蓝忘机微微睁大眼睛,喜悦都从心间溢了出来。 终于,在魏婴的心里,他也有了一席之地,或许还不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最后一章,大家看完洗洗睡吧。 第61章 看着蓝湛走近将天子笑交给另一个他,’魏无羡‘抱着天子笑进门,蓝忘机对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目光却甚为柔和。 魏无羡甚少看见蓝忘机的脸上露出这般温柔的神情,不禁怔住,晃神间,忽听泽芜君询问的声音,“从你屋里拿来的?” 他回过神看过去,就见蓝忘机点头。 蓝曦臣道:“你……最好不要碰酒。当心,像当年那次那样。”他视线落在蓝忘机锁骨附近的衣物上。 魏无羡一凛,忽而想起那日蓝忘机将另一个他强行带回云深不知处,在冷泉之中,他看见蓝忘机的身前印了一道温氏铁烙的印记。 泽芜君显然也是知道的,再联系他说的话,莫非……蓝湛喝了酒,醉酒之后在自己身上印了温氏铁烙的印记? 魏无羡顿时瞪大眼,千言万语都哽在喉间。 蓝湛……你…… 蓝忘机垂首,看了一眼自己心口之处,道,“不会再那样了。” 魏无羡望着小筑内自己的身影,不禁苦笑,“魏无羡啊魏无羡,你何德何能?” —— 蓝忘机虽然不知道铁烙的前因后果,但他也并非愚笨之人,魏无羡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 甚至,他更了解自己。 魏无羡若真的万鬼噬身而死,他失去了魏婴,悲痛之下,再回忆起魏婴昔日肆意明媚的样子,怕也会想,喝他喝过的酒,受他受过的伤,但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蓝忘机微微垂眼,也难以想象,若没有这次机遇,他那十三年,日日守着与魏婴的记忆,痛苦却不愿忘记,该有多煎熬。 再想想,那日在大梵山,他当时的神情,也不难猜测他当时的心情。 失而复得,于他而言,最幸运的莫过于此。 —— 蓝曦臣勉强一笑,又叹了口气。 蓝曦臣走后,蓝忘机才进入屋中来,轻合上门。 魏无羡跟着进去,就见自己拆酒封,脑子里琢磨着姑苏蓝氏立家先祖蓝安和青蘅君的故事,心中不禁赞叹。 【姑苏蓝氏真是个玄妙的家族,虽说先祖是和尚,家风又刻板,却当真是……出情种呢。】 如此回味,他忍不住望向屋里另一位姑苏蓝氏的后人。 魏无羡也看向蓝忘机,心道,蓝家的情种何止蓝氏先祖蓝安和青蘅君?还有蓝忘机啊! 蓝忘机正低头看书,书案角落有一盏纸灯,淡淡的灯火映得他脸庞越发美如冠玉,冷淡的神情和浅色的眸子也被镀上一层暖色,俊雅得不似真人。 看着蓝忘机的侧颜,魏无羡却愈发想念自己的蓝湛,他已经不想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 —— 蓝忘机浅浅一笑,如冰雪消融,但笑意却很快敛去,没叫任何人看见。 石壁忽然黑了,在场众人已经习惯。 看他们还在归墟殿内,想来后面还有要看的画面。 很快,石壁又亮起。 —— 魏无羡一个晃神,就见已是白天,他和蓝忘机从小路下云深不知处,白石小径旁的草丛簌簌而动,忽的分开,钻出一个雪绒球般的小脑袋和一对长长的耳朵。 这只兔子粉色的鼻子缩了缩,看到蓝忘机,垂下的耳朵忽然立起,一蹬腿便朝他弹去。 他们来到那片青草地上,小苹果卧在一颗树旁,几十只圆滚滚的白兔子围在它身边,大多数都闭着眼睛,睡得正安稳,少数几只还在拱动。 ’魏无羡‘走到树边,搔了搔小苹果的驴头,小苹果一个激灵,鼻孔喷着粗气惊醒了,看到’魏无羡‘,正要大喊大叫,扎堆的兔子们也被惊醒了,抖抖长耳,纷纷朝蓝忘机那边蹦去,一团一团,聚在他雪白的靴子边,绕着他跑来跑去,也不知道在兴奋什么。 ’魏无羡‘牵着小苹果的缰绳,边拽边威胁着它走,兔子们后腿站在地上,人立起来,一条一条地扒在蓝忘机腿上,都想往上爬。 蓝忘机岿然不动。 二人走动起来之后,那些白兔便磕磕绊绊跟着这双白靴子,任’魏无羡‘怎么驱赶也不离开,蓝忘机弯腰提起一只抱在臂弯里,脸上冷淡依旧,手上动作却温柔,修长的手指搔了搔一只兔子的下巴,那只兔子甩了甩长长的耳朵,扭过头去,红宝石般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似乎被搔得惬意极了。 ’魏无羡‘过去挠,它却扭开了头。 ’魏无羡‘道:“这么嫌弃我,只爱你一个,真是认主的。” 蓝忘机看了他一眼,把白兔送到他怀里。 魏无羡眉眼弯弯看着蓝忘机,没想到未来的蓝忘机会如此纵容他,简直跟他记忆中的蓝湛判若两人。 【这样温柔的蓝湛,神仙都扛不住。】 —— 归墟殿内众人一时莫名心塞,但蓝忘机的同辈,都对魏无羡的心声颇为赞同。 —— ’魏无羡‘嘻嘻笑着接了过来,那只兔子在他的臂弯里扭来扭去,奋力挣扎,’魏无羡‘扯扯它的耳朵,道:“不喜欢我?讨厌我?你逃啊,再怎么逃也没法逃掉的,还是乖乖喜欢我吧。” ’魏无羡‘掐着那只兔子逗了一阵,等他们快出云深不知处的大门,才将这只白毛都被他揉得乱糟糟的兔子放了。 这些兔子不能继续跟着了,这才伤心地垂下耳朵,坐在原地,目送主人离去。 ’魏无羡‘回头看看,道:“都舍不得你呀,含光君,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讨这些小东西的喜欢,你养的时候一定对它们很温柔细心,我就不行啦。” 蓝忘机道:“不行?” ’魏无羡‘得意道:“是啊!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看到我都转身就跑。” 蓝忘机摇了摇头,意思太明显了:一定是魏无羡先作恶了,才不讨他们的喜欢。 下了山道,抄隐蔽小路离开云深不知处,渐行渐远,直到彻底离开姑苏蓝氏门生常活动的范围。 ——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看魏兄,竟觉得他和听学时的性情一般无二。”聂怀桑感叹道。 江澄虽然心里堵得慌,但也不得不承认,聂怀桑这话确实挺实在。 —— ’魏无羡‘忽然道:“哎呀,我肚子疼。” 魏无羡看着自己作妖,他已经习惯自己总是在蓝湛面前这幅鬼样子了,亏得没旁人,不然脸都丢尽了。 蓝忘机立即止步,道:“休息,换药。” ’魏无羡‘道:“不了。我坐上去就好了。” 蓝忘机道:“你坐。” ’魏无羡‘苦着脸道:“可是上驴的动作太大了,我怕牵到伤口。” 他伤口早已愈合,这句分明是在耍赖。 魏无羡大概意识到自己想干什么,便去看蓝湛。 蓝忘机停了下来,转过身,看了看他,忽然伸手,避开受伤的位置,抱住他的腰,将他轻轻一提,放在了小苹果的背上。 —— 归墟殿内众人一口气堵在心口,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江澄表情扭曲,撇开脸不肯多看一眼,仿佛觉得石壁上的画面辣眼睛。 金子轩虽然也觉得这画面刺眼,但他身边有娇妻,倒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 两人一个骑着驴子,一个走在路旁。 ’魏无羡‘坐在小苹果背上,笑得两眼弯弯。 蓝忘机道:“怎么?” ’魏无羡‘道:“没怎么。” 像是干了一件小坏事,他心里有点小得意。 魏无羡忍不住勾起唇角,这幅画面,唤醒了他久远的记忆。 虽然幼年的事很多他都不记得了,但是有一幕画面,始终模模糊糊印在他的脑海之中。 一条小路,一头小花驴,三个人。 一个黑衣男子把一名白衣女子轻轻一提,抱了起来,放到小花驴的背上,再把一个小小的孩子高高举起,扛到自己肩头。 他就是那个矮得不到人腿的小孩子。 坐上了那黑衣男子的肩头,一下子变得很高很高,威风凛凛,一会儿抓那男子的头发,一会儿搓他的脸,双腿扑腾不止,口里啦啦乱叫。 那白衣女子晃晃悠悠地坐在驴背上,看着他们,似乎在笑。 那男子则始终默默的,不爱说话,只是把他托了托,让他坐得更高更稳,一手牵起花驴的绳子。 三个人挤在一条小路上,慢慢地朝前走。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记忆。 那是他的爹和娘。 —— 谁都没想到,石壁上会突然开始放出魏无羡的记忆,仿佛一把刀子捅在了江澄的心里。 江澄虽然嘴上不说,但过去那些年,莲花坞外的风言风语,也并非没进了他的心底,哪怕他知道魏无羡有爹有娘,他还是嫉妒魏无羡得了父亲的青睐,还有关怀,整个莲花坞,只有阿娘没有被魏无羡夺走,因此他难免偏向自己的母亲,每每父亲和母亲开始争吵,他会自动的忽略父亲的辩解,却将母亲的纠缠吵闹记在心里。 然而突然真真切切的看着魏无羡一家三口如此幸福的画面,他才清醒的意识到,母亲过往跟父亲的争吵,有多可笑。 甭管父亲对藏色散人有无爱慕之心,但藏色散人和其夫君魏长泽,在石壁上的画面里,夫妻对视一眼,都是脉脉温情,谁都不会怀疑他们之间的感情。 如此一来,他母亲多年的纠缠吵闹,竟仿佛一个耳光打在他脸上。 母亲的话伤害了他,也伤害了魏无羡。 可魏无羡呢,他心里当真完全不在意他母亲言语上的羞辱吗? 不,他在意的。 魏无羡并非是个逆来顺受的人,在莲花坞住了一段时日后,就开始上蹿下跳,他母亲每次斥责魏无羡,都会换来魏无羡的反驳,若是暗讽魏无羡直接当做耳旁风,可若直接冲着魏无羡骂,魏无羡就会毫不犹豫的反驳。 他印象中,魏无羡没有反驳的,只有血洗莲花坞那天。 可那一天魏无羡也并非不想反驳的,只是因为有外人在,还想着他父亲,给他母亲留颜面,不在外人面前叫他母亲失了颜面。 江澄狠狠闭上眼,摸着丹田处,竟是再也说不出凭什么这种话。 要说这三个字,谁有魏无羡更有资格说? 凭什么要受他母亲莫名其妙的羞辱迁怒。 凭什么要他一直默默付出。 江澄自问,若他和魏无羡位置互换,他怎么都做不到像魏无羡这样。 —— ’魏无羡‘道:“蓝湛,你把绳子牵一牵呗。” 蓝忘机道:“为何?” 小苹果很聪明,又不是不会跟在人身后走。 ’魏无羡‘道:“赏个脸,牵一牵呗。” 虽然依旧不解为什么’魏无羡‘的笑容那么灿烂,蓝忘机还是依言把小苹果的缰绳牵了起来,握在手里。 魏无羡看着这幅画面,心中触动很大,转而便听到自己自言自语,“嗯。就差个小的。” 差个小的? 魏无羡扑哧一笑,“傻子,你当你能给蓝湛生一个?” 蓝忘机道:“什么?” ’魏无羡‘窃喜道:“没什么。蓝湛,你真是个好人。” 魏无羡看着自己,不禁叹道,“我居然有这么迟钝的时候,到现在还没发现蓝湛对他有多特殊吗?我竟有这么蠢?” —— 归墟殿内众人默默无语。 —— 魏无羡不知道他和蓝湛要去哪儿,不过看方向,像是去夷陵。 魏无羡心道,若是他重归于世,恐怕不会想故地重游。 魏无羡看着自己骑着一头小花驴,前边有蓝忘机牵着绳子引路,满心都是飘飘然,自在犹如腾云驾雾,只觉得就算现在立即从路旁杀出一堆大小世家,除了煞风景坏人兴致,也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甚至有心情欣赏月色下的野田,还拔*出了腰间的竹笛。 自然而然地,他吹出了一段旋律。 笛音清越,蓝忘机的脚步微滞,魏无羡忽然间想起一件旧事。 他听到自己问:“蓝湛!我问你,当年在暮溪山屠戮玄武洞底,你唱给我听的那首歌,到底叫什么名字?” 蓝忘机看他,道:“为何忽然记起来问这个。” ’魏无羡‘道:“你就说吧,叫什么名字?我好像猜出你是怎么认出我的了。” 大梵山那一夜,他鬼使神差吹出的那支曲调,正是当年暮溪山屠戮玄武洞底,他昏昏沉沉发着低烧时,蓝忘机在他身旁轻声吟唱的那段旋律! —— “真是不容易,魏兄居然还能想起来。”聂怀桑大感意外。 蓝忘机也有些意外,不过魏无羡能想起来,他还是很开心的。 —— 蓝忘机闭口不语,’魏无羡‘催促道:“说啊,什么曲子?谁作的?” 蓝忘机道:“我。” ’魏无羡‘道:“你作的?!” 蓝忘机道:“嗯。” ’魏无羡‘原先以为那曲子是姑苏蓝氏不传秘曲之类的,孰料如此,又惊又喜,惊的是什么不必说,喜的是什么却说不清了。 他试探道:“你真是这样认出我的话,就是说——这支曲子,你从没给其他人听过?” 蓝忘机道:“不曾。” 魏无羡微微一惊,旋即恍然,怪不得蓝湛能凭着这首曲子认出他,原来是他作的。 而且,还不曾给旁人听过。 ’魏无羡‘一高兴,猛地踢了小苹果一脚。 小苹果愤怒地大叫起来,似乎想尥蹶子把他掀下去,蓝忘机眼疾手快地扯紧了绳子。 ’魏无羡‘搂着小苹果的脖子,道:“没事没事,它就这个脾气,只会弹这两下。我们继续说。那它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蓝忘机道:“你觉得?” ’魏无羡‘道:“什么叫我觉得?到底有没有名字?” 他心中嘀咕,【蓝湛莫不是取名和江澄一个风格的吧?不可能!】 他道:“你是问我意见吗?我看不如叫……” 在精心取的八十多个名字都被蓝忘机拒绝之后,’魏无羡‘的兴致终于渐渐消减。 —— 魏无羡那八十多个名字,叫归墟殿内众人表情扭曲,江澄心中的郁气堆积多了,当即没忍住喷道,“他有什么脸嫌弃我取的名字?他自己取的也没好到哪儿去!” 蓝忘机瞥了他一眼,又看向石壁,忽然道,“尚可。” 其他人表情那叫一个一言难尽。 —— 魏无羡看着他和蓝湛专挑偏僻的乡野小道走,便猜测他们是不想撞上搜查的修士,毕竟他的身份刚刚曝光,肯定有不少人在找他这个夷陵老祖,然后除之后快。 行了一日,’魏无羡‘微感疲倦口渴,恰见路旁有一户农家,蓝忘机便勒住了小苹果。 敲门无人应答,再一推,门居然自己开了,院子中央放着一张手工木桌,桌上摆着一盆没剥完的豆子。 土墙边堆着一个高高稻草垛,插着一只耙子,满地小鸡啄米叽叽,跑来跑去。 ’魏无羡‘看到院子角落里堆了几个瓜,走过去抱了一个起来,一本正经地道:“主人不在,含光君我们自便吧。” 蓝忘机正要取出银钱放到桌上,墙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一前一后两个,该是主人回家来了。 ’魏无羡‘不知怎么的,一听到脚步声,立即把蓝忘机扑进了稻草垛之后。 亏得蓝忘机贯来沉稳淡定,这才没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扑扑出声来。 可他显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躲。 ’魏无羡‘也想到:【对啊,我们为什么要躲起来?这乡下的村民又不会认得我们,坦白说是来买食物不就行了?可能是坏事干多了。习惯了。】 可是,他这一扑,把蓝忘机整个人压倒在软软的稻草垛上,这种半强迫的姿势,令他油然而生一种诡异的兴奋感,干脆就不起来了,故作深沉地竖起食指,示意蓝忘机不要出声,然后假装此乃逼不得已,心安理得地趴在他身上,又是满心不可言说的窃喜。 魏无羡看着自己不要脸的样子,想了想,竟笑着蹲在地上看着他趴在蓝忘机身上,不禁想,他要是回去之后,蓝湛也由着他这样乱扑也不把他推开就好了。 这么一想,还真有些不甘心。 —— 蓝湛微微一怔,垂眸沉思。 —— 院子里传来推挪木凳的声音,两个农户主人似乎在小木桌边坐了下来。 一个女声道:“二哥哥,给我抱吧。” 听到这声“二哥哥”,蓝忘机微微一怔。 这时,一个男声道:“你剥豆子就好。”接着传来小儿熟睡中的嘟哝细语。 看来,这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 妻子在准备晚饭,丈夫则抱着睡着的孩子。 ’魏无羡‘笑盈盈地对蓝忘机眨了眨左眼,低声道:“可巧,这户农家的一个主人,竟也是个’二哥哥‘。” 他语尾上扬,戏谑之意尽显。 蓝忘机目光沉沉地扫他一眼,扭过头去。 ’魏无羡‘心头一酥,趴到他耳边,小声叫道:“蓝二哥哥。” 蓝忘机呼吸似乎凝滞了一拍,望过来的眼神里似乎带上了警示的意味。 魏无羡仿佛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盯着蓝忘机略僵硬的身体,哈哈笑起来,“蓝二哥哥?蓝湛,你真是……居然喜欢听我叫你二哥哥。” —— 三个小辈面红耳赤,远没有其他诸位前辈淡定。 他们从来没听到魏无羡唤蓝湛二哥哥,也没想到这两个人私底下竟然是如此相处的。 聂怀桑微微一叹,倒是没说什么,他觉得这个时候说什么,会挨打。 —— 院子里,那妻子笑道:“你又不会抱。待会儿把他弄醒了,还不是要我来哄。” 丈夫道:“他今天玩儿疯了,累坏了,这会儿醒不了的。” 妻子手里毕毕剥剥掐着豆子,道:“二哥哥,你真得好好管教阿宝了,他才四岁就这样,等到长大了那还得了。人家孩子都气哭几次了,说再也不想跟他玩儿了。” 丈夫道:“可还是每次都理啊,嘴上说不想,心里明明就很想跟他玩儿。” ’魏无羡‘噗的一声,道:“蓝二哥哥,你对这句话有什么看法?你同意吗?” 魏无羡也听得笑起来,那丈夫的话,仿佛意有所指。 蓝忘机道:“别说话了。” 他们这种音量,平常人根本没法听见。 这对小夫妻那边絮叨家常,这边’魏无羡‘已经凑在蓝忘机耳边,不依不饶地一连喊了七八声又轻又软的“蓝二哥哥”。 蓝忘机似是终于忍受不了了,猛一翻身。 他动作又快又稳,草垛岿然不动,’魏无羡‘却已被他压在身下。 —— 聂怀桑瞪大眼睛,嘴巴都张成了’O‘型。 蓝忘机很想把石壁遮起来,但是……石壁太大,他哪怕拿自己去挡,也挡不住。 蓝启仁再次见到这样的场景,虽然还是有些堵得慌,但毕竟是习惯了,也不对断绝侄子的心思抱任何期待,已然有些听之任之的味道了。 —— 蓝忘机低声道:“再叫,禁言。” 魏无羡眼睛发亮,看来蓝湛受不了被他叫蓝二哥哥,回去以后试试。 —— 蓝忘机:…… —— ’魏无羡‘向他的脸伸出手,蓝忘机一下子捉住了他的手腕。 ’魏无羡‘严肃地道:“含光君,你抹额上,沾了稻草。” 闻言,蓝忘机这才缓缓松手。 ’魏无羡‘帮他拿掉了那根细小的稻草,送到他眼前,得意地道:“看,没骗你吧。” 还没得意多久,又听那年轻的妻子道:“可就算这样,也不能任着阿宝欺负人呀。” 她丈夫闲闲地道:“你让他去呗,小男孩嘛,不都是喜欢谁才欺负谁,就想别人看着他。” 闻言,’魏无羡‘笑容一凝。 魏无羡看着笑容僵住的自己,哈哈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魏无羡回想起过去,他确实挺喜欢撩拨蓝忘机,究竟为什么,他自己心里当时也完全没想过,如今再看,或许很早很早以前他就喜欢跟蓝湛在一起,只是从没想过,两个男的也能在一起。 —— 聂怀桑心道,魏兄这人真是有意思,连自己的乐子都看得这么开心。 —— 这时,似乎是那年幼的孩子醒了,奶声奶气地嘟哝了几句,夫妻两个连忙一起哄他。 逗了一阵孩子又睡着了,那少妇道:“二哥哥,我刚才跟你说,要你好好管教阿宝,不光是因为这个,还因为最近不太平,你要让他别到处玩,每天早点回来。” 丈夫道:“知道。是这几天村子附近的老坟都被挖了的事儿么?” 妻子道:“我听说不止是咱们村子附近,连城里的人家也有不少祖坟出了事儿的。太邪乎了,阿宝还是多在家里玩儿的好,不要总是出去。” 丈夫道:“嗯。要是遇到那个什么夷陵老祖,那可就糟了。” ’魏无羡‘:“……” 那少妇轻轻地道:“我从小就听夷陵老祖的故事,本以为’不听话就让夷陵老祖回来找你,抓你去喂鬼‘都是大人哄小孩儿哄着玩儿的,谁知道竟然真的有这个人,竟然还真回来了。” 丈夫道:“是啊。我一听说挖坟就想到是他。果然不错,城里都沸沸扬扬传开了。” 对自己和“挖坟”被捆绑在一起,除了无可奈何,’魏无羡‘也别无他法了。 【老实说,我以前干过不少这种事,最著名的一次,就是在射日之征中期时,挖地三尺,把岐山温氏历代先人的坟墓翻了个底朝天,将所有的尸身都制成了尸傀儡。每杀一名温家修士,也都统统炼为傀儡,再驱使他们去残杀自己生前的亲友。在射日之征中,这些事迹提起来都是鼓舞人心,赞不绝口的。然而,射日之征过去的越久,旁人再提起来,就越是胆寒不齿。】 魏无羡情绪忽然有些低落,其实不光旁人,他自己后来想想,也觉得过火了。 如今他身份被捅出来,怨不得人家一听说各地在大肆挖坟就都觉得是夷陵老祖干的。 —— 归墟殿内一片死寂。 关于魏无羡掘坟这段往事,除了三个小辈,其他人都知道。 但他们还真不知,魏无羡后来也觉得自己做得过火了。 金光瑶看了看蓝忘机,又看了看蓝曦臣,若有所思的道,“其实,魏公子若是心性未受损,还是称得上名士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25 20:05:05~2020-02-26 13:56: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鬼灯的青行灯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寻找杰梦缘 2个;光阴以南_年华以北、花開、乐途、40855842、萌胖子、墨子喵、树屿牧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醉蓝 20瓶;我的未来式、欧文 10瓶;逍遥 5瓶;陈情、簟簟、花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那妻子又道:“只盼他晓得冤有头,债有主。他要报仇雪恨,就去找那些修仙的报仇雪恨吧。可千万别祸害咱们这样的普通人家。” 她丈夫道:“这事谁又能说得准呢?他在岐山一口气杀了三千多个人的时候,我还很小,但还记得,当年不只是那些修玄的仙人,连普通人家都怕他。他可是个六亲不认的嗜血狂魔啊。” 魏无羡看着自己的笑容渐渐敛了起来。 原先听这对小夫妻闲闲碎碎聊家常的时候,他还饶有兴味,可忽然之间,他的头似乎变得沉逾千斤,抬不起来,没法去看蓝忘机此刻脸上的神情。 接下来这对夫妻说了些什么,他一句也听不到了。 正在此时,农舍之外忽然传来一声恐怖至极的咆哮。 院子里的一家三口原本在有说有笑地夹菜吃饭,被这突如其来的非人咆哮吓得碗都摔了一个,那孩子哭了起来。 那青年抄起一把锄头,道:“别怕!别怕!” 不光他们吓到了,连蓝忘机和’魏无羡‘都微微一动。 蓝忘机意欲起身。 ’魏无羡‘却心中一动,抓住他胸前衣物,道:“别动。” 蓝忘机双目微睁。 那咆哮之声一听就是极为凶残的邪物,若是让那农户主人单独去应付,非命丧黄泉不可。 ’魏无羡‘却又说了一次:“别动。” —— 众人神色各异,倒是温情若有所思的看了弟弟一眼。 乱葬岗住了一年,她怕是这归墟殿内,除了温宁最熟悉凶尸声音的人了。 —— 院子里传来一声尖叫,还有更狂声的非人咆哮,极近极近,那东西已经进了门,蓝忘机躺不住了,避尘出鞘如电,却听农舍家三人已夺门而逃,一路惊呼着逃走了。 草垛被避尘劈得纷纷扬扬,漫天稻草乱舞中,一个浑身黑漆漆的东西站在院子里,披头散发的还在龇牙咧嘴,身上生出一些乱七八糟的角,看起来既骇人,又滑稽。 魏无羡看着这幅模样的凶尸,哈哈大笑起来。 —— 归墟殿内众人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下意识的去看温情身边的温宁。 —— 蓝忘机从未见过这样的怪物,微微一怔。 ’魏无羡‘已经开口了,道:“温宁啊,多年不开嗓,你叫得真是越发吓人了。” 那个黑漆漆的怪物嘴里发出了人声,无奈道:“公子……我毕竟是凶尸。凶尸叫起来……都是这个样子的。” ’魏无羡‘拍拍他肩,道:“声势威猛。” 温宁看了一眼蓝忘机,约莫是想起姑苏蓝氏的人都极为不喜衣冠不整者,忐忑地把头发捋了捋。 ’魏无羡‘看他在头上身上插了一堆树枝,一脸惨不忍睹之色,拔下一根道:“你怎么突然跳出来了?还搞成这副样子,你被打劫了?脸上是抹了什么东西?” 温宁道:“脸上抹了地上的灰和泥巴……我看你们进去之后,半天没出来……” ’魏无羡‘道:“你一直跟在我们后面?” 温宁道点头,’魏无羡‘明白了。 温宁不敢见除了他以外的其他人,于是在他们下了云深不知处后偷偷尾随,看他们进了农舍许久没动静,凑过去听墙根,听到那对小夫妻在讨论他,觉得尴尬,于是想把他们吓走,好让他和蓝忘机出来。 大概是觉得自己原先的模样没有威慑力,于是往脸上身上搞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魏无羡‘几乎要被他笑死了,温宁一脸惭愧地猛擦泥巴,谁知,’魏无羡‘忽然发现他双手沾血,道:“怎么回事?” 温宁道:“哦,没事……” 蓝忘机道:“血腥。” ’魏无羡‘这才注意到,温宁身上确实散发着一股血腥味,心中一咯噔。 —— 归墟殿内都知道温宁是凶尸,身上有血腥,他们几乎下意识的就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温情抓住弟弟的手,有些紧张。 —— 温宁看连忙摆手,道:“不是血腥!不不,是血腥,不过不是活人的血腥。” ’魏无羡‘道:“不是活人的?你跟什么东西斗过吗?” 温宁带他们前行一段路,来到了一片野林,林中有二三十个新鲜的土坟,一旁还有个挖了一半的坑,坑旁还有一堆尸体,之所以说是堆,而不是具,因为这些尸体都已经七零八落了。 ’魏无羡‘上前察看,有的手臂断肢还在五指张合,有的头颅牙关仍在一开一合,发出滋滋的磨牙声,已经尸变了。 ’魏无羡‘道:“你这打得挺碎的。” 温宁道:“不打得这么碎,他们还要去咬人,根本无法制止。一路上都是这样的凶尸……” ’魏无羡‘道:“一路上?你一路上都赶在我们前面把这些东西解决了吗?” 温宁讷讷点点头。 他识别同类的能力比活人强,范围也比活人广,若是如此,难怪他们一路过来都风平浪静了。 【我还奇怪呢,不是说现在有大批凶尸在朝夷陵聚集吗,为何没有遇见半只,原来都被温宁抢先扫平障碍了。】 魏无羡听着自己的心声,若有所思。 看样子,像是有人要故意栽赃他。 —— 归墟殿内众人神情都有些不好看,他们都知道魏无羡前世身死的前因后果,骤然获知又被人栽赃陷害,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聂怀桑顿了顿,叹道,“夷陵老祖真是一个最好的栽赃对象,不管什么脏的臭的,只要往他身上泼就对了。” —— ’魏无羡‘道:“你什么时候跟在我们后面的?” 蓝忘机道:“金麟台。” ’魏无羡‘看向温宁,蓝忘机道:“那日众家修士拦截厮杀,他助了一臂之力。” ’魏无羡‘叹道:“我不是让你找个地方藏起来,先什么都别管吗。” 温宁苦笑道:“可是公子……我能藏到哪里去呢。” 从前他还有可以回去的地方,还有其他可以追随的人,但如今在这世上,除了’魏无羡‘,所有人对他而言,都无比的陌生。 魏无羡竟无言以对,看着温宁,心情忽然有些沉重。 沉默片刻,’魏无羡‘站起身来,拍拍衣襟下摆的灰尘,道:“埋了吧。” 温宁连忙点头,继续挖那个挖了一半的坑。 蓝忘机抽出避尘,剑气一出,泥土飞扬,地上被劈开了一道裂缝,’魏无羡‘道:“含光君,你也来挖坟吗?” 蓝忘机一回头,刚要说话,就见温宁站在他身后,努力提着僵化的嘴角,挤出一个笑容,道:“……蓝公子,要帮忙吗?我这边挖好了。” 蓝忘机看了看他身后,一排排的土坑黑洞洞,堆起的土堆又高又齐整。 温宁维持着“笑容”,补充道:“我经常干这种事。有经验。快。” 至于究竟是谁让他“经常干这种事”的,不言而喻。 —— 归墟殿众人的表情真是一言难尽,便是温情自己,都有些不忍直视。 —— 沉默片刻,蓝忘机道:“不必。你去帮……” 一句未完,他忽然发现,’魏无羡‘根本就没有动,一直蹲在旁边围观,他刚才离开农舍时顺手抱了个瓜,现在似乎正在思索怎么切开。 见了蓝忘机审视的目光,他道:“含光君,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这不是手里没东西,灵力又低吗?术业有专攻,这是真的。挖坟,他最快。我们不如讨论一下怎么吃这个瓜。避尘挖了坟土暂时应该不能用了,你们谁身上还有多余的刀啊剑啊什么的吗?” 温宁摇头:“对不起,我没有带。” ’魏无羡‘道:“含光君,那个,随便是不是带在你身上。” 蓝忘机:“……” 最终,他还是从乾坤袖中抽出了随便。 ’魏无羡‘一手抄瓜,一手抄剑,挽了个剑花,刷刷地把小西瓜切成了八瓣,切完就蹲在地上,一边吃瓜一边围观他们勤勤恳恳地挖坟。 —— “魏兄真是……”聂怀桑顿了顿,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合适的词儿来形容,便闭上嘴。 其他人更是对此完全不想发表任何意见。 —— 那边的温宁在一炷香之内挖出了一排大小完全一致的坑,一边把被他打散的尸体放进去,一边道:“诸位十分抱歉,你们的尸体我已经分不清楚谁是谁的了,如果有埋错了的,还望不要见怪……” 吃完这个瓜,埋完了剩余的尸体,’魏无羡‘和蓝忘机继续出发。 —— 石壁黑了,很快又亮起。 这个地方,温情和温宁都很熟悉。 “这是……夷陵。”温情看着夷陵城,有些失神。 温氏没倒前,她是夷陵监察寮的寮主,温氏倒后,她跟着魏无羡上了夷陵乱葬岗,说来跟夷陵也有莫大的缘分。 —— 魏无羡看着夷陵城,不知道二人走了多久,才抵达夷陵。 乱葬岗就在这个小镇前方不到十里处,虽然不知道那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们。 可’魏无羡‘能预感出来,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蓝忘机就在他身边,步履沉稳,目光淡然。 ’魏无羡‘原本就不怎么有危机感,看着这样一个人,更是无论如何都紧张不起来。 在夷陵小镇上穿行,满耳乡音,神清气爽,亲切无比,明明不买东西,却总忍不住开口用本地话和街边商贩搭讪。 念到心满意足,这才转过身来道:“含光君,你记得这个镇子吧。” 蓝忘机浅浅颔首,道:“记得。” ’魏无羡‘笑道:“就知道你记性肯定比我好。就在这个镇上,咱们以前遇到过一次。刚巧碰上你来夷陵夜猎,我说要请你吃饭,这个也记得不?” 蓝忘机道:“记得。” ’魏无羡‘道:“不过很惭愧,最后还是你付的账,哈哈!” 他盘腿坐在驴子上,边晃悠,边状似漫不经心地道:“说起来,含光君你有没有归隐的打算啊?” 蓝忘机微微一顿,似乎思索了一下,’魏无羡‘趁热打铁道:“有没有想到归隐之后做什么?” 蓝忘机看着他,道:“尚未想到。” 魏无羡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俩,不禁好笑。 接着便听到他心里的想法。 【没想到正好!我帮你想好了。】 【找一个人烟稀少且山清水秀之地,建一座大房子,可以顺便帮蓝湛建一栋在隔壁,每天两菜一汤。】 【当然,最好是蓝湛做饭,不然就只能吃我做的了。】 【帐最好也交给蓝湛管。】 听着这一段一段的想象,魏无羡眼前甚至浮现出蓝忘机穿着粗布衣服,胸口膝盖打着补丁,面无表情地坐在一张手工木桌边一个一个数钱的模样,数完了之后再扛着锄头出去干活,而他就……他就……他就干什么? —— 归墟殿内众人真是无语,看着石壁上显出来魏无羡脑补的样子,一个个表情扭曲。 便是蓝忘机都有些无语的看着石壁,不过,他眼中倒没有任何怒色,唯有些许的无奈。 —— 魏无羡表情一言难尽的看着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一通乱想,不禁捂额。 这样想,是不是太寒碜蓝湛了? 【我该干什么呢?人说柴米油盐,织布耕田,地有人种了,那么就只剩下织布。想想我翘着二郎腿坐在织布机前抖腿的模样那真是瘆的慌,还是让我去扛锄头罢,叫蓝湛织布比较合适。】 【白日里打鱼种地,晚上提剑出去夜猎,斩妖除魔,过腻了再假装根本没有归隐这回事,重新入世也是一样的。】 【但是果然,还是差个小的……】 魏无羡:…… 蓝忘机忽然道:“小什么?” ’魏无羡‘道:“啊?” 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把最后一句又说出来了,立即正色道:“我说,小苹果差个小伙伴。” 小苹果扭头,用力吐了一口唾沫。 ’魏无羡‘拍了它的驴头一掌,拉着它的两只长耳,笑了两声,却忽然笑不出来了。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他还想起来了。 当年,他倒是真的带着个小朋友的。 若是好好活到如今,也有十几岁了。 魏无羡猝不及防被自己捅了一刀,转而看着蓝湛,想问阿苑去了哪里,但又知道,不管自己怎么问,蓝湛都是听不到的。 —— 归墟殿内众人不由看向蓝思追。 魏无羡身份都曝光了,怎么还不知道蓝思追就是阿苑? 含光君一直瞒着魏无羡吗? 刚这样想,石壁再度陷入一片黑暗。 第63章 石壁再次亮起时,已是黑夜,并且明灯高悬。 待看清了环境,江厌离和江澄的呼吸不由一滞。 那是……莲花坞,莲花坞的码头。 —— 魏无羡也没想到,再晃神睁开时,居然到了莲花坞。 他怔怔然,遥遥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莲花坞,神情复杂的收回目光。 寻找自己的身影,很快见到莲花坞外,码头之前,自己带着蓝忘机悠闲的走着。 他微微一笑,跟了上去。 码头上还有几个小食摊,’魏无羡‘走过去一看,笑道:“不跟他们一起吃饭是对的,蓝湛来来来,这个饼好吃。我请你啊!麻烦来两个吧。” 不跟他们吃饭?他们是谁? 魏无羡想了想,或许是去了夷陵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不过魏无羡也不想知道。 摊主喜笑颜开地用油纸包了两个饼,’魏无羡‘正要去接,忽然想起来,他身无分文,拿什么去请? 而蓝忘机已经代替他接了过来,一手付了钱。 ’魏无羡‘道:“哎呀。不好意思,怎么总是这样呢?好像每次我要请你吃什么东西都没请成。” 蓝忘机道:“无妨。” ’魏无羡‘低头咬了一口,道:“以前我在码头这边要东西吃都不用付钱的,随便吃随便拿,吃着就走,拿了就跑。过了一个月摊主自然会去找江叔叔报帐。” —— 江澄僵着身子看着石壁上的魏无羡,心中苦涩难言。 他,他看了莲花坞,竟是完全没想进去看看,直接就跟蓝湛走了。 原来真的不一样了,魏无羡真的不会再回去了。 —— 蓝忘机在手里圆圆的饼子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半月缺口,淡声道:“你现在也不用付钱。” ’魏无羡‘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魏无羡怔了怔,也笑出来。 他看着自己三两下吃完了,把油纸揉成一堆,在手里抛着玩儿,四下望望,道:“没什么其他摊子了。以前这里不管多晚都挤满了摊子,卖各式各样吃的。因为莲花坞里晚上出来吃宵夜的人不少。船也很多,不比你们那边的彩衣镇差。” 他又道:“现在少多了。蓝湛,你来的太晚了。没赶上这里最好玩儿最热闹的时候。” 蓝忘机道:“不晚。” ’魏无羡‘笑道:“当年在云深不知处上学的时候我说了好几次要你来云梦玩,你都不理我。我应该再蛮横一点,直接把你拖过来。怎么吃得这么慢?不好吃?” 蓝忘机道:“食不言。” 他进食从来细嚼慢咽,如果非要说话,那就得保证口里绝对没东西。 ’魏无羡‘道:“那我不和你说话了,你吃吧。以为你不喜欢,还想叫你把剩下给我吃算了。” 蓝忘机对摊主道:“请再来一份。” 最终,’魏无羡‘把第三个饼都吃完了的时候,蓝忘机还在慢慢啃他的第一个,而’魏无羡‘已经领着他走得离莲花坞越来越远了,一路上到处指这指那给他看。 魏无羡看着自己带着蓝湛介绍自己长大的地方,也不禁陷入沉思。 ’魏无羡‘特别想把自己长大、玩耍、撒泼打滚过的地方都给蓝忘机看一遍,给他讲自己在这里干过的坏事、打过的架、捉过的山鸡,然后再观察蓝忘机细微的表情变化,期待他的每一个反应。 —— 蓝忘机看着石壁上的魏无羡,眉眼柔和,期待魏无羡回来,他可以跟魏婴再去一遍。 —— ’魏无羡‘道:“蓝湛!看我,看这棵树。” 魏无羡听到自己的声音,顿时回过神,看着他死自己指的方向,顿时陷入沉思。 那棵树…… —— 江厌离和江澄都怔住了。 —— 蓝忘机也吃完了他的那份饼,把油纸折成一个整整齐齐的小方块,捏在手里,顺着’魏无羡‘指的方向望去。 那只不过是一棵普通的树,树干笔直,枝叶伸展,该有好几十年了。 ’魏无羡‘走到树下,绕着它走了两圈,拍拍树干,道:“我爬过这棵树。” 蓝忘机道:“方才来的路上,每一棵树你都爬过。” ’魏无羡‘道:“这棵不一样嘛!这是我来莲花坞后爬的第一棵,大半夜里爬的。我师姐打着灯笼出来找我,怕我摔了在树下接着我。可她那么细的胳膊能接住啥,所以还是摔断了一条腿。” 看了看他的腿,蓝忘机道:“为何半夜爬树。” ’魏无羡‘弯腰笑道:“没有为什么。你知道的,我就喜欢半夜出来鬼混。哈哈。” 说着,他便抓住了两根树枝,开始顺着树干往上爬,轻车熟路地直往上蹿,爬到接近树顶的地方,’魏无羡‘才停下来,道:“嗯,差不多就这个位置吧。” 他把脸埋在一簇茂密的枝叶里,好一会儿才朝下望望,声音高高的,似乎带着笑:“当时觉得高的吓人,现在看,其实也不怎么高。” 抱住这棵树的时候,’魏无羡‘的眼眶瞬间就热了。 朝下看的时候,目光已经模糊了。 魏无羡虽然没有爬上去,但眼眶也湿润了。 ——师姐。 —— “阿羡……”江厌离没忍住落泪,心疼难忍。 江澄浑身僵硬。 —— 蓝忘机就站在这棵树下,抬首望着他。 他也是一身白衣,没有提灯,但是,月光流镀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都那么皎洁明亮,似乎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光晕里。 他微仰着头,神色专注,望着树顶,朝树下走近几步,似乎想伸出双手。 忽然之间,’魏无羡‘脑中涌起了一股异常强烈的冲动。 他想像当年那样,再掉下去一次。 他心中有个声音说:【如果他接住我,我就……】 想到“我就”两个字时,’魏无羡‘便撒了手。 见他毫无征兆地摔下了树,蓝忘机双目一下子睁大了,一个箭步抢上来,’魏无羡‘被他接了个正着,或说,向他扑了个满怀。 蓝忘机身材纤长,瞧着是个斯文公子,力量却不容小觑,非但臂力惊人,下盘更稳。 但这毕竟是一个成年男子从树上跳下来,因此他虽然接住了’魏无羡‘,却轻微地踉跄了一下,退了一步。 不过立刻就站得稳稳当当了。 正要放开’魏无羡‘时,却发现’魏无羡‘的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让他动弹不得。 他看不到’魏无羡‘的脸,’魏无羡‘也看不到他的脸,可是不必去看,闭上眼睛,呼吸间都是蓝忘机身上清冷的檀香味。 魏无羡看着看着,落下泪来。 —— 石壁放这些画面已经有不短的时间了,但还是第一次,看见魏无羡这么安静的哭。 蓝湛怔住,忽然想冲进石壁,把那个人抱进怀里。 —— 魏无羡听到自己哑声道:“谢谢。” 他并不怕摔,这些年来,也摔过很多次。但摔到地上,毕竟还是会疼。 如果有个人能接住他,那就再好不过了。 听到他道谢,蓝忘机的身体似乎僵了僵。 原本要放到’魏无羡‘背上的手,顿了顿,还是收回去了。 沉默片刻,蓝忘机道:“不必。” 抱了好一阵,’魏无羡‘和他分开,站直了又是一条好汉,没事人般的道:“回去吧!” 蓝忘机道:“不看了?” ’魏无羡‘道:“看!不过外边再没什么好看的了,再往前走就是荒郊野地,这个咱们这段日子可看够了。回莲花坞去,我带你看最后一个地方。” 回莲花坞? 魏无羡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 江厌离看到昔日画面重现,蓝湛将阿羡接住的时候,就知道,阿羡真的再也不会回莲花坞了。 从此以后,有蓝湛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莲花坞,永远也不再是他的家了。 —— 魏无羡跟着二人又折回了码头,进入莲花坞大门。 穿过校场,路过一栋华丽的小楼时,’魏无羡‘驻足停留,多看了几眼,神色有异。 魏无羡的脸色也不太好,虽然知道师姐死后,江澄恨他,但却没想到,恨到,连他的屋子也拆了。 —— 江厌离瞳孔一缩,呼吸都停了一瞬。 如果之前她还在绝望中怀抱着一丝丝的期待,但阿羡看见未来自己在莲花坞的屋子都被拆了,哪怕回来,也不会回莲花坞了。 江澄也没想到未来的他居然把魏无羡的屋子拆了,怔了怔,低下头,格外的沉默。 —— 蓝忘机道:“怎么了。” ’魏无羡‘摇摇头,道:“没怎么。以前我住过的屋子在这里,现在没了,果然被拆了,这些都是新建的。” 他们绕过重重楼宇,来到莲花坞深处的一片寂静之地,一座黑色的八角殿之前。 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人,’魏无羡‘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殿前方整整齐齐码着一排一排的灵位。 云梦江氏的祠堂。 —— 谁都没想到,魏无羡居然带着蓝忘机去了江氏祠堂。 这个时候,归墟殿内诡异的寂静,谁都不敢说话,面对江氏这一排排的灵位,连聂怀桑都说不出俏皮话,满脸肃容。 —— 魏无羡看着自己找了个蒲团跪了下来,便也跪在一旁,看着自己取了三支供台里的线香,在烛火上燎了燎,点燃后插在灵位前的铜鼎里,对着其中两个灵位跪拜三次,对蓝忘机道:“以前我也是这儿的常客。” 蓝忘机神色了然,道:“罚跪?” ’魏无羡‘奇道:“你怎么知道?的确是,虞夫人三天两头就罚我。” 蓝忘机颔首道:“略有耳闻。” ’魏无羡‘道:“都传出云梦传到你们姑苏那边了,哪还能是略有耳闻。不过说句老实话,这么多年来,我还从没见过第二个女人像虞夫人脾气那么坏的,一点小事动不动就让我滚到祠堂来跪好。哈哈哈……” 可是,除此以外,虞夫人也从来没有真正做过什么要害他的事。 他忽然想起来,这里是祠堂,虞夫人的灵位就在面前,忙道:“罪过罪过。” 为了弥补方才的口无遮拦,又点了三炷香,正把它们高高举过头顶,心中连声赔罪,忽然身边一暗,侧首一瞧,蓝忘机也在他身旁跪了下来。 既然来了灵堂,为了礼数,自然也是要表一番尊敬的。 蓝忘机亦取了三支香,挽袖在一旁红烛上点燃,动作规整,神色肃穆。 ’魏无羡‘歪头看着他,嘴角不由自主微微上扬。 —— 这画面不知道为何,竟让人想起了拜堂。 聂怀桑虽然心里觉得像,但也不好意思当着江澄和江厌离的面说什么,江澄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了。 —— 蓝忘机看他一眼,提醒道:“香灰。” ’魏无羡‘手里拿着的那三支香烧了一会儿,已经积了一小段香灰,就快落下来了。 他却迟迟不肯插入香鼎,反而正色道:“一起啊。” 蓝忘机没有异议,于是,他们各自奉着三支香,跪在排排灵位之前,一起对着江枫眠和虞紫鸢的名字俯首拜下。 一次,两次,拜的动作完全一致。 ’魏无羡‘道:“好了。” 然后才郑重其事地将线香插入铜鼎之中。 最后,’魏无羡‘瞅瞅身旁跪姿端正无比的蓝忘机,双手合十。 【江叔叔,虞夫人,又是我。】 【我又来打扰你们清净了。】 【但我真的很想把这个人带给你们看一看。】 【刚才这两拜就算是拜过天地和父母了,你们二位先帮我把旁边这个人定下。】 【最后一拜我先欠着,今后找机会补回来……】 魏无羡其实也不是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心思,但没想到,他会这么大胆,都不告诉蓝湛,就偷偷先定下了。 他想了想,如果他回去跟蓝湛说,要跟他拜堂,他会不会打我? 嗯……应该不会!蓝湛明明很喜欢我的。 想着想着,魏无羡磕了三个头,默默地道,“江叔叔,虞夫人,我也喜欢蓝湛,如果我回去了,也帮我把蓝湛定下吧。” —— 蓝曦臣扬眉,对魏无羡的微许芥蒂,彻底消散,魏无羡能这样,代表他是真心的。 蓝忘机看着石壁,呼吸都乱了。 石壁忽然黑了下来,众人沉默着,不置一词。 接着石壁很快又亮起,却不再是江氏祠堂,而是昏暗的一间屋子,石壁上画面有些模糊,但魏无羡和蓝湛两个人却很清晰。 金凌一眼就认出这是什么地方,呼吸一下子就乱了。 他以为不会放出这段的。 —— 魏无羡看着眼前突然变换的场景,有心观察一下,却发现自己只能看着地下坐着的他和蓝湛。 他看着自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我记性是真的很差。从前的事,有很多我都想不起来了。包括不夜天那次,那几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魏无羡微微瞪大眼睛。 这是…… 闻言,蓝忘机微微睁大了眼。 ’魏无羡‘猛地伸出双手,紧紧抓住他的双肩,接着道:“但是!但是从现在开始,你对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我都会记得,一件也不会忘!” “……” ’魏无羡‘道:“你特别好。我喜欢你。” “……” “或者换个说法。心悦你,爱你,想要你,没法离开你,随便怎么你。” “……” “我想一辈子都和你一起夜猎。” “……” ’魏无羡‘并起三指,指天指地指心道:“还想天天和你上|床。我发誓我不是什么一时兴起也不是像以前那样逗你玩儿,更不是因为感激你。总之什么别的乱七八糟都没有,就真的只是喜欢你喜欢到想和你上床。除了你谁都不想要,不是你就不行。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爱怎么来就怎么来,我都喜欢,只要你愿意和我……”话音未落,忽然有一阵狂风呼啸而入,扑灭了屋内的排排烛火。 ’魏无羡‘发不出声音了。 黑暗之中,蓝忘机已猛地将他抱紧,堵住了他的嘴。 —— 石壁虽然又黑了,但是他们却未必猜不到发生了什么。 脸色都有些古怪,魏无羡刚才的告白,实在有点……令人震惊。 金凌原本以为小叔叔做的事会曝光,没想到居然是这段,当即脸色一黑。 蓝忘机虽然也没料到,但之前已经拜了江氏祠堂,他已然明白魏无羡的心意,他……很想见到魏婴。 —— 蓝忘机的呼吸凌乱而急促,他沙哑着声音,在’魏无羡‘耳畔道:“……心悦你……” ’魏无羡‘搂紧他,道:“是!” 蓝忘机道:“……爱你,想要你……” ’魏无羡‘大声道:“是!” 蓝忘机道:“没法离开你……除了你谁都不想要……不是你就不行!” 他一遍遍重复着’魏无羡‘对他说过的话,声音和身体一起颤抖,甚至给’魏无羡‘一种他就快哭出来了的错觉。 —— 石壁再次黑了,众人呼吸一紧,真担心石壁再亮起的时候,又发生什么让他们震惊的事。 然而并没有发生什么更让人震惊的事,石壁再次亮起时,又换了个场景,却是青天白日大路边。 还是蓝忘机,魏无羡,还有他那头驴。 见状,众人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26 14:16:44~2020-02-26 14:52: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凤卿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武神月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魏无羡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又换了个地方,听到蓝忘机喊他:“魏婴。” 魏无羡挑眉,他还以为告白了,他就可以回去了呢,没有想到,还有? 难不成让他看到自己和蓝湛拜堂了,才能回去? ’魏无羡‘道:“什么?” 蓝忘机道:“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魏无羡一愣,想了想,还有什么事。 ’魏无羡‘竟觉得自己心跳漏了一拍,道:“什么事?” 蓝忘机停了下来,直视着他,正要说话,这时,二人身后传来了急急的奔跑声。 ’魏无羡‘道:“要命,这么快就有人追上来了?” 果然是有人追上来了,不过来人不算糟。 蓝思追气喘吁吁地跑上来,道:“含、含光君、魏前辈!” ’魏无羡‘把胳膊撑在驴头上,道:“思追儿,我要跟你家含光君私奔了,你跟上来作甚?不怕被你家蓝老先生骂?” 魏无羡一听私奔就想笑,不过他好奇的看着蓝思追,不明白他这个时候跟上来做什么,而且……旁边还跟着温宁? —— 归墟殿内众人看着石壁,隐约意识到蓝思追的身世就在这里被魏无羡知道了。 —— 蓝思追脸上一红,道:“魏前辈,你别这样,我,我是有很重要的话上来问的!” ’魏无羡‘道:“什么话?” 蓝思追道:“我记起了一点事,不能确定,所以……所以来问一问含光君和魏前辈。” 蓝忘机看着他,又望向温宁。 魏无羡看到蓝湛和温宁的眉眼官司,顿时心中一紧,隐约意识到什么,忽然盯着蓝思追的脸,仿佛要看到昔日一点影子。 温宁点了点头。 —— 归墟殿内众人忽然心一提,聂怀桑道,“忽然有点紧张,不知道怎么回事。” 蓝思追眼眶却有些红了。 —— ’魏无羡‘道:“什么事?” 蓝思追挺起胸膛,深吸一口气。 他道:“自称手艺精绝,做出来的东西却辣眼睛还辣肚子。” 魏无羡怔了怔,刚想笑,意识到听到什么,顿时一僵,“这破孩子!” ’魏无羡‘:“啊???” 蓝思追又道:“把我埋在萝卜地里,说这样晒晒太阳再浇点水就可以很快长高,还可以长出几个小朋友来陪我玩。” 魏无羡眼眶红了,他真的没想到,蓝思追,就是阿苑。 蓝愿,蓝苑。 他是阿苑! 他以为蓝湛即便把阿苑带回去,但阿苑毕竟是温家人,最多就是帮忙找一户平凡人家收养,却没想到,阿苑成了蓝氏亲眷子弟。 抹额,是蓝氏亲眷子弟才能有的。 蓝湛…… ’魏无羡‘:“……” 蓝思追继续道:“说要请含光君吃饭,到了最后却没付账就跑了,给钱的还是含光君。” ’魏无羡‘睁大了眼睛,几乎就快在驴背上坐不稳了。 他道:“你……你……” 蓝思追直视着’魏无羡‘和蓝忘机,道:“可能是那时候我太小了,很多事我记得不完全,但是,我能确定……我曾经姓温。” ’魏无羡‘颤声道:“你姓温?你不是姓蓝吗?蓝思追,蓝愿……” 他喃喃道:“蓝愿……温苑?” 蓝思追重重点头,声音也在发抖:“魏前辈,我……我是,阿苑……” —— 归墟殿内众人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虽然早已经知道蓝思追就是温苑,但看他们相认,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真是令人感动啊!” —— ’魏无羡‘还没反应过来,懵然道:“阿苑……阿苑不是死了吗?他当年一个人留在乱葬岗……” 话音未落,魏无羡突然听到了蓝曦臣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 【那几年说是面壁思过,却根本是重伤难行。就算是这样,在得知你身死之后,他还强行拖着这样的身体,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去乱葬岗看一眼……】 魏无羡微微一愣,旋即意识到,怕是之前泽芜君又对他说了什么,但是他恰好错过了这一段。 不过……他亲眼看见蓝湛拖着重伤难行的身体去乱葬岗,眼眶不禁红了。 蓝湛你这个傻子! 他猛地看向蓝忘机,道:“蓝湛,是不是你?!” 蓝忘机道:“是。” 他望着’魏无羡‘,道:“这就是我一直没告诉你的事。” 好久好久,’魏无羡‘都说不出话来。 —— 蓝启仁微微一叹,他能容许温家人承认蓝氏亲眷子弟,看来也并非没意识到他们蓝氏受人蒙蔽,否则再心疼忘机,也不会让温家人成为他们家的嫡系亲眷子弟。 —— 终于,蓝思追忍不住了,大叫一声,跳了起来,一手搂着他,一手搂着蓝忘机,把三个人紧紧圈作一团,’魏无羡‘和蓝忘机被他搂得撞在一起,俱是怔然。 蓝思追把头埋在他们两人肩头,道:“含光君,魏前辈,我……我……” 听他声音闷闷的,近在咫尺的’魏无羡‘和蓝忘机对望一眼,都在彼此的目光里看到了很柔软的东西。 ’魏无羡‘调整好情绪,把手放到蓝思追背上,拍拍道:“好啦,哭什么。” 蓝思追道:“没哭……就是……忽然觉得,好难受,但是,也好高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沉默片刻,蓝忘机也把手放到他背上,拍了拍。 蓝忘机道:“那就别说了。” ’魏无羡‘道:“是啊。” 蓝思追没说什么,把他们两人搂得更紧了。 魏无羡看着看着,笑了,仰起头看着天上的太阳不禁想,人生其实还有很多美好,完全没必要一直深陷绝望。 —— 看着魏无羡释然的笑容,众人都有些沉默。 —— 不一会儿,’魏无羡‘道:“哎哎哎你这孩子手劲怎么这么大,不愧是含光君你教出来的……” 蓝忘机看他一眼,道:“也是你教出来的。” ’魏无羡‘道:“那难怪长这么好呢。” 蓝思追却道:“魏前辈才没有教过我。” ’魏无羡‘道:“谁说没教过?只不过你太小了,教过的你都忘了。” 蓝思追道:“我没忘,我记起来了,好像是教过的。” ’魏无羡‘道:“是吧?” 蓝思追认真地道:“教过我怎么把春宫伪装成普通的书册。” ’魏无羡‘:“……” 魏无羡真是没想到,有一天会被阿苑揭老底,老脸都没地方搁了。 蓝忘机看了一眼’魏无羡‘。 蓝思追又道:“还教导我,漂亮的姑娘走过的时候……” ’魏无羡‘道:“一派胡言,你这孩子,怎么会净记得这种东西。你做梦吧,我怎么可能教小朋友这些。” 蓝思追把头仰起来,道:“宁叔叔作证。你教我这些的时候他应该也在的。” ’魏无羡‘道:“作什么证,没有的事。” 温宁道:“我……我什么都不记得……” 蓝思追发誓道:“含光君,我所言句句属实。” 蓝忘机颔首,道:“我知。” ’魏无羡‘要在驴背上撒泼打滚了:“蓝湛呀!” 他转念一想,又道:“说起来,思追你是怎么记起来的?” 蓝思追道:“我也不清楚,就是看到陈情,觉得非常熟悉。” 果不其然,是陈情。 —— 看见陈情才想起来?那得多熟悉陈情啊,谁都知道,陈情是魏无羡的法宝,可以御尸控鬼的鬼笛。 阿苑当时才几岁,这么大的居然还记得这支笛子。 —— ’魏无羡‘道:“哦,那当然熟悉啦,你以前最喜欢吃陈情了,经常把口水流到上面,害我没法吹。” 蓝思追的脸一下子红了,道:“是、是吗……” ’魏无羡‘笑眯眯地道:“是呀,不然你怎么一看就想起来了呢?你还要听更多你小时候的事吗?” 他两只手比了两个蝴蝶,道:“含光君,你还记得不,那次我请你吃饭,他拿着一对蝴蝶在那儿嘀嘀咕咕,说’我喜欢你‘’我也喜欢你‘……” 蓝思追的脸越来越红,’魏无羡‘又道:“哦对了,那次你还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喊含光君喊爹呢。可怜含光君一个风华正茂冰清玉洁的大好青年,莫名其妙就做了人家的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蓝思追红着脸大叫起来,道:“含光君,对不起!” 蓝忘机看着嘻嘻而笑的’魏无羡‘,摇了摇头,神色却尽是柔和。 ’魏无羡‘又道:“对了,温宁,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温宁点了点头,’魏无羡‘愕然道:“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温宁看了一眼蓝忘机,小心翼翼地道:“蓝公子没有说要告诉你,所以……” ’魏无羡‘怒其不争:“你怎么这么听他的话,你可是鬼将军啊,鬼将军为什么要怕含光君?这岂不是很丢我的脸???” 蓝思追还在叫:“含光君,对不起!” —— 蓝景仪和金凌神情诡异的看着蓝思追。 “思追,你居然还叫过含光君爹?”景仪简直佩服死他这个小伙伴了。 蓝思追没想到黑历史会被他们知道,顿时红了脸,“别说了!” 金凌哼笑道,“你叫含光君爹,岂不是要叫魏无羡娘?” 听到他们说话的其他人,不其然想起共情时,阿苑好像确实说过类似的话,虽然没有直接叫阿娘,但他确实那么想过。 这小娃娃还能预言呢! —— 四人在云萍城边缘的一座树林里分道扬镳。 温宁道:“公子,我们要往这边走了。” ’魏无羡‘道:“哪边?” 温宁道:“你之前不是问我,事情了结之后,准备做什么吗?我和阿苑商量过了,我们先一起去岐山,把我家族人的骨灰葬在那里。还想在那里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我姐姐生前的东西,给她立一个衣冠冢。” ’魏无羡‘道:“衣冠冢,原先我在乱葬岗上给你和她也立了一个,不过被烧了。我们也去岐山一趟。” 他转头问蓝忘机,温宁却道:“不用了。” ’魏无羡‘一怔,道:“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蓝思追道:“魏前辈,你就和含光君一起走吧。” ’魏无羡‘还要说话,温宁却道:“真的不用了,魏公子,你做的够多了。” 静默须臾,’魏无羡‘道:“那你做完这些之后呢?” 温宁道:“送阿苑回云深不知处,然后做什么,可以慢慢想。接下来的,就让我自己走吧。” ’魏无羡‘缓缓点头,道:“……也好。”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温宁不跟他一路,有了自己的决定。’魏无羡‘猜,他大概是有了自己想做的事了。 这也正是他一直以来的期望。 各人有各路。 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天,看着温宁和蓝思追的背影渐行渐远,至直消失,又让人有些伤感。 现在陪在他身边的,只有蓝忘机一个人了。 何其有幸,他想要的那个陪着自己的那个人,也只有蓝忘机。 —— “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太不容易了。”两辈子啊!聂怀桑叹息道。 —— ’魏无羡‘道:“蓝湛。” 蓝忘机道:“嗯。” ’魏无羡‘道:“你把他教得很好。” 蓝忘机道:“今后还有很多机会可以再见面。” ’魏无羡‘道:“我知道。” 蓝忘机道:“温宁把思追送回云深不知处后,可以在附近住下来,和他常常见到。” ’魏无羡‘看着他,道:“蓝湛,你是不是很害怕我对你说谢谢?” “我忽然想起来,前世我们好几次分道扬镳之前,我都对你说了谢谢。然后每一次分别,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我都会变得更糟。” 杀温晁温逐流的驿站,云梦楼台抛花相见,夷陵乱葬岗一别。 每一次,他都用这个词在他和蓝忘机之间划下清晰的鸿沟,拉出更远的距离。 沉默一阵,蓝忘机道:“你我之间,不必说’谢谢你‘和’对不起‘。” ’魏无羡‘笑了,道:“好啊,那我们就多说点别的。比如……”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比了个手势,让蓝忘机靠近他,似乎要低声耳语。 蓝忘机果然凑近了。 谁知,’魏无羡‘伸出右手,抬起他的下颔,俯身把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 过了很久,’魏无羡‘才和他分开一点点,睫毛挨擦着他的睫毛,低声道:“怎么样?” 蓝忘机:“……” ’魏无羡‘道:“含光君,给点反应啊。” 蓝忘机:“……” ’魏无羡‘道:“你好冷淡。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把我狠狠按到地上……” 话音未落,蓝忘机忽然反手搂住他的脖子,动作粗鲁地把’魏无羡‘的头压了下来,两人重新亲在了一处。 小苹果受惊了,连嚼苹果的嘴巴都凝固了,呆若木驴。 魏无羡无语的仰头望天,“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啊!!” —— 聂怀桑忍不住想笑,看来魏兄都受不了自己和蓝忘机如此亲密了。 不过,也未必是受不了,或许是因为能看不能亲? —— 没一会儿,小苹果便没法驼住’魏无羡‘了,蓝忘机左手搂他的背,右手抄他的膝弯,一下子便将’魏无羡‘从小花驴上抱了下来。 ’魏无羡‘如愿以偿地被蓝忘机按在地上狠狠啃了一阵,忽然道:“等等、等等!” 蓝忘机道:“什么?” ’魏无羡‘眯眼道:“我忽然有种感觉……” 树林,灌木,野草,强硬的动作,缠绵的唇舌。 仿佛似曾相识。 他想了一阵,越想越觉得莫名熟悉,觉得有件事非问不可,试探着道:“百凤山围猎,我蒙着眼睛那次,蓝湛你……?” 魏无羡毕竟只能旁观自己和蓝忘机亲,但没想到自己会突然问这个,他不禁一愣。 百凤山围猎?不会吧,也是蓝湛? —— “百凤山围猎?百凤山围猎怎么了?”聂怀桑纳闷的道。 蓝湛耳根红了,不过他没有解释的意思,这件事,他和魏婴知道就行了。 —— 他没问完,蓝忘机也没答,手指却微微一蜷。 ’魏无羡‘一见他神情有异,立即用胳膊肘支起上身,把耳朵贴到他胸口。 果不其然,听到了砰砰狂跳不止的剧烈响动。 “……”’魏无羡‘震惊道:“哦,真的是你?!” 蓝忘机喉结动了动,道:“我……” ’魏无羡‘不可思议道:“蓝湛,真看不出来啊?你还会做这种事?” 蓝忘机:“……” ’魏无羡‘道:“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是哪个害羞的仙子暗恋我又不敢说才干的这事。” 蓝忘机:“……” ’魏无羡‘道:“你从那时候就对我有非分之想了???” “……” 蓝忘机闷声道:“我,那时,自知不对。很不对。” ’魏无羡‘想起他后来找到他时,蓝忘机一个人在山林里砸树的模样,道:“所以你才那么生气?” ’魏无羡‘还以为他是在生别人的气,却不知他是在生自己的气。 气自己一时冲动,气自己控制不住,气自己趁虚而入,非君子所为,更有违家训。 —— 这似是而非的对话,叫聂怀桑抓耳挠腮,“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蓝忘机瞥了他一眼,聂怀桑一抖,看到蓝忘机的目光,识趣的闭上嘴,把扇子撑开遮住脸。 看来这不是他能多问的。 好奇心险些害死他了! —— 见蓝忘机头埋得很低,仿佛又开始自省,’魏无羡‘搔搔他的下颔,道:“好嘛,别这么纠结啊。你那么早就亲过我,我高兴死了。那可是我的初吻,恭喜你啦含光君。” —— 蓝忘机顿时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 初吻?那是魏婴的初吻? 他完全被这两个字摄住了心神。 完全没意识到,被其他人知道了真相。 聂怀桑扇子后的眼睛瞪大,怪不得蓝忘机瞪他,看不出来啊,蓝忘机居然还亲过魏兄,魏兄还不知道是他? —— 蓝忘机忽然看了他一眼,道:“初吻?” ’魏无羡‘道:“是啊,不然你以为?” 蓝忘机定定望着他,目光中有异样的暗流闪动。 他道:“那……” ’魏无羡‘道:“那什么?欲言又止可不是你的风格啊蓝湛。” 蓝忘机道:“那,你,当时,为何……为何……” ’魏无羡‘奇怪道:“为何什么?” 蓝忘机嘴唇动了动,道:“……为何不反抗。” ’魏无羡‘一怔。 蓝忘机又闷闷地道:“你……分明不知对方是谁,却为何不反抗。而且,又为何后来对我说……” 说什么? ’魏无羡‘终于想起来了。 当时自己“偶遇”蓝忘机后,还得意洋洋地和他胡吹瞎侃了一阵,说什么自己身经百战,说没人敢亲蓝忘机,蓝忘机也肯定不会去亲别人,还说他觉得蓝忘机的初吻这辈子都送不出去…… 忽然之间,他捧腹便是一阵天崩地裂的狂笑。 ’魏无羡‘捶地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蓝忘机:“……” ’魏无羡‘大笑着搂住他亲了一记,道:“闹了半天,其实你当时最生气的,是以为我真的别人亲过吧?蓝湛你傻吗你!我他妈胡说八道的你也信!也就你这种小古板会信哈哈哈哈哈哈……” 他嘲笑得太大声、太过火,终于,蓝忘机忍无可忍地将他一把按倒了。 —— 石壁骤然黑了,但那瞬间蓝忘机把魏无羡按倒的画面,却深入人心。 不过他们也没觉得会发生什么,露天席地的,蓝湛这样的人,便是魏无羡没节操,含光君也不会的。 蓝湛也没多想,顶多觉得自己会亲魏婴,再多的他一时也想不到那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26 14:52:43~2020-02-26 15:21: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暮鸯、三火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本以为这次石壁黑了,就可以回去了,没想到,没过一会儿,石壁又亮了起来。 像是一座山头,暮色降临,光线微暗,周围还有一群拿着火把的人。 —— 森林里一棵树上,坐着个人,垂下一片黑色的衣襟,一只纤长的黑靴,轻轻晃荡,好不轻松,好不惬意。 这个人的腰间,插着一管乌幽幽的笛子,笛子下边垂着鲜红如血的穗子,也随着小腿的动作悠悠晃动。 魏无羡见又被带到另一个地方,整个人都不好了,“还有完没完了?!” 话音落下,就见不远处几名拿剑的修士看到树上的自己登时色变。 他们身边还有一群拿着火把的村民,看到这些修士脸色发白,转头就跑,一阵风就冲出森林,弃这些修士于不顾,村民别看都没什么文化,但却很有眼色,一看这些修士的表情,就猜到这篇山头一定有什么了不得的大邪祟,连这些修士也没办法,刹那间魂飞魄散,顷刻便作鸟兽散逃得干干净净。一个村民逃得慢了,落在最后摔了一跤,满嘴泥巴,本以为落单死定了,却突然见到一名年轻的白衣男子站在前方,眼睛不由自主一亮。 这男子腰悬长剑,似乎周身都罩着一层朦胧的白光,在幽暗的森林里,恍惚仙气凌然,不似凡尘中人。 他立即求助道:“公子!这位公子!救命,有鬼啊,快快快把这妖……”话音未落,又是一具尸体落在他身前。 那张七窍流血的面孔刚好和他打了个照面。 就在这村民吓得快晕过去的时候,那男子对他说了一个字:“走。” 虽然只有一个字,可这村民感觉到一阵莫名心安,仿佛得到了免死敕令,忽然涌上来一阵力气,爬起来头也不回地逃去。 这名白衣男子看了看森林中满地乱爬的血尸,似乎不知道该作何评价。 他抬头望去,那原先坐在树上的黑衣客也轻轻巧巧地跳了下来,瞬间闪到他身前,便将他压在一棵树上,轻声道:“咦,这不是冰清玉洁的含光君蓝忘机嘛,到我的地盘上来做什么?” 魏无羡:…… —— 众人默契的低头,不去看石壁,之前发生的事,让他们都有了默契,知道魏无羡露出这样的表情,就不会有什么’好事‘。 —— 四周是一地的血尸,正在或茫然或狰狞地努力爬来爬去,这人伸出一手撑在树干上,蓝忘机被困在他的身体和树干之间,面无表情。 只听这人又道:“既然你把自己送上门来了,那我就……哎哎哎!” 蓝忘机一只手便把他两只手腕都锁住了。 形势逆转,被他反制住的黑衣人惊讶道:“天哪,含光君,你太厉害了,不敢相信,令人震惊,匪夷所思,你居然用一只手就制服了我,我根本没办法反抗!可怕的男人!” 蓝忘机:“……” 魏无羡嘴角一抽,他何时这么贱了? —— 与其他人不同,蓝忘机却是完全不避的盯着石壁,几乎贪婪的看着魏无羡的身影。 —— 蓝忘机的手不由自主抓得更紧了。 ’魏无羡‘的惊讶变成了惊恐:“啊,好疼。放过我吧,含光君,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不要再这样抓我了,你也千万不要把我绑起来,更不要把我压到地上……” 看他的言语动作越来越浮夸,蓝忘机的眉尖抽了抽,终于出声打断道:“……别玩儿了。” ’魏无羡‘讨饶讨得正起劲儿,惊讶道:“为什么啊,我求饶还没求完呢。” “……”蓝忘机道:“你天天都在求饶。别玩了。” 魏无羡瞪大眼睛,天天都在求饶? —— 聂怀桑嘴角一抽,虽然看不到石壁,但对话也够让人浮想联翩的。 —— ’魏无羡‘向他贴过去,轻声道:“这不是你要求的吗……天天就是天天。” 他的脸凑得极近,仿佛要去亲吻蓝忘机,可是又迟迟不肯干脆地贴合上去,两人的唇间总若离若即、若有若无地留有一纸之隔,如同一只多情又顽劣的蝴蝶在端庄的花瓣上气若游丝地翩翩游走,将栖不栖、欲吻不吻。 如此撩拨片刻,蓝忘机浅色的眸子闪了闪,微微一动,似乎终于自持不得,按捺不住的花瓣要主动去触碰蝴蝶的翅膀了。 ’魏无羡‘却一下子仰起脸,错开了他的唇。 他挑眉道:“叫哥哥。” 蓝忘机:“……” ’魏无羡‘道:“叫我哥哥。叫哥哥就给你亲。” “……”蓝忘机嘴唇微微一动。 他这一生还从未用这个自带软糯味的称谓称呼过旁人,就算是对蓝曦臣,也从来只一板一眼叫兄长。 ’魏无羡‘诱导道:“叫一声来听听嘛。我都叫你那么多回了。叫完亲了还可以干别的。” 就算蓝忘机本来快要叫出来了,听了这一句,也被’魏无羡‘打败了,终是没能叫出口。 憋了一阵,只憋出一句:“……不知羞!” 魏无羡扑哧一笑,看着自己调戏蓝湛,心想,回去他也试试。 —— 蓝忘机耳根都红了,他永远都猜不到魏无羡的下限在哪里。 —— ’魏无羡‘道:“你这样用一只手抓着我不累吗?只剩一只手做事多不方便啊。” 定定神,蓝忘机状似彬彬有礼地道:“那请问,我该怎么做。” ’魏无羡‘道:“我教你啰,你把抹额摘下来捆住我的手不就方便了?” 蓝忘机静静看了笑嘻嘻的他一阵,慢慢地把抹额除了下来,展开给’魏无羡‘看。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在他双手上打了个结,重重地把’魏无羡‘这两只不规矩的手按到他头顶上固定住,埋首到他颈项之间。正在此时,草丛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两人瞬间分了开来。 魏无羡错愕,这个地方居然还有人,不是都被吓跑了吗? —— 听到有人惊叫,归墟殿内众人立刻看向石壁。 —— 蓝忘机把手放到避尘剑柄上,却没有贸然出剑,因为方才那一声惊叫甚为清脆娇嫩,明显是个小孩子,若是误伤路人那便糟了。 半人高的草丛簌簌抖动,草丛蹿动的痕迹越来越远,看来是溜走了。 ’魏无羡‘和蓝忘机追了几步,山坡下方传来一个女子喜极的声音:“绵绵,你没事儿吧!你怎么能在这种地方乱跑呢?吓死娘了!” ’魏无羡‘一怔:“绵绵?” 魏无羡也有些怔愣,“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 归墟殿内众人无语,他为了救绵绵身上都烙了个印记,居然不记得人家了? —— 刚觉得这个名字很是耳熟,他一定在哪里听过,另一个男子的声音责备道:“让你夜猎的时候别乱跑,你还一个人往前冲,被鬼吃了的话你让我和你娘怎么办!……绵绵?怎么了?怎么这副样子?”最后一句应该是在问那女子:“青羊,你快看看,绵绵没出什么问题吧?怎么这幅样子,是不是在上边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了?” ……确实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蓝忘机瞅了’魏无羡‘一眼,’魏无羡‘无辜地回看他,作口型道:“造孽啊。” 他分明没有一点荼毒小朋友的反省内疚之情,蓝忘机摇了摇头,二人一齐出了坟地,转下坡去,坡下三人立即惊讶又警惕地望向他们。 一男一女是夫妻,都蹲在地上,中间站着个梳着双鬟的小姑娘,大约才十岁左右。 那女子是个容貌颇为清丽可人的少妇,腰间佩剑,第一眼见到’魏无羡‘,立即拔出,剑锋指他,喝道:“什么人!” ’魏无羡‘道:“不管是什么人,总归是人,不是别的东西。” 那女子还要说话,却看到了’魏无羡‘身后的蓝忘机,她当即一怔,道:“含光君?” 蓝忘机居然没佩戴抹额,一时之间,她竟不敢确认,若不是那张脸令人见之难忘,恐怕还要迟疑一阵。 她把目光移回到’魏无羡‘身上,恍惚一阵,道:“那,那你是,你是……” 夷陵老祖重归于世的消息早已传开,现在和蓝忘机在一起的,一定是他,因此被认出并不奇怪。 ’魏无羡‘见她隐隐有激动之色,相貌又有些面熟,心道:【难道这位夫人认识我?我跟她有仇?招惹过她?不对啊,我不认识叫做青羊的姑娘……啊,绵绵!】 ’魏无羡‘恍然道:“你是绵绵?” 魏无羡也恍然大悟,终于想起了这个人。 —— 聂怀桑嘴角一抽,魏兄的记忆真是让人无语。 —— 那男子瞪眼道:“你叫我女儿干什么?” 原来,那名方才乱跑不小心撞破他们的小姑娘是绵绵的女儿,名字也叫绵绵。 ’魏无羡‘觉得颇有意思:“一个大绵绵,一个小绵绵。” 蓝忘机对那女子颔首示礼,道:“罗姑娘。” 那女子将颊边微微散乱的头发拂到耳后,还礼道:“含光君。”又望向’魏无羡‘,道:“魏公子。” ’魏无羡‘对那女子笑道:“罗姑娘。哦,这回我可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了。” 罗青羊略为羞赧地一笑,似乎想起陈年旧事,很不好意思,将那男子拉上来,道:“这是我夫君。” 那男子觉察他们并非恶徒,面色缓和下来,寒暄几句,’魏无羡‘随口问道:“不知这位先生是哪家族人何派门人?” 那男子很爽快地道:“哪家的都不是。” 罗青羊望着丈夫,含笑道:“我丈夫并非玄门中人,以前是商人。不过,他愿意和我一起夜猎……” 一个普通人,还是一个男子,竟然愿意放弃原本安定的生活,不畏漂泊,不惧危险,敢和妻子一起颠沛流离,奔走各地,这是极为难能可贵的事,’魏无羡‘不禁肃然起敬。 他道:“你们也是到这儿来夜猎的?” 罗青羊点头道:“正是。我听闻这座山头有野坟邪祟作乱,侵扰此地民生,苦不堪言,因此到这里来想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地方。你们二位已经处理干净了?” 若是’魏无羡‘和蓝忘机已经处理过了,那便不需要别人再插手了。 —— “没想到,魏无羡还能再遇到绵绵。”金子轩感叹道。 绵绵是个很有气节的人,修为天赋也不差,否则当初也不会年纪轻轻,就以一介女子之身,成了金家真正的门生,而不是家仆。 —— ’魏无羡‘却道:“你们被那些村民骗了。” 罗青羊一怔:“此话怎讲?” ’魏无羡‘道:“他们对外说是邪祟无辜作乱,实则是他们自己先挖坟盗墓,将死者尸骨胡乱丢弃,才遭到野坟主人的还击。” 罗青羊的丈夫疑惑道:“是吗?可就算还击,也不必杀害好几条人命吧。” ’魏无羡‘和蓝忘机对视一眼,道:“这个也是假的。根本没出人命,我们查过了,只有几个挖坟盗墓的村民被阴魂吓过之后卧床了一段时间,还有一个逃跑太匆忙,自己摔断了腿。除此以外没有伤亡,什么好几条人命都是他们瞎编来耸人听闻的。” 罗青羊道丈夫道:“竟然是这样?这也太无耻了吧!” 罗青羊叹道:“唉,这些人哪……”她似是想起什么旧事,摇了摇头,道:“哪儿都是这样的。” ’魏无羡‘道:“刚才我吓了吓他们,这次之后他们应该都不敢上来盗墓了,邪祟自然也不会去找他们的麻烦。解决了。” 罗青羊道:“可他们若是请别的修士来强行镇压……” ’魏无羡‘笑了笑,道:“我露过脸了。” 罗青羊了然。夷陵老祖已经露过脸了,被那几名修士看到之后必然会到处扩散消息,旁人只当他已经把这一带划成自己的地盘了,哪个修士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上来惹他? —— “夷陵老祖的名号,果然好用,这些修士,真是不管多久都一个德行。”聂怀桑叹道。 —— 罗青羊笑道:“原来如此。方才看绵绵吓成那样,还以为她遇上了什么邪祟,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切莫介意。” ’魏无羡‘心道:【不不不,可能我们这边才比较失礼。】 面上则一本正经道:“哪里哪里,吓到了小绵绵,也请你们不要介意。” 罗青羊的丈夫将女儿抱了起来,绵绵坐在父亲手臂上,鼓着脸颊瞪’魏无羡‘,一副又是气恼羞愤、又是难以启齿的小模样。 ’魏无羡‘见她穿着浅绯色的小裙,脸蛋玉雪可爱,眼睛犹如紫黑的水晶葡萄,很想拧拧她的脸蛋,终归是人家父亲在一旁虎视眈眈,只捏了捏她垂下来的小辫子,负手笑眯眯地道:“绵绵长得可真像罗姑娘你小时候。” 蓝忘机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罗青羊乐了,抿嘴一笑,道:“魏公子,你说这话不心虚吗?你当真记得我小时候长什么样子?” 这抿嘴一笑,依稀与当年那个穿绯色纱衣的小姑娘重合在了一起。 ’魏无羡‘分毫不觉得羞愧,道:“当然记得!和现在也没什么差嘛。对了,她几岁了?我给她发点压祟钱。” 罗青羊和丈夫连忙推辞道:“不用不用。” ’魏无羡‘笑道:“用的用的。反正不是我出。哈哈。” 夫妻二人微微一怔,尚未明白过来,蓝忘机已自觉往’魏无羡‘手里放了东西。 ’魏无羡‘从他手里接过那几颗沉甸甸的压祟钱,坚持要送给绵绵,罗青羊见推辞不过,便对女儿道:“绵绵,快点谢谢含光君和魏公子。” 绵绵道:“谢谢含光君。” ’魏无羡‘道:“绵绵,是我给你的呀,你怎么不谢我?” 绵绵气愤愤地瞪他一眼,不管他怎么逗,就是不肯和他说话,只是低头拉脖子上挂着的一条红绳,拽出了一个精致的小香囊,很宝贝地把压祟钱放了进去。 不久便下了山头,’魏无羡‘只得颇为遗憾地同他们道别,和蓝忘机一起走另一条路了。 —— “这个小绵绵也是可怜,被魏兄吓坏了吧?”聂怀桑看那小姑娘怎么都不肯跟魏无羡说话,都忍不住想笑。 —— 魏无羡跟着自己和蓝湛走在另一条路上,’魏无羡‘对蓝忘机道:“没想到当年的一个小姑娘,如今的女儿也是小姑娘了!” 蓝忘机道:“嗯。” ’魏无羡‘道:“可是这不公平啊,明明她当时看到的应该是你在对我干坏事,为什么她看我比较不顺眼?” 蓝忘机尚未答话,’魏无羡‘又转了个圈,面对蓝忘机,倒退着走,边走边道:“哦,我知道了。其实她心里一定喜欢我。就和当年的某人一样。” 蓝忘机掸了掸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声道:“请把抹额递给我,魏远道。” 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魏无羡‘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啧啧笑道:“我说吧,蓝二公子,这不,喝醋了是不是?” 魏无羡也是一愣,这名字…… 他反应过来,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当初调戏绵绵的时候,自称魏远道,没想到蓝湛那个时候就在喝醋了。 —— 这简直是蓝忘机的黑历史,众人默契的不说话,当做没有听到。 蓝忘机也默然,揉了揉额角,心道,忍一忍,看完这个,魏婴应该就回来了。 —— 蓝忘机垂下眼睫,’魏无羡‘挡在他身前,一手搂住他的腰,一手托起他下颔,严肃地道:“老实说吧,你这壶醋喝多少年了,怎么藏这么好,我都没闻见酸味。” 蓝忘机习以为常地配合他仰起脸,忽然感觉有一只不规矩的手摸进了胸口。 低头去看,’魏无羡‘的手却已经抽了出来,拿着一样东西,故作惊讶道:“这是什么?” 那是蓝忘机的钱袋。 ’魏无羡‘右手将这只精致的小钱袋转得飞起,左手指着它道:“含光君呀含光君,不问自取是为偷。当年他们怎么说你来着,名门之后?世家子弟楷模?好一个楷模呀,居然暗地狂喝浓醋,偷了人家小姑娘送我的香囊,用它做自己的钱袋,难怪我醒来之后到处都找不着它。要不是小绵绵胸口挂的那个小香囊和这个一模一样,我还想不起来呢。你呀你,啧啧。说说,怎么从昏迷时候的我身上把它摸走的?摸了多久?” 魏无羡看着那个钱袋子,终于反应过来,那是他当初从绵绵那里讨来的香囊,没想到被蓝湛拿了去做钱袋子。 “噗……”魏无羡笑得停不下来。 —— 归墟殿内众人:…… —— 蓝忘机面上一阵微微的波澜闪过,伸手去夺,’魏无羡‘把钱袋一抛,躲过他的手,退了两步,道:“说不过就要抢啦?羞什么呀?这也要羞,我总算知道我为什么不知羞了,咱们俩真是天生一对,肯定是因为我的羞都放你那儿了,你替我收着了。” 蓝忘机的耳垂泛着浅浅的粉色,脸却还紧紧绷着,出手飞快,’魏无羡‘脚下更快,让他瞧得见抓不着,道:“你以前自己要把钱袋给我的,怎么现在又不给我了?你看看你,不光偷东西,还偷欢,还出尔反尔,坏到骨子里。” 蓝忘机扑上去,终于抓住他,在怀里紧紧抱牢了,辩解道:“我们三拜拜过,已经是……夫妻了,不是偷欢。” ’魏无羡‘道:“夫妻之间也不能总是像你这样对我用强呀,总是要我求你,求你你都不停。你现在变成这个样子,姑苏蓝氏列祖列宗要气死了……” 忍无可忍地,蓝忘机狠狠堵住了他的嘴。 —— 石壁再次黑下来,本以为这次绝对完了,但是……众人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出去。 这时,石壁……又亮了起来。 —— 魏无羡无聊的跟着他们俩,心道,我该不会……要一直这么跟着他们直到他们身死吧? 这也太惨了! ’魏无羡‘坐上小苹果,蓝忘机牵着绳子在前边走。 晃晃悠悠地蹬着小花驴,’魏无羡‘取出腰间笛子,送到唇边。 清越的笛声飞鸟一般越过天空,蓝忘机顿足,默默聆听。 正是被困在屠戮玄武洞底时,他唱给’魏无羡‘听的那支曲子。 也是’魏无羡‘重生后,鬼使神差在大梵山吹出来、让蓝忘机确定他身份的那支曲子。 —— “魏兄一曲,真是余音绕梁啊!”聂怀桑赞叹道,君子六艺,魏兄真是样样不差,可惜金丹给了江澄,否则…… 罢了,这也是魏兄自己的选择,都该尊重。 —— 曲终,’魏无羡‘对蓝忘机眨了眨左眼,道:“怎么样,我吹的不错吧?” 蓝忘机缓缓颔首,道:“难得。” ’魏无羡‘知道,“难得”的意思是难得他记性好了一回,忍俊不禁道:“你不要总气这个呀,从前是我错了还不行么?再说我记性不好,这应该要怪我娘。” 魏无羡也是一愣,怪我娘?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又有歪理了。 蓝忘机道:“为何。” ’魏无羡‘把胳膊撑在小苹果的驴头上,陈情在手里转得飞起,道:“我娘说过的,你要记着别人对你的好,不要去记你对别人的好。人心里不要装那么多东西,这样才会快·活自在。” 这也是他所能记住的,关于父母,为数不多的东西。 魏无羡怔住,没想到还真是跟他阿娘有关,这也是能记住的,为数不多的东西。 —— 归墟殿内众人再细细回想魏无羡这一生,还真是记着别人对你的好,不要去记你对别人的好,人心里不要装那么多东西,这样才会快·活自在。 而江澄整个人都僵住了,这话竟像是在活生生的嘲讽他。 魏无羡一直都记着别人对他的好,而他呢?记着的却是自己对别人的好。 能想到这点的,其他人也想到了。 聂怀桑叹道,“藏色散人真的是个奇女子,可惜……”死的太早了。 若是藏色夫妻还在,魏兄绝不会是如今这样。 江厌离也有些难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蓝曦臣和蓝启仁也有些动容,细数往昔,魏无羡确实堪称顽劣,但若是对上魏无羡母亲说的话,魏无羡还真是都做到了。 蓝启仁心中对魏无羡的芥蒂也终于消失。 这样一个洒脱的人,就算有些小缺点,也并非完全不能忍受。 只要人品端正,小毛病就算了。 —— 思绪飘飞片刻,又被’魏无羡‘拉了回来,见蓝忘机正专注地望着他,道:“我娘还说了……” 听他迟迟不说下半句,蓝忘机问道:“说什么。” ’魏无羡‘对他勾勾手指,神情肃然,蓝忘机走近了些。 魏无羡也凑近了想听,便听’魏无羡‘俯下身,在他耳边道:“……说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蓝忘机眉尖微动,正要启唇,’魏无羡‘抢着道:“不知羞,不正经,无聊,轻狂,又在胡说八道,对不对?好啦,我帮你说了。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词,真是跟从前一样一点都没变。我也是你的人,扯平了,行不行?” 逞口舌之快,蓝忘机永远也比不过’魏无羡‘。 他淡声道:“你说行便行。” ’魏无羡‘扯了扯小花驴的缰绳,道:“可是说真的,这曲子我取了八十多个名字,你就没有一个满意的?” 蓝忘机坚定地道:“没有。” ’魏无羡‘道:“怎么这样?我觉得叫蓝湛魏婴定情曲挺好的。” 蓝忘机不语。 ’魏无羡‘又胡言乱语道:“或者含光夷陵天天曲也很好。一听就很有故事……” 魏无羡一看就知道,自己是故意逗蓝湛。 —— 聂怀桑忍着笑,偷偷去看蓝忘机,虽然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也能猜到,蓝忘机这个时候心情肯定很好。 —— 蓝忘机像是不想再听到任何一个新的名字了,道:“有。” ’魏无羡‘道:“有什么?” 蓝忘机道:“名字。” ’魏无羡‘惊讶道:“有?有的话你早说啊,究竟叫什么。那你还一直不告诉我,害我帮你想了这么久的名字,浪费我的聪明才智。” 沉默片刻,蓝忘机道:“《忘羡》。” ’魏无羡‘道:“啊?” 蓝忘机道:“曲名《忘羡》。” ’魏无羡‘睁大了眼睛。 魏无羡愣了愣,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我的天!蓝湛你真是……哈哈哈哈哈!” 须臾,他捧腹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难怪你一直不肯告诉我了,原来是偷偷摸摸取了这么个名字,用心昭然若揭。可以啊蓝湛你,什么时候取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蓝忘机似是早就料到’魏无羡‘会是这个反应,看着他在小苹果背上前仰后合,只能微微摇头,神色看似无奈,唇角却已悄然无声地浅浅一弯,眸中也有朦胧的涟漪散开。 他扬手扶住’魏无羡‘的腰,防止他从驴背上一头栽下来。 好容易笑够了,’魏无羡‘严肃地道:“《忘羡》,很好,好极了!我喜欢。是的,就是应该叫这个名字。” 蓝忘机面无表情地道:“我也喜欢。” ’魏无羡‘道:“听起来非常雅正,非常姑苏蓝氏,我看能直接收录进你们家的曲谱集,要求所有姑苏蓝氏子弟必须修习此曲。他们要是问,含光君,曲名何解?你就可以告诉他们,这曲子是怎么来的了。” 听他又开始胡说八道,蓝忘机直接牵起载着’魏无羡‘的小苹果,将细细的绳子紧紧抓在手心,继续朝前路走去。 ’魏无羡‘还在说话:“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好久没喝天子笑了,要不咱们回姑苏,先去彩衣镇玩儿一趟?” 蓝忘机道:“好。” ’魏无羡‘道:“都这么多年了,那儿的水行渊都该除干净了吧?你叔父要是勉强能见我呢,你就把我和那几坛子酒一起藏在你房间里;要是见不得我呢,咱们就去别的地方看看。听起来思追他们和温宁夜猎还玩儿得挺好。” 蓝忘机道:“嗯。” ’魏无羡‘道:“不过听说姑苏蓝氏的家规又新修一版了?我说,你们家门口山前那块规训石,还写得下吗……” 清风徐来,两人的衣衫都如春水一般泛起波澜。 ’魏无羡‘迎风看着蓝忘机的背影,眯起眼睛,盘起腿,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能够用这种清奇的姿势在小苹果背上保持不倒。 这只是一件无聊的小事,他却像发现了什么新鲜有趣的稀奇,急于和蓝忘机分享,叫道:“蓝湛,看我,快看我!” 如当年一般,’魏无羡‘笑着叫他了,他也看过去了。 从此,就再也移不开眼睛了。 —— 画面定格,众人就见,定格的画面中,魏无羡正在一点一点的消失。 聂怀桑呼吸一紧,“看来,魏兄出去之后,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对于这点,其他人也是如此认为的。 结果不曾想,在蓝湛一侧,忽然出现一团红色的光,光芒夺目。 “这是什么?” 众人正困惑,就见三个小辈忽然消失。 还未来得及发出疑问,温情姐弟也接着消失。 江澄和蓝启仁前后也消失不见。 归墟殿内转眼就只剩下了蓝曦臣和蓝忘机兄弟,金子轩夫妻,聂明玦兄弟,还有敛芳尊金光瑶七个人。 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在消失,聂怀桑疑惑的道,“怎么回事?出问题了吗?” 这时,蓝湛身边的红光散去,露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袭黑衣,鲜红的发带。 正是,魏无羡!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忘羡的正文,就此结束。 后面放一点点关于金光瑶和秦愫的兄妹关系片段,不会让金光瑶知道他娶了秦愫,让他知道秦愫是他妹妹就可以了。 然后,番外不知道有没有,我没打算写番外,不过也说不好,^_^ 第66章 忘羡 红光散去的瞬间,躺在地上的魏无羡眉头皱了皱,像是要醒过来的样子,众人不禁屏住呼吸看着他。 不一会儿,魏无羡睁开眼,他一睁眼就看到身旁盘坐着的蓝湛,刚从那个奇怪的领域出来,魏无羡还有些懵,看到蓝湛时,想到刚才听到的取名,不禁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忘羡……哈哈哈哈!蓝湛你真是太闷骚了! 蓝湛见魏无羡盯着他笑,一怔,微微倾身,“魏婴,可有不适?” 魏无羡见他倾身过来,靠得极近,想也不想,伸手抱住了蓝湛的脖子,将头埋在蓝湛颈间。 蓝湛微微一僵,无措了一会儿,正在伸手环住魏婴的身体,就听到耳边传来魏婴的声音。 “蓝湛,想我不想?” 语调微扬,带着几分调侃,还有显而易见的愉悦。 蓝湛神情微凝,看了眼一旁端坐,眼中犹带笑意的蓝曦臣,眼帘微垂,终是伸出手微微揽住魏婴的腰,轻声回答,“想。” 魏无羡原是想调戏蓝忘机,不想蓝忘机竟真回了他,还说想。 他一惊,心中疑惑,蓝湛这别扭闷骚的性格,何时这般坦率直接了? 魏无羡将埋在蓝湛颈间的头抬起,退开了一些,看着蓝湛近在咫尺的脸,什么都看不出来,便道,“蓝湛,你可是醉了?” 据他之前一番奇遇里的发现,蓝湛只有醉酒的时候才这般坦率直接,甚至可以说对他占有欲极强。 蓝湛在归墟殿里看了魏无羡经历的一切,自然知道魏无羡在想什么,他抿唇,盯着魏无羡,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 魏无羡见了,便更奇了,想说什么,就听到一声轻咳。 他顿时一惊,循着声音扭头一看,正正好对上蓝曦臣含笑的目光,还有挨着他坐着的金光瑶,金光瑶看他的目光有些古怪。 “泽芜君?敛芳尊?”魏无羡的表情顿时一言难尽,“你们怎么在这里?” 蓝曦臣和金光瑶还未回答,魏无羡便又听到另一个方向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魏兄,这里可不止曦臣哥哥和我三哥。” 聂怀桑? 魏无羡一惊,转头就见到悠悠扇着扇子的聂怀桑和板着脸的聂明玦,以及脸色古怪的金子轩和他师姐江厌离。 “阿羡……”江厌离想说什么,但经历了这一遭,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魏无羡却被这一声提醒了什么,触电般收回了自己的手,难得的又了几分羞耻心,“师姐……”唤了一声,魏无羡下意识就想靠过去跟师姐说话,不料腰间一紧,直接被这只手搂了回去。 被迫扑到这个怀里,鼻息间满是清冷的檀香味,魏无羡一怔,旋即意识到什么,没忍住笑出声,“蓝湛……你啊……” 他师姐的醋居然也吃。 而江厌离见魏无羡被蓝忘机搂进怀里,注意力便被拉到了蓝忘机身上,心中不禁一叹,阿羡果真是喜欢含光君的。 蓝曦臣也没想到忘机会直接将人捞回去,面上的笑容都挂不住了。 忘机,你太失礼了! “魏婴……”蓝忘机有心说什么,但这里不止他和魏婴,还有他兄长和其他人,他到底没有魏无羡那么厚的脸皮,有些话只能在心里想想,却难以启齿。 魏无羡因为蓝忘机那一捞,整个人都趴在他怀里,贴在他胸膛上,蓝忘机的心跳快的让魏无羡愕然。 他想起之前旁观,醉酒的蓝湛对另一个他说,脸看不出,听心跳。 这会儿他看不到蓝忘机的脸,但蓝忘机的心跳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蓝湛,你想说什么?”这会儿魏无羡完全是忘了还有其他人存在了。 蓝忘机刚旁观了自己对魏婴做的一些事,内心不是没有触动的,他张了张嘴,对上魏无羡的眼睛,忽然间什么都不担心了。 “魏婴,我心悦你。” 魏无羡怔住,旋即意识到不太对劲,蓝湛可是个不到绝境不会把心思透露给他知道的人,看看蓝忘机都挑什么时候表白就知道了。 虽然有些困惑,但这不妨碍他给予回应,他冲蓝湛笑了笑,伸手将人抱紧,在他耳边道,“蓝湛,你知道……” “咳咳!!”蓝曦臣觉得不能让他们俩再这样下去了,重重咳了两声打断了他们。 实在是魏无羡之前的告白太惊天动地,他不想再经历一次,反正忘机和魏公子已经互通心意,私下里再表白一次也是一样的,总归不要叫他看见。 魏无羡被打断,忽然间想起,这里好像不止他和蓝湛,不过倒也没有从蓝湛身上起来。 蓝湛眉头微蹙,看了眼蓝曦臣,倒没说什么。 然而蓝曦臣还是看出弟弟有些不太高兴,蓝曦臣嘴角一抽。 “魏公子,闲话暂且不提,你可有法子离开此处?”金光瑶见状,心中一叹,开口问道。 魏无羡闻言一愣,离开? 他看了金光瑶一眼,开始打量这个他一开始没注意的地方,这一看才发现,这里竟是一座宫殿,宫殿最上首还有一块巨大的石壁。 上面定格的画面不就是刚和绵绵分开的他和蓝湛吗? 他意识到什么,从蓝湛怀里坐起来,扫了众人一眼,终于意识到异常的地方。 聂明玦嫉恶如仇,他所修之道,被称作邪魔外道,聂明玦素来看他不顺眼,加上他如今带着温氏余党坐镇乱葬岗,聂明玦如今看见他不拿着霸下劈他就不错了,怎么会如此镇定的坐在原地什么反应都没有? 蓝湛也是,突然跟他表明心意…… 他眉头微蹙,“你们看了多少?” 江厌离从地上起来,走到魏无羡身边蹲下,握着魏无羡的手,道,“阿羡,你要好好的。” 话不多,但魏无羡这样聪明的人,江厌离这一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便不少了。 他略有些头痛的揉了揉额角,抿抿唇道,“金子轩……” 金子轩在江厌离过来的时候便也跟了过来,听到魏无羡提到他的名字,便打断他,“我好好的。” 魏无羡神情复杂的看着金子轩,他是真的很讨厌金子轩,穷奇道截杀他确实是受害者,但金子轩的死他确实要负责任,若非他对金子轩的不喜从未掩饰,当日在穷奇道温宁不会突然失控。 不过现在金子轩还没有死,他当然也不会为了没发生的事跟金子轩道歉。 未来的事,未来的魏无羡也都付出了代价,他不会为了自己没做过的事情去道歉。 可是不管怎么说,知道了未来,魏无羡对金子轩的感官终究还是有了改变。 “我师姐,可就交给你了。”语毕,魏无羡想起什么,在身上摸了摸,动作一顿,他满脸惊喜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盒子。 金子轩看着这个眼熟的盒子,心情复杂至极。 魏无羡也是怀揣着一丝希望才摸的,没想到真在他身上。 看着这个盒子,魏无羡心情也很复杂,这个铃铛也可以说是他失控的源头。 但当初没能送出去,也是未来的那个魏无羡,一生的遗憾和痛苦。 他将这个盒子塞到金子轩手里,道,“这是阿凌的礼物,你帮我带给他吧。” 哪怕有江厌离,他这一生也不想再踏足金麟台了。 “我给阿凌,你……”金子轩想说什么,却又难以启齿。 虽然他父亲已经……但魏无羡亲眼看见了兰陵金氏给他准备的一切阴谋和造成的恶果,金麟台这个地方,他恐怕短时间内不会想去金麟台。 魏无羡想起金凌那一剑,虽然他心里不怨,但也不是完全不难受的。 他依然看重金凌,但在他的心中,最重要的已经不再是莲花坞,云梦江氏。 而是蓝湛。 “等出了这个地方,我打算跟蓝湛四处夜猎,”说着,想起什么,扭头看着蓝曦臣,道,“泽芜君,既然你们都看到了,想来也知道温情他们都是无辜的,我想请泽芜君帮忙安置一下他们,乱葬岗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当初是没办法,我才带他们去乱葬岗困守。” 清河聂氏,云梦江氏都跟温氏有血仇,哪怕知道温情是无辜的,魏无羡也不奢望他们能关照温情他们,兰陵金氏更不必提,温宁怎么死的,他还记忆犹新。 姑苏蓝氏雅正闻名,既然知道温情他们无辜,请泽芜君出面安置,是最稳妥不过的了。 “魏公子放心。”他在此事上亦有失察之处,温宁的惨死,他至今还记得,何况还有蓝思追,不过是五十多个老弱妇孺,于他们而言要安置并非难事。 何况,经历这一遭,玄门世家的糟粕怕是全都清洗了一遍,剩下来的多半都是意志坚定或者正直之辈,即便他不安置温情,如今的温家众人,处境也没有之前那么人人喊打了。 温情能力不差,自己就能安置好温家人。 只不过,魏无羡怕是还不知道共情的事情。 魏无羡不知道蓝曦臣在想什么,得到蓝曦臣的允诺,便松了口气,转而开始打量这个地方。 “话说回来,这是什么地方?” “听蓝老前辈说,此处是归墟。”金光瑶道。 魏无羡一愣,“蓝老前辈?” “其实你醒过来之前,此殿还有七个人也在。”金光瑶好心解释道。 魏无羡想了想,“七个人?岂不是说,我没来之前,这座宫殿中一共有十四个人?” “正是。” “七个人,”魏无羡想了想,“你刚说蓝老前辈,想来这七个人必有蓝老先生,在场的除了我,只有姑苏蓝氏,兰陵金氏,和清河聂氏,师姐已经嫁入金氏,不能算在云梦江氏里,想来还有江澄吧?” “确是如此,只不过江宗主已经从此地离开。”金光瑶不得不承认,他有些喜欢魏无羡这样的人,太好相处了。 魏无羡若有所思,“出现在此地的,多是跟我有关之人,”顿了顿,他看向清河聂氏的两位,一时有些怀疑自己的猜测,聂怀桑还可以说跟他有关,聂明玦跟他完全没有干系吧? “如此,应该还有温情和温宁,再多的,我就想不到了,不知还有谁?” 金光瑶笑了笑,道,“能猜到他们四个,魏公子已经很聪明了,这剩下的三个,其实我们也没想到。” 魏无羡一愣,“这怎么说?” “这剩下的三个人,是从未来出现在这里的。”金光瑶道。 魏无羡闻言怔住,想了想,道,“莫非是金凌和思追他们?” 金光瑶正想再夸魏无羡几句,便见石壁忽然一黑,顿时愣住。 还有?!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写的七百多字,实在是没心情写,不过这点先放出来,满足大家想看告白的心愿吧。 这是初稿,明天我会修改一下,上传完整的。 大家早点睡。 —————————— 完整的来了,前面七百字有修改,大姨妈来了,心好累,今天没有加更_(:з」∠)_ 第67章 临时通知 我真是没有心情码字了,今天到现在,我饭都还没吃,看见网上一个个口吐芬芳,我真的恶心得什么都吃不下,只想哭,这几天不用等了,心情实在糟糕透了,有理智的人屈指可数,人人都把自己当正义使者,我仿佛在哥哥身上看到了羡羡的影子,实在太像了,太像了。 像的我看见这些喷他的人,就犯恶心,澄清说洗地,反击就问候你家人,我的天呐,哪里来的底气喷别人低素质?我这两天真是开了眼界了。 你叫不醒装睡的人,永远。 第68章 金光瑶 对于石壁忽然黑掉这件事,魏无羡并没有什么感触,不过他正在跟金光瑶说话,见金光瑶正准备回答他的时候,表情忽然怔住,便觉得奇怪,顺着金光瑶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刚才还显现他和蓝湛画面的石壁已经黑了下去,他还没来得及发出疑问,就见石壁又亮了起来。 魏无羡:??? 搞什么,他不是都已经和蓝湛修成正果,还要给他们看什么? 其他人也觉得奇怪,但很快,大家都愣住了。 画面上显出来的人并非魏无羡,而是……金光瑶。 看到金光瑶出现在石壁上,众人都万分惊诧。 金光瑶自己亦是心怀忐忑,自己的事自己清楚,他可不想像魏无羡一样,将自己一生重要的事都摊开给别人看,这无异于扒了他的衣服丢在大街上。 魏无羡托腮困惑的道,“这石壁上……怎么是敛芳尊金光瑶?” 没人回答他,本来他们就不清楚出现在这里的因由,又如何回答魏无羡的疑问? 金光瑶面上的笑意敛去,沉静的盯着石壁,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石壁上的画面背景是金麟台。 —— 金光瑶回到自己的住处,正准备歇下,便听到敲门声,便愣住。 “谁?” 门外顿了顿,“奴婢,碧草。” 金光瑶闻言有些惊讶,整理好衣物开门,谁料开门见到的不是碧草,而是一个戴着斗篷遮住全身的人,看身形也是个女子。 因碧草随侍再侧,金光瑶已经有了微许猜测,那女子掀开斗篷露出脸,满脸憔悴,“敛芳尊,有件事,我想求你。” —— 归墟殿内众人困惑,他们当中认识碧草的不多,但不认识碧草主子的却根本没有。 魏无羡好奇极了,“我若是没记错,这位夫人是乐陵秦氏家主的夫人吧?她这深更半夜的……为何来求敛芳尊?” 乐陵秦氏可以说是金光善的左膀右臂,在金光善的跟前,敛芳尊的地位恐怕远不如乐陵秦氏的家主秦苍业。 她是秦苍业的夫人,有事直接求秦苍业不就好了,何必舍近求远?并且还求到在兰陵金氏没什么实际地位的金光瑶跟前? 众人将目光投向了此处唯一的当事人——金光瑶。 金光瑶被盯得苦笑,“这许是未来之事,我印象中秦夫人从未来找过我,何谈是深更半夜?”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众人,这石壁上显现的是未来之事。 —— “敛芳尊,可否让我进去说话?”秦夫人面色有些苍白,秀美的面容满是愁苦。 金光瑶虽有些疑惑,却还是退开了一步,侧身让秦夫人进去。 不料秦夫人进来,却叫碧草守在门外。 —— 归墟殿内众人一片诡异的寂静。 不管怎么说,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这实在很不妥。 金光瑶很是不自在,他估计是在场的人当中,最在意名声的人。 “秦夫人许是有要事,不方便透露给更多的人知晓。”金光瑶除了这样解释,也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这毕竟是未来之事,他也想不通,为何自己会半夜让一个有夫之妇进他的房门,这实在是…… —— 金光瑶虽然觉得不妥,但秦夫人态度坚决,他也不好违逆。 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秦夫人把门一关,就给他跪了下来。 金光瑶吓得脸色都白了,连忙也单膝跪地去扶,“秦夫人,您这是何意?晚辈与令嫒已有婚约,更是婚期将近,您这般,叫我如何面对秦姑娘?” —— 石壁中,金光瑶的话叫人很意外。 不过如此一来,金光瑶为何让秦夫人进去,倒也有了解释。 只不过,秦夫人何以要给金光瑶跪下? 归墟殿内众人心头满是困惑,便是金光瑶自己,都十分不解。 —— “敛芳尊,我求求你,取消这门婚事吧。” 金光瑶顿时僵住,不敢置信的看着跪地请求他取消婚事的秦夫人,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艰涩的道,“秦夫人,对我有何不满?” —— 归墟殿内众人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婚期将近,却半夜来求金光瑶取消这门婚事,这是何道理? 既然你不愿意把女儿嫁给金光瑶,早早拒绝不好吗?婚期已定,甚至都要成亲了,这个时候来请人取消这门婚事,实在荒唐。 金光瑶脸色极不好看,他几乎是瞬间想起自己的身世。 因为他是娼妓之子,所以不想把女儿嫁给他? 秦夫人的女儿金光瑶当然是知道的,甚至可以说,他对秦愫还有很高的好感,秦愫是他认识的姑娘里,唯一一个没有因为他的出身看不起他的世家小姐。 归墟殿内其他人也跟金光瑶想到了一处,毕竟金光瑶的能力不差,如今地位也不低,可以说是门当户对。 唯一能叫人诟病的,也只有金光瑶不甚光彩的出身了。 蓝曦臣拍了拍金光瑶的肩膀,宽慰道,“阿瑶,莫往心里去。” 金光瑶勉强笑了笑,“多谢二哥。” —— “不是的,敛芳尊,我不是对你不满,但是你真的不能娶阿愫啊!”秦夫人像是要崩溃了一般,哭着道。 金光瑶却茫然极了,“秦夫人,您既然没有对我不满,为何让我取消婚事?我对阿愫是真心真意,绝不会三心二意,我……” “不行啊!!”秦夫人听着金光瑶的保证,却更惊恐了,“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金光瑶脸色难看极了,慢慢收回扶着秦夫人的手,缓缓站起身,平复自己有些乱的情绪,默默地道,“秦夫人,婚事已定,绝无可能更改,您还是请回吧。” —— 归墟殿内众人看着金光瑶难看的脸色,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他,只好保持沉默。 金光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盯着石壁上的自己,更是心情复杂。 —— “敛芳尊,你不能娶阿愫啊,你不能娶她啊!!”秦夫人泣不成声。 金光瑶脸色难看至极,“秦夫人,请您回去吧,”说着准备去开门,却听到秦夫人崩溃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敛芳尊,阿愫,阿愫她是你的亲妹妹,你不能娶她啊,这是……这是乱……不能啊!!” 金光瑶僵住了。 —— 归墟殿内一静,所有人满脸骇然,金光瑶更是脸色唰的一下全白了。 亲妹妹? 秦愫是他亲妹妹? 脸色同样不好看的,还有金子轩,他和金光瑶是兄弟,秦愫是金光瑶的妹妹,自然也是他的妹妹。 可是,秦愫怎么可能是他妹妹? —— 金光瑶僵了好一会儿,深呼吸几口气,转过身来,苦笑道,“秦夫人,您纵使不愿意将阿愫嫁给我,何必编造这样的谎言?” 话虽这么说,但金光瑶明显信了。 没有哪个女子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秦夫人哪怕再不想把女儿嫁给他,也不会编造这样的谎言,甚至不惜给自己泼脏水。 可是,这让他怎么接受? 明明一切都好好地,一切都很顺利,为什么这个时候告诉他真相?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 众人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金光瑶,有心宽慰他,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一时气氛有些凝滞。 —— “敛芳尊,我真的没有对你不满,我也没有编造谎言骗你,这对我有什么好处?”秦夫人跌坐在地上,脸色发白,哭诉道,“我也不想这样的,我知道阿愫倾心于你,可是我不能让她嫁给你,你们是兄妹啊!!” 金光瑶眼眶赤红,终于绷不住面上的笑容,亦是有些崩溃的质问,“你知道她是我妹妹,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我,我不敢……” 金光瑶听到这个回答,表情都有一瞬间的狰狞,但地上的秦夫人却没注意到。 “十几年前,一次清谈会,金光善在外醉酒强迫了我……我根本抵抗不了,我夫君对金光善忠心耿耿,我根本不敢声张,更怕他知道这件事会……,我怕极了。金光善不记得阿愫是他的女儿,可我怎么会忘记?我本想将这件事永远烂在肚子里,可谁知道阿愫会倾心于你啊,甚至还要嫁给你,我挣扎了很久,阿愫绝对不能嫁给你,她是你的妹妹,这门婚事千万要想办法取消,万万不可酿成大错啊!” 金光瑶满脸木然,秦夫人何时离开他都全然没有察觉。 —— “金光善也太不是人了吧?秦苍业对他可是忠心耿耿,他居然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魏无羡义愤填膺。 其他人也是满脸一言难尽。 他们都知道金光善不是东西,但没想到这个人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金光瑶若是真娶了秦愫,岂不是被害惨了? 石壁恢复原样,不是之前黑漆漆的一片,也不是显现画面的模样。 见状,众人心中都清楚,石壁要让他们知道的信息,已经全部放了出来,再也没有了。 只不过金光瑶这件事,他们还是有些不安。 石壁只透露了秦愫是金光瑶妹妹的信息,但金光瑶未来到底有没有娶秦愫却没有告知他们。 想想魏无羡在石壁里的惨状,他们心中都有了个猜测。 正是金光瑶娶了秦愫,这个画面才会被单独放出来让他们知道。 一时间,归墟殿内寥寥几人都有些心梗。 金光瑶更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魏无羡缓了一会儿,见众人脸色都不好,便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想了想,走到金光瑶跟前,劝道,“未来的事,不要太往心里去,既然知道了这些,尽力避免这些就是了,敛芳尊,不要想太多,以免自扰。” 作者有话要说: 几天了,越演越烈,但我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回来更新了。 我相信哥哥会好的,那群自诩正义的人,路人都看出来是网暴了,看来不需要我们再多做什么,他们自己能把自己作死。 同人圈本身而言就属于灰色地带,你乖乖龟缩在自己的圈子里,啥事儿都没有,真闹大了,国家出面,这个圈子能一次性给你铲得干干净净,从前不收拾,只是你们没有跳出来而已。 我个人也是个半个同人圈的写手,说真的,我真的不希望闹成这样,两败俱伤。 但如果只有这样才能镇压这群暴民,那就同归于尽吧(开个玩笑),那些嘲讽哥哥会凉的,你们太太凉了,我哥都不会!别痴心妄想了,你们说全网嘲就是全网嘲?你们说路人缘没了就没了? 哦,你们好伟大哦! 你们能代表全网的人呢?真是太牛逼了,被代表的我真是笑死了! 各位,我满血复活了! 我哥绝不会凉!我们大家一起守护他!我们在,哥哥就不会凉!不会凉!!! ———————— 以下是我回复一个读者的回复,想了想,我还是决定贴在作者有话说里,其实我有更多的话想说,但我觉得我们大家心里都清楚我想说什么。 所以多话我不说了,我们守着哥哥,等风暴过去。 其实说实话,我并没有混饭圈,也没有切切实实的去追星,我曾经粉过鹿晗,粉过蔡徐坤,很多颜高的帅哥,我基本上都粉过,但大多都是路人心态,过个一两个月,就完全被我忘了。我最热爱的还是写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创作,这是我读书时代就喜欢做的事情,一直坚持到现在,十几年了。 去年夏天,我从陈情令认识了肖战,但其实我更早的时候,就在101看见过他,助力学长肖战,但我当时并未过多的注意到他,我当时注意到的,是王一博。 然后那个夏天,我是看了王一博主演的陪你到世界之巅,刚好大结局,我妈我妹他们都喜欢王一博,然后看见王一博还主演了陈情令,然后才点开了陈情令,点开我才知道,陈情令居然是魔道改编的电视剧,在此之前,我全然没有注意到这点,去年算是我的低潮期,真的一片黑暗中,我看见了肖战,仿佛看见了光。 去年夏天到今年现在,我越来越喜欢他,不仅仅是觉得他演活了我心目中的魏无羡,更因为他本人也很优秀,不逊色魏无羡。 魏无羡是魏无羡,肖战是肖战,我分得很清楚,我喜欢魏无羡,因为他的纯粹。 我喜欢肖战,是因为他给我带来了光。 所以当他被人无脑黑的时候,我真的很难受,为什么要用这么大的恶意去诅咒一个你根本就不认识的人?看到一点P图黑料,就当实锤,疯狂的diss,诅咒他死全家,P遗照。 我深深的震惊了,我第一次踏足了微博,就被这个恶臭的画风震惊了。 这几天我一直在关注这件事,也在试图的澄清,但是你澄清就是洗白,反击就是脑残粉,横竖都是他们有理。 他们做着跟脑残粉一样的事,却口口声声说维护自己的权益,维护自己的乐土,自己的净土,创作自由,创作不死。 我被这些人震惊了,心里想,如果你们的创作就是这样的,我只想请国家出面,给你们好好洗洗脑子,让你们清醒清醒,什么是真正的创作,别拿创作扯大旗来诅咒别人去死,这个世界上,你比谁高贵?有个键盘就可以自称大侠批判别人了吗?自己的屁股擦干净了没? 我真的很多话想说,但跟这些脑残,什么都扯不清的,他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还嘲讽我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是脑残粉。 你没有办法,闭麦吧,看他们作死。 看谁先凉,反正我哥不会凉! 第69章 忘羡 金光瑶勉强的笑了笑,“多谢魏公子。” 话虽如此,但金光瑶心里怎么会完全不多想? 他不清楚前因后果,但他自问,他自己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会在明知秦愫是他妹妹的情况下,还要娶秦愫,婚事未成,最明确的做法是及时止损,他又不是魏无羡,明知前方是死路,还要一条路走到黑,而且还是这种曝光会身败名裂的路。 除非在秦夫人找他之前还发生了什么,让他不得不在知道秦愫是他妹妹的情况下,还娶了秦愫。 想想石壁上他那一瞬间控制不住的狰狞面孔,金光瑶遍体生寒。 石壁中另一个自己曾质问秦夫人,为什么不早点说。 这句话旁人或许不会多想,但对于金光瑶,无异于是个提醒。 他深深呼吸一口气,不由想到金凌还有蓝家那两个小辈,他们虽然极力掩饰,但对于他的态度,金光瑶明显能感觉到不对,只是他没有深究而已。 如今再看,未来的他可能迫于无奈最终还是选择了娶秦愫,并且……还曝光了出来,说不定已经身败名裂。 金凌对他的态度也是想亲近,却又顾忌些什么,一双眼睛里盛满了复杂的情绪。 说不定金凌知道了他在金子轩死亡事件里扮演的角色,他或许不是直接害死金子轩的凶手,但……金光瑶自己也不能完全撇清自己。 这次还真是多亏了魏无羡,虽然不清楚共情和归墟是怎么回事,但他能感觉到,这次玄门世家此次奇遇,是魏无羡的机遇,倒是不清楚为何他也沾了光。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他毕竟跟秦愫没有什么关系,虽然有微许好感,还不至于到了非她不娶的地步。 未来那个他怕是动了感情,想想金光瑶都有些同情未来的自己。 魏无羡见金光瑶走神,便不再多言,四下打量着归墟殿,想了想道,“之前蓝先生他们是如何出去的?” 聂怀桑凑了过来,道,“就是忽然间消失。” “忽然间消失?” 魏无羡闻言托腮若有所思,“嗯……”沉吟片刻,“此地特殊,通过石壁让我们获知未来的消息,而今石壁恢复原样,我们应该可以出去了才对,恐怕还有什么是我们没有想到的。” 聂怀桑闻言,便道,“若是这么说,我倒是觉得,可能跟魏兄你有关。” “为何是我?”魏无羡纳闷极了,若是石壁上只出现过他,倒也罢了,明明金光瑶也出现了不是吗? 聂怀桑拿着折扇,敲了敲手心,讪讪道,“其实这件事你从归墟出去之后,也会知道,我们瞒着你也没用,”顿了顿,聂怀桑小心的看了眼蓝忘机还有江厌离夫妇,见他们情绪还算稳定,便在魏无羡纳闷的目光下,坦诚了共情的事,“我们是从魏兄你年幼被狗咬的时候开始共情的,并非共情魏兄的一生,不过魏兄长到如今这般年岁,经历的重大事件,可以说几乎改变你一生的事情,都共情了一遍,玄门百家因为共情魏兄你剖丹和乱葬岗的经历,可是魂飞魄散了一大半,直到穷奇道截杀,玄门百家的人都消失了,我们剩下的十一个人被转送到归墟殿里,再后来蓝家两位小公子和金家的小公子到了这里,我们就开始看魏兄你……后来发生的事,魏兄你也出现在石壁上,虽然三哥刚才也出现在石壁上,但我认为,三哥只是顺带的,你才是离开此处的关键。” 魏无羡有些懵,他原本以为,只看到穷奇道截杀直到他被带到归墟之间的事情,没想到,在此之前,还有一番共情。 怪不得师姐…… 他转过头看向师姐,果见师姐已经红了眼眶,泪水涟涟。 魏无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当着这么多的人面,他真是说不出自己不痛的话来。 若是他没有看见穷奇道截杀,金子轩被温宁错杀,不夜天誓师大会,师姐为救他而死,还有乱葬岗围剿…… 他或许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去安慰师姐。 但事到如今,魏无羡真的说不出自己不难过的话。 他从未后悔过自己做的选择。 但代价他却承受不起,后世若非蓝湛保下了阿苑,他曾经叛出江氏做的选择,就全然成了一个笑话。 饶是如此,后来的他还是选择了和蓝湛四处夜猎,没有再回莲花坞。 而今他虽然没有切实的经历那一切,如今与蓝湛心意相通的他,也是做好了决定。 等安置好温情他们,就跟蓝湛一起四处夜猎,就像……就像未来的他们一样。 师姐已经有了金子轩,江澄……魏无羡自问也不欠他的。 魏无羡下意识的转过身寻找蓝湛的身影,没想到转过头就见蓝湛站在他身后,见他转身,也没有避开,目光眨也不眨的落在他身上。 他心中一暖,伸手牵住蓝湛的手,拉着他走到江厌离面前,露出灿烂的笑容,“师姐,别难过了,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吗?而且,以后还有蓝湛陪着我呢。” 江厌离眼泪落下来,她知道,她懂。 阿羡再也不会把莲花坞当做他的家了。 “阿羡,你要好好的。”江厌离擦了擦眼泪,伸手去摸魏无羡的头,但却够不到,魏无羡笑着微微蹲下身,让江厌离摸,“师姐,别伤心了。” “阿羡,我知道,我江家亏欠你太多……” “没有没有,师姐,江家不欠我的。”魏无羡吓了一跳,顾不得许多,打断了江厌离的话,“师姐,剖丹是我自己的选择,江澄不能没有金丹的,我不能说我完全不在意,但我现在确实好好的,往后……”魏无羡扭头看蓝湛,他笑了笑,又看向师姐,“我现在还有蓝湛陪着,什么都不怕。” 江厌离怔了怔,微微一笑,“阿羡长大了。” 魏无羡见状,也笑,然后转过头扯蓝湛的衣袖,冲他眨眼,“以后……还得请含光君……保护我这个……柔弱的男子啦?” 蓝湛一怔,旋即露出一个笑容,转眼即逝,但那笑容,如冰雪消融,魏无羡都看愣了。 要命,蓝湛要是多对我笑几次,我魂儿都要飞走了。 “好!我保护你!” 作者有话要说: ^_^ 不要去看那些糟心的东西了,专注哥哥,不要下场撕。 一切都会过去的!! 第70章 更新通知 后天是渣作者生日,刚接到法律名义上丈夫的电话。 这两天说实话有点烦,不,应该说,去年正月刚结婚不到一个月,我就很烦。 因为我这个名义上的丈夫,他不行。 本来结婚就是家里人介绍的,我看人品没什么大问题,当时想想,凑合就算了,然后我就吃到我从出生起到现在二十五六年,最大的一个亏,踩了最大的一个坑。 说起来就是泪。 前面我不是说过,XZ是我黑暗中看见的一束光吗? 正好就是那段我最难受的时候,我当时想离婚,打了个电话给我爷爷,只是提起这件事,本来也只是想打个预防针,结果我爷爷居然问我是不是已经找好了另一个男人才这么急着离婚。 简直是晴天霹雳,把我当什么东西了?这么败我? 如果说这话的是外人,我都没那么心寒,偏偏说这句话的是我亲爷爷,嫡亲嫡亲的。 我名义上这个丈夫不行,我是真的完全没想到,他婚前也没碰过我,我只当他是老实,真是狠狠给了我一巴掌。 医生说他这个情况绝对好几年了,一个人男人身体不行,好几年了他自己不知道? 这绝对不可能啊! 我真是恨! 但是他爸妈是真的不清楚这个情况,我看他爸爸头发都急白了,我又不忍心,我给他时间治。 但他给我的是冷暴力,还想要我去哄他。 他爸妈居然说什么,他得了这个病,心里压力大,让我多体谅。 我:???? 他爸妈不说这个还好,说了我火更大,他心里压力大?心里压力大就可以坑我? 年前其实我就想好了要离婚,正好是过年那几天,回去就撞上了疫情。 我真是觉得老天都跟我作对。 然后我妈就跟我说,他们出面跟男方说下,让我这个名义上的老公有些改变,不说要你做多少,起码你得会哄我吧? 但人家可真是牛逼大发了。 跟我摆脸色呢! 这个春节,我在家里简直要憋疯了。 我没办法只能码字,将注意力几乎都放在这篇同人上,除了理思路,就是看XZ,那段时间我们的歌真是被我反复看了好多遍。 每次我看完都能心情舒畅,觉得没什么坎儿过不去。 疫情有好转,就撞上XZ被黑,我心情真是奇差无比,我也不喜欢喝酸奶,所以我买的是小白瓶。 当然这个我也不想多提。 话又说回来,前两天我们这边可以通行了,我就来了我妈这边。 我婆婆问我名义上的丈夫,说跟我一起来,他直接当耳旁风,应都不应一句。 当时我就想好了,这男的没救了。 这两天也一直在想这件事,今天他打这么个电话,终于是让我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离婚。 我也不是傻子,我公婆家估计只有我婆婆记得我的生日,我这个名义上的丈夫绝对不可能记得我生日。 他说要过来,我觉得没必要了,反正疫情结束就离婚了,少掰扯这么多。 剩的过来还让我这个生日都过得恶心。 我是真的很想码字,但是心情真的奇差无比。 我这两天就想,最好我生日那天,黑XZ的都没了,还有的话,我就许愿让这些人消失^_^ 许愿疫情早点结束。 许愿……我离婚顺利! 最后,十一点我没有更新,那大概就是没有更新了,从婚后,我就很少熬夜码字了。 大家也祝福我离婚顺利吧^_^ 第71章 结丹 魏无羡和蓝忘机之间的气氛,看得人牙酸,哪怕是夫妻感情很好的金子轩和江厌离都有些受不住。 就在聂怀桑忍不住想打断他们之间的甜蜜气氛,追问魏无羡有没有离开这里的法子时,一道红光从殿外闪进来,直冲魏无羡而去。 蓝忘机下意识的挡在魏无羡身前,魏无羡一惊,还未反应过来,那道红光就停在了蓝忘机面前,露出了真容。 那是魏无羡的佩剑——随便。 蓝忘机看着停在自己身前的剑,眸光微暗。 知道魏无羡失了金丹,骤然看见魏无羡的佩剑,蓝忘机心中疑惑魏无羡的佩剑为何会出现的同时,也担心魏无羡看见这把剑,触景生情,心中难受。 魏无羡终于反应过来,绕开挡在他身前的蓝忘机,看清了是什么东西后,也有些晃神。 倒是随便,很有灵性的在魏无羡站出来后,蹭到了魏无羡的身边,围着魏无羡打转,剑身闪烁着红光。 众人惊奇的看着这把剑,相继走到魏无羡身边。 “魏兄,你这把剑可真不简单啊,竟找到这归墟来了。”聂怀桑啧啧称奇。 魏无羡笑了笑,没搭腔。 知道魏无羡失了金丹的众人也无意提醒这点,只默默的站在旁边。 蓝忘机更是有些担心。 不过魏无羡如今也看开了一些,看着随便,叹道,“随便啊随便,你这是何苦呢?我已经……”无法再立足剑道了。 其他人相继沉默。 随便剑身的光闪烁得更快速,但随便再有灵,也不会说话,众人都不清楚这把剑到底想表达什么。 倒是聂怀桑想起什么,张口就调侃,“这把剑好像是在含光君承诺要保护魏兄之后才出现的,莫不是急了,想表忠心?” 至于是什么忠心,根本无需多做解释。 魏无羡失笑,正想反驳,就见随便骤然出窍,竖立着浮在魏无羡身前。 这架势,竟像是聂怀桑说中了一般。 魏无羡哑然。 其他人面面相觑。 聂怀桑摇着扇子,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魏兄……” “什么?”魏无羡回过神,看向聂怀桑的神情也有些古怪起来。 聂怀桑被魏无羡看得讪讪,撑开扇子遮住半张脸,小心翼翼的道,“我是想说,这把剑是不是我们出去的契机?” 聪明人之间无需将话说得太透,魏无羡立即明了,这归墟虽然没什么危险,但也非久留之地。 魏无羡看着随便,沉默片刻,还是吸了口气握住了剑柄。 仙剑身上闪烁的红光在魏无羡握住剑柄的瞬间忽然消失,但他们依然在归墟殿内,除了魏无羡手里多了一把剑,没有任何变化。 聂怀桑收起扇子,蹙眉道,“难道我猜错了?” 倒是金光瑶若有所思,沉吟道,“魏公子,我等是否有幸,见识见识魏兄的剑法?” 魏无羡看了金光瑶一眼,笑了笑,“自无不可。” 剖丹的事已经暴露,他已经没必要为了隐藏自己失去金丹的事不在碰剑。 虽然再无法使出当年惊鸿一剑,但实际上再次握住自己的佩剑,他心中热血依旧滚烫。 魏无羡走到空旷之处,看了看手中佩剑,有些恍惚。 握住剑柄的手微微一紧,提气摆了个起手式,眼神认真起来。 虽然魏无羡已经好几年没用剑,剑法略生疏了些,但灵动飘逸的一招一式中暗藏杀机,若是不用灵力更魏无羡对决,能在剑法上胜过魏无羡的人,普天之下也就那么寥寥几人。 在场的人当中,真正没见识过魏无羡剑法的,怕是只有金光瑶和聂明玦了。 其他人都曾在昔年云深不知处见识过魏无羡的剑法,而江厌离更是看着魏无羡长大的。 唯有聂明玦和金光瑶,他们只是听说过魏无羡天赋极佳,剑术高超,但真正认识魏无羡,前者是在射日之征,后者是在射日之征认回金家之后,不管是聂明玦还是金光瑶,都只见魏无羡随身带着陈情,不曾见过魏无羡佩剑。 即便是共情,因为共情的是魏无羡的视角,他们并不曾真正见识到魏无羡的剑法。 此时此刻,他们才见识到魏无羡惊艳的剑法。 哪怕是修刀道的聂明玦,也有些惋惜。 其他见识过魏无羡昔年剑法的蓝曦臣等人,就更是心情复杂了。 然而魏无羡却没有在意其他人的惋惜,他的剑法才刚开始施展就感受到纯粹的灵气在他的丹田处汇聚。 这熟悉的感觉,让魏无羡的心都在颤抖。 魏无羡不敢相信自己心中的猜测,但他又贪恋往他丹田处汇聚的灵气,便更认真的施展自己的剑法,甚至开始用上了灵力。 没有运用灵力的剑法和用了灵力的剑法,有很明显的差异。 其他旁观的人,哪怕是修为不高的江厌离,都看出了不同。 金光瑶神情一凝,他请魏无羡施展剑法,也只是想试一试,是否能用这种方式,令魏无羡带他们离开归墟。 但没想到,魏无羡……竟是要结丹的架势。 蓝忘机握着避尘的手微微颤抖,他也感受到了灵气的异常。 归墟殿的灵气在往魏无羡那边汇聚,这架势比当初他结丹的时候还要大。 当世的金丹修士不计其数,但金丹亦有好坏之分,并非结了金丹之后,所有人的实力都是一样的。 如蓝忘机蓝曦臣这般资质,他们的金丹属于上品,并且结丹及早,而聂怀桑结丹就很晚,因他资质极差,若非出身清河聂氏,又是嫡系子弟,有大把的资源给他,聂怀桑这辈子能否结丹还不一定。 魏无羡就更不必提了,九岁左右才被江枫眠带回云梦,短短几年便结丹,十五岁去姑苏蓝氏听学,便能在蓝忘机手底下轻松脱身。 某种程度上而言,魏无羡的资质较之蓝忘机还要略胜一筹。 毕竟蓝氏双壁都是打小受到极好的资源教导的,魏无羡晚了好几年修炼,可见他天资多高。 这些暂且不提,总而言之,在场除了魏无羡这个当事人,所有旁观的人,哪怕是没有结丹的江厌离,都看出魏无羡现在的状况是在结丹。 但他们心中同样有疑惑。 魏无羡曾经结丹过,并且还生生剖了自己的金丹给了江澄,剖丹不同于化丹。 化丹的话,丹田安然无恙,而刨丹是直接毁了魏无羡的修道之根,按理来说魏无羡再无结丹的可能。 但偏偏他现在就是在结丹。 结丹对于修士而言极为重要,众人虽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但也不敢惊扰此刻的魏无羡,不由屏息凝神,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魏无羡的身上。 而魏无羡自己,也渐渐意识到,那不是他的错觉。 他真的是在结丹,意识到这点的时候,魏无羡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甚至忘了身边还有其他人看着他,全心全意的吸纳灵气,为自己重新结丹。 因曾经结过丹,魏无羡这次结丹并没有很难,他早有经验。 加上归墟殿的灵气很纯粹浓郁,魏无羡自己的资质也高,各种加成之下,魏无羡重新结出的金丹,比之昔日剖给江澄的,要好了不止一筹。 魏无羡结丹之后,直接松开了手里的佩剑,盘膝而坐,想要稳固自己的金丹。 结果才坐下调息了一会儿,他就发现,他此时此刻的修为远胜当初把金丹剖给江澄时的自己,他停下修炼,睁开眼,眼里满是疑惑。 他已经停下修炼,但周身的灵力还在往他身体里钻。 魏无羡:??? 见魏无羡睁开眼,蓝忘机连忙走过来,半蹲在魏无羡身前,紧张的看着魏无羡,“魏婴?” 魏无羡回过神,就对上了蓝忘机担忧的目光,旋即一笑,“蓝湛,我没事。”顿了顿,魏无羡的手覆在丹田处,忽然笑了,“蓝湛,我结丹了。” 他很高兴,但此时此刻,竟也只能说出这种干巴巴的话来。 其他人也走了过来,看着魏无羡,江厌离为魏无羡高兴,其他人都或多或少感觉惊奇。 普天之下,谁有这个本事结两次金丹? 恐怕也只有魏无羡了吧? 金光瑶却是在心中暗叹,这魏公子果真是受天道钟爱者,受尽这般折磨,竟又结了金丹。 虽然说共情的时候清理了一批心志不坚者,但留下来的也并非全都是好人,毕竟有些恶人也不乏心志坚定之辈,这些心志坚定的恶人甚至比那些承受不住折磨烟消云散的乌合之众还要可怕的多。 当世终究还是以剑道为尊,哪怕魏无羡身上的脏水已经洗清,但魏无羡没了金丹,无法立足剑道亦是事实,少不得还是会被人’同情‘甚至轻视。 然而在所有人都知道魏无羡把自己的金丹剖给了江澄之后,魏无羡又在归墟里,重新结丹。 实在不得不让金光瑶感叹,魏无羡曾经遭受的苦难,似乎就是为了今日重获新生? 江厌离此刻虽然为魏无羡高兴,但也不敢靠近魏无羡,对于魏无羡把金丹剖给了江澄的事,她终究还是内疚的。 魏无羡这么惨,可以说究其根本就是因为当初想救江澄。 因为想救江澄,温宁帮了他,他欠了温宁恩情,因为想唤起江澄的斗志,他又求温情把自己的金丹剖给了江澄,剖丹之术哪怕是温情都只有五成的把握,但温情还是帮了他。 因此,魏无羡失了金丹被丢下乱葬岗,因此温情来求,魏无羡便带着温情和他们一脉困守乱葬岗。 所有的一切,源自魏无羡想救江澄。 时至今日,魏无羡重新结丹,她也没办法再请求魏无羡回莲花坞。 毕竟,魏无羡之前的奇遇,亲眼看到未来的江澄,把他在莲花坞的屋子都铲平了,这是直接抹去了他在莲花坞的痕迹,江澄未来有多恨魏无羡,在那一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魏无羡已经有了蓝忘机,好不容易拥有了自己的幸福,江厌离不想再连累魏无羡了。 而阿澄……知道了金丹的事,恐怕也无法面对阿羡。 分开对他们而言,反倒是好事。 魏无羡倒是没想太多,他此刻已经被结丹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拉着蓝湛不停的叨叨。 其他人也知道魏无羡曾经失去金丹,虽然觉得他很烦,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就在聂怀桑忍不住想打断魏无羡的时候,归墟殿内忽然涌入了一团浓郁的白雾,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将他们统统淹没。 …… 穷奇道。 天上的红光瞬间消失,穷奇道截杀的人,也全部消失,仅剩下金子轩、温宁以及魏无羡。 他们全都躺倒在地上。 红光消失的瞬间,温宁第一个睁开眼,接着是魏无羡和金子轩。 睁开眼的瞬间,他们三个同时坐起来,对视一眼,都有些懵。 倒是温宁,见到魏无羡醒过来,忙不迭的关心,“公子,你没事吧?” 魏无羡回过神,记忆回笼,他忽然想到什么,下意识的摸向自己的丹田。 金丹还在。 全身灵力充沛,他恨不得找个人,好好打一架。 不过他身上只有陈情,没有随便,再怎么想好好打一场,都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金子轩坐在一旁,看着魏无羡的举止,虽然不知道魏无羡在想什么,但也大概猜到是因为金丹。 他不禁想,若是他,他会把金丹剖给江澄吗? 答案根本就不必想。 他不会! “魏无羡,你打算,去哪里?” 金子轩倒是想请魏无羡跟他一起去金麟台,但发生了之前的事,金子轩根本开不了口。 因为温宁也在。 温情曾在金麟台被挫骨扬灰,哪怕现在的温宁还没有经历那些,但已经提前知道未来的事,心中终究还是会有疙瘩的。 就如同他知道了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也不能再一如往昔的敬重他父亲一样。 魏无羡看着金子轩,就想起金子轩被温宁一拳穿胸倒地的样子,想起师姐在灵前一身素衣的样子。 魏无羡气息微滞,他深吸一口气,笑了笑,道,“我先带温宁回一趟乱葬岗,今天……就不去金麟台了。” 金子轩闻言,也不敢多劝,张了张嘴,也只能叹了口气,道,“魏无羡,”顿了顿,“对不起。” 魏无羡闻言一怔,旋即一笑,仰头看天,一贯潇洒不羁的魏无羡,这一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金子轩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 那凭什么金子轩来向他道歉? 这本不该是金子轩的责任。 他张了张嘴,也叹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想了想,道,“金子轩,过去的的事,就过去了,我们都不要再耿耿于怀了,”说到这里顿住,魏无羡盯着金子轩,抿抿唇,“我从前对你也是百般看不顺眼,如今也说不上看你顺眼了,我只有一句话对你说,其他的事我都不在意,但我师姐既然嫁给你,你就不能负她,也不能欺负她,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不用你警告我,我对阿离是真心真意的,”金子轩被警告,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的,但他也理解魏无羡对江厌离的在意,多半也是因为他父亲的原因,魏无羡才担心他会跟他爹一样…… 金子轩有些难受,但也不能换个爹。 “魏无羡,阿离自从嫁给我,一直惦记着你,担心你,若没有今日这番机遇,我们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过往之事,也是我咎由自取,不管你看我不顺眼,共情的时候,我都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金子轩顿了顿,释然一笑,“魏无羡,不管怎么样,阿离既然当你是弟弟,你也就是我的弟弟。” “诶……”魏无羡打断他,不高兴的道,“什么你弟弟,我告诉你,金子轩!别想占我便宜!”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甘心羡羡就这么失去金丹,emmmm 估计会有人想不明白,怎么就忽然结丹了,不知道还记不记得,羡羡出现在归墟殿的时候,先是出现了一团红光,红光散去,羡羡才出来,我之前就想好了,这团红光其实就修复了羡羡的丹田,并且提升了羡羡的资质,后面的,就不用我解释了,大家懂得^_^ 愿,归来仍是少年! 但没有金丹,还怎么少年呢!终究还是不一样的!所以,归来仍是少年,就要有金丹! ^_^ 苟了好几天,实在是提不起精神码字,今天在B站磕了陈情令花絮,我又觉得我可以了^_^ 然后,挖了新的魔道同人坑,本来只是个脑洞,忽然我又想写了…… 有兴趣可以收藏一下。 APP用户直接去专栏找《[魔道祖师]半神》 电脑用户,我放个链接吧!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4633549 第72章 温情 金子轩一言难尽的看着魏无羡,“谁占你便宜了,不管你承不承认,我都是你姐夫!除非你没把阿离当你姐姐!” 魏无羡:“……” 算你狠! 魏无羡瞪了金子轩一眼,正想说什么,一道红光从天边闪来,停在魏无羡身前。 正是随便。 金子轩看着随便,有些羡慕的看了魏无羡一眼。 他也很爱惜自己的佩剑,为什么他的仙剑就没有灵? 反倒是魏无羡,平时也没见他多宝贝自己的佩剑,偏偏这把剑有灵。 魏无羡之前醒过来,还想着随便呢,没想到随便就来找他了,他顿时没闲心搭理金子轩了,抓着自己的佩剑翻来覆去的看,心情好得不得了。 魏无羡之前出现在归墟殿的时候,温宁就已经先一步出了归墟,只是跟魏无羡一块儿醒过来而已。 因此,温宁并不知道后来归墟殿发生的事。 不过魏无羡的佩剑主动来寻魏无羡,还是让温宁有些惊诧的。 魏无羡抽出自己的剑,拉起温宁御剑而起,自上而下俯视金子轩,哼了一声,道,“金子轩,我先走了!” 金子轩也召出自己的佩剑,站了上去,“我也回去了。” 两人也实在没什么多话可说,道完别便分道扬镳。 魏无羡带着温宁往乱葬岗而去,温宁好半天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结结巴巴的道,“公子……你,你……” 金丹一事,温宁也算是当事人之一,他很清楚个中细节,因此魏无羡御剑回乱葬岗让他很意外。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还是先会乱葬岗吧。”魏无羡笑了笑,道。 温宁也很乖的没有追问,“好。” 魏无羡心情飞扬的御剑朝着乱葬岗疾驰而去,穷奇道离乱葬岗并不是太远,魏无羡御剑比走路可快多了,因此很快便到了乱葬岗。 乱葬岗上,温情静静的等着弟弟回来。 不料竟见到魏无羡御剑带着弟弟从上落下。 温情吃惊的看着魏无羡,“你……” 冒牌的? 魏无羡没了金丹,灵力低微,根本支撑不了他长时间御剑而行。 魏无羡将佩剑回鞘,手指拂过剑身上的【随便】二字,笑了笑道,“我在归墟殿里结丹了。” 无需多说,只这一句,温情就了然。 归墟是什么地方,温情虽然不是很了解,但这次的奇遇,不管共情还是观影,一直都是以魏无羡为中心,温情又不是傻子,哪里感觉不到这次机遇就是为了魏无羡不惨死。 如此,魏无羡结丹倒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了。 “我……”魏无羡正想说已经拜托蓝曦臣安置温家这些人,温情就打断了魏无羡的话,“魏无羡,我打算带着婆婆和四叔他们离开乱葬岗,去夷陵城里开个医馆。” 魏无羡怔了怔,环顾了一眼四周,虽然乱葬岗有他镇着,但毕竟乱葬岗不是什么正常人生活的地方,温情想下山,不难理解。 “玄门世家都共情了你的经历,我们已经不需要你的庇护了,”温情眼眶微微一红,“但有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魏无羡,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你,对不起就不用了,对不起太沉重了,^_^感谢在2020-03-14 22:26:10~2020-03-15 16:08: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鬼灯的青行灯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笔尖书华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疏影横斜 234瓶;燕 10瓶;温月夜、团扇家的 5瓶;逍遥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嫁给蓝湛 魏无羡默然片刻,转过身,负手而立,微微仰头,回想起这几年来发生的事情,亦是唏嘘。 过了一会儿,魏无羡转回身,微微一笑,“温情,你不必谢我,当初夷陵一别,你虽说我们两不相欠,但这世间的恩义,又岂是一句话就能了断的?若当初不是你帮我把金丹剖给江澄,江澄废了,我一个外人如何撑起云梦江氏?师姐又如何面对这一切?” “魏无羡,时至如今,你还想着江澄和你师姐?”若是没有观看到后来发生的事,温情哪怕不喜江澄,也说不上后悔,但看了未来发生的事,她真的后悔了,为了救江澄毁了魏无羡,是她这一生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温情,我明白你的意思,”魏无羡怅然道,“我和江澄之间的恩怨,你不会懂的,江叔叔和虞夫人的惨死,是江澄心中的痛,亦是我的痛,我尊敬江叔叔,也敬重虞夫人,爱护我师弟们,若不是你和温宁曾经帮过我,我说不定也会和江澄一样,对整个温氏上下恨之入骨,温宁救江澄,你帮我剖丹给江澄,江澄都一直被蒙在鼓里,他恨你们,其实真的不难理解。” 温情想说什么,却梗得慌。 她并非不能理解,也从未想过给自己喊冤,她只是为魏无羡不平。 江澄的确说不上欠她的,但江澄绝对欠魏无羡的。 阿宁救江澄,是因为魏无羡,她剖丹也是因为金丹是魏无羡贡献出来的,她说不上对江澄有多大的恩情,但魏无羡对整个莲花坞可以说有再造之恩。 不管怎么说,她估计永远都不会喜欢江澄这种人。 “我不是想为江澄辩解什么,事到如今,其实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魏无羡叹了口气,“江澄从来都是这幅德行,若是江叔叔还在的话,不,就算江叔叔不在了,只要师姐还在,江澄都不至于变成后来那样……” 温情冷着脸,没有说话。 魏无羡能理解江澄,但她理解不了。 “师姐是为了救我而死,昔年莲花坞被血洗,江澄心里也是怨我的,”魏无羡说着说着,心情有些沉重,深呼吸一口气,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忘掉那些未来的记忆,但不知为何,他脑海里又想起未来蓝忘机给他藏酒,还有玄武洞里的那首曲子…… 他不禁露出个笑容,道,“罢了,现在说这些毫无意义,总之,我打算嫁给蓝湛了!” 温情的表情一瞬间有些扭曲,她想起归墟殿里魏无羡那通惊天动地的告白,不禁捂额,“魏无羡!你给我滚!” “哈哈哈哈!”魏无羡道,“滚可以,不过还是等你们离开乱葬岗,我再滚吧。” 温情白了他一眼,转身拉着弟弟去找婆婆他们。 她知道魏无羡的意思,乱葬岗的凶尸都靠魏无羡镇着,若是魏无羡现在离开乱葬岗,他们可活不下来。 魏无羡看着温情姐弟离开的背影,心道:温情,你谢谢我?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 他自问对温宁没什么天大的恩情,但温宁却帮他救了江澄,还带出了江叔叔和虞夫人的遗体,以及……紫电。 温情说他傻,但要他来说,最傻的是温宁才对。 作者有话要说: 隔壁半神我也更了一章,有兴趣的可以看看给我点意见,我还是第一次加点别的东西在魔道里呢,不知道效果如何,哈哈!感谢在2020-03-15 16:08:05~2020-03-15 16:30: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鬼灯的青行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冷玖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差个小的 魏无羡原本打算等温情他们搬出乱葬岗,就去姑苏找蓝湛,结果没想到,当天蓝湛就连夜赶来了乱葬岗找他。 当时魏无羡正坐在伏魔洞外的一棵树上吹笛子,曲子正是那首《忘羡》。 “魏婴。” 魏无羡将笛子插在腰间,低头看着树下的蓝忘机,眉开眼笑,“蓝湛,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回家。”蓝忘机眼中盛满了温柔。 魏无羡怔住,顿时溃不成军。 虽然有了蓝湛,但在他的心里,莲花坞也并非轻易就能抹去的,未来的许多事,对魏无羡终究还是有些影响的。 但一切的一切在蓝湛出现时,就烟消云散了。 他下意识松开手,从树上跌落,蓝忘机将人稳稳接住。 魏无羡笑着搂住蓝忘机的脖子,“蓝湛,你跑来找我,你叔父不生气吗?” 闻言,蓝忘机莞尔,“不生气。” “你叔父可讨厌我了,你来找我,他怎么可能不生气?”魏无羡笑嘻嘻的道。 蓝忘机道,“魏婴,叔父并未真正厌恶你。”但是魏无羡的性情也确实令古板的蓝启仁受不了。 魏无羡对于蓝忘机为阐明的内情心中了然,他也没有继续多问,拉着蓝忘机进了伏魔洞,“走走走,帮我收拾一下东西,我之前在乱葬岗的时候,做了好些东西,风邪盘啊,召阴旗之类的,虽然听名字不像是什么好东西,但对夜猎用处还挺大的。” 蓝忘机由着魏无羡拉他进伏魔洞,絮絮叨叨,也没有打断他,只静静的听着。 “温情他们打算搬去夷陵开个医馆,我打算等他们搬出去,就离开乱葬岗。”魏无羡坐在石床上,也拉着蓝湛坐下,“蓝二哥哥,到时候……你若是不收留我,我可就无家可归了。” 蓝湛看着他,认真道,“我们回姑苏,拜堂成亲。” 魏无羡没忍住笑起来,将人扑倒,“蓝湛,你可真是……” 这么迫不及待的想把他带回去啊! 蓝忘机躺在石床上,看着趴在他身上的魏无羡,心情也很好。 魏婴,是他的了。 两人在伏魔洞里闹了一会儿,魏无羡躺在蓝忘机身边,忽然道,“蓝湛,你今天不回去了吧?” “不回去。” “其实我原本想带你去一趟云梦,带你去看看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但后来想想,还是决定不去了。”魏无羡说着,转过头看着身边的蓝忘机,“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重要的是未来。” 他在云梦的过去,没有蓝忘机。 何况,共情和归墟里,蓝忘机已经看过一遍了,他也就没必要带蓝忘机去云梦了。 而且也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江澄,想来江澄现在也不想面对他。 还是给彼此些时间缓缓吧。 蓝忘机牵住魏无羡的手,没有说话。 “对了蓝湛!”魏无羡侧过身,道,“我想认阿苑做义子。” 归墟那番奇遇,未来的他一直遗憾没有个小的,他觉得,要算的话,阿苑应该算是那个小的。 不过阿苑还是太乖了,倒是景仪比较合他的性情。 “温情怎么说?” 归墟里显示的未来,是因为温家人都没了,温宁虽然还在,但当时的他以为温宁被挫骨扬灰,等于温苑没有了所有的亲人,他是因为魏婴很喜欢阿苑,才将阿苑带回姑苏,非当做姑苏的亲眷子弟教养。 而今温家人皆在,温情会让他们把阿苑带走吗? “我还没问温情,这不是想问问你的意见吗。”魏无羡道。 蓝忘机看着他,“你想认便认。” 他觉得温情八成会让阿苑跟他们走,阿苑双亲早已经亡故,温情是阿苑的堂姑,他们现在虽然不再被人人喊打,但温情一脉以医术为要,并且现在温氏已经彻底没落,阿苑跟着温情,其实得不到太好的培养。 “走走走,我们去找温情。” 魏无羡说做就做,雷厉风行。 他也没有避开其他温家人,说明了他的意愿后,温情有些怔愣。 她倒是想将阿苑一直带在身边,毕竟阿苑是她堂哥唯一的血脉,可她不得不承认,见到了未来的蓝思追,她真的不能昧着良心说她能把现在的阿苑养成后来的蓝思追。 “温姑娘,魏婴虽然认阿苑做义子,但并非要斩断阿苑跟你们的关系,温苑就是温苑,不会变成蓝愿。”蓝湛道。 冷不丁的,蓝忘机说出这么一番话,叫魏无羡有些怔愣,旋即反应过来,他的话没说清楚,叫人听了,倒像是要抢人孩子的架势。 “温情,其实我之前就想,阿苑不能长时间的待在乱葬岗,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待久了不好。你们是阿苑的亲人,这点不会更改,但是我觉得小孩子还是需要伙伴,在乱葬岗的时候,阿苑真的很想有人陪他一起玩,你可以在夷陵开医馆,但即便你们的名声已经因为共情洗刷了一点,温氏曾经做过的事,他们不会忘记的,阿苑可能会受到排挤,蓝氏雅正闻名,绝不会苛待阿苑的,何况,还有我和蓝湛在呢。”魏无羡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叫温情哭笑不得。 “我并非怀疑你们的用心,其实我也知道,对阿苑来说,跟你们去蓝氏,会有更好的前途,只是我舍不得阿苑。” “温姑娘可以把医馆开在彩衣镇。”蓝湛忽然道。 魏无羡一愣,立马顺着蓝湛的话劝温情,“对啊,温情,你可以把医馆开在彩衣镇,一来我可以罩着你们,二来姑苏蓝氏的地盘不会有那么多糟心事,你觉得怎么样?” 他是一定会跟着蓝湛离开的,到时候光凭温情,恐怕保不住故意来找茬的温家人。 倒不如劝温情他们把医馆开在彩衣镇,就算他和蓝湛外出夜猎不在,蓝氏也不会让温情他们受到欺辱的。 蓝曦臣之前还答应帮他安置温情他们呢。 温情若有所思的看着魏无羡和蓝湛,想了想,道,“我再想想吧。” 魏无羡也没有催促的意思,温情愿意考虑,就是倾向于跟他们去姑苏,否则直接拒绝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魏无羡:果然还是差个小的。 hhhhhh 感谢在2020-03-15 16:30:31~2020-03-16 14:02: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鬼灯的青行灯、卿若言、吃货阿玲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星?星星的尾巴、xiaoyu 10瓶;卿若言 7瓶;凤羽 5瓶;雪夜鸢影、阎月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更新表示作者还活着 第二天,温情就给了准确的答复,她决定带着温家剩下的族人搬去彩衣镇定居。 至于阿苑认干亲的事,温情说想听听阿苑自己的意思,于是就把阿苑招来,问他愿不愿意认魏无羡做义父。 阿苑歪着头,不解,“羡哥哥不是哥哥吗?” 魏无羡嘴角一抽,一想,是啊,好好的哥哥不做,他为什么要当爹? 他纠结的看着阿苑,想了想,看向蓝湛,“蓝湛,我觉得还是景仪比较像我。要不然……你收阿苑做弟子,我就带景仪吧。” 蓝湛看了看魏无羡,又看了看跑过来抱他腿的阿苑,抿唇,“好。” 温情看着这俩人,简直想翻白眼,“魏无羡,婆婆他们很多都是普通人,不能御剑,去彩衣镇,怕是只能骑马赶路了。” “不急,我和蓝湛同你们一起赶路。”既然都去姑苏,干什么不一起上路? 这边魏无羡和蓝湛带着温家人往姑苏而去,金麟台很快进行了权利交接,金子轩作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自然毫无疑问成了新一任的家主,而敛芳尊金光瑶因为秦愫喜欢他,躲到了云深不知处去了。 秦愫是金光善私生女的事,金光瑶和金子轩商量过后,决定瞒下来。其实金子轩是想直接认回秦愫,这样也直接杜绝了秦愫接近金光瑶,戳金光瑶肺管子的可能,但金光瑶不想让秦愫知道他是她的哥哥,连他这样心志坚定之辈,猜到自己娶了自己的亲妹妹,都接受不了,秦愫怎么接受自己喜欢上自己的亲哥哥,还有自己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的事? 秦愫是他人生里,少有给过他温暖的人,哪怕他给不了她爱情,他也不想毁了这个一心对他好的无辜女子。 魏无羡的名声也在极短的时间里得到了洗白,几乎人人都知道夷陵老祖是被金光善泼了脏水。 魏无羡和金光善的地位在短短的时间里直接颠倒,金子轩其实不会主动去说自己父亲做了什么,但是外人却不会替金光善隐瞒,尤其……金光瑶恨极了金光善,也在背后做了不少推动,把金光善的名声传得更加恶臭,金子轩迫于压力,不得不将金光善从兰陵金氏除名。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给要开的原耽存稿,月底要开新坑,作者上一篇原创完结一两个月了,emmmmm,苟了太久了,要恰饭啊_(:з」∠)_ 头一次觉得自己坑挖得太多,恨不得自己有千八百只手,几百个电脑同时开工_(:з」∠)_(简直是在做梦啊)感谢在2020-03-16 14:02:51~2020-03-23 20:0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夜未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糕 4个;伊始月、墨子喵、鬼灯的青行灯、42267681、甜鱼丸、41089486、32839206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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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们能去哪儿?”江澄皱着眉道。 魏无羡刚想说什么,就见不远处出现一团白雾,接着白雾散去,露出了金凌和蓝思追蓝景仪的身影。 “阿凌!” “舅舅!” “魏前辈!含光君!” 金凌和蓝思追三人没想到不过一个眨眼,就又回来了。 再次看到自家的长辈,想想归墟殿里看到的过去,金凌的表情有些不好看,虽然他早已经知道魏无羡不是杀害他父亲的凶手,但实际上,即便金光瑶现在名誉扫地,六杀骇人听闻,但有关魏无羡的传言,依旧没好多少。 “你这是什么表情?”江澄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金凌看着自家舅舅,欲言又止,张了张嘴,想起归墟殿里看见的爹娘,眼眶又红了,“我……我看见阿爹和阿娘了。” 简单的一句话,犹如一道惊雷,劈在了江澄和魏无羡耳边。 “你说什么?!”时隔多年,再事涉江厌离的事情上,魏无羡和江澄总是反应格外的相似。 看着江澄和魏无羡几乎如出一辙的神情,金凌不禁愣住。 “金凌,你说话啊,你在哪里看见你爹娘的?” 看着金凌懵掉的样子,蓝思追只好上前一步,缓缓将这次他们的奇遇道来。 听着蓝思追说,他们看到了十几年前的蓝氏双璧,蓝老先生,聂家兄弟,金子轩夫妇,金光瑶江澄还有温情姐弟。 听蓝思追说,他们都还活得好好的,并且魏无羡也沉冤昭雪,他们经历的一切,从穷奇道开始就全都不一样了。 魏无羡跟江澄对视一眼,默然不语。 百凤山围猎结束后,魏无羡还是跟着蓝忘机回了姑苏。 于他而言,知道师姐在另一个世界活得好好的,大家都没事,便是最好的祝福。 千帆过后,他身边,只要有蓝湛,再苦再难他都不怕了。 “蓝湛,我想喝天子笑!” “静室有。” “你陪我喝。”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到此终结,谢谢大家的喜爱,最后,【不接受任何形式转载。喜欢发链接就可以了,为什么非要把我的文转载到别的地方?这又不是什么V文,没有禁止大家观看,所以我不需要任何人帮我转载!】 感谢在2020-03-23 20:09:03~2020-04-11 16:56: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衫薄色^ 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扶风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Vip、清清、恒恒、い花、落在谁的指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9789750 100瓶;明天会更好 70瓶;凤羽 60瓶;十张机 49瓶;扶风、季沫雨忆 40瓶;海域深度 11瓶;漩雨、唱歌不要命、ddd安安 10瓶;しPoortre 6瓶;小拉 3瓶;26082486、明敏、魑魅魍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